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起的呼叫声，打断了钟子忱的话。他急忙起身开门。听清声音是从审讯区传出来的，就朝杨昌元把手一挥：“杨大哥，走，我们看看去。”
两个人相跟着快步下楼进到审讯区，循着不停的呼救声走到一个审讯室的外边。
钟子忱伸手推开了那扇木门，朝里边看去：房子中央的水泥地上躺着一个用麻绳捆着的光头汉子，他的头和脚几乎碰到了一起。不用说，是一个被羁押的人员。在那个人的两边，分站着两个膀粗、体壮的武警战士。
地上那被捆着的汉子见有人推门进来，就更加扯起喉咙大声喊叫起来：“哎——哟，哎哟喂。干部哎，干部哎，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啊！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老，求求您老，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求求您老，求求您老了。哎——哟，哎哟喂！”
钟子忱冲其中一个年纪显得稍大一点的战士点了点头，轻声说：“你，出来一下。”
那个战士马上来到门外，顺手带上了门，冲着钟子忱敬了一个很标准的举手礼。钟子忱赶紧点了点头：“谢谢。这是怎么回事？”
战士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报告说：“这个人在外边打伤了人，一进来就不守监规，差不多每天都要和别的被羁押人员打架。所里管教干部把他没有办法，经请示陈所长同意就叫我们把他捆了起来。”
一听是这么回事，钟子忱把脸一垮，显得十分生气。捆绑在押人员是严重违犯有关规定的错误行为，他立即严肃地吩咐那个战士说：“你进去，马上把他给解开，押到监号去！”
战士显得为难了，他有一些儿畏缩地说：“这、这是陈所长叫捆的呀！”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钟子忱把那脸一板，语气很有点儿唬人地接着问，“怎么，你是刚调防过来的新战士？”
战士抬头挺胸，提高了声音：“报告首长！我是一中队二排五班班长，是常在这个所值勤的。”
钟子忱还是虎着一张清瘦的面孔，不大客气地问道：“那你怎么不认识我？”
五班长仍然姿势不变地朗声回答说：“您是七科钟科长，我们值勤战士都认识你。”
“认识就好。”钟子忱缓和了一下过于严肃的语气。随即，他抬手一指旁边的老杨说，“这一位，是我们七科刚调来的杨科长。今后，看守所和另外两个所的事情杨科长管得要多一些。明天我就把他介绍给各个值勤的班、排。”随后，他相当严肃地说，“你是军人，应该懂得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下级必须服从上级。对吧？”
五班长认真地点头作答：“对！”
钟子忱不得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来，又严肃地说道，“作为这个劲川市看守所所长的直接领导人，我可以，而且也应该，还必须制止看守所所长以及看守所等三个所其他干警的错误决定和错误作法。请你马上到里边去，把捆着的那个人给解开，仍然押回到号子里边去！听清楚了吗？你，复述一遍！”
接着，钟子忱就领着老杨回到办公室。两个人上得楼来，站在内勤办公室的门口，老钟大声问道：“小周，刚才一个被关押的人被捆得喊救命。难道你就没有听见吗？”
周长发见自己尊敬的钟大哥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马上站起来回答：“听见了。”
钟子忱竟然冲小周发起了火：“听见了，为什么还坐在办公室里，不到里边去制止？为什么不向我和杨科长报告？”
第一次挨钟大哥的批评，周长发心想：“陈所长的事情，除了你钟科长，谁还敢乱插嘴呀？可他口里却不敢辩解，只是以沉默来“对抗”。
钟子忱觉察到自己态度严肃了点，也有些委屈了小周，就放低了调门说：“你记住，今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要么马上去制止，要么赶快向科领导报告。”随后，他又一转话锋问道，“知道那个人的案子吗？”
周长发连忙点头回答：“知道。他叫汲开帆，是劲港化工总厂运输队的汽车司机。他的师傅在运动中是专为本厂敢死队开车的，教会他开车的技术，还传给他所谓做人的心得。说什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拳头过硬最有理。汲开帆从小就很有点调皮，喜欢惹是生非。师傅的言传身教，使他青胜于蓝，是厂里出了名的惹祸精。前几天，他到老君顶东山煤矿去拖煤，外地一个拖煤的汽车司机与司磅工是临劲市的同乡，他到前边插队，汲开帆平时就是一个没有事都要寻出事来的主儿，跑上去指责那个插队的人。三个人拉拉扯扯，一家伙撩起了他的野性子，出重拳把司磅工打昏在地，住进了医院。经鉴定为一级脑震荡，汲开帆就被刑事拘留了进来。分局预审科正在办理，最近可能要结案了。听邱科长说，可能将无罪教育释放改为治安处罚。”
听着周长发有条有理地汇报，钟子忱想：小伙子长进不小，是一块可造之材。他心里边高兴，脸上也缓和了下来，不再说什么就进了办公室。小周把老杨领进了已经安排好的办公室。
“这个所长，我没法当了！”陈胜发咋咋呼呼地闯进钟子忱的办公室，他满脸的不高兴，满嘴巴冒火星，不停地大声喊，“捆一个不守监规、捣乱惹祸的犯人都不行。连这一点权力都没有，你钟科长，叫局里把我这个所长给捋掉算了！”
跟在他身后的小发子，一边拉正在发火的老发子坐下，一边说：“陈所长，有什么话，你坐下来慢慢说。”
老陈气呼呼地直冲着稳坐不动的钟子忱，不住地大叫大嚷：“慢慢说，我还说什么呀？我叫捆一个违犯监规的犯人，他科长跑去做好人，硬下命令叫战士给解开了！他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一下子就这么做？在他的心里边，还当不当我姓陈的是这个看守所的所长啊？”
为了杀一杀陈胜发的野气，性格也不含糊的钟子忱就毫不客气地大声回击他：“所长怎么啦！你所长就可以违反规定，违法胡干，就能够对被羁押人员进行捆绑吊打？这种权力，是谁给你的呀？别说你看守所所长没有这个权力，我预审科长也没有，我上边再大的领导也没有！自己做错了事、违犯了纪律，还跑到我这里来倒打一耙，找我兴师问罪！你，陈胜发同志，简直连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了！”
陈胜发还是倔头倔脑地顶起了牛：“连捆一下都不行，这犯人我没法管了！”
钟子忱立即给了他一个硬碰硬：“学习呀！把上边的规定，还有你们自己订的制度，都拿出来好好地、认真地再学一学，那上边可都写得清清楚楚。你为什么不照规定去办，而硬要乱来一气？对少数确实不守监规，打架闹事的在押人员，可以按照规定向科里报批使用戒具嘛。你为什么要超越职权，自作主张，叫战士把人捆得像个粽子似的？你难道不晓得成天操练散打、格斗的武警战士，出手有多么重？捆人也可能把人捆死的！不说捆死了，就是捆伤了，也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你不知道哇？这样的教训，还少吗？我们市里以前就有过，我们市看守所以前就有过，你当所长的也不知道？”
陈胜发虽然还在犯着倔，但是说话的声音已经显得小多了：“我当然知道。真要是出了什么大问题，我不会把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去，由我姓陈的一个人负。上边要是给什么处分，都由我姓陈的一个人扛！”
钟子忱的声音更高了：“这个责任，你负不了！老伙计，你应该知道，虐待、体罚被关押人员，情节严重的，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哟！行政、纪律处分可是打不住的。什么叫情节严重？把人搞死、搞成重伤的就算情节严重！”
老陈双眼直瞪着老钟，这位平常以“老资格”自居的老兄，显然没有认真学习有关的法律知识，更谈不上深刻领会了。
老钟没有去理会他的神情，继续大声地说：“这些，在刑法上，看守所规则上都写得有，辅导讲义上讲得更详细、更清楚。你为什么就不坐下来，认真地看一看，好好地学一学？上行下效，你当所长的自己不长进，还要影响到所里的几十号人哩！我不客气地对你老陈说，我们这些人，手上的权力都小得很，我们都要受法律和纪律的约束。谁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更不能去违纪、违法，以身试纪、试法！”钟子忱压了压火气，放缓了语调：“你说你所长不当了，要我请局里把你的所长给捋掉。这还像一个老公安干警、老共产党员说的话吗？老伙计，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干这个所长，我钟某人也不能强迫你干下去。你写申请，我给你转上去，你自己也可以直接递上去。都五十来岁的人了，够得上抱孙子的年纪了，还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工作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撂挑子，像个什么话呀？回去，拿出党章，公安人员守则来，好好看几遍，往脑子里边装点儿真东西进去，回头再来找我理论！”
老陈离开不久，老钟的办公室又闯进了一个人，一个不大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接连打了几场丢人现眼的大“胜仗”，“清账大帅”尤经纶，还硬挺着尖削的脑袋，继续指挥着党委常委直属“临时清账小组”的精兵强将们，把毫无取胜把握的战斗进行下去。只不过在第一线的这个战斗集体里逐渐地发生起了不妙的变化，且已蔓延开来，那便是不愿再查的厌战情绪。
尤其是受处分被清除出公安部门的武警管理科沈本良副科长，由市委给他取消了处分官复原职级当上了还是相当于“正八品”的市交警大队政委之后，这厌战情绪就越来越发强烈了。
紧接着，关在“学习班”里边听候处理的杨昌元，被市委指示放了出来，并调任市局七科副科长，还是当他那个相当于“正九品的官”，更使清账小组“营帐”内大哗，众“兵勇”一个个要求调出这个“光荣的战斗集体”回到各自的原单位去。唯有那位“正印先锋官”施立言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死心塌地地要与“主帅”尤经纶共进退，仍要一查到底。即便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一个，他也要硬着头皮去攻克那“最后的堡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