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什么时候才发现学校里的梧桐叶落了一地，树枝光秃秃地径自张开，踩踏在落叶上“沙沙”的，是秋天的声音。
徐杉亦最喜欢秋天，且说不出理由。她一个人端着一杯热开水站在阳台上，远处的护校河一片寂静，楼下的小草常盘色的，没有一丝生机。看车库的大叔推着电瓶车走去水果店，后面跟着他的爱犬妞妞。妞妞是一只英国古老牧羊犬，灰色和白色的毛相间。有几回，徐杉亦逗它玩，它懒懒地靠着徐杉亦的腿上不肯走。一来二去，和妞妞也有些熟了。
“徐杉亦，你过来帮我看看，我穿哪件比较好看？”小欣翻开她的衣橱和行李箱，衣服裤子散落在书桌和椅子上。
“你想干什么？这么多衣服还不够穿啊？”
“不是。这周六他姐要来看他，顺便一起吃个饭，大家认识一下。”
“你和你男朋友的速度好快。”徐杉亦惊叹。
“这算什么，我一小学同学，已经订婚了，计划明年结婚。快帮我看看，到时我穿哪一件啊？”
“自然一点就好了啊，你平时就穿得很时尚。”
“不行，这次见的是他姐。回去之后肯定会和他爸妈说长论短的，要留个好印象。你说我穿上周刚买的这件行不行？”小欣满脸期待地问。
“嗯，可以啊。相信自己，小欣，你可以的。”徐杉亦认真地回答她。
手机响了，铃声是七公主的《悲伤恋歌》，小孩稚嫩的声音唱着韩文歌曲，徐杉亦看不懂歌词，也不知道这么欢快的节奏为什么要取名叫《悲伤恋歌》。她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久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你，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是有她的事情想和我说吗？徐杉亦猜测，直到小欣问为什么不接电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
手指轻轻地滑过屏幕，“喂？”
“徐杉亦。”
“嗯。”
“你有空吗？”
徐杉亦看了看中午摊在桌上写了一半的小结，温柔地回答：“我有空。”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现在可以出来吗？”
“可以。”
“那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在宿舍楼下等我。”
因为长时间没有联络，徐杉亦觉得对景言生疏，两人话语不多，但是从他深沉的声音中听出，这一段时间，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景言的消息了，可是这一刻，她的心又开始“嘭”，“嘭”狂跳不止。穿上风衣，换上单鞋，带着手机钥匙就出门了。
徐杉亦此时的心情有些紧张，她不知道景言要说什么，不停地看着手机上变动的时间。她站在水泥地上高出的一块地面，右脚跟使劲地磨着水泥地。栀子色的风衣下摆在秋风中飘动似落叶纷飞，女孩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塞回了口袋，蹲下来拔了一根狗尾巴草玩弄地上的蚂蚁。
“等了很久了？”
明明知道约她的是景言，可是当熟悉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时，徐杉亦还是诧异地瞪大了一双葡萄般水灵的眼睛。景言蹲在徐杉亦旁边，递过来一杯热饮。
徐杉亦羞红了脸，害怕被发现，接过热饮就立马低下头去继续玩耍。“没有啊，就无聊在这里玩一下。”稍微好一些了，她才转过身来面对景言。
两人坐在水泥地上高出的那一块地方。
“你要跟我说什么事情？”
这回轮到景言不好意思了：“额......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被拒绝了。”徐杉亦再次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他说出来是这么的轻飘飘，一时间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额......她给你答案了？是真的？”
“嗯。其实也没关系，我早就猜到了，只是那种喜欢一直憋在心里很难受，说出来也没什么。”
“这么坦然，不愧师从我徐杉亦。”
“瞎。谁师从你，就落了个被拒的结果，还真是悲剧。再说了，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师父？一点点大的小不点还敢自称师父。”
“怎样怎样？”
“......不爽。”
“不爽？那我们去打球？你不是老抱怨队友太烂，闲杂人等太多么，这次我给你捡球，好不好？”徐杉亦想让景言开心一点，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只是他是男生，不会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哭出来。
“好啊。”
“那我们走啊？你去借球？”
“但不是现在。”
徐杉亦要被景言气坏了，一句话只讲半句，弄得自己尴尬的要命。她吸着热饮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们去吃东西吧。”
徐杉亦以为景言只是饿了，谁知道他点了一个麻辣锅，两个人，一桌子菜。她静静地看着景言吃菜，一大口一大口，突然很想哭。
不说好的吗？快点给景言答案，我不是说希望你能够给他好的选择的吗？你就这么希望景言为你受伤，以此来证明你有无数的追求者？徐杉亦开始憎恨那个“D市女孩”，她看着景言这样一声不响，心中很痛很痛。
[二]
小小的花椒散发出无尽的力量，沸腾的锅中沉浸五味杂陈的话语。为什么用同样的材料，自己在家里就做不出火锅店里飘香的味道？因为没有火锅底料，它是大师的秘方，不会轻易告诉外人。为什么用同样的方法和努力却体会不到爱情缠绵的甜蜜感？因为爱情没有底料可言。
有些人的爱情是一杯咖啡，浓郁芳香留在口中久久不散，在岁月的洗礼后依旧经久不息。有些人的爱情是一瓶汽水，拧开瓶盖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感觉到了按捺不住的兴奋，可是上下逾越填满胃的气泡还是会消失的啊。徐杉亦希望自己的爱情是一杯白开水，让人回归本位，真实地面对彼此。
火锅店里热腾的气氛掩盖了角落里两个人的失意，众人投机地聊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直到出门才知道外面下雨了。
“我们没有伞，怎么办？”徐杉亦转过身来看着景言。他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天空，雨天在他的脸上落下重重的影子，鼻梁高挺，下颏扬起，在沉闷的画面中留下完美的弧度。这张侧脸留下一句“等我”便消失了。
徐杉亦担心地站在门口，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花花绿绿的伞模糊成了越来越远的景。等到景言回来时，他的衣服裤子已经湿了，薄薄的T恤紧贴在身上，牛仔裤湿得不成样子。“有伞了。”
徐杉亦浅浅地笑了：“我们走吧。”
“你撑吧。”
“那你呢？”徐杉亦满脸诧异地问。
“没关系，我不喜欢撑伞。你先回去吧。”景言坚定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那......”徐杉亦接过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怎么能一个人先走，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还在犹豫，却已经被景言一双有力的大手推进了雨中。也只能和他挥挥手，徐杉亦心中极其矛盾。明明可以两个人一起撑伞回去，为什么景言不愿意？他曾经在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雨一直不停，他要怎么回来？生病了怎么办？徐杉亦情愿此时和景言一起在门口等雨停，一起等待也是件幸福的事啊。
“同学！同学！能不能撑我一下？”到学校时，徐杉亦被人叫住，于是她送一个女生回宿舍，宿舍在10幢，E区最西边一幢，女生连连道谢。之后徐杉亦立马跑回自己的宿舍，B区2幢，她没有停息，她想着景言还在那里等雨停，一进门拿了把雨伞就又出门了。
雨渐渐小了，街上的行人又开始多了。徐杉亦不管那么多，一个劲地往前跑。身旁的汽车，行人，树木，路灯，垃圾桶，一个个滑过视线。徐杉亦觉得自己是一尾鱼，在深海里游走，可是她并不习惯近海的水域。空气，越来越，稀薄，像是窒息。会不会就这么死去？不是躺在厨师的砧板上，而是在一刻都离不开的水里。也许会的，反正流干了眼泪，沉浸在海里，没有人看的见。
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分别的地方，有人等候，有人欢笑，进进出出，却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因为奔跑的缘故，和扑面的雨交错，徐杉亦膝盖以下的地方全湿了，裤脚管上还有些许污泥。她焦急地左右张望，最终确定景言是走了。
徐杉亦突然想到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写的一句话：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她失望地折回原路，此时闪电犹如一条蛟龙划过天空，雷声骤响，雨也下大了。
宁愿天天下雨，以为能够阻止你的脚步。可是就连你的脚步也阻止不了，我怎能牵住你的心。徐杉亦只好加快脚步，默默叹息，脑海中景言的背影越来越清晰。
[三]
日后天晴徐杉亦把伞撑开搁在阳台上，雨水顺势滑落，伞面还是湿湿的，黑色的伞柄似乎还留有景言的余温。徐杉亦因为贪凉患了伤风，不住地打喷嚏。之前发烧，景言说平时就应该准备一些常用药，所以这次生病及时吃药加上注意休息，只四天功夫就好了。
不知道景言在做什么，徐杉亦想约他出来......至少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减轻一丝痛苦吧。
“嘟......嘟......嘟......”在按下“通话”键之前，徐杉亦犹豫了一刻钟。是打电话好，还是发信息好？打电话吧，可以听听他的声音。他会答应吗？好像没有理由拒绝吧，应该会答应的，可是......为什么感觉怪怪的？别，不要，第六感千万别跑出来，让我和其他人一样还有两种答案各百分之五十的等待吧。
电话接通了，强烈的心跳催使徐杉亦紧张地透不过气来，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我明天下午没课，要去自习室，你......去吗？”
“明天下午......”他在迟疑，他在思忖，他到底想说什么？要拒绝的话也是可以的。“明天下午我和世宇伦约好了要去拍摄。”
“什么时候结束？”徐杉亦开始害怕戛然而止的寂静，静得听的见失望在流泪，听的见夜空中星星唏嘘的声音。阳台上是有些冷，她依旧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拿着手机。
“大概三点吧。”
徐杉亦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出了：“我等你。”
“好的。”
“那我们明天见吧。”
“Bye！”
很明显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时，徐杉亦是很开心的。每次通话，徐杉亦注意到景言都会让她先挂断，其实她想做先挂断的人，那“嘟嘟”的声音实在扣人心弦。
一分五十秒。徐杉亦看着手机，在阳台上还不想回去。她双手交叉，趴在栏杆上，让冷风把这一刻的欣喜贮藏在明朗的夜色中，今夜就做个好梦吧。
第二天上午上完课，徐杉亦和小欣从教学楼从教学楼主干道侧面的小刀走回去。一路上小欣大聊她最新喜欢的明星尼坤，绅士，大度，拥有“泰国王子”的美誉，最重要的是她男友和他一样是粗眉毛。
徐杉亦感叹痴迷女人换偶像的速度堪比花心男人换女友的速度，她没多大兴趣，倒是瞥见了B区宿舍楼附近的篮球场上的一男一女。
“咚。咚。咚。咚。”分不清是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的重低音还是急促的心跳声。
女生抱住球，有些不知所措。
“再来一次，左手扶住球的侧下面，右手五指自然分开。像这样，对。瞄准篮筐。不要紧张。”男生在旁边指导。
“嘭。”球撞了一下篮筐就弹开了。
男生走到女生身边，跟她比划着，大概是说投球时手臂腰用力的话。热心的指导，近乎标准的动作，照理说应该进球的。徐杉亦没在意小欣说什么，当她再去看时，女孩摇晃着马尾辫去捡球了。
景言曾经说要和徐杉亦一起打球，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如果景言要教我打篮球，我一定会认真百倍，哪怕笨手笨脚的，最终被骂得狗血淋头，只好去捡球，我也愿意，当然景言他不会这样。
时间充裕，吃过饭后徐杉亦换了一身衣服，米白色印花束腰长袖，下面是及膝纱裙，配鱼嘴式高跟鞋。她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左看也不是，右看也不是。倒是小欣问了一句：“你穿这么漂亮，今天要去哪儿啊？”
“她还能去哪儿，不就图书馆么。”瞌睡虫看到了说。
“去图书馆还穿这么漂亮干嘛？”
徐杉亦瞄了一眼舞王，她对着电脑，没有参与话题，然后回答小欣：“就觉得穿着喜欢的衣服心里也开心。”一向习惯撒谎，没有说出真相。虽然都是朝夕相处认识的同学，徐杉亦也不想透露半点消息，但是她骗不了自己，第六感又开始在周围飘来飘去。走在座位上，它跟到座位上，去阳台，它跟到阳台。
徐杉亦想睡一觉，精神饱满地去见景言。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脸蒙在被子里，一口气憋得直探出脑袋来大口呼吸。尝试着和往常一样安静地睡觉，但做不到。日光太强烈，无法安心，眼罩落在书桌上，懒得去拿，只好继续翻来覆去。
手机响了，景言发来的一条短信，徐杉亦这才知道今天午觉睡不成的原因了。
“对不起，今天下午阿宝老师找我有事，不能守约了。自习室努力学习的杉小亦加油。Shiny！”
[四]
已经不是第一次失约了，徐杉亦黯然失色，无力地睡在枕边。景言也是迫不得已，怎能怪他。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直接去自习室吧，自己也需要静一静。
再次站在镜子面前，少了之前的期待，整个人的精神也是不同的，但还是得抑制住多少失落的心情。徐杉亦发短信给安思媛：告白失败，景言和他的“D市女孩”没能走到一起，我愿如你一般爱上“等”字。之后便出门了。
已然深秋，虽然没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卓成天然美景，也不至于“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般寒瑟，但是手机金属的外壳握在手里能够感觉的到是冰凉的。
手机振动，徐杉亦怕自己进了自习室就忘了关掉声音，所以发完短信，就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了。是安思媛的来电，她立即搁好手中的书本，接她的电话。
“安思媛，你看见我发的短信了？”
“徐杉亦，你不要以为景言没追到人家女生，你就可以得逞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景言告不告白不关你的事，少自作多情！”
徐杉亦愣住了，呆在原地像一尊雕像：“安思媛？”
“安思媛可不是你，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就更应该自重一些！景言为什么告白没成功，那是他和那个女生的问题，有你的份吗？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成为他女朋友了吗？你是备胎吗？景言最近忙着拍摄，请你别打搅他。”
“当”一声，徐杉亦感觉脑门子被人重重地敲了，是季子悠的声音，徐杉亦的头脑突然一片空白。她打电话......做什么？她......怎么会说......徐杉亦愣愣地往前走，一时转不过弯来，突然右脚一蹩，摔了下去。
“徐杉亦，你没事吧？嗯？你怎么了？”珊瑚看到摔在地上发呆足有五秒钟的她问。
“奥，没事。”说着，她便挣扎着起来，可是徒劳。因为重重地撞击，再加上心慌走神，她的右脚麻木，压在左脚上，无法动弹。
在珊瑚的搀扶下，她才站得起来。“我刚才就看见你了，和你打招呼，你也没答应。以为是你没看见就算了，谁知道刚想转身就见你摔了。这么不小心。”
徐杉亦抱歉地对珊瑚说：“我大概走神了吧。谢谢。”
“没事的。你动一下脚，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
“没有，能走，以后注意就是了。你去忙你的吧。”徐杉亦忍着脚痛，虽然能动，可是刚才那一跤摔得不轻。
“没关系的，我在这等北辰。”
“等北辰？珊瑚，真像传言中说的，你们俩一起了？”
珊瑚害羞地点点头，两颊泛起红晕。
“害羞什么，要祝贺你呢。真是绝配。”
那日徐杉亦对北辰毅然决然地说要退部，回去后她收到北辰的短信：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人生有许多逼不得已的事情，但是它让我们一步步地成长。学生会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事，我绝不会让它破裂。你的离开并不代表结束，新的征程在等待你！
人生有许多逼不得已的事情，不知道对于北辰来说，它指什么。看完这些文字，徐杉亦深深地感受到北辰身为主席一个人的担子是有多重，他不愿意与人说，宁愿一个人扛着，他担得起老师的厚爱，担得起大家的期望。
北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想到这里，她对珊瑚说：“好好珍惜，在一起不容易。”
珊瑚当然不知道徐杉亦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待是默许在沉静中欢欣，拥有是沉静后的狂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