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还要我唱吗……？”她非常不好意思地打断了老师的唠叨，张老师拍了拍脑袋立刻笑开了，“呵呵，你看我一讲全都忘了，那你唱着试试看吧。”
安格先把肺里的气全部呼出来，然后缓缓地提气，那股气息从顺着胸脊往上爬，到了嗓眼时便开腔唱起来。张老师眼前一亮，眼睛睁大了些，露出认真的神色，她注意着安格唱歌时的一举一动，音色从 耳边滤过，“好，就唱到这里。”
“？”
“你用气用得很顺畅，之前有在哪学过吗？”
“没啊，我一直都是自己在家唱的，呃……硬要说的话，我以前在Pub里唱歌时会请教一些职业歌手的……”
“难怪，你底子不错，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你的肺活量还要加强，换气时声音太不自然了，这样吧，你平常声乐课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办公室就在办公楼的三楼。忌司也是我教，他跟我提 起过你，特喜欢唱歌特想当歌手是吧？”
“嗯！”
“那我今天先教你一些小诀窍吧，正好可以改你换气时的毛病，很常见的，下去的时候要经常练习，回去要多跑步，吹气球、水中闭气这些都是增强肺活量的好办法。”
安格望了一眼外面，正午时分太阳雄赳赳地立在天正中央，正忙着发号施令让大地饱受暴晒。
她心想，该回去准备一下下午的挑战了。
［十七］
阶梯教室里里外外聚满了人，放学后大部分的人流全朝这边涌了过来，吴优透过阶梯教室的玻璃看到人头黑压压的一片，哈出来的热气在玻璃上模糊一片，又迅速地消失。Doom一行人坐在最前面一排， 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安格到现在都还没有来，估计是怕了吧。”在吴优旁边一个披着黄头发的女生轻佻地说，弹了弹指尖的烟灰，也不怕被老师逮到。
“要真是你说的不良少女，她应该比你更嚣张，”一个声音从她们身边飘过。吴优抬眼一看，女生一头毛边碎发，刘海很长却不挡眼，“所以那家伙肯定要来的。”
“哟，是明可舜小姐喔。”吴优两手叉腰，“你好像也嘲笑了她吧，那么尖酸的话我可说不出来，我当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上山拜王母娘娘了呢。”
“……”她白了吴优一眼，懒得再说些什么，找到朋友帮自己占好的空位，准备坐下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叫了声吴优：“，我说，你每天过得还真清闲啊——不知道这样胡乱管一气，会不会成 ‘气管炎’呢。”
周围响起细小的笑声，吴优气鼓鼓地白了明可舜一眼，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再往这边多瞧一眼。她无聊地撇了撇嘴，眼睛不由自主又往尹泽昊那瞄去。少年正弯下腰，从工具箱里清点自己的颜料和铅笔 。吴优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姐，哥他……重新拿起画笔了。”
为什么我在他的身上，没有找到以往悲淡的色泽了呢。姐。
“砰”的一声，阶梯教室的大门被推开了，撞到两边的墙上嗡嗡地震荡。
吴优眼前一亮，大门前站着清一色黑白着装的两男两女，四个人先后摘下墨镜。站在最后面的大概是一个外校生，他背着一个长条多筒的黑色单肩包，着件暗红色皮衣，嘴里叼了根烟。忌司背着吉他手 里提着音响正耷着眼皮和夏天真吵嚷着，缀满铆钉亮片的黑色外套很显瘦。不知道两人到底在争着什么，夏天真用她那尖尖的漆皮靴狠狠地踹了忌司一脚，亏她还穿着不到膝盖的格子裙。
安格穿着黑色的小马夹，白色的花边衬衣作为内衬，她环顾四周，微昂着头。头发被扎了个高高的团子，留下几条长长的流苏。她笑着望了吴优一眼，完全没有之前的柔弱，整个人大气很多。
尹泽昊盯着安格的模样愣了半秒，旁边围上来的朋友搭着他的肩，似笑非笑“哟哟”地叫了起来。
“他们打扮成原样了呢。”Ebba对罗克说道，上下打量一下Flight的着装，眼红而没好气地嘀咕了声“真不好看”。
“这次终于把乐器带来了啊。”他指着段昱浪背着的鼓包，“嘿，小子，第一次上台玩乐器吧，小心点！”他站起来，冲段昱浪向下竖出大拇指。
“嘁，”段昱浪把嘴里的香烟吐到一边，“这次就是要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乐队。”
“哎哟喂，别等下哭着叫我帮忙。”
“哼，让你给我擦屁股都还要考虑一下！”
“你—”
“走。”安格拉回段昱浪，在她眼里上朋克装就等于使命感，像回到两年前的自己，即使是在无人寂静的黑夜，只要有勇气歌唱，就不会再惧怕，“忌司去把拾音器效果器调好，注意扩音的失真度，昱 浪要注意左手的力度，天真自己要注意电贝司，你最容易在做过渡时紧张。”她边走上后台边说，“哎……今天要不是只用我一个人唱，你们就可以要带碟子来了。”
“其实偶尔炫耀下我们的技术也是不错的。”段昱浪说完就看了罗克一眼。
尹泽昊走过来，依旧是白色的衬衣，微敞开的衣领露出一条十字架链，“终于来了啊。”他停下脚步，“那么，规定惩罚吧，输的那一方，要怎么样？”
还未等忌司他们想好，在一旁的吴优抢先答道：“滚出高一（12）班！”
“你少管闲事。”夏天真冷冰冰地白了吴优一眼。
“好！”安格一口答应下来，自信满满地望着尹泽昊，握起右拳在自己左肩捶了下，然后朝对方的肩膀捶去，“就这么说定了。”
“按规矩，守擂的先上。”忌司一只手摆向前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
“不好意思，她是我的道具。”尹泽昊拉过安格的袖口，忌司却拦下来：“画我。”
“真抱歉，我不是Gay。”说着尹泽昊带安格上台，把忌司迅速冷下来的脸抛在身后。
“，我讨厌你。”安格抽出手，对方的背影将她埋进一片铅灰色里。
“……嗯。”
尹泽昊支起画架，用清水在四开大的画纸整体刷过一遍，干透后用棉布挤出空气，再用玻璃胶固定好，防皱的措施完成。在调整支架高度的时候，尹泽昊要安格随便摆一个动作，可安格坐在板凳上表情 僵硬得不行，眼睛根本不知往哪摆。
“那你昂着头向上看，这总会吧？”少年比划着，黑发衬着碧蓝的眼睛看起来真的很舒服。
“会……”安格忍不住吐吐舌头，“这样可以了么？”
“下巴还是稍微收一点吧，眼睛不要看得太上。”尹泽昊挑了个角度定下来，纸的防皱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生，选择了一支蓝色的颜料，在颜料盘挤了大大的一堆。
眼睛往上看的话，会更易睁得大些，昂起头的时候，垂下的发丝会更容易显出层次来。
吴优从位置上站起，眼神平直，又像是垂下的。她不顾旁边的窃窃私语，穿过通道走上后台，半个身体藏在厚重的天鹅绒幕布的背面，眼里浅褐色的瞳影仍旧是轻车熟路地调和色彩，和以前一点变化都 没有。都说绘画学会了就不容易忘记，真的是这样的么。
居然选择单色作画，居然真的用单色作画了。
“脖子酸……”安格叫苦道。
“哎，别动，马上就好了。”安格努力地朝那边投过一瞥，正好与少年四目相对，她心里一惊，赶紧把目光收回去。
少年的眼神是认真而又谨慎的。
也许把某些性质改变，她就不会认为自己应该讨厌他。
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吴优回想起了很多事情，每次回想到一点，她就会觉得更难过一些。
哥，你真的是在画你眼前这个女生么？
一个人影出现在后台入口，脚步轻轻没有惊动吴优。吴优被突然从左肩上来的力推倒在地，膝盖蹭得生疼，她愤怒地抬起头，眼前掠过一个影子，紧接着是在脸上响起的一个清脆的巴掌。
夏天真居高临下地站在面前，冷漠地俯视她，然后转过身离开了。
终于完成了。尹泽昊拿起画板，“你可以动了。”
安格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浑身上下好像都变得僵硬，正想要抱怨几句时，台下突然像炸开锅一般叫起来。她顺着台下同学的目光朝尹泽昊的方向望去——
整张画只有蓝色作为主色，在光射来的方向，蓝色的线条被隐匿了下去，只是在阴影处多加了几笔，对比十分强烈。女生微昂着脸，眼睛远眺去的方向正好和光源重合，眼眸明亮深远，垂下的头发修饰 了脸型。整个画面沉浸在一种安静的氛围里，仅仅只是把人的轮廓深浅不一地勾勒出来，却让人强烈感到阳光的灿烂。
“不好意思，好久都没画了，感觉没把握好……”尹泽昊那厮居然这么说。
“喂你，要炫耀也没必要这样说吧？”
“呵，那……该你了。”
“小心别紧张得唱错词了哦”安格擦过吴优肩膀时听见对方的语气略带着鄙夷，抬眼便看到吴优冲自己扮来的鬼脸。
“托你的福。”安格说。
黑场。
Doom只看见台上有几个黑影手脚麻利地摆出乐器，通电流。再度缓缓亮起灯光的时候。安格四人已经摆好架势，安格半侧着身低下头，右手搭在面前高架支撑的话筒上，背后靠着忌司，她浅笑着发出响 亮的嗓音：“It’s Flight！”
忌司勾起缀有唇钉的嘴角。
一长一短的微带颗粒感的失真吉他声从忌司指尖滚动出来，紧接进来的是一下一下的重低音与节奏极强的鼓点与击镲。在密集的鼓点与电吉他和低音贝司融合在一起，爆发到心脏承受极限的那一刹，安 格的声音像离弦的箭一般横越旋律：
“用力呼吸 甩掉泪水
我抬头看见路
呼吸连怯懦一起
我丢了我的记忆
他走了伤悲
Could you remenber me
Could you remenber
时光发现我曾有爱
还记得那句话 害怕再怀念03年
奇迹是否可以再相信
是谁说要用力呼吸
I wanna forget you
I wanna forget！”
她轻喘着气，台下一片尖叫，间奏像飓风一般扫过，几乎不能给听众丝毫的喘息余地。粗犷的旋律夹着低音贝司一下一下地奏着忧伤，细听却在绝望中生出勇敢。Doom五人坐在台下，离音响很近以至音 乐里的鼓声像是直接锤在了胸腔里。忌司指尖不断飞扫而过的音符，段昱浪使尽气力击打出强而有力的鼓声，夏天真间隔没有一分偏差的重低音，像汹涌的海水般冲耳边奔来。
“用力呼吸 注定孤单
黑夜里想起他
听见过去旧时话
他给不起的未来
我自己承担
Try to break the dark！
Try to break
我要奔向我的未来
火照亮了夜 仍然可以遇见虹光
奇迹是否可以再相信
是谁说要用力呼吸！
奇迹是否可以再相信
是谁说要用力呼吸——！”
最后一个拉长了的音，安格唱得弯下了腰去，当她拿开话筒重新挺直身体时整首“用力呼吸”恰好结束最后一个音符，舞台的灯光亮度调到最大，背后感到一阵炽热。
原来“排山倒海”这样的字眼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安格目光从坐席上横扫过去，塞得满眼的是不断拍动的手掌，鼓噪进入耳里的是一阵阵尖叫和口哨声。
喧闹过后，学生会的同学拿着黑笔在台下偌大的白板上一上一下的写下“安格”和“尹泽昊”两个名字，“现在开始划正，请大家想好后到这边来投票，注意排成两队！”
空气又变得燥热起来，大家拧着眉头互相商量着：“哎，其实我想投尹泽昊，可不良少女唱得也很好啊！”“我支持不良少女！”“我还是喜欢尹泽昊些！”“两边都不分上下耶……根本判不出来…… ”
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夜幕已经完全拉上，可白板上除了两个人的大名依然空空如也。尹泽昊重新走上台，手里拿着话筒：“咳……”四下的喧哗慢慢地安静下来，背过身的同学也转回来看向尹泽昊。
“辛苦大家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尹泽昊淡定地说，“在个人看来，胜负已经很明显了。我自动退出12班。”
“这么说尹泽昊自动认输了？”
“不是吧？我刚还考虑要不要投他……”
“是想借此拉票吧？”
“安格同学的表现我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尹泽昊继续说道，并不搭理吴优气急败坏的劝阻，对台下的风声四起充耳不闻，“大家不必怀疑了，我认输。”
站在后台的安格怔了怔，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至于转班，晚上我会和校长联系。”
“尹泽昊！”安格从后台的帘幕里走出来，抢过他手里的话筒，“既然你要在我们面前摆出君子风范，那我们Flight好歹也要表个态吧。”她面向观众，目光却斜斜地瞟向身边的少年，“惩罚就不必了 。”她冲尹泽昊莞尔一笑，浅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打出高光，斜斜的三七分刘海下是她笑得灿如繁花的脸，微微泛起几乎察觉不到的酒窝。
“呐。”安格伸出右手，脸自然离少年更近了一点。尹泽昊深蓝色的瞳孔快要盛不下女生满满的影子，他愣了愣，很快又拿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握住女生的手。
“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澄清一下，”安格另一只手拿着话筒，“我们不是不良少年。”
“忌司你看尹泽昊看安格那副呆住了的样子！你……”段昱浪骂骂咧咧挥舞了下拳头，声音不知怎么的就小了下去。尹泽昊松开手，平静地看向忌司，忌司从墙边站直了身，抬起下巴把目光回了回去， 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对视一会，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同时背过身去，各走各的路。
安格刚要跟上另外三个人去，一眼就看到在众长发间特显眼的毛边头，“哎……那个谁……！等我一下！”安格小心翼翼地从台上翻下去，“天真，我等会再回去啊有点事！”
夏天真还来不及回答，安格已经飞快地朝一边跑去了，她拍了拍那个女生的肩膀，那个女生意外地回过头来，两个人小小的对话一下便一起朝另一个出口走去。
“喂，走啦。”忌司背着吉他轻轻用胳膊肘撞了下夏天真。
“我知道！”她表情复杂地望了安格和女生远去的背影，撇撇嘴，加快脚步赶上忌司和段昱浪。
［十八］
“我叫安格，高一（12）班的安格。”安格停下来，伸出右手，“我也很想和你做朋友呢。”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吧。”明可舜握住安格的手，校门口黄色的灯光透着夜色的蓝，斜斜地打在两人脸上。
“明——这是我对你的专属叫法哦。”安格微笑地侧脸望向明可舜，两人换了手，互相牵着，“你想当歌手么？”
“不，我今天去音乐教室只是陪同学而已，我其实是学画画的。”
“哦？那……你想考什么学校？长大想做什么？”
“不知道。”明可舜干脆地回答，对方调皮地在手心使了一把劲，捏着却不疼，“现在我还没想这么多。”明可舜带安格走到学校外一排自发形成的“停车场”。
明可舜找到一辆在暗处呈深蓝色的自行车，摸到车锁却半天找不到锁孔：“现在成绩都还不知道，反正是美术学院都差不多，只是针对的课系有所差异而已……到时候考得怎样再说咯”
“嗯……明想当服装设计师么？”安格边打开手电筒边说。
“有想过啊，但不是很确定。”
“为什么不试试呢？”
“当服装设计师要有非凡的创新头脑呢，我连平常的打扮都搞不来，只求以后能当个美术老师就够啦”
“这样就可以了么，可我觉得现在再努力还不迟啊，还有三年时间。要是我以后不小心出名了的话，就请你当服装设计师咯？”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好像也蛮不错的，帮你设计满满一衣柜的衣服，一年每一天都穿不同的款式呵呵。”
“是啊，所以我们都要加油哎……对了，以后欢迎你到Doll Pub去听我们唱歌哦。”
“Doll Pub？OK！我肯定会去捧场的！”明可舜把锁挂到龙头上，翻开书包，手在里面鼓捣了一下，拿出一个银色金属壳的东西，打开旁边的小荧幕安格才发现是一台摄像机，“嘿嘿，我有把你们刚才 的表演录下来哦！”
“？”安格惊奇地把脑袋凑过去，仔细看清了上面的精小的开关按钮之类，“哇，你连这都带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