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
这是一篇名实不符的赋，赋名《壮观》，但作者笔墨所及，却与高山大川、戈壁广漠等壮观景物没有关系。那么，在一代画师米南宫心目中，壮观到底是指什么呢？原来他写的是人文景观。
米元章登北山之宇，徘徊四顾，慨然而叹，曰：“壮者，江山之观也［1］！开辟夐古，逖哉邈矣［2］。帝德所被，北幽南趾［3］。王功未宣，六合阻异［4］。明翳视其消长，来叛从而间起［5］。去古无章，水滨莫委［6］。比世可悼，晋裂汉耄［7］。披蓁芟莽，且代且盗［8］。岂地具而天设，特资狯而附暴者乎［9］？乃物偶然，而人乘以智巧尔。若夫真符秉中，万派朝宗［10］。稽颡纳质，不黩兵锋［11］。版图入而地合，氛祲明其大同［12］。远琛近贾，千里不风。鉴湛一色，折苇可通［13］。其或弱吹砌鳞，疾飙涌山，九地出没，千峰上攒，如岭并亘，连云俱还，长鲸齿巨，天吴腹斑［14］。闰运未既，生民道艰［15］。宜乎曹郎托词以按甲，怫郁而永叹也［16］。”
吾每登是宇，览是土，当日杲天清，岚开练布［17］。邀太平君子，引吴醇，舞越女，破千岁之长忧，掷森然之万古［18］。有杞初登，由仪载旅，至甚醉而乃去也［19］。
（《宝晋英光集》卷一，《丛书集成初编》本）［1］宇：房舍。江山：山川河流。者，《四库全书》本《宝晋光英集》《历代赋汇》作“哉”。
［2］开辟：天地初开。扬雄《剧秦美新》：“配五帝冠三王，开辟以来，未之闻也。”夐（xióng）古：远古。《晋书·后妃传》：“爰自上古，是谓元妃；降及中年，乃称王后。”逖（tì）：久远。邈（miǎo）：遥远。
［3］帝德：皇帝的恩泽。所被：所覆盖的地方。北幽南趾：北方的幽州，南方的交趾。幽州，古十二州之一，指今河北省北部及辽宁省一带。交趾，古地名，在今五岭以南一带地方。
［4］六合：天地四方。阻异：隔绝而不同。
［5］明翳（yì）：或明或暗。消长：增长变化。来：招徕。叛：背叛。
［6］去古：往古。无章：没有制度，没有法规。水滨：四方边境。古人认为我国四境被海水包围，故称四境之内为水滨。
［7］比世：近世。悼：伤悼。晋裂：指石敬瑭割土地给契丹一事。《旧五代史·晋高祖纪》：“是日，帝言于戎王，愿以雁门已北及幽州之地为戎王寿，仍约岁输帛三十万。”汉耄（máo）：汉室昏暗。五代时，后汉高祖刘知远、隐帝承佑都是昏暗的君主。
［8］披蓁芟莽：披荆斩棘。蓁（zhèn），棘丛。芟（shàn），除。莽，丛生的草。且代且盗：有人篡夺，有人盗去皇位。
［9］资：帮助。狯（kuài）：狡诈的人。附暴：顺从暴虐无道的人。
［10］真符：真正秉承天命的人，即所谓的真龙天子。秉中：用中和的思想治理国家。赵汸《周易文诠》卷一：“六五黄裳，元吉。君道贵顺而中，六五秉中德以居尊。”万派：天下的河流。朝宗：汇集到大海。《诗经·小雅·沔水》：“沔积流水，朝宗于海。”
［11］稽（qǐ）颡（sǎng）：叩头，引申为请罪。《汉书》卷五十四：“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请罪，岂朕之指哉？”纳质：送来质子。杜预《春秋左传·昭公二十六年》：“成大夫公孙朝谓平子曰：‘有都以卫国也，请我受师。’许之。”黩（dú）：滥用。兵锋：武器，武力。
［12］版图：户籍和地图。梁益《诗传旁通》卷一一：“版图，《周礼》秋官司民，掌登万民之数。自生齿以上皆书于版。郑氏注：登，上也。男八月，女七月而生齿。版，今户籍也。夏官职方氏，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与其财用，九谷、六畜之数。”氛祲（jìn）：气候。范处义《诗补传》卷二三：“文王作台，以望氛祲，察民俗。”大同：儒家所谓的理想世界，见郑玄《礼记注疏》卷二一。
［13］远：远处。琛（chēn）：珠宝。近：近处。贾（gǔ）：交易。千里：货运千里，货物流通到很远的地方。不风：无阻。鉴湛：照得很深，澄清。折苇可通：折一枝芦苇就可通行，言往来极其方便。《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14］弱吹：细小的风。疾飙（biāo）：狂风。长鲸（jīng）：大鱼。左思《吴都赋》：“长鲸吞航，修鲵吐浪。”天吴：水神。郭璞注《山海经》卷九：“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在蚩蚩北两水间，其为兽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黄。”
［15］闰运：闰，通瑞，好运气。王应麟《玉海》卷一九三下：“闰运百年，天声万里。”未既：还没有来。生民：先民。《孟子·公孙丑上》：“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道艰：生存艰难。欧阳修《诗本义》：“盖由天道艰难，而使之子心不善也。”
［16］曹郎托词以按甲：曹操推病辞职家居。《三国志·魏·武帝纪》：“久之，征还，为东郡太守。不就，称疾归乡里。”裴松之注引《魏书》曰：“于是权臣专朝，贵戚横恣。太祖不能违道取容，数数干忤，恐为家祸，遂乞留宿卫，拜议郎，常托疾病，辄告归乡里。筑室城外，春夏习读书传，秋冬弋猎，以自娱乐。”怫（fú）郁：愤懑。曹操《苦寒行》：“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永叹：长叹。《诗经·邶风·泉水》：“我思肥泉，兹之永叹。”
［17］日杲（gǎo）：阳光明亮。岚：山中雾气。练：白色的云彩。布：弥漫。
［18］吴醇（chún）：吴地出产的美酒。掷：抛弃。森然：幽暗伤怀的心情。万古：久远。刘峻《广绝交论》：“斯贤达之素交，历万古而一遇。”
［19］有杞：指南山、北山。《诗经·小雅·南山有台》五章，每章六句，采用了重章叠句、互文见义手法。“有杞”本是南山景象，如“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也可以指北山。这篇赋是作者登北山作品，所以指北山更为适宜。由仪：《诗经·小雅》篇名，为笙诗，无词。是燕飨通用的乐歌，此处借以言欢。朱熹《诗序》卷下：“《由仪》万物之生，各得其宜也。有其义而亡其辞。”载旅：行旅。甚醉：大醉。
评赋文写道，登北山，徘徊四顾，历史云烟尽从眼底飘过。江山开辟久远，但是“晋裂汉耄”、“且代且盗”，长期处于分裂状态。直到大宋建立，天下才安静下来。可谓是“夫真符秉中，万派朝宗。稽颡纳质，不黩兵锋。版图入而地合，氛祲明其大同”。社会稳定，城市经济高度繁荣，堪称是“远琛近贾，千里不风。鉴湛一色，折苇可通”，一派升平景象。虽然不乏“闰运未既，生民道艰”的局面，致使曹郎遁世、志士被弃。但这毕竟是华夏历史上难得的盛事，而这样的盛世在漫长的历史上是非常短暂的。
马积高《赋史》说米南宫诸赋如《参赋》《壮观赋》《登黄鹤台下临金山赋》等，不蹈袭前人，而且精悍有豪气。这篇赋虽然是歌功颂德之作，但他能避开“庸人思路共集之处”（黄宗羲《论文管见》），另辟蹊径。通过历史云烟的变幻，衬托出今日太平盛世的不易，赞美之中不乏针砭，表现了作者对时局的精辟认识。由此可见其非凡的笔力和傲岸的品格。
（郭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