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永

柳永

凤栖梧

伫（zhù）①倚危楼②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③。草色烟光④残照里，无言谁会⑤凭阑意。拟把⑥疏狂⑦图一醉。对酒当歌⑧，强乐⑨还无味。衣带渐宽⑩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注释

①伫：久久站着。②危楼：高楼。③“望极”二句：谓远望天边，伤春惜别的愁绪凄然涌上心头。望极，极目远望。黯黯，失神忧伤的样子。④烟光：飘忽缭绕的云霭雾气。⑤会：理解。⑥拟把：打算。⑦疏狂：粗疏狂放，放纵。⑧对酒当歌：喝酒听歌。曹操《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⑨强乐：勉强作乐。⑩衣带渐宽：人逐渐消瘦，衣带也随着宽松。消得：值得，能忍受得了。

经典赏析

这首词写对远方情人的怀念。上片作者登高望远，微吹的春风和无边的春草，使人愁生天际，把无形的愁写得形象而具体，由望远而怀远。下片自述心境，勉强作乐，仍然难遣愁怀，只因对自己心上人的深切思念。

至此作者才透露这种“春愁”是一种坚贞不渝的感情。他的满怀愁绪之所以挥之不去，正是因为他不仅不想摆脱这“春愁”的纠缠，甚至心甘情愿为“春愁”所折磨，即使渐渐形容憔悴、瘦骨伶仃，也决不后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才一语破的：作者所谓“春愁”，不外是“相思”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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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填词柳三变

柳永中了科举，不曾想到他作的《鹤冲天》中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一句惹了皇帝，丢了官职。众所周知，进士是要皇帝御笔批准的，然而这词一日传到了宋仁宗耳朵里，宋仁宗很生气，便把柳永的名字从中榜名单中抹去，笑骂：“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落榜后，柳永自称：“奉旨填词。”奉旨填词，何等潇洒！

玉蝴蝶

望处雨收云断①，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②，堪动宋玉悲凉③。水风轻、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④，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⑤，几孤风月⑥，屡变星霜⑦。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⑧。念双燕、难凭音信，指暮天⑨、空识归航⑩。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注释

①雨收云断：雨停云散。②萧疏：萧索清冷。③宋玉悲凉：指悲秋情怀。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④遣情伤：令人伤感。遣，使得。⑤文期酒会：文人们相约饮酒赋诗的聚会。⑥几孤风月：辜负了多少美好的风光景色。几，多少回。孤，通“辜”，辜负。风月，美好的风光景色。⑦屡变星霜：经过了好几年。星一年一周天，霜每年而降，故称一年为一星霜。⑧潇湘：原是潇水和湘水之称，后泛指为所思之处。⑨暮天：傍晚时分。⑩归航：返航的船。立尽斜阳：在傍晚西斜的太阳下立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

经典赏析

这首词是柳永为怀念湘中故人而作，为柳词的名篇。

全词抒写了对远方故人的怀念。词的上片以景为主，景中有情。诗人面对凄凉的秋景，凭栏远望，触景生情，写出了思念故人的惆怅与哀感。下片插入回忆，以情为主，而情中有景。妙合无垠，声情凄婉。以昔日之欢会反衬分离日久之苦，从而转到眼前的思念。波澜起伏，错落有致。

作者以抒情为主，把写景和叙事、忆旧和怀人、羁旅和离别、时间和空间，融会为一个浑然的艺术整体，且层次分明，结构完整，脉络井然，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望海潮

东南形胜①，三吴②都会③，钱塘④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⑤，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⑥沙，怒涛卷霜雪⑦，天堑（qiàn）⑧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⑨，竞豪奢。重（chóng）湖叠（yǎn）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jì）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注释

①形胜：地理位置重要地区。②三吴：古代称吴兴（郡治今浙江省湖州）、吴郡（郡治今江苏省苏州）、会稽（郡治今浙江省绍兴）三郡为三吴。③都会：人口集中的城市。④钱塘：即今浙江省杭州市，旧属吴郡。⑤风帘翠幕：风帘：挡风的帘子。翠幕：翠绿色的帷幕。⑥堤：钱塘江大堤。⑦霜雪：形容浪涛白如霜雪。⑧天堑：天然的壕沟。此处指钱塘江。⑨户盈罗绮：家家户户充满了绫罗绸缎。此处形容人们穿着的讲究。重湖：西湖分里湖和外湖，故云。叠巘：重叠的山峦。羌管弄晴：在晴空下吹奏笛子。菱歌泛夜：夜晚采菱船上歌声飞扬。嬉嬉：戏耍欢乐的样子。千骑：大队人马。高牙：古代大官外出时的仪仗旗帜。图将：画出来。凤池：指凤凰池，皇帝禁苑中的池沼。此处代指朝廷。

经典赏析

这首词是作者少年成名之作。作者以倾慕之情、铺叙之笔，从各个方面描绘了杭州城的繁荣昌盛与西湖景色的佳丽秀美，表现了北宋前期杭州的盛况。上片写城之繁华，下片写湖光的艳丽和游人的逸乐，排比罗列，首尾呼应，交叉多变，使人如身临其境。词作在画面的点染、笔法的灵变和音律的谐美上，达到了艺术的巅峰，为后人所传诵。

雨霖铃

寒蝉①凄切。对长亭晚，骤雨②初歇。都门帐饮无绪③，留恋处④、兰舟⑤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⑥。念去去⑦、千里烟波，暮霭⑧沉沉⑨楚天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注释

①寒蝉：蝉的一种。又名寒蜩。《礼记·月令》：“孟秋之月，寒蝉鸣。”②骤雨：急雨、阵雨。③“都门”句：在京城的郊外摆宴送别，却没有欢乐的情绪。都门，指京城，此处指汴京（今河南省开封）。④留恋处：留恋之时。⑤兰舟：此处为船的雅称。⑥凝噎：气结声阻，意谓因悲伤而说不出话来。⑦去去：去了又去，即远去。⑧暮霭：傍晚的云气。⑨沉沉：层层迷漫。⑩楚天：战国时楚国占有南方的大片土地，所以古人泛称南方的天空为楚天。更那堪：如何还能忍受。经年：一年又一年。风情：男女相爱的情意。

经典赏析

这首词是写离情别绪的绝唱，也是作者的代表作。全词围绕一个“愁”字，层层铺叙，一笔到底，把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体。雨后清凉冷落的环境、凄切的蝉声、送别的长亭，令人悲伤，“执手”更到心碎肠断的地步。联想别后只身漂泊的情景，使痛别之情更为浓烈。轻柔飘拂的柳丝好似别者和送别者不断的情思；一钩残月恋挂西天象征恋恋不舍之情；晓风的凉寒正是人物心境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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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送别

秦汉时期在乡村大约每十里设一亭，亭有亭长，负责给驿传信使提供馆舍、给养等服务。后来成为人们郊游驻足和分别相送之地。特别是经过文人的诗词吟咏，十里长亭逐渐演变成为送别地的代名词。十里长亭一词出自唐白居易原本、宋孔传续撰之《白孔六帖》卷九：“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长亭、杨柳、美酒、南浦等字眼经常出现在古人送别诗词中，并已经被赋予了特定的含义（都是送别诗词中最具代表性和象征性的文字符号）。

夜半乐

冻云①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zhǔ）。渡万壑千岩②，越溪③深处。怒涛渐息，樵风④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yì）⑤、翩翩过南浦。望中⑥酒旆（pèi）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⑦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⑧。叹后约⑨、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注释

①冻云：天气寒冷，云层凝结不开。②万壑千岩：此处指千山万水。③越溪：西施浣纱的若耶溪，在今浙江省绍兴南，此系泛指。④樵风：顺风。传后汉郑弘拾得神人遗箭，还箭时求在若耶溪中载薪时早晨刮南风，晚上刮北风。后果然。因称顺风为樵风。⑤画鹢：古代画鹢鸟于船头，谓可避风暴。鹢是古书上说的一种水鸟，不怕风暴，善于飞翔。⑥望中：在视野里。⑦鸣榔：用木棒敲击船边作响，使鱼惊恐入网。此处指唱歌的节拍。⑧浪萍难驻：萍随浪转，漂浮不定。⑨后约：别时相约后会之期。神京：指北宋都城汴京。断鸿声远：指音信断绝。断鸿，失群的孤雁。

经典赏析

这首词写的是作者在浙江会稽一带舟游的情况。上片、中片都是写景，其中上片客观叙述舟行的经历，中片描写舟中的见闻。下片则是抒情，在上中两片的精神凝聚之中展开抒怀。片与片之间结合甚紧，是一篇大开大阖的长调。

作者写景时纡徐舒缓，抒情时急促凄切，前面的写景是为后面的抒情铺垫，以致形成了落差，即由“乘兴”到“惨怀”，从而较好地表达了词人“绣阁轻抛”成为“浪萍难驻”的无限悔恨情绪。词调转折自然，层次分明，充分显示了作者长于铺叙、娴于写情的高深造诣。

八声甘州

对潇潇①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②。渐霜风凄紧③，关河④冷落，残照当楼。是处⑤红衰翠减⑥，苒（rǎn）苒⑦物华⑧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miǎo）⑨，归思难收。叹年来⑩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yóng）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nèn）凝愁！

注释

①潇潇：形容雨声急骤。②“一番”句：经过暴雨一番洗涤，秋气更加凄清。③凄紧：凄清剧烈。形容秋风寒冷萧瑟。④关河：关山河流。⑤是处：处处。⑥红衰翠减：指花木凋零。语出李商隐《赠荷花》诗：“翠减红衰愁杀人。”⑦苒苒：同“荏苒”，指时光流逝。⑧物华：景物风光。⑨渺邈：形容遥远之貌。⑩年来：近年来。有久的意思。淹留：久留。颙望：抬头凝望。颙，头不转动的样子。“误几回”句：多少次错把远处驶来的船当作心上人回家的船。语出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此处反用其意。争知：怎知。恁：如此，这样。凝愁：愁思凝结不解。

经典赏析

这是一首望乡词，全词紧紧扣住一个“望”字，上片写景，下片抒情，与《雨霖铃》情景交织的写法不同。上片是登楼远望，以萧瑟的秋景烘托人物的愁思，层层铺写景物，以长江之水东流暗喻情思不绝。下片写望故乡难见，悬想“佳人”思念之急、之苦，而“争知我”却有归不得的苦衷。笔势一纵一收，使得思乡之情、怀人之痛回环往复，十分悱恻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