她从不觉得自己患有精神分裂一类的疾病，她觉得自己的症状完全不同。
可能每个人都有天使的一面和魔鬼的一面。天使用来奋斗，魔鬼用来享受。她是姐姐，天使当然她来做。
只是这两年馋笨懒的妹妹越发过分，时常影响到她的日常工作，这令她很不爽。
“小燕，你刷了两个小时淘宝了。你放心，你放到购物车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我会买的，快让我工作吧，别垂死挣扎了。”姐姐说。
“不嘛，不嘛，再等五分钟，再等五分钟。”妹妹继续霸占着鼠标，两眼死死地盯着屏幕。
“又看零食？最近都胖了！不许下单！不许下单！你个死丫头把我小肚子吃出来老姐掐死你。”姐姐说。
“把你小胸脯吃大点儿你又怎么谢我呀？”显示屏的倒影上，妹妹一脸坏笑。
“薯片能吃大胸部就见鬼了。快点儿给我吧，明天就是deadline了。你不让我好好工作，我哪有钱给你买新衣服买好吃的。”姐姐摆起架子。
“好嘛，好嘛，我十点整给你，就剩五分钟了，真的。我再刷下微博。”妹妹举起手起誓，动静很大，公司的其他人都向她望来。
她狠狠掐了妹妹一下：“尽给老姐丢人！”
等到十点零一分，妹妹一定会说再凑个整数，零五再还给你吧！
这么想着，她心底一阵绝望。
妹妹和她是完全相反的人。积极，努力，聪慧，勤劳，理智，几乎所有赞扬的词汇都送给自己了。当然，好吃，懒做，愚笨，拖沓，不知所谓，几乎所有人类用来贬低他人的词汇都让给了妹妹。
不仅如此，姐妹的品位也不尽相同。姐姐开蒙早，初中开始就高贵冷艳地转战欧美文化，英伦、美流、金属听得不亦乐乎，没事会借BBC的纪录片涤荡一下妹妹污浊的心灵。妹妹则一直沉溺在国产小流行、小清新里不肯自拔，爱看TVB和马大帅，唯一热衷的欧美文化是肥皂剧，和纪录片里讲述澳洲考拉的片段。她说自己很羡慕考拉，虽然没什么用，但是那么多人珍惜。
原来你知道自己没什么用啊，姐姐头疼地想。但她发觉，最近的妹妹不太对劲儿。
零食虽然一直在买一直在吃，但妹妹似乎越吃越矛盾，越吃越痛苦。
微博虽然一直在刷，但由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变成了津津有味地认真阅读。似乎是一个小伙子的页面，内容翻到了两年之前，妹妹居然有耐心一条一条读了下去，还不时露出二货的傻笑和不服的闷哼。
妹妹看上的会是个怎样的人？她不禁好奇地随着妹妹的眼睛看起来。
照片上的男孩儿举着单反盖住大半张脸，露出小半扬起的嘴角。
“这不是咱们高中同学吗？骏飞？他当摄影师了？”主页上大部分的图片都是风景照和人物肖像，确实拍得不错。
“人家自己弄了个摄影工作室呢。创业，厉害吧。”妹妹眼神放光。
“他是双子座吧，你不是说双子座最花心吗？你看他和那么多小姑娘眉来眼去的，还有拍的那些照片，都没穿衣服。”姐姐说。
“姐姐你不懂，那是艺术照。双子座只是看起来花心，真正喜欢起来很长情的！”妹妹说。
“你真的想追他啊？多久没联系了，怎么突然想到的？”姐姐不解地问。
妹妹幽幽地说：“人家无聊呗，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不关心我喜欢的东西，也不陪我玩儿，我就想去谈恋爱啦。我想啊想啊，似乎异性里也只和骏飞熟悉点儿，就决定喜欢他啦！哈哈。”
姐姐觉得好笑：“你们这些‘90后’。”
妹妹说：“你不也一样！”
玩笑归玩笑，骏飞和自己曾是很好的朋友。当时两人成绩都很好，人也长得不错，一直被班里的同学开玩笑说成金童玉女。自己当然是不当一回事的，没想到懒笨的妹妹，竟然就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但骏飞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如果妹妹喜欢，让他来陪陪她也无妨。姐姐给他去了电话，约了一顿晚饭。
“剩下的交给你了，别自己搞砸。”姐姐说完便陷入沉默。她感到妹妹抖擞了一下胸部，雄赳赳地跨出了门。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骏飞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姐姐气急败坏地骂道：“也太快了吧！”
妹妹表示没有工夫理会，她说：“啊……啊……啊……”
姐姐差点儿被气晕过去。
恋爱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日子委实好过了一些。妹妹还算知分寸，既然约会的时候身体都交给她爽，工作的时候她就很少来和姐姐抢电脑了。时间长了，发觉自己很久不刷微博和淘宝，姐姐居然也有点儿不习惯。
约会的时候，妹妹还会和骏飞说：“今天我们去吃小重庆吧！”
妹妹爱吃甜食，自己爱吃辣。她知道这是妹妹在带自己去吃好吃的。
“姐姐，姐姐，我对你好吧。你喜欢什么我都知道。下次亲热的时候我还可以叫他从后面……”
“这个就不必了！”姐姐义正词严地拒绝，心里还是流过暖意。
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姐姐几乎忘了这是妹妹的初恋。而初恋一般是不会以喜剧收场的。
工作之余的休息，抱着好奇的心态翻看小妹夫的微博，忽然看见了他和其他女孩儿亲密的照片。
妹妹没有动静，她知道她也看见了。
“去问他怎么回事！”还未下班她就要收拾东西离开。
“等等，姐姐！”妹妹犹豫地将她拖住，“会不会，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们不要误会他了……”
“那也要问清楚！这丢的可是我的人！”姐姐说着冲了出去。
骏飞给出的解释是：那也是他其中一个女朋友。他说自己是艺术家，如果生命里只有一个女人，会丢失掉很多灵感。他希望自己的女朋友们都可以理解他这一点，不要这样兴师问罪。
真不该每次约会的时候都走神，姐姐想。面对如此无耻的论调，她居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她责怪自己没有看好妹妹，没有好好为她把关，也心疼妹妹居然被这种混蛋欺骗感情。她希望妹妹可以站出来，亲自甩他一巴掌。可是她只能听见妹妹压抑的哭声。
她只能代劳完成妹妹的任务，带着妹妹回到家里，给她买了一大盒奶油冰激凌。
“小燕？”
依然只听见悲伤的啜泣声。
“小燕？”
妹妹似乎终于流干了眼泪。
“小燕？”
“妹妹？”
“妹妹？”
很多年后，她接到一个电话，骏飞在那头说：“燕子，还记得我吗？对，对，对，我是骏飞啊。我今天来南京办事，现在办完了。你晚上有空没有，我们叙叙旧？”
她穿戴漂亮去赴了约。西装笔挺的骏飞邀她落座，点上精美的小菜，开了瓶看上去很拉风的葡萄酒，说起不少以前的事情。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很多东西都错过了。现在回想起来，经常觉得很可惜。那种纯真的感觉，只能在你身上看到喽。”他优雅地感叹。
她问：“这酒很贵吧？”
他一愣，说：“我没有炫耀的意思。难得请你吃顿饭，喝点儿可口的，气氛也更好。”
她说：“那就好。”然后把杯子里的酒全泼到了他脸上。
“别浪费。”她又狠狠举起酒瓶，敲碎在他脑袋上。
她转身就走，保安追上来要拦住她，被满脸血污的骏飞叫住了。
她大步流星地跨出酒店，泪水倾泻不止地流下来。
“姐姐……发生了什么？你刚才……好可怕……”过了很久，妹妹才敢发出声音。
她躺在家里的床上，平静些之后，终于对妹妹开口：“在你之前，姐姐曾有过另一个妹妹。她叫小燕。”
“刚才那个男人，曾经是她的男朋友。”
“他玩弄了小燕的感情，还表现得无所谓。小燕和你不一样，她很乐观也很敏感。我从来没有见她像那天晚上哭得那么伤心，好像心里承受不了这些悲伤，要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哭出来一样。她的眼泪流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无论我怎么喊她，怎么喊她，怎么喊她，她都不肯再说一句话。我买来她最爱吃的芝士蛋糕和营养快线摆在桌上，屋子里放起卢广仲的音乐，坐在桌子前等她来吃饭。我跟她说，你就是在初二时的今天出现的，姐姐来给你过生日。可是她还是没有说话。我觉得我自己很傻，我好像摆了那么多鲜花和蜂蜜，等这只蝴蝶上钩。可是她已经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后来，我过了两年除了工作一无所有的日子之后，才突然又听到有人对我说，姐姐，给我上会儿脸书吧……当时，我还以为是多年前的小燕。”
妹妹说：“但说话的其实……是我。原来，我还有过一个二姐。所以……你才喊我小小燕。”
姐姐点点头：“我一样爱你。只不过你出现的那一天，我也终于知道我永远失去了原来的妹妹。
“这些男人，为什么能觉得只要时过境迁，只要混出点儿成绩，只要假惺惺地忏悔一下就能得到原谅？为什么居然敢认为这么多年过去，我再次见到他时，还会愿意和他上床？他杀了我的妹妹啊！我只要想到他，就感到发自肺腑地恶心！”
姐姐闭上眼睛，觉得心里开了多年的空洞再次酸痛起来。
然后她感到自己被自己的手臂抱紧，耳边的声音轻轻地说：“姐姐，你别伤心。那个妹妹的故事，今天终于彻底讲完了。从此以后，有我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