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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结局

第一节 小燕的异变

我只迷糊了两个小时,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警觉地弹身而起。晶石还在,壁炉里的火却早已熄灭了,幸而房间里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并没有寒冷的感觉。

“谁?”苏伦在毛毯下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我拿起听筒,服务生温柔的声音传来:“南非长途,转接中,请通话。”

脑子里第一个跃上来的名字就是“燕逊”,只有她才会通过各种莫名其妙的号码打电话进来,所以,一听到对方轻微的喘息声,我先开口:“燕逊小姐?”

果然,一阵低沉而悠扬的笑声传来:“咦?这一次,被你抢先了,难道风先生经历了一场惊天浩劫后,竟然学到了遥感能力,隔着天南海北的电话线就能看到我?”

燕逊的美妙声音属于令人只听一次就终身难忘的那一种,如同喜爱音乐的人听到了肖邦、李斯特、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瞬间烦恼皆忘,神清气爽。

苏伦掀开毛毯坐起来,我简短地向着话筒说了一句:“苏伦要跟你讲话,请稍等。”

时针刚刚指向七点钟,此刻是酒店里的大部分客人高枕酣睡的时候,我觉得燕逊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打电话过来的。

苏伦按下了话机的免提键,燕逊的声音被瞬间放大了:“对不起,搅扰两位好梦,先在这里道歉赔罪了。过几天,咱们见面的时候,再当面致歉。”

她那种柔软、甜润但又无时无刻不带着一种低沉悒郁的嗓音,仿佛是经过高级调音师千锤百炼制造出来的,每一个字节都带着动人心弦的魅力。

那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苏伦陡然间大惊失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还要劳动你出来——”

我想回避,但苏伦迅速向我摇头:“风哥哥,我们之间没有秘密,请跟我一起听下去。”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紧盯着话机的液晶屏幕上跳动的计时数字,呼吸也随即变得急促起来。

“是小燕那边出了问题,小萧打电话来说,一个月来,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一个人躲进‘通灵之井’下面的潜艇里。近三天,他的躁动程度变本加厉,整夜在房间里高歌哭号,唱的都是不知何种语言的东西。前天晚上,恰好是满月,他站在寻福园别墅的最顶上,向着月亮尖啸了整晚——奇怪的是,普通人在长时间以极高的音量发声时,嗓子必然会嘶哑拉伤,但他却若无其事。还有一点,他最近一直在风的书房里翻来翻去找东西,小萧检查后发现,几乎所有的书都被他撕碎吃掉了,仅留下书皮丢在架子上……”

苏伦渐渐皱起了眉,她失踪的时间太久了,小燕那边有什么变化,她根本无从知晓。

我马上插嘴:“小萧不是派了信子一直跟着他?信子说了什么?”

在我印象当中,萧可冷的贴身女仆安子被獠牙魔杀死后,信子一直精神悒郁,只是埋头做事,很少跟别人讲话。派她去陪伴小燕,是最不容易引起后者反感的。

“小燕说,信子留在潜艇里帮他监控电脑,已经很久没有在寻福园别墅里出现了。”燕逊的声音缓慢而稳定,即使说到最紧要处,也没有丝毫情绪激动的变化。

我走过去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在这种高度,所有嘈杂的市声一概听不到,小雨过后,空气清新得像是人工净化过的一样。

能够看到阳光,心头的阴霾也仿佛被驱散了一些,但接下来,燕逊的话却又一次令我和苏伦紧张起来:“小萧说,枫割寺里几乎每天都有僧人死亡,伤口在喉头位置,仅仅是一枚小小的齿痕。警方虽然介入了此事,却根本查无头绪,只能把这种案件并入‘獠牙魔杀人事件’里,留待以后有了重大线索再开始展开侦破工作。”

我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獠牙魔?风林火山死后,关宝铃中的‘牙蛹’剧毒已经自己消失,足以证明獠牙魔死了。难道世间还存在着第二个‘獠牙魔’?”

燕逊淡淡地笑起来:“一切谜团都要留待咱们抵达北海道之后再一一揭开了,希望几日之后能在寻福园、枫割寺见到你们。”

我走过去依次合上了藤箱的盖子,看来开罗之行要被迫延期了。如果小燕在海底世界里搞出什么事来,只怕整个北海道乃至整个日本岛都不会得到安宁。

苏伦依旧迟疑着:“燕逊,你可否再慎重考虑一下?在频繁的搬运过程中,你的铀能电力系统万一发生故障怎么办?现在冠南五郎已死,只怕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重组这套系统。不如把小燕那边的事交给我来办,你只在纽约遥控指挥如何?”

我有些听不懂她的话,因为她提到了“铀能”这个词,那是一种造价昂贵的电力续航装置,通常是使用在小型航天器的动力系统上。

燕逊长叹,像她那样的人,即使发出的是极度悒郁的叹息声,也让人有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之感:“苏伦,我相信你和风的能力,但小燕是我唯一的弟弟,就像手术刀之于你、杨天之于风、金纯熙之于小萧,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假如他出了意外,我也无法愉快地度过余生。所以,别劝我了,能做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

苏伦的手用力抓住毛毯的一角,不停地揉搓着,显然心里的困扰达到了极点。

“好了,北海道见,相信咱们‘飞花三侠’联手,再加上‘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的弟弟,一定能够绝境逢生,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燕逊挂了电话,房间里突然冷寂下来,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嗡嗡响着。

沉默了一会儿,苏伦艰难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洗手间。我听到她把洗脸台的水阀扭到最大,发出“哗哗”的水花四溅声。

“燕逊的出行是件很复杂的大事吗?值得苏伦再三拦阻?或者燕逊的身份很重要,一旦有所行动,将引起五角大楼方面的关注?”我反复设想了好几个答案,但全都一一推翻了。毕竟在五角大楼的中层人员名单里,是绝没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华人女性的,我很怀疑燕逊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一直神神秘秘地躲在幕后?

“啪”的一声巨响传来,我冲到洗手间门口,苏伦站在洗脸台前,满头满脸都是水,一个钢化玻璃材质的皂盒被她狠狠地砸向墙角,碎成十七八块。

我跨进去,无声地拥住她,心疼地轻吻着她的湿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她在我怀里喃喃自语着,双臂紧紧地环住我的腰。

像她那样坚忍的女孩子,必定是有什么重大到难以忍受的压力,才会借着摔砸东西来发泄。我不说话,只是用力搂住她,任冷水打湿衬衫,浸润着我的胸膛。

她只是低声抽咽着,肩头一跳一跳地耸动,几分钟后,缓缓地仰起头来,双眼带着泪花,低声问:“我们先去北海道好不好?燕逊、小萧、小燕是我的姐妹和小弟,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沙漠发掘的事交由铁娜去做,只要有了足够的金钱做后盾,一切都不是问题。我马上去打电话给服务台,机票改为直飞北海道,上午十一点钟起飞。这段时间里,咱们还可以舒舒服服地吃一顿中式早餐。”

与小燕待的时间不长,但他纯真、质朴但又不失精灵鬼怪的禀性让我由衷地喜爱,所以在感情上也把他当小弟看,绝不会放任他滑向深渊。沙漠发掘工作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竿见影的事,只能缓步进行,以铁娜的能力和势力,只要一声令下,鞍前马后不知有多少谄媚者甘愿赴汤蹈火而去。

我没再问关于燕逊的事,但苏伦对她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仿佛那是一个不宜轻易挪动的重病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似的。只是,拥有那样甜美声音的女孩子,怎么听也不像是身患重病的样子,苏伦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呢?

飞机在雨后的跑道上滑行,然后顺利地腾空而起,升上一万五千米的高空。

苏伦解开安全带,望着舷窗外的朵朵白云,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我在简易小桌上摊开一张白纸,握着一支铅笔,简单地画了一张草图,拿给苏伦看。草图正中,写着小燕的名字,然后用十七八根箭头分散向外指着可能与他有关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都有可能在半年内与小燕密切接触过,比如大亨、大人物、孙龙等等。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些人身上,越是与他关系密切的,就越要引起咱们的注意。到达北海道后,无论采取何种方法,打电话也好,发传真也好,都要与他们联系上,询问小燕的异常动静。如果可能的话,我会跟他详谈,然后制服他,请日本的脑科专家做个紧急会诊——”

从酒店到机场,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在想这些事,撒网巨大,明确的目标却没有几个。

草图的最后一个名字,我写的是“信子”。

苏伦指着那两个字:“这个女孩子大概已不在人世了吧?虽然小燕一直说她留在潜艇里,但这并不是一个让人容易信服的理由。獠牙魔杀人是一种残暴性情的必然发泄手段,我不相信他会放着身边的弱女子不杀,而是舍近求远冲出来猎杀枫割寺的僧人。”

我的心猛然一沉:“你的意思,小燕就是獠牙魔?”

她没有明说,潜意识里藏着的就是这个观点,这让我心里突然浮起了一阵无言的悲凉。如小燕那样的聪明人,是最容易走火入魔的,在追求智慧的极点时不择手段,难免误入歧途。只是,我心底里还存有一丝幻想,觉得他心中是有慧根的,只要不是彻底沉沦阿鼻地狱,就还有脱离苦海的可能。

苏伦又一次凝望着舷窗外的如絮白云,笑容越发苦涩:“不仅仅是我这么想,连燕逊、小萧都是这样想的。我们三个思考问题的方法百分之百相同,一个人想到,另外两个人也一定能同时想得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在勾画草图之前,“小燕不是獠牙魔”的信念约有百分之五十,到现在听了苏伦的话,那种自信锐减到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地步。

空中小姐推着酒车走过来,我取了两杯柠檬水,递了一杯给苏伦。

“那是最坏的结果了,对不对?”我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看着机翼下蔚蓝的大海。

“对,最坏、最坏、最坏的结果。”苏伦无奈地重复着,取出墨镜戴上,遮挡住自己红肿的双眼。

“苏伦,振作一点,咱们在‘亚洲齿轮’的世界里面对那种困境都没有倒下去,这一次必定能再次化险为夷的。相信我,只要抓到小燕,就带他离开北海道,找全球最好的神经科医生帮他解除思想里的魔性——”不知不觉中,我也遵从了她的观点,把小燕与獠牙魔之间画上了不折不扣的等号。

苏伦笑了笑,但她的心情太沉重了,连强装出来的笑脸都惨不忍睹。

我打开了前座靠背上的液晶电视,希望借收看新闻来缓和一下气氛,但连续几个画面都是关于北海道“獠牙魔杀人事件”的报道,几个日本的女记者、学者、生物学家正在一张环形演播台前侃侃而谈。

“别动,就看这个好了!”苏伦挺起身子,迅速扣上了耳机。

女记者的摄像资料里,亡灵之塔突兀地直冲云霄,或许她是为了突出这座枫割寺的标志性建筑之雄伟神奇,才故意采取了仰拍的角度。然后是深不见底的通灵之井、枫割寺的幽深长廊、寺院后面的悬崖绝壁和大海怒涛。

其中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里,我偶然看到了山坡下修葺一新后的寻福园,四角的瞭望塔依旧矗立在寒风中,只是再也没有巡逻站岗的神枪会人马,塔上空无一人。

日本女记者的联想能力相当厉害,竟然能从獠牙魔杀人聊到二次世界大战,再联想到美国人登月、俄罗斯人北极凿冰、澳大利亚人在南极发现万年的细菌生物等。为了追求电视节目的收视率,此人已经竭尽所能,但通篇报道下来,我却只记住了她的一半名字,叫做“野沙什么什么”。

“无聊之极。”我偷偷地做了评语。

当画面上依次显现出枫割寺被杀的僧人尸体时,苏伦向前俯身,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伤痕,忽然转头问我:“这些齿痕与从前你见到的,有什么不同?”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一模一样。”

苏伦“啊”了一声,拿起我画的草图,迅速浏览了一遍,才急促地说:“我断定,獠牙魔没有死,它也不可能是风林火山,而是另外的什么人。日本忍术最善于‘遁形、隐身’等李代桃僵的障眼法,目前小燕的身边,必定有另外的一股黑暗势力存在,才会把他拖向沉沦的深渊。而这股势力的发动者,很可能就是这些名字中的任何一个。”

她抓起铅笔,沉吟着划去了“大亨、孙龙”这两个名字,然后再沉思,再划掉一两个,如此再三,到最后仅仅剩下“小来、信子”两个,又添加了“网络黑客”这一条。

信子可能已经死亡,小来则是神枪会老大孙龙的亲信,又曾贴身保护过我,这两个人被排除的可能性很大,剩下来的唯一一条通路,就是“黑客”了。假如小燕受到的思想侵袭是通过互联网进行的,那么可供查找的线索就变得多不胜数,因为在密如蛛网的电脑世界里,每一秒钟都会有几千条信息发给他,来路千变万化,根本无法查找。

我猛然弹指一笑:“有了,切断北海道地区的所有互联网通讯信号,使之成为绝对静默的盲区。那样一来,小燕的所有活动就变成可以被我们掌控了!”

从前,我和小燕曾不断地讨论过“黑客离开互联网还能做什么”的问题,也得到过一个看似万年难以翻案的结论:“黑客是网络的衍生物,没有网络,黑客就什么都不是。”现在,我正是要依据这条理论,阻塞小燕与外界接触的不良通道。

苏伦皱着的眉也迅速解开:“不错,先控制小燕的特长,令他变回普通人再说。”

在黑客领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只要把这一条去掉,局势立刻改变,他不再是我们任何一个的对手。

仿佛拨云见日一般,我们立刻重新振奋起来。其实想做到这一条也非常简单,只要切断寻福园、枫割寺这一片地区的有线网络,然后再施加无线电干扰信号,令他手中的无线上网工具变成“盲人”,也就大功告成了。

“我联络小萧,一下飞机就开始行动。”在金钱万能的社会里,中断某个偏僻地区的互联网线路,并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凭萧可冷的外交能力,达成此事轻而易举。

“风哥哥,你再暗查一下小来,我们尽量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神枪会不是良民善类,也不是从前的江湖名门正派,所以,我们不该对隶属于神枪会的人掉以轻心。”苏伦冷静下来,思考问题的能力也瞬间提高。

“小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我只说了半句,苏伦蓦地抓住我的腕子,探过身子,紧盯着我的眼睛:“风哥哥,我不想任何人有问题,燕逊是我的好姐妹、小燕是关乎她生死攸关的命脉。假如小燕有事,连燕逊都会身陷死亡泥沼。风哥哥,我不要听‘应该’两个字,而是小来‘必须’没有问题。”

她的五指像把老虎钳子一样,抓得我痛彻心肺,但我并不挣扎,任凭她手指发力。

“风哥哥,假如我能做得足够完美,大哥就不会死。当我揿下引爆炸弹的按钮,那一刻砰然爆裂的不单单是他的心脏,还有我的,心脏、身体、未来一起炸碎,飞溅到无穷远处。你不是我,无法理解那种痛楚,永远无法理解,这一次,我不想令燕逊重复那个错误,所以——我们必须保证小燕会没事,必、须!”

她咬着唇,从牙缝里迸出最后两个字。

我知道,手术刀的死带给苏伦的心痛非常深刻,正因为说不出来,这种痛才春蚕一样在她心里匿伏着,不断地啮噬着她的快乐。

“我答应你,保全小燕,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从现在起,任何可能伤及他的人或者事,我会第一时间发现并立即剔除,你放心。”我伸手揽住她的肩,轻轻拍打着,不断地柔声告诉她,“放心、放心、放心……”

飞机在北海道降落时,天气晴好,苏伦的情绪也重新稳定下来。

我们一直没有打电话给萧可冷,刻意不让她前来接机,寻福园的事够她焦头烂额的了,没必要再惊扰她。

走出海关检验通道,一个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的年轻人立刻挥手叫起来:“风先生,在这里,在这里!”他一边喊着,一边推开身边的人向我迎上来,正是满脸喜悦的小来。

苏伦刚刚舒展的眉立刻重新皱了起来,但随即便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笑脸。

“风先生,萧小姐让我来接机的,同时还有一个来自纽约的航空包裹,已经在汽车的后备厢里。咱们走吧?她在寻福园设宴等候给你们二位接风呢。”小来握着我的手,摇晃了足有两三分钟才松开,引得经过的旅客无不驻足观望。

他的脸上,依旧青春痘横生,怎么看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如果本地的“山口组”或者“赤红军”等黑道组织明白他是神枪会的一大干将,说不定马上就会调集人马蜂拥而至。当然,他不会一个人公开出现,当我们走到一辆车门大开的本田旅行车前时,另有十几个彪悍而机警的黑衣年轻人围拢来,全神戒备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第二节 青铜武士的秘密

“航空包裹呢?拿给我,怎么可以把它放在后备厢里?”苏伦突然焦躁起来。

一个黑衣人打开后备厢,取出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四方包裹,苏伦把自己的手袋丢在座位上,先把包裹小心地搂在怀里,然后才坐进车子。她的做法实在奇怪,让小来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车子驶出机场,上了高速公路向北飞驰。

小来简单介绍了寻福园里的近况,谈及小燕的异样表现时,他的话马上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萧小姐说,不许向外人提及这件事,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们二位可以去当面问她。最近,枫割寺里血案频发,警察部门已经禁止任何地方来的游客进入寺里,对每一位僧人严格审查。”

苏伦的过度沉默压制住了小来的谈兴,所以车厢里很快便陷入了沉默。

早春的北海道仍旧是冰雪覆盖的世界,寻福园的墙头上还有点点残雪未消,更不要说树叶转绿、草地发青了。

重建后的寻福园几乎与原先一模一样,如果是没有见识过当时拆解现场的人,根本看不出主楼是被重塑过的。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萧可冷的细心和认真敬业。手术刀善于识人,当年委派萧可冷管理在日本的一切产业事务,可谓是人尽其才。

车子进入寻福园的大门时,苏伦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风哥哥,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真是奇怪。以前来的时候,从没有过家的感觉,这一次与你同来,一切就都不同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拍,目光交错之间,彼此心境息息相通,那种无言的甜蜜却是最令人满心欢愉的。

见到萧可冷之后,大家只有简单的寒暄,不过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块,高兴不起来。

“小萧,带我去你的房间,我有话说。”苏伦始终抱着那个包裹,须臾不离左右。那应该是燕逊邮寄过来的东西,想必贵重之极,才让她如此小心。

我信步上了二楼,萧可冷很有耐心,把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按原先的样子摆好,包括沙发、落地灯、窗帘、木地板,都与原先拆解之前一模一样。当我推开书房的门时,里面的书架也全部都在,只可惜,大部分书都东倒西歪地趴着。

我随手抄起一本,只有书皮,里面的书页像被老鼠啃过似的,全部都是牙印。

“这会是獠牙魔的牙印吗?”我凝视着乱七八糟的书页,不敢把这些跟小燕联系起来。粗略算来,书房里七成以上的书都被小燕咬过,并且大部分都是老版图书,书皮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刚刚吃饭之前,我曾问过萧可冷小燕去了哪里,她只是摇头苦笑,说不出小燕的下落,但大概能确定他就在通灵之井的潜艇里。

小燕究竟在海底世界里获得了什么?当他以那种目空一切的口吻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曾说自己要做世界的主宰、宇宙的主宰,现在呢?他做了什么?还要做什么?满腹疑团弄得我了无睡意。

客厅里那尊青铜武士像依旧稳稳地矗立着,当我站在它面前时,在这座别墅里经历过的一切又一幕幕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关宝铃、大亨、鼠疫、王江南、孙龙……现在,每个人都成了我生命里的过客,唯一永恒存在的,只有苏伦。

入睡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下意识地,我把卧室的门留了一条窄缝,正对书房门口。假如有人再次偷偷潜入书房的话,我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小来拿给我的一柄手枪就放在枕头下面,随时可以拔枪射击。

“小燕、小燕、小燕……燕逊什么时候能到这里?作为小燕的姐姐,她说出话对于小燕总有几分约束力吧?”我的脑子里一阵迷糊,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只是短暂的睡眠,非常短,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样子,就被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惊醒了。我侧身摸到了手枪,立即瞄向门缝,鼻子里仍然装出微微打鼾的声音。

一个瘦削的灰衣年轻人出现在书房门口,脚步极轻,向书房里张望了一眼,随即转向卧室这边。我把握枪的手压在身子下面,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睡姿,鼾声始终均匀。

他从门缝里瞄了几眼,低声笑起来。毫无疑问,那是小燕的声音。

“解除禁制,解除禁制,但到底怎么办呢?”他在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我听到他用力拍打着青铜武士,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只小锤子,“当当当当”地敲了几下。深更半夜弄出这种动静来,其实早就把巡夜的神枪会人马惊动了,只是大家都觉得小燕脑子有病,不屑于管他而已。

“啊,原来秘密在这里?芝麻开门、芝麻开门……”他窃笑着,把锤子丢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我无声地下床,贴着门缝向外看。他已经把青铜武士捧着的那只钟拆了下来。与其说是拆,不如说是切割,他丢在地上的原来是一把锋利的短刀,能够把连接着古钟的武士手臂削断。

古钟移开之后,武士的身上露出一个中空的大洞。他从洞里伸手进去,不停地摸索着,嘴里念念有词:“左九,右二十二;左十五,右六十;左十,右十。嗯,好了,一切就这么简单,开——”

他把手撤回来,直起身子,抓住武士的剑柄,用力一拔。

“咔嚓”一声,长剑没有拔出,武士的头颅却陡然落了下来,咕噜噜地滚到墙角去了。从它的脖子里马上弹出一只触摸屏键盘,上面至少有三十几个光标在纵横闪烁着。

小燕高兴地几乎跳起来:“哈哈,我就知道‘不打不相识’,现在让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群组密码能把飞行器牢牢锁住,长达千年之久。”

他的右手五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点击着,像是一只即将产卵的蜻蜓。几秒钟之内,他摸出了左边裤袋里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张口就问:“能行了吗?”

对方不知回答了一句什么,他高兴得几乎要马上跳起来,随手丢开键盘,双手下探,再次握住青铜剑。这一次,宝剑应声而出,在屋里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这把剑的锋利程度曾经过我的检验,绝对是把当者披靡的好剑,只可惜被锁在这里,无法发挥它的战斗价值。

“果然是把好剑,但你在剑法上的造诣并不高明,空有好剑也无法发挥威力,对不对?”当他闻声抬头时,我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风?我果然没算错,那些乱七八糟的机关是绊不住你的,再加上聪慧无比的苏伦姐姐,你们两个联手,就算不是天下无敌的组合,也该全球少有对手了。”他居然面不改色地反手挽了几个剑花,根本不理会我手里的枪。

一个多月没见,他明显地黑瘦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长满了七长八短的胡子。当他咧嘴大笑时,牙齿半黑半黄,至少有一周以上没刷过牙了。

“小燕,你刚刚在搞什么?要所有人为你担心?”我放缓了语气。看上去,他像个贪玩的孩子,很多在网吧里通宵打电子游戏的年轻人都是这个模样的。

“我在做一件大事,一旦成功,将会获取无人能及的荣耀。”他抹了抹疲倦得一直在打架的眼皮,“风,我会超过所有人,包括当年铸造这青铜武士的人。让全球万众举头仰视我,然后所有的青少年会以小燕为学习榜样,而一切黑客组织都会被社会和政府承认……”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手里的长剑挥来挥去,成了自己打拍子的工具。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神经还算正常,不至于满口胡说八道。其实我们在一起喝酒聊天时,每次谈及黑客世界的未来,他都会这样说,几乎成了一种程式化的套话。

“不管怎么样,现在跟我去见苏伦,燕逊很快就会赶过来,大家一起坐下来谈谈。小燕,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别让我们担心好吗?”

我试图让他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没想到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燕逊也会来?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风,你这么说真的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他笑得丢下宝剑,弯腰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我说的是一个史上最幽默的笑话。

最后,他终于止住了笑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燕逊,是不可能离开五角大楼老巢的,你明白吗?离开那里,她随时都会死。”

我觉察到自己对燕逊其人的认识肯定是出了大问题,但却不想继续纠缠于这一点,晃了晃手枪:“好了,先去见见苏伦再说。记得别墅的酒窖里还有几箱好酒,咱们喝个痛快。”虽然没把握用酒灌醉他,但我只需要控制住他,一切费口舌的思想工作,还是由苏伦来做好了。

“我不去,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回枫割寺去。”他不再大笑,昂起下巴看着我,挥手拨开枪口。

“你没有选择权。”我冷下脸来。

“风,我不相信你会开枪,咱们是好兄弟,不是吗?”他孤傲地挺起了胸膛,用力按了按自己鸟窝一样的头发,极力做出庄重严肃的样子。

“你走,我就开枪,说到做到。”手枪的保险栓早就弹开,我确信自己第一颗子弹就能射穿他的屁股,让他丧失轻功腾跃的能力。在他还没有魔化之前控制住局面,那才是当前最亟须做到的。

窗外夜深人静,只有彻夜的寒气透过玻璃窗浸润而来,我们这对曾经一起联手破底的兄弟,现在不得不走到拔枪相向的地步了。

“小燕,相信我们,都是为你着想,回头吧!”我缓慢地挪动脚步,封住奔向楼梯的路径。假如他要跳窗而逃的话,只要半秒钟的耽搁,就足够我举枪瞄准的了。

他在那青铜武士身上做过的手脚相当诡异,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手术刀、萧可冷、苏伦和我都没有想到要用暴力破解它,更不会想到里面竟然藏着一只现代化键盘。小燕刚刚的电话又是打给谁的?难道他另有同党?

“我要做大人物,像‘盗墓之王’杨天大侠那样的天下英雄为之俯首的大人物!风,别干涉我的私事好不好?”他不耐烦起来。

我冷冷一笑,不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凭武力说话。

“风,我很怀念在埃及沙漠第一次看到你的情景,你、苏伦姐都是当代江湖上名声远播的高手,却千里迢迢求助于我,那种被信任、被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他蓦地身子一晃,撞向玻璃窗。

我的手枪刷地举了起来,但扣动扳机的手指却有一丝犹疑。高手过招,差之毫厘等于谬以千里,随着玻璃“哗啦”一声粉碎坠地,他已经从窗户里消失了。

“小燕,别走!”我大喝一声,追到窗前,紧随着他翻身上了楼顶。

小燕的轻功进步很快,风一样地向着别墅后面的山顶奔去。四角瞭望塔上的岗哨早就撤去了,虽然几个巡夜的神枪会兄弟正向这边赶过来,但要凭他们的能力追上小燕已经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但并没有将轻功发挥到极限,而是采取了不急不慢的尾随跟踪方式。从小燕刚刚打电话的动作上可以判定,他还有一个甚至几个同伴,我要的是摸清情况后的一网打尽,而不是治标不治本的盲目拦截。

夜色里的枫割寺如同一座高高在上的古堡,特别是突兀的亡灵之塔挺伸在茫茫夜色里,隔得很远,就给人以诡异莫测之感。

小燕奔去的方向就是通灵之井,那个可以乘坐潜艇直达海底世界的入口。假如他已经解开了海底的一切秘密,那个高大的脚手架、发出红光的宝石还有巨大的穹顶建筑,当然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吧?如果可以跟他好好沟通,揭开海底神墓的真相,最起码知道大哥杨天去了哪里。当然,在觊觎‘日神之怒’的各方势力眼中,小燕立刻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毕竟大人物、孙龙等人对于那颗宝石的渴望不是一天两天了。”

同时,我不能不想起大亨这个名字,他为关宝铃赶到北海道,谁又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要是与利益相关的大事,他都喜欢参与,从中获取瞬间翻番的暴利。他是一个商人,商人的本质就是获利,不断地、更高地获利。

就在枫割寺高高的围墙之上,小燕骤然止步,回头张望了一下,远远地扬起手:“风,你怎么赶得这么慢?快点,我带你去海底神墓,那样的宏伟世界缺了你这样的高手点评印证,真是科学界的一大遗憾。”

他料定我不会开枪,才会有恃无恐地等我赶上来。

我有些无奈,假如他是穷凶极恶的敌人,是日本忍者或是幻象魔、獠牙魔的话,我会全力狙击,毫不留情。但他是小燕,被“飞花三侠”全力维护的小弟,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才黑客。

近处黑魃魃的灌木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促地移动,然后是枪械上的带子在地上挂到了什么,发出“刺啦”一声。紧接着,激光瞄准器的红点闪烁起来,至少有四柄冲锋枪同时闪现,指向我的前胸。

我迅速地贴地一滚,不想开枪引起警方注意,再次腾空飞起时,双脚连环踢出,脚尖踢中了两人的下颌。有两人在黑暗中低声惊叫,是日本黑道上常用的暗语,可见这是一群觊觎宝石、企图浑水摸鱼的黑社会人马。身体下落之际,我抓到了两人头顶乱发,突然发力猛拧,两个人就再也不出声了。

夜风拂过灌木丛,百步之内已经没有异常动静,我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当枫割寺和“日神之怒”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相信不单是日本黑道,就连全球黑道都会不由自主地对此地加以注意。不谈那颗宝石的玄秘价值,只论其在黄金首饰市场上的受欢迎度,就已经让很多人甘心赴险,为此不遗余力了。

小燕从围墙上消失了,我再次追下去。

如果仅凭语言打动不了他,至少我要亲眼看他进入潜艇,求证这一结果,然后再回去跟苏伦、萧可冷她们想办法。

枫割寺里一片沉寂,只有各处的路灯仍在孤凄地亮着,说不清是哪一处的山谷里,有野狼在此起彼伏地发出带着寒意的嗥叫。荒山、古刹、狼嚎构成了一幅至为诡异的恐怖画面,当然,再加上无底深井这一元素,足够令普通人胆战心惊、寒战连连的了。

我赶到通灵之井所在的小院,果然,小燕就在那里,并且是站在进入潜艇的踏板上,距离后退、关门、下潜只有半步。一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气在小院里缭绕徘徊着,潜艇上亮着一盏白色指示灯如同坟茔上的鬼火,把小燕的影子拖在地上,像一根瘦长的竹竿。

“风,你还是赶来了,我给你留着门,要不要上来?”他向我招手,苍白枯瘦的手,让我联想起恐怖片里的鬼爪。

假如是在风和日丽的白天,进入潜艇,做一次海底巡游,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现在是夜黑风高的深夜,换了另外一个人,非得把他当作是孤魂野鬼不可。

“小燕,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收起枪,双手抬高,以表示自己没有强行动武的意思。

“回去?不不,我的未来在天上、在宇宙之中、在自由自在的万千天体左右。风,你不明白,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具有了那种逾越一切的能力,瞬间便要弹射出地球,拥抱太空——”

我迅速提高声音打断他:“小燕,告诉我海底神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脑子有问题,必须跟我回去说清楚。记得吗?这艘潜艇是你、我、小萧共同发现的,属于我们三人共有。所以,即使你要用它来做什么,都要征得我们的同意。”

他大力地摇着头,磔磔冷笑着:“风,你又错了。我离开之后,潜艇当然归你,但你必须明白,它的原始主人是盟军,而不是你、我或者三姐。那个可怜又可笑的风林火山费了千辛万苦偷走潜艇,找到进入海底神墓的路径,最终却未能踏入一步。看看,世界上的蠢人太多太多了,像他那样的家伙,只配给盟军当炮灰,或者做螳臂当车的那只‘螳螂’。风,未来属于你我这样的聪明人,不是吗?”

我皱起了眉:“盟军?你的意思是,这艘潜艇是二战时期盟军的东西?”

二战史的末期,美英联军做了太多隐秘的工作,包括将大批德国科学家席卷回国、各种稀缺资源汗牛充栋地运进美加边境的十大军事基地等。假如这潜艇属于那个时期的产物,则其中少不了要有德国人的贡献。

“管它是谁的东西,这本来就是个胜者为王的世界。风,你真的该随我一起进来看看,我能告诉你很多资料,包括你最想要的——”他向后退去,准备关门下潜。

我急促地说了最后一句:“小燕,如果你不回去,把信子交出来,不要强迫她做任何事!”

假如他对这个问题不能理直气壮地回答,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信子已经做了獠牙魔的牺牲品。

“她?她为什么要回去?我为什么要强迫她?笑话!她很好,我正在教她做一名太空黑客。就这样吧,我会给你电话,代我向苏伦二姐问好。”他从口袋里摸索出电话,向我晃了晃,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

那道黑黝黝的舱门无声地关闭,然后潜艇倏地下沉,只留下一长串诡异之极的白色水泡。

我摇头苦笑:“随你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去路,没有归路?”

苏伦回到我身边之后,我们曾有过最诚恳的约定,无论什么时候,哪个人要采取何种行动,都要经过对方的同意,绝对不能盲目地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从现在起,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半属于自己,另一半已经交付给了对方。

所以,假如我必须要进入潜艇,事先一定会通知苏伦。

刚刚小燕提到信子的时候,神情坦荡,不像故意撒谎的样子,只是他竟然有把信子培养为超级黑客的想法,真是异想天开了。

站在小院里眺望亡灵之塔的尖顶,很多往事不由分说地浮上来,毕竟这个怪事频发的古寺曾带给我那么多诡谲的遭遇,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令关宝铃失踪,引发了江湖上数次剑拔弩张的黑道之争。

现在呢?会不会随着海底神墓的秘密日见明朗,使黑道逐利之战持续升级?

第三节 以声音形式存在的燕逊

回到寻福园后,苏伦和萧可冷已经坐在一楼客厅里等我,壁炉里火光熊熊,暖意融融。

“风哥哥,小燕呢?他说过什么?”她见我并没有追到小燕,不免有些奇怪。因为我的武功、轻功胜过小燕太多了,还多了一柄手枪的帮助,不可能空手而回。

我靠近壁炉坐下,萧可冷立刻体贴地送上一杯热气氤氲的玫瑰果茶。

“他又一次进通灵之井去了,信子还活着,不必担心。据小燕说,他正在准备一次非同寻常的宇宙航行,很快就要有结果了。”我把与小燕的会面过程,简要地总结成上面几句话。其实在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完全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海底世界里难道藏着一架外星人的航天器?”萧可冷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至少——会是这样。”我和苏伦几乎同时回答,那是心有灵犀的最佳表现。

我试着如此推测:“小燕打开了进入海底神墓的门,然后发现并能够启动深藏其中的航天器。以他的聪明才智,破解密码、操控程序并且驾驭高科技的电子合成工具都是最拿手的,所以,他的自信心经历了一个高速自我膨胀的阶段。他还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能控制一切——”

正因为如此,事件马上就会失控,一个拥有了巨大能量的顽童将会对世界造成难以估量的冲击。行善和作恶,只在他一笑或者一怒之间。

“风先生,你有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小燕曾反复说过,你是他的崇拜偶像,我一直以为,只要你出手,就肯定能阻止他。如果不是你万般牵挂苏伦姐失踪的事,我早就会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了。”

萧可冷的态度非常诚恳,这让我心里平添了一份感动,但我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点。

“除非是进潜艇去,消除所有隐患,带走小燕、信子和可能存在的某些人。目前还不清楚‘日神之怒’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这颗宝石只要现身,带来的必定是祸不是福。天知道,目前黑道上有多少人马正等着它的横空出世呢!”

一路走回来,我满脑子考虑的就是这一点。海底世界神秘莫测,我担心自己不会一直有好运相伴,上次侥幸从玻璃盒子里脱困,下一次就不一定是什么结果了。

去洗手间的时候,我不期然地想起了司徒求是他们穿越过的那面镜子,心里浮起一阵迷茫:“现在,我在这边,镜子的对面会有什么人?”

那种感觉,像是坐在街角的咖啡厅里,虽然有一层玻璃可以把市声的喧嚣挡在外面,但自身却是完全透明的,毫无安全感。或许某一个时候,我会再像关宝铃一样,从镜子前消失,成为镜面世界里的迷路者。不过,当我推开那扇门,却发现洗脸台上方的镜子早就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

“这是怎么回事?”我禁不住有几分失望,并且心里有一丝怅然。

能够穿越镜面,是一种挑战自我的极度冒险,我现在不想做,并不代表以后永远不想去做。假如能跟老虎一样,从唐至今,或者由今至唐,未始不是一种奇异刺激的经历。

从洗手间回来,萧可冷不等我开口,已经低声解释:“小燕带走了别墅里一切看起来有某种意义的小东西,是所有一切,只差没有第二次将主楼拆解开来。如果不是二楼的那尊青铜武士像过于沉重,也早就消失不见了。不过现在,他虽然没带走它,却把它弄得四分五裂,再也没有放在客厅里的欣赏价值了。”

我心里没有怒火,只有摇头不迭的苦笑,像是面对一个孩子的无知胡闹:“他拿这些东西去干什么?”

“他说,这些被杨天大侠和手术刀先生千辛万苦收集来的东西,都是属于海底神墓的原始物品。所以,他要拿去物归原主,这才是一个江湖大侠的真正本色。”说到最后,萧可冷忍不住涩声笑起来。

我们三个,对小燕的这份感情,无异于一种变相的溺爱,任其胡闹下去。

“谢谢你们对小燕的爱护,特别是风先生。我知道,今晚你完全可以采取强硬手段留住小燕,但你没有,一直手下留情。其实,之前与小燕通电话时,他说过无数次将来要以你为榜样,做对天下有大用的超级人才。作为无敌于黑客世界的他来说,能够说这样的话,已经是钦佩某一个人的极限。在我记忆里,他从来没向任何人低过头,所以,要想劝阻他回头,只有风先生可以胜任。”

燕逊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就在苏伦的身边,甜美圆润,不疾不徐。

我回头望去,客厅里只有苏伦、萧可冷,绝不会出现第三个人。此刻,水晶吊灯射出的耀眼白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确定她并不在这里,而是通过某种装置发声的。

“燕小姐,你还好吗?”我立即应答。

她微笑起来:“我很好,谢谢关心。北海道的天气虽然寒冷,但空气足够清新,我已经很久没有自由呼吸过如此纯净的空气了,而且能跟自己的好朋友重逢,心情怎么能不好?”

没有人开着移动电话,客厅里的固定电话听筒也没有拿起来,那么,燕逊的声音从何而来?我判定音源就在苏伦旁边,但她身边的沙发上只放着一台翻开的黑色笔记本电脑。

“燕小姐,你在哪里?”我试探着问,从苏伦、萧可冷脸上的怪异表情里,我觉察到此事必定有些古怪。

“我就在电脑里,苏伦,不要再向风先生隐瞒了,把真相告诉他吧。”燕逊的声音略显低沉,但绝不掺杂任何悲哀成分。

苏伦站起来,略一沉吟,歉意地向我笑着:“风哥哥,原谅我一直没有说出真相。燕逊其实只是一个具有灵魂的声音,她就在这台电脑里,以高效铀能作为动力源。她的存在,完全是以电脑为依托的,只要电脑死机或者断电,她就会永远消失,这也就是我不同意她离开五角大楼的原因。”

我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但脸上并不表现出来。在法国科幻杂志《前瞻》上早就有“电脑人”这种概念,无非是把电脑加上人工智能,成为与人类顺畅交流的机器。不过,在很多试验品里,电脑人的智商只相当于三岁的孩子,并且只能在程序允许的范围内生存,无法进行自学习和自成长。

假如美国人的技术能造就燕逊这样的“电脑人”,那么他们的人工智能技术可能会超过欧洲同行们一万倍之多。

“风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声音,但却不是所谓的‘电脑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你肯定听说过冷战时期最著名的多面间谍‘硅谷之舞’吧,那就是我进入间谍这一行后收过的第一个弟子。其实在任何一种智力行业,都不会以年龄和身份论高低,‘硅谷之舞’比我大十二岁,但她的领悟力却只有我的三成。如果不是在前苏联克格勃的追杀中发生了飞机相撞事件,现在的我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退出江湖了……”

我静静地听着,“硅谷之舞”被称为间谍界的“日不落之星”,据说,她的导师是一位美艳绝代、冷傲如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女孩子。

燕逊忽然一笑:“陈年旧事了,提那些没什么意思。现在,我有一些来自于‘五十一号地区’的最新资料带给你们,是关于几年前的火星探测器的。”

电脑的屏幕是向外打开的,我走过去,立即在屏幕上看到了那张著名的“火星人脸”图案。

“众所周知,美国上一次的探索火星行动失败了,火星车最后电力耗尽,失去了联络。这是报界公开披露的消息,但实际情况却完全不同,直到现在为止,火星车一直都在行动,并且不停地将拍摄到的地面图片传送回来,目前已经多达九万多张。”

屏幕一变,以幻灯片的形式播放起来,所有的照片都呈现出一种深远的赭红色,与地球上的沙漠场景非常相似。

“火星人是绝对存在的,他们的核心居住地,就在那个人脸图像的左耳方向。至少有四百多张图片是关于火星人的,这一点,不得不佩服美国航天科学家们的杰出智慧,竟然可以在二十粒大米体积的微型摄像机上加装了五百倍放大机能的蔡司镜头,才让我们得到了这些距离拉近的宝贵图片。看,那些与人类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物种,就是火星人。在科学家的研究报告中,这应该是一个军事基地——”

我又一次看到了火星人的照片,不,应该是“幻象魔”的照片,与地球人的外表非常相近,只是后背上多长着四只手臂。图片的背景是一个沙漠中的巨大城堡,能够看到一层层的围墙。城堡的核心位置,一个可以被称为“停机坪”的地方,竖着几百架银色航天器。

“风哥哥,火星人的航天器,与地下世界里的一模一样!”苏伦叫起来。

的确,那种东西,我们在与幻象魔的交手中的确看到过,不过却被冰块冻裂,彻底封存在大山下面了。

“燕小姐,我希望尽快听到核心内容。”我对着电脑屏幕笑着,或许燕逊能够看到我。

“好,我还是读一份简要的调查报告好了。五十一号地区首席行政长官狄安报告,火星车得到的图片里有几百张是关于一种标语牌的,电脑系统破解了火星语言,那些标语翻译过来,就是‘消灭地球倒计时多少多少天’。而且系统接收到了火星人的传输信号,他们正在不断地发出一种高频电波,与地球上某一点的同频电波相互交流。这些电波被截录下来,经过重新编译,则变成了一份令地球人震惊的战报。很快,太空中的火星人将在地球导航者的接引下,开始消灭地球的杀戮之旅。”

她读得很快,不过声音非常清晰,我们三个都听懂了那些话。

“地球上发出电波的点,是不是北海道的最北端?”我第一个发问,其实事态已经非常明朗了。如果小燕激活了海底神墓里的飞行器,必定会有某种自动联络方式随即启动,与飞船的母体发生关联。

火星人的侵略性毋庸置疑,小燕的好奇,恰恰给地球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对,垂直位置,就在北海道枫割寺的亡灵之塔下面。这些资料正在向五角大楼传送之中,我通过特殊渠道截留了一份下来。同时,五十一号地区的最高长官已经做出了基于自己职责的最佳建议——‘以最快速度呈报总统批示,摧毁地球上的电波发射点,令火星人失去接应对象。初步估计,从最近的军事基地发射远程导弹,只需要四秒钟,就能把枫割寺这个伸入大海的凸出角消灭干净,连同地面以下的大陆架部分都分离出去,成为茫茫海底的碎石。’风先生,我比你更着急,因为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妙,按照正常流程,只需要一周时间,就能完成调研、复核、批示、下令、开火的准备工作,满打满算,我们只有六天时间解决问题,否则的话,只能离开这里。”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美国人的行事方式雷厉风行,只要总统下令,天塌下来也会彻底执行。

照片仍在不停地变幻着,那张“火星人脸”不断地以各种角度展现在我们面前,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邪恶。

幸好美国人封锁了这个爆炸性的新闻消息,否则全球民众就会以讹传讹地沸腾起来,瞬间掀起一场恐慌性的灾难。

“风先生,听完这些,你有什么想法?”燕逊相当客气地问。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全力阻止小燕发动航天器。”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困难。假如小燕是个与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不计较他的生死,当然执行起来会比较简单。

“风先生,我只想抓住最后的希望,所以才冒险来到北海道。小燕是我的弟弟,为了挽救他,即使是要我死,都不会是问题。所以,拜托你们三位,一定要——”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倏地停下来。

血浓于水,亲情天定。我们四个人,大概都能体会到这八个字的含意。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我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但肩上立刻压下来一副沉重的担子,毕竟自己对于如何阻止小燕,也根本是毫无头绪。

一直枯坐到黎明,苏伦和萧可冷都没说几句话,只有电脑屏幕上的图片不知疲倦地一张接一张地翻着,像是燕逊悒郁不安的心情。

门外已经有了金黄色的朝阳霞光,我起身走了出去,想借黎明的冷清让自己发涨的头脑冷静下来。

小来就在台阶下面来回徘徊着,见我开门,立刻迎上来:“风先生早,我刚刚接到孙龙先生的电话通知,神枪会派了十五名精干兄弟过来,由我的义父管夫子带队,供您调遣。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

比起一个月前分别的时候,他的自信心有了极大的提高,而且我注意到,目前驻守在寻福园的人马,全部恭恭敬敬地跟在他后面。

“小来,你是不是已经升职了?记得上次你说过,孙龙先生要让你做日本分会的头目?”我笑着问,心里也能猜到几分。

“是,王江南先生已经离开,赴非洲开辟新的分会。目前日本方面的所有事务,都是我来负责的,请风先生多指教。”他的回答谦虚而得体,与从前的毛躁冒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我想起了永远长不大的小燕,这家伙如果不时常惹出点事来,真的就要出神仙了。

管夫子这样的一代高人,都要“供我调遣”,看来孙龙这一次是对“日神之怒”志在必得了。以他的野心,一旦攫取宝石,造成的后果并不比火星人进攻地球差到哪里去。我和他之间,对某些事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想说破。从这个角度来讲,管夫子带人赶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不一定算是我们的帮手。

混乱的局势已经展开,而神枪会将会成为最先动手的出头鸟,但我暂时还不清楚,在这场争夺“日神之怒”的战斗里,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管夫子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到?”我淡淡一笑。

“傍晚之前。”小来干练地回答。

“好,他的摸骨术天下无双,正好要他来给大家看一看,能否躲过这天塌地陷的一劫。”我突然没了散步的雅兴,转身回到客厅。

电话铃声也就在此刻震耳欲聋地响起来,把靠在沙发上打盹的萧可冷吓了一跳,立刻抓起话筒:“这里是寻福园别墅,请问找哪位?”

对方一回话,她的神情陡然紧张起来:“好,请稍等。”然后,她捂住送话器,低声向我叫着,“风先生,您的电话,是日本皇室的大人物。”

苏伦也吃了一惊:“哦?这么早,会有什么事?”

我摆了摆手:“不要担心,对方的来意很明显,一定是剑指‘日神之怒’。刚才小来报告说,孙龙派了管夫子率领十五名高手前来助阵,当然也是这个意思。你们看,地球上永远都充满着追名逐利之辈,就算明天就要天下大乱、星球颠覆了,他们也要在今天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从一开始起,大人物就觊觎着“日神之怒”,始终对藤迦小心翼翼地迎合着,因为那时候他以为藤迦就是进入海底神墓拿到宝石的关键。现在,我觉得他的垂青方向应该指向小燕,而不是像我一样的闲人。

我接起电话,大人物的声音如沐春风般传来:“风,中国之行愉快吗?听说西安、咸阳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扼制关内关外互通的咽喉,你到了那里,是否会受到什么不凡的启发?”

“阁下对于二战史了然于胸,当然也明白这两个城市的重要性,不过‘兵家必争之地’就免了,毕竟不会再起战争,每个城市的关隘作用都会减退为零。听到这一点,你会不会很失望呢?”

我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马上反击回去。

大人物笑起来:“哈哈哈哈,闲谈莫论国事。风,这次我有好消息给你,听说你已经着手要下海取宝,所以,我会派一些人手给你,都是忍者联盟中的高手。带队的一个,更是你的知交好友,想必你非常乐意看到他。最迟在午饭之后到达寻福园别墅,请千万不要推辞,一定要给我这个私人面子,怎么样?”

他的笑声爽朗洪亮,但赠给我的这份大礼却让我如鲠在喉,无法下咽。

“很好,多谢了。”既然推脱不掉,我索性大大方方地接受。

“那好,我的办公室里准备了一瓶一九一七年的法国白兰地,随时等你的好消息,为你庆功!”他的计划足够完整了,仿佛算定了我一拿到“日神之怒”就会乖乖地双手奉上一样,一切成竹在胸。

结束了与大人物的通话,我故意装得若无其事,免得苏伦担心:“又一批助拳的人马,不过这次是来自日本皇室。”

苏伦、萧可冷同时“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苦笑。

“风哥哥,宝石只有一颗,还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取得,这些人也未免太急于求成了些。只怕两家人马同时抵达枫割寺,不小心会闹出事来。”苏伦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我微笑着望着她:“不怕,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一次,无论谁想拿走‘日神之怒’都要凭真本事。”

在不断地接到这些坏消息的同时,我并没有忘记世界上还存在一支更为强大的力量,那就是一直隐忍不发但却无处不在的青龙会。

第四节 屠龙刀

日本人最是守时,午后两点钟,三辆本田旅行车缓缓地停在了寻福园门口。

那时,我正好站在二楼的窗前,对着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青铜武士发呆。很明显,那只触摸屏键盘是后来加上去的,打着一家全球闻名的计算机公司的标签。如果有人在小燕之前就动过青铜像,然后重新把它封闭完整,那个人会是谁呢?

我想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就是大哥杨天。

键盘链接进入一个坚固粗大的紫铜底座里,如果想要了解它的秘密,至少还要把整座雕塑切割开来。上一次拆解过程中,并没有一鼓作气地挖掘出青铜像的秘密,现在我们也没有时间这么做。

在日见纷纭的江湖斗争里,某些神秘事件,只是微不足道的引子。我们是生活在人类世界里的,只能事事处处“以人为本、与人斗争”。譬如以“日神之怒”为例,正是因为人的争夺,才令它显得无比珍贵起来。其实,很多人前赴后继地来争夺它,却不知道它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风哥哥?”苏伦轻轻上楼。

“苏伦,外面的车子就是日本人派来的,多加小心,大人物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毕竟即将前来的神枪会人马也是江湖上的一支巨大力量,一旦两家人马开始火拼,小小的寻福园差不多就要化为一片废墟了。

这是大哥和手术刀留下的财产,除了我和苏伦之外,不想有任何外力来破坏它。

“我知道,其实我上来,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的。”苏伦靠近我,挽住我的胳膊,再把头枕在我肩膀上。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让我有一瞬间的陶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因为燕逊吗?”我微笑着回应她。

“是,其实我早该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你的。在那次震惊全球的直升机相撞惨案后,我的师父采用了极端的手法把她的灵魂移植到电脑里,以声音的形式永恒存在。所以,真正的‘飞花三侠’是我和萧可冷两个真实的人再加上第三个虚幻的声音组成,她是天生的间谍人才,就像小燕是天生的超级黑客一样。她隶属于美国五角大楼情报系统,但却是整个间谍网的超级顾问,每天经她的思维系统处理的全球情报超过四万件,然后汇集整理出来,做宏观性的联想思考,呈报最高领袖。”

苏伦的声音充满了淡淡的哀伤,天才遭受横祸,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事。

我揽住她的纤腰:“别难过了,上天是最不公平却又最公平的,假如有她那样的头脑,再配以你的容颜、萧可冷的干练、天象十兵卫的武功……那么世间还有什么力量能挡得住这个优秀到极点的组合体?只有任她天下无敌、横行无碍了,对不对?”

苏伦点点头,凝视着大门外的车子。

我继续说下去:“我总觉得,《三国演义》上说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八个字真是正确之极。回顾地球历史上的许多著名事件,很多妄图争霸全球的人物总会在最耀眼、最得势的情况下突然陨落,就像二战时的德国——”突然之间,我打了个深深的寒噤。

“怎么了?”苏伦关切地抬头。

一刹那,我想起了自己穿越镜子时遇到的那个人。历史记载他已经在自己的别墅里饮弹自杀,但我清楚地看到,他仍旧好好地活着,不过是在两层镜面之间的夹缝里。如果他在合适的机会里能够像我们一样突围出来,岂不又是一场地球的劫难?

“我想起了一个人,不过他或许已经在‘亚洲齿轮’的大爆炸里一起化为齑粉了,并非每一个人都有我们这样幸运的。”我含糊其辞地掩饰了过去。

“最不公平又最公平?风哥哥,你说的话,既像绕口令又像高深的虚幻主义哲学呢。”苏伦笑了,拍拍这个面目全非的青铜像,“我让小萧把它弄走,一件好好的艺术品,又让小燕给毁了。知道吗?我从咸阳收购到的那些古怪东西,本来分批寄往开罗的,却给他冒用的我名义全部拿到手,此刻不知转移到哪里去了。唉,这家伙简直成了大家的一块心病,让燕逊姐难过得都要——”

这块石头挪不开,看来苏伦永远都不会真正快乐起来。

一个身子瘦长的中年人钻出车子,抖了抖身上穿着的灰色貂皮大衣,向主楼这边仰望了一会儿,昂首走进大门。

在他身后,十几个身材彪悍的年轻人紧紧跟随,衣服鼓鼓囊囊的,全都暗藏枪械。

“是他?”我忍不住讶然笑起来。

“谁?”苏伦打了个愣怔,盯着那中年人看了几眼,忽然醒悟过来,“一个全日本最著名的铸刀大师?是吗?”

我笑着点头:“对,他有一个极其中国武侠化的名字——屠龙刀。”

大人物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要屠龙刀带领人马杀到寻福园来,肯定是在巧妙地转移并且化解我对日本人的某些激愤看法。屠龙刀与我,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国籍差别非常之淡。

苏伦长叹:“风哥哥,大人物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他每做一件事,大概至少要考虑到几个月、几年时间以后的连续性。该小心应付的是你才对,不要坠入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套。在我看来,神枪会只是凭着一腔热血要想跟大人物抗衡,还差得远呢!”

她的看法比较中肯,毕竟这是在日本的本土,任何民间组织、黑道势力都不可能与国家政权对敌。

“你的意思,这颗‘日神之怒’最后的归属结果必定是日本皇室?”我很想听听苏伦的判断。

“不,我在怀疑,宝石会成为小燕的玩具。风哥哥,他那种贪玩的孩子,一旦发现自己握着全球黑道梦寐以求的好东西,绝不会轻易放手,而是想尽办法炫耀,直到让四十亿地球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为止。他要的不是钱,而是像你、像‘盗墓之王’杨天大侠、像大哥那样的赫赫威名。唉,他太不懂得韬光养晦了,毕竟只是个孩子——”

在燕逊、苏伦、萧可冷三个人的嘴里,每次提到小燕,总会把他看作是孩子,可见溺爱之深。

主楼的大门“哗”的一声四敞大开,小来带领的人马迅速涌上来,将台阶挡住。

一瞬间,屠龙刀背后的年轻人也拔枪在手,立刻形成了虎视眈眈的对峙状态,空气里的火药味汹涌澎湃,似乎只要划一根火柴丢下去,马上就会引发轰然爆炸一样。

“小兄弟,你乖乖让开,我是来见朋友的。”屠龙刀懒洋洋的声音飘上来。

“这里没有日本人的朋友,请阁下自便。”小来毫不退让。孙龙他们没有看错,关键时刻,小来对场面的控制力洒脱自如,绝不会多说一句话,也不会说错一个字。这个年轻人在黑道世界里,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小兄弟,就算神枪会的老孙在这里,也得给我几分面子,你算老几啊?我只数三声,再不闪开,就叫你横着出去。”

屠龙刀年轻时曾在台、港、澳和东南亚一带闯荡江湖,是最著名的快刀手,并且脾气暴躁之极,被当地黑道称为“雷神炮”。现在,他毕竟是成熟了,已经非常能压制住自己的火性,否则几句话没说完,小来就要分尸倒地了。

无数子弹上膛声脆响着,从双方使用的武器上来看不分伯仲,胜负的真正关键,就在于人手调配的变化。据我观察,驻守在寻福园的神枪会人马一共有四十人之多,现在跟小来出现在台阶上的,只有十六人。那么,至少有二十四人匿藏在暗处向屠龙刀瞄准,战争的胜负绝对是一目了然的。

苏伦探头向窗外看了看,缓缓地摇头:“看来,双方是打不起来的,大家的目的是宝石,绝不会是帮派械斗。风哥哥,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当然会下去,但还想见识一下屠龙刀被逼急了之后的样子。他以“快刀”驰誉江湖,但隐居富士山专心铸造刀剑后,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手了。

沿楼梯缓缓向下,身边有苏伦温顺地陪着,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更是任何女孩子无法代替的。有那么一刻,我心里竟然有“携苏伦归隐江湖”的憧憬,但只是一闪念间的事,假如我真的那么想,是否就是代表自己已经厌倦江湖了?

“苏伦,等我们完成这边的事,就立刻回开罗去,喝酒种花、翻阅古籍,再不离开十三号别墅,好不好?”我暂且抛开门外的刀光剑影,心里只有苏伦的微笑和眼泪,并且一直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风哥哥,别忘了给铁娜将军打电话。如果能够合理地统筹时间,咱们就能得到更多收获,是吗?”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脸色正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我一怔:“你不愿意?”心里立刻有了轻微的挫败感。

“我愿意,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只有等到所有大事安排妥当,再考虑诗情画意、儿女情长也不迟,是不是?”她笑起来,稍稍与我拉开距离。

我明白了她的心思,目前寻福园危机重重,大哥还在未知的沙漠之下,绝不应该缠绵于儿女私情的。一句“好男儿志在四方”表达出了苏伦的高瞻远瞩,她对我的深情,并非体现在缱绻温情上,而是竭尽所能地帮助我完成大事。

“谢谢你,苏伦。”我猛然振作起来。

或许是故地重游,心里或多或少地受了关宝铃的影响,才会被倦怠所包围。经过苏伦的当头棒喝,自己马上就翻然猛醒,不再沉迷于过去了。

苏伦微微一笑:“不必,我们要在一起待一生一世的,这样的摩天大厦,不打好基础怎么行?风哥哥,我和小萧的意见,要日本人住主楼的西翼,等到管夫子到了,安排在东翼。假如有什么人要故意生事的话,立即报警抓人。”

我点点头,有她和萧可冷在一起商议,想必任何事都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门口的僵持局面仍旧没有改变,当我推开神枪会的人马走出来时,满脸沧桑皱纹的屠龙刀大笑起来:“风,我的好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他的笑容并不令人感到亲切,因为整张脸上都布满了长刀一样的深刻皱纹,并且狭长的双眼、薄而直的唇都像是一柄柄脱鞘而出、引而不发的日本刀。

我握着他的手:“这种情形下的见面,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再次大笑,露出尖锐如匕首的颗颗白牙:“当然是好事——上次你说过,发现了一柄好刀,我特地从富士山赶来等消息。怎么?那刀呢?是不是还在?”这是个爱刀成癖的人,一提到宝刀,根本不理会双方人马正在刀枪相向。

我带他走向主楼西翼的客房,他仍旧兴致勃勃地压低了声音连续追问:“风,你说过的那柄刀,属于‘牙神流十圣’的佩刀,绝对是无价之宝。还有,古代著名的刀客临死之前,都会把毕生领悟到的武功埋在自己的坟冢里,那些资料的价值不逊于宝刀。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兄弟联手,买下宝刀的同时,发掘他们的墓穴,看看还能找到什么——”

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察觉的贪婪,但我还是敏锐地意识到了。

“那柄刀,是在很深很深的水下,有办法拿到吗?”我实话实说,并不想骗他。

“哦?水下?多深?”他的眼睛亮起来,像是刚刚磨砺出锋芒的绝世宝刀。

“我只能说很深很深,在没有深度仪的情况下,连粗略估计都做不到。”

邵家兄弟死了,那种隔空遥感的异能并没有完全转移给我,所以,不知道何时才能第二次看到“牙神流十圣”和他们怀里的长刀。

西斜的阳光在屠龙刀的裘皮大衣上映出七彩的炫目光环,在我的记忆中,他并不是个喜欢奢华讲究的人,而且眼里最常流露出的是铁骨傲气却不是刚刚的那种贪婪。

“风兄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牙神流十圣’就在‘海底神墓’里?这一次,大人物要我来见你,为的就是那颗传说中的宝石。‘日神之怒’是日本国的珍宝,就算我们不能取得,也会采取极端的方式毁灭,让任何人空手而回。”

他咬牙切齿的决绝态度,让我有些鄙夷。人在江湖尚且身不由己,一旦屈从于当朝权贵,就更是被迫改变人生理想,变得面目全非了。

唐代“诗仙”李白曾经说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看来,只有彻底地摆脱“名利”二字,才能做到无欲则刚,成为完完全全的自由人。

“你说得很对,但对于‘日神之怒’,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抱歉。”我只送他到门口,满腹悒郁地退回来,恰好看到神情困惑的小来正站在台阶前发怔。

我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解释,转身进了客厅,然后随手关门。

假如外面那群江湖人觊觎的都是“日神之怒”,甘心为了宝石打得你死我活,甚至动用重火力血拼——那只不过是在重复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历史,重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游戏。作为寻福园别墅的主人,我们只想好好地找回自己的兄弟小燕。

“风哥哥?”苏伦走到我身后,双手按在我肩膀上,缓缓地揉捏着。

萧可冷从角落里走出来,将一杯香气馥郁的摩卡咖啡放在我侧面的茶几上:“风先生,是我辜负了手术刀的嘱托,没有把别墅管理好。如果您不开心,就责罚我好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颓唐让她们跟着不开心了,马上扫去萎靡不振的压抑表情,换了一张笑脸:“不不,小萧,与你没关系。我刚才只是在想,江湖上的朋友一旦牵扯到利益纷争,立刻就变了个人一样,人人都在贪婪地拨打着自己眼前的小算盘,如同一条护食的狼犬。小萧,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之间不会弄成这样子。”

萧可冷被逗笑了:“当然不会,因为我、燕逊姐、苏伦姐是最好的姐妹,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永远都没有。”

我振奋精神,拿起话筒,拨通了铁娜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风,我大概无法完成你交付的使命了,沙漠发掘计划的预算书就在我的桌子上,最终数字后面那一长串‘零’看得我眼花缭乱,头昏脑涨。嗯,我让财政部方面报了国库收支概略表过来,两方相较,大概要三点五个埃及国库之和才能与工程造价相抵。听着,几乎每一个沙漠工程师,无论是高级的、中级的还是初级的,都认为这样的发掘计划是在重塑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我微笑着:“天方夜谭?据说,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也并非子虚乌有,而是来源于某些异人的奇特际遇。”

“风,我不想开玩笑,这种让人头疼欲裂的事能不能换别人去做?比如你的苏伦小姐或者关宝铃小姐?说真的,要想得到足够的财力支撑,找大亨投资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呢?”她的的确确是在为我考虑,但我并不领这个情。

听筒的声音很大,苏伦、萧可冷都听到了铁娜的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大亨”两个字无异于一座巨大的金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任何金钱的难题到了他手边,立刻迎刃而解,毫无问题。

等到铁娜叹气够了,我才清晰地告诉她:“那笔钱不是问题,我已经筹集到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召集人手,在三日之内着手开工,不但会加倍支付工程款项,还可以拿出相当大的一部分资金,无偿援助埃及政府修建公路、机场和学校。请把账号给我,第一期款项将在十日内汇进去,绝不食言。”

十箱晶石已经由秘密渠道送抵埃及,只要拿很少的一部分出去拍卖,就足以让我和苏伦的资产总额超过大亨。不过,我们绝不会刻意地去跟任何人攀比,那些自我标榜的无聊行为是最受我们鄙夷的。

苏伦的手越过我的肩,轻轻按在我的掌心里。这一刻,我们息息相通,都知道历尽艰辛后终于得到了回报。

“什么?”铁娜失声大叫,似乎是跳起来撞倒了什么东西,发出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你?你在几天内就筹集到了钱——难道除了大亨,世界上还有哪个傻瓜愿意送钱给你?不,我绝不相信,绝不相信!”

她是那种喜怒形诸于色的女孩子,我能想象到她此刻脸上的惊骇表情。也许在她心目中,大亨是最有钱的男人,因为关宝铃的关系,只有他肯无偿地援助我做这种异想天开的事。

我正色地回答她:“铁娜将军,世界上的事情每天都会变化,相信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中国人是最讲信誉的,绝不食言。”

铁娜苦笑:“风,我相信你,但是、但是……我真的很难想出说服自己的理由来,那么多钱,而且是真金白银,你真拿得出来吗?”

苏伦皱了皱眉,接过话筒:“铁娜将军,我是苏伦。那笔款项的事无须担心,我哥哥在全球各地共拥有四百多座藏宝库,接下来我会拿一些东西出来拍卖,拍卖所得全部用于沙漠发掘,希望你能携同埃及政府的要员们光临拍卖会多多捧场,先在这里多谢了。”

晶石的来历无法向世人说明,以手术刀的藏宝来做挡箭牌,的确是个好办法。

铁娜终于放心地挂了电话,但她直到线路断开的最后一秒,仍在唏嘘叹息着,那种口气仿佛要因嫉妒苏伦而发狂似的。

第五节 青龙会的真实领导者

“有钱,真的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苏伦放下话筒,忽然心有所感。

“但是,有钱未必能买到所有的东西,不是吗?比如大亨,他真的能借金钱的力量而天下无敌吗?我看未必。”提到大亨,萧可冷发出一阵冷笑,“他身体里中的黑巫术仍旧求解无方,听说最近的一次身体检查中,已经出现了多次器官病变,被迫服用十几种副作用相当大的西药做治疗。最后的结果,可能会在几年内逐步退化为植物人,有再多的钱,也只怕要变成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了。”

苏伦沉默下来,她心里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果然,几分钟后,她重新开口:“风哥哥,我对南美洲的巫术集团有一定了解,需要的话,过一段时间我专程跑一趟南美洲山区腹地,看看那边的几个土著部落巫师有没有办法,可以吗?”

我微微一笑:“再说吧,以大亨交游之广,大概能想到的途径都试过了,找不到向他施以巫术的人,一切都是空谈。”

黑巫术最稳妥的解救方法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胡乱出手救治,未免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夕阳落山时,摸骨大师管夫子如约而至,带着二十名精干的神枪会人马。

在某种感觉上,他与屠龙刀有些相像,都是又高又瘦,脸上满是深刻古板的皱纹,但他的眼睛里时常闪烁着冷冽的精光,每次撩起眼皮凝视着我时,都令我感到一阵阵无处遁形的寒冷。

“他的眼睛,像是打在样品镜片上的显微镜背光,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是萧可冷的第一感觉。

作为华人世界里最著名的相术师,管夫子的大名几乎传遍了东西南北每一个地球的角落,并且与黑道上的几大华人社团、白道上的十大华裔家族都有相当深的交情。

“风兄弟,孙龙先生说过,你是江湖上最卓尔不群的后进侠少,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希望有机会咱们坐下来好好交流,我替你做一次摸骨推背,看看一生的富贵名望,好不好?”

他与我握手时,五指弯如钩、直如剑、屈如弓、并如刀,正是相书上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丞之手”。可惜,孙龙不是指点江山的王侯,空令长着“宰丞之手”的管夫子难以飞黄腾达。

我只是微笑着道谢,人生腾达如果只能依存于骨格和命格的话,那也就不必奋斗了。经过那么多事,我更倾向于“努力进取,务求全胜”这样的人生准则。

在管夫子面前,小来始终谦逊谨慎,丝毫不敢逾越。

“风兄弟,晚上有没有空,我想学古人秉烛夜游,和你促膝长谈,方便吗?”管夫子的左手无名指、右手食指上各戴着一枚祖母绿嵌戒,每次抬手捋着短须时,绿光都映在鹰钩鼻尖上。

“当然,请管夫子多指教。”我希望倚重神枪会的力量抵消大人物这边的人马。虽然屠龙刀和我是朋友,可惜现在的局势有些“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的意思,他受大人物之托远赴北海道,在利益面前,绝对不会顾念兄弟之情的。

管夫子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容:“那好,晚上我来找你。”说完,他带自己的人马去主楼东翼。

当他步下台阶之时,恰好屠龙刀从西翼客房里出来,亮着嗓子高声咳嗽着。两个人的目光瞬间交织在一起,作为两方势力的领袖,这一眼中带着相当复杂的含意,外人根本无法猜测。

晚饭之前,我和苏伦曾做过一次长谈,因为我们同时感到,一股淡淡的杀气正沉甸甸地笼罩在寻福园的上空。

“风哥哥,我在担心寻福园外围似乎还有大批人马存在,不管是神枪会还是大人物,所派出的不仅仅是我们见到的这两群人,应该还有更多、更强大的力量。我们正处在斗争漩涡的核心,最明智的做法,是抽身退出,然后静观其变。”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两柄黑色的“掌心雷”手枪,递给我其中一柄,外加一盒银色的子弹。

“德国生产的麻醉弹?”我记得以前在沙漠上打猎时,曾用过这种子弹,不过那时候是使用双管猎枪来活捉沙漠飞貂。

“对,我跟小萧研究过,假如小燕再次出现,无论如何要抓住他,然后带他离开寻福园,远离枫割寺。‘海底神墓’对于我们很重要,但大家的生命更重要,只有急流勇退,才是上策,你说呢?”

她把掌心雷别进左袖,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关键时刻才会大显身手。

我有一点小小的不同意见:“不,苏伦,此刻也许是进入‘海底神墓’的最好机会。燕逊得到的资料显示,无论下一步事态如何发展,处于日本版图最北端的这一角,始终都会被击沉。也就是说,不能抓住这次机会的话,我们将和‘海底神墓’失之交臂。上次在海底甬道里,我发现了大哥的大力金刚指留言,无论如何,我要进里面去看看。即使是一无所得,我也心甘情愿。”

苏伦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一片,嘴唇激动地颤抖着:“我反对。”

我收好那柄短枪,认真而冷静地回答她:“我不想终生后悔,所以一定要去做——”

她打断我,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关于杨天大侠的下落,咱们不是已经决定要进行大规模的沙漠挖掘行动?你没有必要去海底冒险,古人尚且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风哥哥,我觉得你应该正视现实,而不是盲目冲动。”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我只想抚平自己心里的最后一丝迷惑,如果不能解开这个问号,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在沙漠里展开挖掘,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没有人能保证下挖五百米或者一千米就一定能找到大哥,假如计划失败,再怎么办?总不能把埃及沙漠通通翻过来?

“如果你执意要去,我陪你一起。”苏伦改变了立场,但却是让我无法接受的一个变通方式。

“我去,你留在这里。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回开罗去,把发掘工作进行到底。”我们之间,似乎没有甜言蜜语、两情缱绻的时候,只有不停地谈论工作和未来计划,像合作伙伴胜过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苏伦久久地凝视着我,之后斩钉截铁地回答:“好。”

仅仅这一个字,代表了无数种含义,但我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情况,发掘行动都会如期进行下去。任何事,只要托付给她,就一定万无一失。

晚饭很丰盛,但我们三人都难以下咽,只喝了一点汤。

萧可冷也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风先生,有种感觉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她的两只袖子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塞着短枪。刚刚她弯腰挪动座椅时,我曾瞥见她的长靴侧面,露出微型霰弹枪的枪柄。虽然是坐在餐桌旁边,但她已经是全副武装,随时都能投入激烈的战斗。

“说吧。”我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拿起纸巾擦着嘴角。

“就像上一次獠牙魔出现时的感觉,心里有些发慌。这一次,我从日本地下军火市场订购了五百发高爆子弹,希望能全部射到獠牙魔身上,不管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风先生,我想告诉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成了我的主心骨、靠山,只要你坐在这里,我就会心中有底。”

萧可冷的脸红起来,但仍旧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要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假如有一天你跟苏伦姐回开罗去,我希望离开这里,跟你们在一起。只有如此,才会有充分的安全感,好吗?”

餐桌上一下子静了,我没料到萧可冷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表白,一时没有思想准备。

苏伦举起了面前的红酒:“好,我第一个赞同。小萧,结束了北海道的事,我们一起回去。你、我、大姐永不分开,当然,还有风哥哥。来,为我们的美好未来干一杯。”

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殷红的酒液荡漾着,代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美好期望。不过,我知道,要想得到美好的未来,还有最后一道关隘需要通过。

“我可以穿越风雨,也可以东山再起。”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忽然觉得,有“飞花三侠”这样的红颜知己在身旁,一切黑暗魑魅、风雨魍魉,都可以等闲视之。

一楼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当壁炉里的木柴再次熊熊燃烧时,我觉得生命里又一个轮回已经开始,大亨和关宝铃已然成了杳渺的过去。

“丁零零”,电话响了,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埃及的陌生号码。

我停了一会儿,等到振铃声过了十次,才沉着地拿起了话筒。

“风,是我。”大亨的声音响起来,平静而温和,过去的那种横扫一切的王霸之气荡然无存。听得出,他的中气涣散,那是病魔缠身的先兆。

“你好,埃及之旅如何?”我淡淡地笑着。

从前,他富可敌国、指点江山,还拥有关宝铃,每一样都超过我;现在,他的全部资产加起来不可能超过十箱晶石的价值、政治力量将会随着身体日见衰败而式微、关宝铃也并非仅属于他一个人——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会超过他,现在已经做到了。

“很好,本想找你这个地主叨扰一餐,或者给我和宝铃做免费导游的,可惜你又回北海道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政府的几个要员想请我吃饭,等你回来作陪呢!”他在顾左右而言其他,丝毫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还得过一段时间,希望咱们能有机会在埃及见面,苏伦也说过好几次,要当面向前辈请教的。”

大亨笑起来:“风,恭喜你,手术刀的妹妹我从前见过,跟你很相配。不过,宝铃想让我告诉你,你们之间曾有过君子之约,让你不要忘了。”他狡黠地借力打力,用关宝铃和我的过去来搅局。

我淡淡地笑了笑:“她呢?不在?”

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很明显,那是关宝铃在弹琴。

“她在,但是不想打搅你做正事。风,铁娜将军说你已经找到了足够的投资来做沙漠发掘那件事,其实我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打个电话就可以。我随时都能调拨几个亿的资金过来,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好不好?”当他发现无法在权、利、人上对我构成有效辖制后,马上换了客客气气的拉拢手段。

我不想推来推去,单刀直入地问:“叶先生,直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是不是与‘日神之怒’有关?”

其实此刻我没有心思与任何人局限性地谈判或者示好,自己需要静下心来,把与“海底神墓”有关的资料整理一遍,以备有机会进入那里时所用。任何人都可能觊觎“日神之怒”,但觊觎是一回事,拿不拿得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大亨再次大笑:“风,你真是快人快语!我要那东西,只要你开个价就行。”

上一次,他提到“大杀器”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仿佛只要开张支票出来,就能买到整个世界似的。如果金钱真的有这种魔力,我愿意把十箱晶石全部抬出来,买回大哥,让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简短地回了一句:“好吧,让我再考虑考虑,再见。”然后便缓缓收线。

能够如此淡然地再次面对大亨和关宝铃,连我自己都没料到,或许经过了与苏伦的一番生离死别,我身上那种年轻冲动和不成熟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冷静、更沉着、更游刃有余地处理任何难题。

大亨是久在江湖、商场、政界走惯了的人,所以言必谈利,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绝对是两条道上的人。从此以后,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或许再见面时我还会彬彬有礼地向他打招呼,但那时候,已经绝不会有合作的可能。

有人在轻轻敲门,发出“笃笃笃笃”的动静,随即管夫子的声音响起来:“风兄弟,可以进来吗?”

我走过去,缓缓开门,出现在我面前的除了管夫子,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屠龙刀。这两个完全不可能同时登门的人,偏偏站在了一起。

“风兄弟,我带了最好的富士山清酒过来,良夜美酒,三人对酌,怎么样?”屠龙刀脸上挂满了诡秘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大肚青瓷酒坛,竟然是日本最经典的“古式鸟涧瓷”。用这种昂贵器皿存着的酒,一定是上等精品。

我们在沙发上落座之后,屠龙刀殷勤地从衣袋里取出三只包裹在真空保鲜袋里的木制酒杯:“富士山清酒要用九品樱花木杯品尝,才能真正领略到其中妙处。”

管夫子一直正襟危坐,等到屠龙刀开了酒坛上的泥封,在每个杯子里都斟满了酒,才缓缓地开口:“风兄弟,我知道你心存疑虑,因为日本皇室方面和神枪会都对‘日神之怒’宝石志在必得,把你夹在中间。任何人处在这个位置,日子都不会好过,对不对?所以,我站在朋友的立场,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他说话的方式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让我觉得微微有些刺耳。

我缓缓点头:“管前辈,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他是与张百森齐名的异术界高手,尊他一声“前辈”绝对实至名归。任何时候,我不想失了礼数,因为中国人历来都是讲究“仁义礼智信”,真正的高手会以这五点作为自己的行事准则,无论情况有多恶劣。

管夫子摘下了双手上的戒指,在桌子上排好,推向我的面前。

近距离观看,戒指上嵌着的祖母绿内部竟然有一条暗藏的游龙,左边的是龙头,右边的则是龙尾,并列在一起的时候,恰好能凑成一条完整的龙。

“什么意思?”我向后仰身,轻拍着沙发的伏手,昂然与管夫子对视着。

他脸上的刀形皱纹慢慢聚拢起来,布成一座引而不发的长刀之阵:“风兄弟,聪明人何须明知故问?”

一瞬间,我有背后发凉的奇异感觉,因为自己引以为“援军”的人马竟然是青龙会的人?这一点大概孙龙都想不到吧?

窗外,偶尔有神枪会的巡夜人踱过去,但他们可能永远都想不到,屋里的人已经摊牌,并且是摊开了糟糕之极的一副烂牌。

“好,真好。”我扭头去看炉火,同时脑子里急速思考着,“管夫子是什么意思?屠龙刀也是青龙会的人吗?难道这一次日本皇室和神枪会同时被青龙会所算计,成了别人的枪头?”

仿佛一盘本来就错综复杂的棋局突然给人投下了一枚异军突起的棋子,局面哗然大乱,甚至根本就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风兄弟,希望你能识时务、看风向,相信咱们都能明白目前的形势,加入青龙会才是最明智的抉择。什么神枪会、山口组、黑手党、九月旅的,最终不全都是青龙会的附庸?据我所知,山口组的七大头目至少有五个已经成了青龙会的人,剩余两个,只有入会和暴毙两条路走,你猜,他们会怎么选择?”

屠龙刀端起木杯,开始了对我的“良言相劝”。

“顺者昌,逆者亡”一直就是江湖势力新旧更迭的原则,屠龙刀的话里,很明显有某种威胁的意思。

“风兄弟,酒在桌子上,敬酒还是罚酒,都要由你自己选。小来或许对你说过,我曾有一次无意中替你摸骨,不远的将来,大概就在三五年之内,你的事业会迅速跃至巅峰,成就万众瞩目的荣耀地位。所以,我们必须要把你纳入会中,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青龙会的目标,并不仅仅是独霸一方或者是像黑手党那样占领黑道市场,我们要的,是全球,是天下——”

管夫子谈及这些雄图霸业的大事,并没有流露出过分的激动。在他左侧眉骨的最凹陷处,有一粒浑圆的血痣,那是相士们最为推崇的“左丞相印”,拥有这种相貌的,轻轻松松就能官至极品。

我拿起两枚戒指,在灯光下反复细看着,脑子里回想着近年来与青龙会有关的大量传闻。其实那些新闻正负面都有,只是没有人能拿出证据来指摘青龙会的恶行,连国际刑警组织都没有什么办法。

“风兄弟,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浪费,只能给你五分钟的时间。”管夫子摘下了腕表,轻轻放在酒坛旁边,在调节日历的金属柄上一按,“滴滴答答”的表针跳动声立刻放大了数倍。

“五分钟,请给我一个回答。”他向后仰身,双臂分开,搭在宽大的沙发扶手上,并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两肋下的四只黑洞洞的枪口,“行或者不行,那将是咱们最后的终点。当然,如果你喜欢,任何一个终点都将是另一个新的起点。我反复说过,选择权在你,真的在你。”

我放下戒指,冷冷地问了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青龙会的领导者是谁?”

管夫子向屠龙刀点了点下巴:“给他看,风兄弟,这问题我早就料到了。”

屠龙刀取出一架折叠式的光盘放映机,翻开屏幕,按下一个红色键:“元首在这里,风兄弟请看。”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因为他说出了“元首”这个词,在人类的知识词典里,这个词曾被专门用来代指一个人,一个二战时令天下大乱、全球震惊的狂人。

屏幕上闪现出一个阅兵式的黑白画面,无数扛着冲锋枪、戴着钢盔的军人列着方阵走过。画面一转,是主席团上的检阅者们的正面特写,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一个军装、分头而且蓄着小胡子的矮个子男人身上。在他周围,高高低低、或胖或瘦站着至少有三十几人,但只要他一开口说话,所有人立刻都屏息静听,态度毕恭毕敬。

“青龙会的当家人,就是元首本人。二战之所以结束,并非因为美英联军的攻势有多猛烈,而只是元首‘以退为进’的军事策略。当他觉察到轴心国的两位盟友各自拥有私人野心时,便果断地采取了‘拆分、撤退’的计划,把有生力量转入地下,只给盟军留下空壳。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在研究世界格局,马上就会——”

管夫子的话渐渐远了,反倒是老虎坠入悬崖之前,在那面大镜子前对我说的话越来越响。我进入镜子后见到的那个人果然就是二战的战争狂人,他没有死,死的是个替身。现在,他又重新回来了,而且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暴戾。

第六节 海底神墓真相

“一切都是真的?”我的脑子一直在嗡嗡作响。

“当然是真的,如果不是元首的号召力,青龙会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内,在全球各地招收了那么多高手?风兄弟,像你这样的超级人才,是绝不应该为任何庸庸碌碌之辈服务的,只能跟随元首一起,成就大业。我希望终有一天,你成为今天战功赫赫的新一代‘沙漠之狐’,永远名彪青史——”

管夫子的话极具诱惑力,当二战史上那些传奇性人物跃然纸上时,曾令无数战争迷们热血沸腾,神往不已。能够与当年的一代名帅隆美尔比肩的话,或许是每个现代男人的梦想。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管夫子突然停下来,侧身望着窗外。

窗外一片死寂,未免也太寂静了,连巡夜者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谁在外面?”管夫子提高了声音,望着那两扇紧闭着的门。“铮”的一声,屠龙刀的袖子里弹出两柄短刀,在他掌心里一旋,已然变成了一柄两头皆是雪亮锋刃的忍者十字刀。

“去,看看。”管夫子简短地吩咐着,身子一旋,一支金色的加重型左轮手枪亮出来,以沙发靠背为依托,瞄向门口。

我真的觉察到了萧可冷曾经说过的那种诡异感受,上一次,獠牙魔在别墅里杀死耶兰和安子时,当时就是这种情形,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睡死了过去,再没有什么动静。北海道的早春,即使再安静,也能听到山谷里的野狼嗥叫声,但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屠龙刀单手提刀,走向门边。

原先这两扇门的上半部分是嵌着雕花玻璃的,现在,萧可冷把玻璃换成了贴着白棉纸的窗格,带着地地道道的日式风情。

屠龙刀侧耳听了听,此刻窗纸上陡然映出一个人影,直愣愣地站在外面。

我的反应最快,立刻脱口而出:“小来?”

屠龙刀霍地开门,台阶上站着的果真是小来,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百分之百的血人,头顶像是开了一道血泉一样,汩汩的鲜血沿着前额、耳根流淌着。他的手里提着枪,胳膊无力地垂着,晃晃荡荡地走进来。

“关门。”管夫子冷静地低声吩咐。

屠龙刀应声关门,其实外面是没有人的,只有夜风拂动着老树上的枯枝。

“小来,敌人是谁——”管夫子只问了这一句,小来的身子一下子向前扑倒下来,跌在壁炉前,后背上有一道更汹涌的血泉向天喷射着。血溅在壁炉里,伴着招摇跳跃的火焰,不断地发出“嗞啦嗞啦”声,这种感觉令人终生难忘。

“别墅五公里之内都是咱们的人,别的势力插上翅膀都飞不进来,而且、而且北海道境内也不可能有其他势力敢来虎口拔牙……”屠龙刀急促地低叫着。

他虽然排除了一切可能,但小来却实实在在地死了,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闭嘴!”管夫子在青龙会的地位大概比屠龙刀高得多,所以可以呵斥对方。

屠龙刀果然闭嘴,但随着“咻”的一声暗器破空,他倒跌回来,额头上被射穿了一个小洞,鲜血混合着另一种白花花的液体从破洞里流淌出来。我第一时间张开手臂,用樱花木酒杯接住了那枚暗器。

那是一颗白森森的牙齿,我长吸了一口气,低声断喝:“獠牙魔!”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了,上次死了两个人,这次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情况。

“风兄弟,你埋伏了帮手在外面吗?”管夫子果然多疑,左轮手枪指向我的额头。

我向他展示着嵌进酒杯里的牙齿:“帮手?看到了吗?这是獠牙魔的杀人讯号。如果没料错的话,东西两翼房间里都会有人被杀。”

“哐当”一声,房门被用力撞开,管夫子迅速跃向沙发后面,但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后,嵌入了他的后脑。那柄漂亮的左轮手枪竟然来不及发射,他就无声无息地咽气了。

我承认自己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紧张变化弄得头脑混乱了,毕竟管夫子向我展示的青龙会首脑竟然是二战时的战争狂人——这一点出乎任何人的想象。紧跟着的獠牙魔杀人事件,更令我措手不及。

门开着,有两个人一先一后走进来。前面的是小燕,后面的女孩子恭谨小心地垂着头亦步亦趋,原来是失踪很久的信子。

“风,我是来邀请你的,跟我去参观参观海底神墓怎么样?明日黄昏金星出现的时候,我们就要离开地球了。这一走,永远都没有回来的一天了,忍不住有点伤感,所以必须请你去看看那个宏伟壮丽的世界。你是唯一有资格接到邀请的,千万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小燕若无其事地笑着,踢了屠龙刀的尸体一脚,回头向信子笑着:“唔,这家伙的躲闪速度真是奇慢无比,比起风来说,简直就是个庞大之极的活靶子,就算你闭着眼睛都能射死他,哈哈哈哈……”

他已经剃干净了下巴,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像是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聚会似的。我甚至发现他脚上的皮鞋也难得一见地擦得锃亮,纤尘不染。

我站起来,把两枚戒指放入口袋里,冷静地点点头:“好,我接受你的邀请,走吧。”

其实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苏伦、萧可冷和燕逊她们三个,如果獠牙魔附体于小燕的话,自身狂性再加上小燕的桀骜,只怕任何人都难逃毒手。我努力扫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跟着他们出门。

“风,里里外外死了好多人,不过别担心我姐还有苏伦姐、小萧姐,她们没事的,只是不够资格接受邀请而已。”小燕笑嘻嘻的,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我们在离开寻福园时,发现墙根下、草丛里、水池旁到处躺着尸体,粗略估算,至少有一百三十具之多。

我们越过枫割寺的围墙,直奔通灵之井,那只黑黝黝的潜艇就停在井口上。

“十八个小时后,我们会炸开亡灵之塔冲向天空,那时候的情景一定非常壮观。风,别忘了好好欣赏并且录影留念好吗?离开这里,我会想念你们的。”小燕停下脚步,指着夜色中的亡灵之塔,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

我闷哼了一声:“我们,也会想念你的。”

在没有恰当机会的时候,我选择忍耐,并且能够择机进入水底世界,本来就是我之前计划中的一部分。如他所说,航天器真的要从亡灵之塔位置升空的话,只怕枫割寺会彻底毁掉,成为一片废墟。可惜,美国人的行动计划太过迟缓,十八个小时内也就只够开半个讨论会的,那些官僚老爷们连个草稿意见都拿不出。

潜艇缓缓入水,我们站在驾驶舱里,看着两道雪亮的光柱射向幽深的井底。此刻,我心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想尽一切力量揭开海底神墓的秘密。鼠疫说过,大哥曾徒手潜泳进入通灵之井,在我看来,大哥没有做不到的事。无论是“鲛人双肺”还是穿越镜面,普通人想都想不通的事,他非常轻易地就做到了。这也可能是很多接触过他的人,一致以为“他不是地球人”的主要原因。

唐清、唐心、何寄裳、阿尔法都这么说过,渐渐地,连我也有几分相信了。

“风,我们应该去看看隐藏在黑暗水底的三个人,你肯定猜不到他们是谁?”潜艇越过了井底拐点之后,开始徐徐上升。光柱照射下,各种稀奇古怪的深海生物不时地闪现着,然后又快速逃逸。

“是谁?”我努力做到心静如水,毫不动怒。

“哈哈哈哈,是——张百森、邵黑、邵白,意外不意外?他们并没有失踪或者死亡,那些烧化成灰的尸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枫割寺僧人。现在,他们与另外一群人在一起,就在那里——”他向斜上方指着。

现在,暴露在光柱下的,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水底佛龛。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就是张百森,他正双膝盘坐,掌心相对交叠在胸前,做着正宗的道家“枯骨禅”动作。他活着,但却是以一种地球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活在水中,头发上、眉睫上、指缝间到处生满了黝黑的青苔。

刹那间,怒气从我的丹田直拱上来,忍不住有拔刀杀人的冲动。

在焚化邵家兄弟后,张百森曾说要回尼泊尔去,但接下来萧可冷却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谁也不会料到,他竟然被禁锢到这里来了。

“小燕,把张大师弄到这里来,有什么意义?”现在,谁如果再把小燕看作长不大的孩子,简直就是愚昧到了极点。

几条盘踞在张百森头发里的深海电鳗吸引了小燕的注意力,他揿下按钮,调整探照灯的角度,直射那些电鳗。张百森的脸在强光下变得惨白一片,他的眼睛是紧闭着的,眼皮还在微微颤动。

毫无疑问,他还活着,能够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火星人的海底基地,需要大量的能量,而这些人像是一组可以无限供电的发电机,产生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基地使用。外表看起来像佛龛的地方,就是用来储存这些人肉机器的,每隔一段时间,当他们产生能量的效能下降了,就会被清理掉,换上更有发掘潜力的人——”他拍着我的肩膀,“风,我一直在想,如果把你换上去,肯定会超过这一排人的总和,呵呵呵呵……”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我避开他的手。

张百森隔壁的两个佛龛里,是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邵黑和邵白。这两个原本已经化成骨灰抛进大海的异人,现在成了禁锢在笼子里的机器,下场惨不忍睹。

再向右去,是十个穿着、相貌、姿势一模一样的日本人。

“这是‘牙神流十圣’,日本人在二战中的骄傲,战功卓绝,获得过无数次天皇颁发的‘樱花勇士勋章’。他们的异能几乎是天生的,作为发电机的主体,已经工作了近七十年。噢,对了,在我接手海底神墓之前,他们早就存在了,不知道从前是什么人把他们弄来的,或许就是风林火山吧?可惜了那个日本人虽然聪明绝顶,脑子却不会拐弯,只想通过某种硬性设置打开‘海底神墓’的入口,却不懂得,一切都是在软性密码的操控下进行的。唉,他的死亡绝对是个意外,否则我们联手,早就飞向太空了……”

光柱离开佛龛后,潜艇掉头向上,立刻加速,直到“刷”的一声跃出水面。

我们的头顶是一片怪石嶙峋的穹隆,距离水面还有几十米高。

“风,上面隔着几十米的超硬岩石,就是属于谷野神秀的修行之处。在火星人的科学技术中,有一项重塑地球物质的功能,比如那些岩石,正是经过‘密度重塑’的,因而其硬度提高了十五倍,才能结成如此坚硬的一个保护层,免遭地球人的钻探泄密。”

他熟练地向我解释着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切,是一个标准敬业的好导游,但张百森、邵家兄弟被禁锢的惨景,却让我一直想用力地呕吐。

“接下来,我们可以进入‘海底神墓’的主体了。在那里,我要讲一个非常冗长的故事给你听,牵扯到一段遥远的历史,也涉及‘盗墓之王’杨天大侠,希望你能全部记住,然后讲给全世界的人听,以证明标准的地球人类也能征服外星人,成为宇宙的主宰,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就是我——小燕。”

他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将操控潜艇的罗盘交给信子,邀请我到潜艇后半部分的吧台去坐。

此刻我的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张百森等人必定无法重见天日,要么随着海底神墓毁灭而粉身碎骨,要么最终成为无用的废物,被丢进大海深处。管夫子和屠龙刀也死了,这些纵横异术界的高手,竟然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怪不得每个哲人都说,善泳者溺于水。像他们那些人,以异术杀人,最终还是死在别人的异术之上。”

“飞向太空……其实我仍然是无比孤独的,在黑客的攻防世界里,我变得越来越孤独,没有人可以理解,我也不试图去理解别人。风,我真希望这一次你能陪着我,咱们一起离开地球,成为宇宙漫游者,去见识更美好的世界——”

他向角落里摸索着,抓到一只酒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我无法理解小燕,或许只有那些同样沉迷于网络的黑客们,才能彼此理解,但他们是永远的敌人,谁都不会给对方以温暖,相反的,每个人送出的只有风刀霜剑、无声杀戮。

“为什么不留下来?你看,燕逊为了你,不惜犯险离开五角大楼。你是有朋友的,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还是留下来,跟我回去吧。或者咱们再去开罗,我最近有一个庞大的发掘计划,金字塔、法老王诅咒、木乃伊、太阳之舟等等等等,那边有很多有意思的新鲜事等着我们去发掘。小燕,人类的世界比你想象的更精彩!”

我希望能劝他回头,做一个正常的地球人。

“我想改变一切,风,我的灵魂在太空里,有人在那里召唤我,所以我必须去,必须到那里去。我不想总是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不想在姐姐的羽翼下生存……”他喃喃自语着,继续大口地灌下白酒。

潜艇发出一次轻轻的震荡,信子离开操控台,走过来向小燕鞠躬:“主人,我们可以离开了。”

小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风,我们走,我们走……去传说中的‘海底神墓’,走……”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有把握控制住面前的两个人,然后夺下潜艇的控制权,但那么一来,可能就错失探索海底神墓的机会了。所以,权衡再三之后,我决定暂时隐忍,看他们到底找到了什么。

通过上次的甬道之后,那扇挡住去路的水晶窗早就不见了,我们直接进入了那个巨大的空间。从前发出红光的宝石位置出现了一架直指青天的银色航天器,体积几乎是阿房宫下的那架航天器的两倍。

“风,你看,这就是火星人的飞船,不过现在由我来操控,我就是它的主人。你说好不好玩?这里的一切都需要密码,知道吗?我是天下无敌的黑客,破解密码是我最拿手的强项,所以,我进来了,而风林火山那可怜的家伙却倒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门槛上,哈哈哈哈——信子,打开飞船通道,请风先生进去参观……”

他有些失态,一只手用力揪着我的袖子,满嘴都是酒气。

这个空间里的环境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四周都是青色的石壁,根本没有任何标明神墓拥有者身份的元素,只有这架庞大之极的航天器。

“风,你在找什么?玻璃盒子还是杨天大侠的留字?别担心,五分钟之后,我就能告诉你杨天大侠在哪里,而且会带你去,让你亲眼看到他,怎么样?怎么样……”

小燕有些醉了,他刚刚喝过的是烈性的俄罗斯伏特加,足有大半瓶之多。

我的确是在找东西,这个长宽各有三百米的巨大空间让我感到惊讶,因为之前从水晶窗里观察之时,里面有许多复杂的脚手架,还有一些可能通向别处的门户。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触目所及,都是光秃秃的石壁。

“这是可以随意塑造的空间,风,不必找了,很多东西都被我删除掉了,就像在电脑上删除一个文件那么简单。所有在人类看来莫名其妙的东西,都将成为飞行器的某一部分,所以,这架飞船实质上来说,是我燕某人的改造品,比起它的原始主人,速度将提高四点五倍。它的操控程序更是被我重新改写过代码,你知道吗?火星人的程序员相当保守,在飞船的动力使用方面,只敢使用十分之一的能量供应,难怪会被禁锢在幽深的海底。现在,我把飞船的所有动力系统完全打开,它将以超过光速一千倍的极速开始新一轮的宇宙之旅——”

小燕走向信子放下的自动舷梯,我寸步不离地跟上他,舷梯缓缓上行,我们很快便到达了开在航天器中部的小门。

站在那扇小门前,我才得以清楚地俯瞰整个空间。这里只能用“家徒四壁”四个字来形容了,除了我们走进来的那个入口,其他什么都没有,包括之前我和关宝铃处于玻璃盒子里时远远看到的那些古怪的齿轮组。

“风,不要感到太惊讶了,整个空间里的一切都已经收拢进飞行器里。打个比方,空间的存在形式,不过是大海里的一只巨型气泡,用以提供火星人的生存空间。现在,我要驾驭飞船离开,当然就要毁掉这气泡,并且使之在地球上永远消失。”

小燕很得意,因为他以自己的智慧洞穿了“海底神墓”的一切,简简单单就超越了风林火山的成就。

我禁不住苦笑:“气泡?除了这一个,地球上还存在着多少类似的水泡?”

以同等理论推测,地球真的已经成了千疮百孔的世界,幽深诡异的地下,不知道藏着多少潜在的危险。

我们进入航天器之后,小燕大声吩咐信子:“我要跟风长谈,你去驾驶舱,做好升空的一切准备。”

信子依旧乖巧柔顺,走进了一架半透明的电梯,缓缓地向飞船顶部升上去。

小燕带着我在金属甬道里前行,然后左拐,进入了一个狭窄的舱室,里面只有两只并排的桶形座椅,正对着一面银灰色的墙壁。在我身后,舱室的滑动门无声地关闭,无数盏微弱的白灯从头顶投下淡淡的冷光。

“坐吧,我要说的故事很长,咱们最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慢慢聊。从现在到明天黄昏,至少有超过十小时的空闲时间,应该足够了。”

他率先坐下来,酒意全无,双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更强烈了。

这是一个类似于小型放映室的地方,前面的墙应该就是幕布。我谨慎地坐下,直到此刻,由于空间的封闭关系,心情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风,我们之间,是不需要虚假客套的,我说,你听,随时都可以插言打断我,怎么样?假如你需要,我甚至已经准备录一张光碟给你,让这些沉淀在历史中的奇迹,一一展现在世人眼前。毋庸置疑,地球人之中,能像我一样顺畅解开这段诡谲秘史的,绝没有第二个。”

他按动了座椅上的按钮,灯光一暗,四面的墙壁蓦地一亮,全部变成了放映屏幕。

桶形座椅无声地向后倾斜了四十五度角,原来头顶上嵌着的并不是照明灯,而是无数颗闪烁的星星,邈远地嵌在天穹之上。

第七节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故事,要从银河系的九大行星之一火星说起,他们的科技文明相当发达,相应地,宇宙航行技术也更是高于地球人无数倍。或许,用‘无数’并不确切,而应该是‘无限’倍。比如你曾看到过的六只手臂的火星人形象,那就是生物进化的结果。其实火星人进化之前,与地球人的外表完全相同,毕竟每一种高等生物的演变过程,都是为了适应生存环境的变化,然后顺势而为。在火星生物学家的研究结论中,一个人具有六只手臂,三十根手指,已经能够适应目前的一切持物、按键、计算功能,所以,才把这一形象最终定为火星居民的最正常形态。”

“火星人的宇宙航行范围,以自身为圆点,涵盖了球形范围内的所有星球,而这个范围,则是一直抵达宇宙的尽头。风,在我们地球人的知识范畴里,宇宙是没有边际的,无限大而且无限宽广,能够以地球为圆点,向四面八方无限扩展出去,就算以光速直线穿行直到地球毁灭的那一刻,都不可能到达宇宙边际。呵呵,这仅仅是地球人井底之蛙式的简介,因为其命题的基础本身就是错误的。光,是地球人意识中速度最快的物质,目前我们无法发现超越光速的其他任何一种速度存在形式,甚至伟大的爱因斯坦竟然说‘超越光速会引起时间逆流’——”

“哈哈,这些理论在我看来是如此幼稚而苍白,就好像坐在高速行驶的汽车里的司机,指着天空中的飞机说‘以那种速度飞行就会引发时间回溯’一样。我想说的是,让这些所谓的物理科学家们见鬼去吧,即使某个人以超过光速一亿倍的状态运动,都不可能穿越时空。唯一能进入‘穿越时空’路径的人,并非因为高速运动,而只是走入了空间的‘虫洞’。虫洞,则跟速度毫无关系,即使是以艰难的爬行状态前进,也很有可能遇到虫洞。毕竟,只要星球和天体存在,就一定会出现虫洞,这就像存在空气,就一定存在细菌一样。”

“请原谅,我有些跑题了,以上所说,只是要证明火星人的航天技术非常高明,出乎我们的想象而已。过去的某一天,火星人途经地球时发现,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地球将会发生分裂爆炸,化为四块体形庞大的太空陨石,在行星运行轨道上无序飞行。其中两块,恰好进入火星公转轨道,并且会准确无误地砸向‘火星人脸’的正面。我想解释一下,‘火星人脸’是真实存在的,地球人探测火星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并且传回来的那些图片也是完全正确的。那个位置,是火星引力的核心,所以地球陨石受引力作用,必定会击中那里。”

“最终,陨石会引发火星大地震,引起可怕的毁灭性后果。关于这一点,火星科学家已经通过缜密计算,清楚地描绘出了陨石降落后的情景。火星将会陷入史上第十次黑暗时代,所有生物都毁灭于宇宙尘、陨石射线、地下岩浆的共同作用之下——”

随着小燕的叙述,天穹上的一颗赭红色星球慢慢放大,直到充满了头顶的那块屏幕。当画面迅速迫近时,我看到了那幅著名的“人脸”图像,四周的空气也在缓慢升温,令我感到一阵燥热。

“风,别担心,这是火星人的‘真实体验系统’,环境将会随着图像播放进程而变化,当你看到火星,实质上你身体的某一个感觉细胞已经到达了火星,才会给你如此细致而真实的体验。看,他们的建筑群就在‘人脸’的周围,一直延伸向星球背面。可想而知,当地球陨石坠落时,这些无辜的火星居民会连同星球文明一起化为乌有,等到下一次生命重新开始进化时,或许就是五亿年之后的世界了。”

小燕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忧伤,我也受了他的感染。任何一种文明的消亡都是非常可惜的,无论是在哪个星球。

“那么,火星的防卫系统呢?如果拥有高度发展的科学技术,那种自我保护的机能岂非也是相应地无比完备?”正如美国人正在紧锣密鼓实施的“天网”计划一样,地球人懂得自卫,火星人大概也会如此。

“对,火星人当然明了这一点,于是便有了‘毁灭地球’的计划。计划的核心是这样的,派出一组经验丰富的航天专家飞往地球,确定足以将地球炸得粉碎,但又要控制爆炸的强度,不至于引起更为强烈的宇宙震动。这样一来,他们需要在地球上进行复杂而精细的测算,所以先头部队其实是一组导航员性质的人马。”

画面上出现了一架巨大的圆柱体飞行器,无数火星人围绕在它旁边,似乎是在召开一个声势浩大的送行仪式。然后,飞行器升空,画面急速后退,我能清楚地看到它在空中的飞行轨迹,呈一条乳白色的直线,穿过黑色的宇宙背景。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我试图用时间概念来区分事件的先后次序,毕竟小燕的叙述有些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边际。

“多久?或许是很久之前,或许就是刚才的一瞬间,或许是在未来——风,我得到的资料来自于飞船,但飞船自火星出发后,突然遭遇了宇宙震荡波,时空计算系统出现了严重故障,并且被宇宙尘分解为两个部分。那种结果非常可怕,因为震荡发生时,正是宇宙空间里所有的黑洞天体急速扩张的峰值,稍有不慎,飞船就会被吸入黑洞,永久消失。幸好,这些火星人失去了导航系统,但却保住了生命,其中之一在两千五百年之前,顺利降落地球。”

两千五百年前,正是夏商周奴隶王朝毁灭倾颓,战国群雄割据的时候。那段历史,并没有被完整地保留下来,所以即使勉强追溯,也无据可考。

画面上出现的是大片的荒漠、丘陵、荒地,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极其原始的空旷。

“小燕,请加快叙述速度,我更想弄明白事件的演变结果,而不是坐在这里听故事。”我打断他的哀声长叹,尽管火星人的宇宙航行多灾多难,但那毕竟都是过去式了,与我们息息相关的,是现在,而不是历史。

小燕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好吧,简要地说,到达地球的飞船之一成功地获取了地球人的支持,因为这个宇航员具有先进的科学知识,能够指导当时的战国七雄之一铸炼锋利的兵器,然后在极短时间内吞并六国,一统天下——”

我脱口而出:“秦灭六国而统一中国,竟然是在火星人的帮助下?”

中国很多考古学家曾经撰写了大量的秦朝武器论文,以证明当时的冶炼技术不足以造出锋利如斯的青铜剑,而秦国将士的兵器之精良,胜过同时代的别国人马太多。在这种对比悬殊的状态下,秦国如果不能打败六国,才真正成了怪事。

“当然,以火星人的技术参与战斗,无异于带一柄重机枪回溯到古代,所向披靡,绝不会遇到对手。风,其实火星人此举,是与当时的秦王嬴政有着明晰的君子约定的,他帮助秦国打仗,而嬴政则会替他修建一条导航标志,由西向东,横亘于中国大陆上。这样做的目的,是帮助另一架仍在太空中迷途的飞船顺利地找到地球上的降落点。不必我说,你也明白,那条导航标志就是现在名列‘七大神迹’的万里长城,是不是?”

他指着画面上巨龙一般穿行于崇山峻岭间的长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下子被呛住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长城是外星人的导航标志”这一论点,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就由很多考古学家相继提出,并且正在搜求证据,以求确凿地证明这一点。所以,从小燕嘴里说出上面那段话时,我丝毫不觉得奇怪,更不会感到好笑。

“小燕,我听不出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缓缓地摇头。

“不好笑?风,你看看长城的东部终结点就知道了——”画面推移,我看到了山海关的高大堞楼,但并没觉察出异样。那些青色的城砖漠然矗立,堆叠成这个地球上最宏伟的人造建筑。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华人才能傲然藐视金字塔的存在,因为长城的历史研究价值要比金字塔高出几十倍,只要是稍具常识的地球人,都知道东方长城的存在。

“你看,长城的原始走向,几乎是西南直冲东北的,如果把它想象成一个箭头,其对准的目标会是韩国与日本之间的茫茫大海。在火星人的资料里,第一个担任导航工作的火星人,也正是要求秦王将长城的终结点直线向大海延伸,直指东北。可是,这种高智慧的生物却被地球人骗了,长城发生了奇异的拐点,突然弯曲向北,然后到山海关处戛然而止。要知道,这是一个航标,当太空中的火星人按照这个航标降落时,简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着陆点就变成了日本本土,而不是可以减缓冲击力的大海。结果,第二艘飞船一直钻入地下,成了被困‘海底神墓’的局面。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我听得入神:“火星人的资料里没提过秦王嬴政是什么人?或者说,他与地球人有什么不同吗?”

阿尔法的气势、经历、愿望都能跟火星人的历史吻合起来,我很有理由怀疑,他就是秦王嬴政本人,或者是其替代者。在春秋战国时代,地球人的智慧的确相当贫瘠,要想欺骗拥有高智慧头脑的火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骗过他们的并非地球人,而是同样聪明的方眼武士阿尔法。

“当然提过,资料上说,秦王嬴政生有异相,重瞳而且方目,每次临阵杀敌,都会戴上一个诡异的黄金面具,身穿黄金铠甲。这种人,在地球上从没发现过第二个,所以,他才会选择与秦王合作。”

小燕诧异地望着我,仿佛我的问题有点舍本逐末的意思。

我终于明白“英雄创造历史”的真实含意了,所有的历史都是围绕“英雄”来写,在他的授意下,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都是有明显界定的。所以,我们在历史教科书上读到的“秦王嬴政”,并非就是真实的他。

“秦王嬴政、暴毙于东巡路上、方眼武士阿尔法——”在一切诡异离奇的故事进程中,我已经理顺了一条明确的线索。建立大秦、一统六国的是阿尔法,但他的理想并不是管理这个土地贫瘠、民众窘困的国家,所以才会使用了悄然消失的“金蝉脱壳”计划。在地球人看来高不可及的权柄王位,于他而言,毫无价值。

“风,火星人的历史大致就是如此,第二架飞船坠毁后,里面的两个主要成员,一个直接进入了脑死亡状态,另一个却在疯狂状态下逃逸了出去,成为游荡在地球上的异星怪物。从这里便引出了另外两个著名人物——”

画面一变,竟然换成了寻福园别墅里的青铜武士像。

“他,就是被秦王派往海上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天下第一方士’徐福,名义上是找药,实质上,却是帮火星人搜救飞船坠毁的同伴。在他身上,带着一张火星人绘制的非常晦涩的地图,也就是你从武士像的剑鞘里得到的那张。风,日本忍者就算得到一万张同类地图,也不会参悟出其中的深意,所以,我已经帮你取回来,还顺带教训了他们一顿。呵呵,又离题了,再说徐福——”

“他的确找到了火星人的飞船,也获取了启动飞船的钥匙,但他却有自己的想法,利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罗盘定命’方式,把飞船的动力系统锁住。当任何人企图接近控制室的时候,都会陷入复杂的幻象迷宫里,譬如挡住我们的水晶窗,也不过是幻术的一种。他取得的‘药’,就是飞船上的控制器,那件东西就在你的身上,也即是传说中的‘逾距之刀’。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徐福控制住火星人的飞船后,假惺惺地返航,却是为了下一步的更大阴谋。他的计划是返回中原,说服秦王,向日本岛上运送大量物资,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朝。天算胜于人算,他的船遭遇了海洋暖流,身不由己地一路向北,穿越白令海峡后,进入了冰天雪地的北极圈——”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下来,双手托着下巴,似乎是要理顺一下思路。

我没有插嘴打断他,“寻福园”的名字与古代方士徐福联系起来,并不是太让我无法理解的事。当画面上出现了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时,我也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严寒。

在小燕的叙述中,一个意外连着一个意外,甚至让人来不及消化接受,只能被动地听着。徐福东渡的故事流传了两千年,开始与结局都是一成不变,只是小燕的叙述更为离奇。在古老的木船航海年代,一旦遭遇海洋暖流,几乎就是将自己的生命抛给了上天,任意漂流,不辨东西。

“关于北极冰盖,你知道多少?”小燕陡然苦笑起来,指着那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我知道一切物理数据,仅此而已。”我认真地回答。

小燕不满地摇头:“不,你应该知道更多,风,接下来的事跟你很有关系。你再好好想想,难道自己没有去过北极?”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头:“当然没有,难道我对自己的经历还不清楚吗?求学、游历去过的地方都能从护照上查得到,你不相信?”

“这可奇怪了,有些资料显示——噢,算了,我继续说,你仔细听着,因为这段故事是与杨天大侠相关的。徐福的船冻结在冰海里,那时候他并不明白,只有当北极的夏季到来时,冰块才会融化开裂。他命令船员们上岸凿冰,自己也走上冰岸去,搜索四周有没有人迹,结果却遇到了一只诡异的水底怪兽——”

画面上出现了一只体形庞大的八爪章鱼,晃动着长蛇一样的触须,在冰盖下缓慢游动着。

刹那间,我的思想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了,低声叫起来:“小燕,我想起来了,那段记忆就在我的脑子里!”

“是吗?你终于想起来了?”小燕也兴奋起来。

看见章鱼的时候,我应该是在襁褓中的,襁褓则抱在一个人的怀里。很奇怪,我们是一起沉浸在冰水里的,并且能够自由地呼吸,像所有的海底生物一样。

那个人应该是大哥,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均匀而悠长的呼吸。我们正在接近那条章鱼,通过水的折射,章鱼的体积更是显得巨大无比,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大片乌云。

“风,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在笑?”大哥说,他转过脸来,年轻的脸上还没有开始长胡子,下巴英挺而干净。

我还不会说话,只有脑子里的思想在活动,不过我很喜欢看他笑的样子,充满了毫无畏惧的豪侠气概。

冰面“哗”的一声碎裂开来,章鱼的触手闪电般的一卷,已经将一个穿着牛皮铠甲的人抓下水,然后迅疾无比地弹向深海。

“咱们去追它,这将是咱们两周来的最大猎物,你怕不怕?”他把襁褓举到眼前,温和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咯咯咯地笑起来,真怪,当水流进入我的鼻孔、嘴巴和耳朵时,并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可是,这是在北极的千年冰盖之下,我们这两个地球人,怎么能像深海鱼类一样存在呢?

“你不怕?咱们走——”他再次笑了,把襁褓靠在胸膛上,单臂划水,箭一般地追了上去。

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小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我们在哪里?”这根本就是一个时间的怪圈,襁褓中的我和年轻时的大哥所处的年代,只能是在二十几年前,又怎么会跟两千年前的古代人相遇?

屏幕上,到处都是深海浮冰和莫名其妙的水泡,光线越来越黯淡。

“你们杀了那条史前章鱼,从它的触须里救出徐福,然后就得到了地图和‘逾距之刀’,就这么简单。风,无须去考虑时间的溯逆,只要把目光关注于现在就足够了。我们可以如此理解,是徐福坠入了时间的怪圈,凭空消失了两千年,然后第二次出现在你们面前,懂了吗?有些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是最省心的,你只要明白,你活着,拥有了这柄‘逾距之刀’就是最重要的——”

这段记忆是尘封在脑子里的,只有在合适的时机里才会被触发显现。我隐约觉得,襁褓中的自己还去过另一个地方,那是更深的海底,身边全都是呼啸翻滚的巨大漩涡,而且在漩涡的汇集之地,有着一座倒立的黄色锥体建筑物。

“风,你全部记起来了吗?”小燕兴奋地大叫着。

画面陡转,我脑子里想到的,全部成了实际存在的图像。被漩涡包围着的,其实是一座倒置的金字塔,其规模之宏大,至少要与胡夫金字塔比肩。

“那是在著名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水域,深度约在海平面之下四千米左右。杨天大侠的出现,并非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盗墓’,他一直在追杀从海底神墓里逃逸出去的那个火星人。因为他从诸多线索中发现,这个编号为‘二’的火星人具有强大的自身复制能力,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二号会不断地将自身复制出来,这就是被埃及人称为‘幻象魔影子’的东西,其破坏力非常之大。杨天的来历非常古怪,他自身更是具备‘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巨大力量——”

第八节 十九颗舍利子结阵

随着小燕的叙述,我发现自己依然是在襁褓中,身边的漩涡带着强劲的吸力,将我和大哥一起拽入金字塔内部去。当海水通过金字塔上的一个三角形缺口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然后汇集成更为恐怖的超级漩涡。

一个六臂男人伏在塔里的一幅巨大壁画上,如同一只巨大而诡异的蜘蛛,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幻象魔。

我不知道大哥说过什么,因为当时的环境里除了水声什么都听不到。他的刀光一闪、再闪,幻象魔一次次从我眼前掠过,几次伸手抢走襁褓,但却被刀光逼退。最后一次,他向塔外逃遁出去,随着漩涡的扭力,一直坠向深海。

大哥没有再追上去,我看到一股殷红色的液体从他身上荡漾出来,转瞬即被激流稀释掉。

“没有人能伤害你,弟弟,只要有我在,绝没有人能抢走你。不过,我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了,必须得将你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弟弟,别怕,一切有我。”他把我举到眼前,用那种温和而略带忧伤的目光凝视着我。

在他的背后,恰好有一大群白肚皮的大马哈鱼惊慌失措地游过,这幅画面瞬间定格在我脑海里。

我很想张嘴叫他,但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是没有说话能力的。

“你又在笑,弟弟,你那么爱笑,将来一定是个受女孩子喜欢的美男子。未来是属于你的,千万不要走我所经历的这条路。你看,追杀敌人的路越来越艰辛,而我却不可能是百战百胜的。我们在成长,敌人也在成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世界上有些敌人是不可战胜的,所以,风,我要你快乐幸福地成长,而不是再次踏上危机四伏的江湖之路——”

他俯下脸,与我额头相抵,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忧伤。

“杨天大侠一生都在追杀‘二号’火星人,凭他的智慧,在徐福设立机关的遗址上建造寻福园,徒手潜入‘海底神墓’,并且将那尊青铜像做了更为隐秘的改进,以触摸屏键盘代替了复杂的奇门遁甲术。通过神墓里的‘光线传送系统’,他在瞬间抵达西南边陲的‘第二座阿房宫’世界——那段历史,资料里毫无记载,但我知道最后一次,他以胡夫金字塔前的‘太阳之舟’做诱饵,终于获得了与‘二号’决一死战的机会。那次战斗的结局非常……非常惨烈,双方都耗尽了自身的能量,并采取了极端手法,紧紧地锁在一起,一直纠结到现在——”

我长吸了一口气:“小燕,那地方的资料有没有?播给我看。”

小燕长叹:“有,我甚至能现在就带你去看那个地方,不过恕我直言,就算你能看到他,并且用仪器测量到他的绝对位置,都没办法将他救出来的。”

我反手抓住他的肩膀,声音放到最大:“快带我去,带我去!其他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带我去!”

如果能找到大哥的具体位置,这一生就算是采取“愚公移山”的最笨办法,我都要完成救他出来的使命。

“好吧,风,我们马上去。不过,按我的意思,与其眼睁睁看着他被困,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只当是杨天大侠已经消失在空气中了——”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立刻被我大声喝止:“少废话,他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快点带我去。”

一股热血直冲百会穴,我试图运功提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这种时候,情绪激昂到了极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只想早一秒钟看到大哥。

画面上出现了胡夫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的宏伟形象,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正缓缓下坠,进入了斯芬克司脚下的黑暗空间里。发掘出的“太阳之舟”已经被小心翼翼地运往埃及博物馆,这里只剩下四壁空空的一间长方形墓室。

小燕出现在一堵石壁前,伸手拂去了室顶垂下来的蛛网尘丝:“风,他们的战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一路奔向土裂汗金字塔的位置。这段路程看起来并不远,但从开战到互相锁住然后最终趋于静止,他们一共走了十五年,并且目前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

当我们穿过黄沙,真正深入到一片寂静黑暗的世界里的时候,小燕忽然连叹三声:“风,放弃吧,你不会有机会救他的。退一万步说,如果你费尽人力、物力、财力将他们挖掘出来,杨天大侠会不会复活尚且是个未知数,火星人的破壳而出,则会是地球人的另一次浩世天劫。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控制火星人。所以,与其费这些力气,不如让他们深埋在沙漠之下,与地球同朽。”

前面出现了淡淡的亮光,那是一块亮丽明澈的巨大水晶体,大约有十米长,高度和宽度都是五米。我终于看到了纠葛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是六臂幻象魔,另一个就是我朝思暮念的大哥杨天。

水晶体陷在漫无边际的沙海里,我知道在它顶上覆盖着的沙层厚度绝不会少于五百米。

“就在这里,你仔细看吧。”小燕继续叹气。

大哥面对着我,他的双手扣在幻象魔的腰间,但幻象魔却是有六只手臂的,其中两只与大哥相持,另外四只,却分别锁住了大哥的脖颈、腰眼。八只手的手背上都是青筋凸显、筋肉虬结的,可见他们一直是在全力相搏,毫不松懈。

“大哥——”我在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或许这种场景下,我该流泪、该狂吼大叫、该冲上去拍打这块禁锢住一切的水晶,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隔着两米距离,沉默地看着他的手。当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曾被那两只手紧紧抱着,穿山过海,纵横南北。现在,我长大了,他却老了。

“我会救你出来,我们兄弟一定会劫后重逢,以后并肩面对一切风雨。”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从那双怒张到极点的眼睛里,我似乎读到了某种只属于我的温柔。

“风,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水晶所处的位置,是在沙海下三千二百米的深度,以现在的沙漠钻探技术,花费再多金钱,都无计可施。其实,我也很想帮你——”

四周的灯光亮起来,我们仍旧坐在桶形座椅上,屏幕上的图像倏地消失了。

“谢谢,有这些资料足够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管,只希望第一时间回到地面上去。”我疲倦地笑了。

小燕有些失望:“怎么?难道你不想参观一下属于我的这艘飞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要知道,《探索》杂志社的美国编辑们做梦都想有一艘外星飞船供他们剖解——”

我迅速站起来,用力揉搓着眼睛:“不,我对那些没兴趣,只想尽快在沙漠里展开挖掘工作。现在,请送我出去好了。”

下了自动舷梯,我和小燕并肩向外走,信子也跟出来,老老实实地尾随在后面。

我成功地用疲惫的假象降低了他们的警惕性,掌心雷的麻醉弹将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让我迅速制服他们。

进入潜艇后,我开始哈欠连天,并且有意识地做出失魂落魄的样子,引得小燕一个劲地道歉:“风,别太难过,如果过几年钻探技术发达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进行深度发掘。相信我,只要努力,一定会得到完美结果的。”

这一刻,他生命里纯真的一面完全体现出来,我真希望獠牙魔杀人的一幕只是个噩梦,而我们会依然是好朋友,依然可以并肩作战,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杀了人,而且是相当多的高手,只有被獠牙魔附体,才可能有这种来去如风的诡谲手段。

我的目光偶尔掠过他的脖颈和耳根,如果麻醉弹能够准确地射中那个位置,将会在十分之一秒内令他陷入昏迷。萧可冷说过,信子的武功非常低微,绝对不会对我构成威胁。所以,只要潜艇浮出通灵之井,开门之后,我就可以突然发难,解除现有的危机。

那一刻终于到了,潜艇的门打开,我一步跨出去,鼻子里呼吸到崭新的地球空气。那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和煦地照耀着这个阴风阵阵的小院,带来了不可抑制的早春气息。

“小燕,再见了。”我回身做了个挥手告别的动作,袖子一起,掌心雷便滑落下来,发出极轻微的一声枪响,只相当于安装过消声器的手枪发射时的动静。子弹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小燕的右侧耳根,他的身子一晃,软软地瘫倒下去。

信子的表情很平静,在五步之外看着我,嘴角忽然飘起了一丝淡淡的嘲笑。

我俯身去抓小燕的肩头,要先把他丢到院子里去,陡然间一股汹涌的力道当面涌来,把我直推出去,凌空翻了两个跟头,才把那股恐怖的力量卸掉。

“风先生,真的要再见了,其实我们应该感谢小燕,费尽心力修复了这架飞船,并且将导航系统也调整到了零误差的地步。现在,我们将一起飞向太空,或许很久之后,你会在‘火星人脸’的旁边看到我们在向你招手——”

信子向我挥动手臂,同时在她的后背上,又扬起四条一模一样的手臂,以同样的姿势向我挥舞着。随即,潜艇的门无声地关闭,然后重新滑向水底。

刹那间,我的思想几乎停止了运转:“信子?信子才是隐藏最深的火星人?”

通灵之井里的寒气一刻不停地泛上来,水质依旧清澈,但那些不断翻滚上来的白色水泡,却仿佛带着某种邪恶之极的力量,让我一阵阵头晕目眩。原来,自始至终我们的侦测对象就弄错了,每个人都忽略了信子的存在。

失去潜艇的情况下,谁也无法再次进入“海底神墓”,也就不可能想办法阻止小燕和信子的行动。

我遥望着亡灵之塔,阳光下,那座白塔焕发着耀眼的七彩光圈,看上去辉煌之极。可惜,在几个小时之后,它将随着火星人飞船的腾飞而化为乌有。我失神地穿过月洞门,走向亡灵之塔,只想再次缅怀自己和关宝铃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

在“海底神墓”的探索过程中,我最终还是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令我内心充满了难言的自责。

“风哥哥,风哥哥——”苏伦的声音唤醒了我,她就站在亡灵之塔旁边,用力地向我挥手。

萧可冷也在,她们身边则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僧和一个又矮又瘦的孩子。

偌大的广场只有这么四个人,更显得空旷孤寂,如果不是阳光普照的白天,亡灵之塔就真的要变成实至名归的墓碑式建筑了。我提起精神,大步走过去,用淡淡的苦笑掩饰着自己的颓唐心情。

“风先生,我们有两位客人来了,你看是谁?”萧可冷的情绪很好,指向那老僧。

老僧回过身子,却是满脸皱纹的枫割寺两大上师之一龟鉴川。另一个,不必说就是曾被张百森抱来枫割寺的闲云大师。分开一个多月,两个人明显地衰老了很多,连闲云大师稚嫩的脸上都添加了相当密集的鱼尾纹和抬头纹。

“风。”闲云大师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然后继续转身凝视着宝塔。

龟鉴川却是缓缓合掌躬身,向我行了个佛门问讯礼,态度谦和得近乎颓丧。他脸上本来皱纹就多,现在脖子上又加了几十道深刻而狭长的皱纹,看起来非常怪异,用“风烛残年”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两位高僧离开枫割寺后,曾留话说要远赴雪域,没想到这么快就返回了。

“风,长话短说,我和闲云大师在雪域的极顶,以纯净无比的灵魂和大无畏、大无怖精神将十九颗舍利子炼化到另外十九名僧人的身上,组成‘无上降魔杵’,用来困住被镇压在亡灵之塔下的恶魔。塔在魔消,塔亡魔出,所以,这一仗是佛与魔的最后一次交锋。现在,十公里之内已然没有其他活人,我们可以放手一搏。如果我们都死了,请转告皇室,枫割寺众僧已经为了镇魔任务而全部捐躯赴死,绝没有苟且偷生之辈。”

龟鉴川的确很老了,藏边雪域的生活令他憔悴如一根枯柴,唯一支撑着他精力仍存的,只是一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

宝塔的每一层里都有披着灰袍的僧人闪过,宝塔的飞檐上也悬挂起了宝幡、灵旗、银钵、袈裟、佛珠、六字真言杵等等十九件佛教法器。

“火星人的灵魂力量胜于身体,在我看来,只要困住他们的灵魂,扭转彼等意志,也就彻底摧毁了其魔力。无论如何,我们都该试一试,就像当初杨天孤身一人追击幻象魔于埃及大漠,然后把对方死死困住一样。地球本该经历的‘一九九九恐怖大王降临’劫难,已经被杨天一个人化解,这一次‘大七数’之劫,也许就要靠我们每个人——”

闲云大师虽然只拥有儿童的身体,但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隐藏着极其高深的哲理。

“谢谢大师点化。”我合掌施礼。

“风,你是具备佛缘睿智的人,《诸世纪》上那些醍醐灌顶般的预言,总有一天都会被你破解。好好努力吧,将来一定是属于你的。”闲云大师不再开口,退守到亡灵之塔正西三十步外,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龟鉴川则是走向塔的正南三十步位置,同样打坐休憩。

从塔门里缓缓走出十九位灰袍僧人,每人脖子上都挂着一条人头骷髅串成的诡异骨链,离开宝塔十步,围成一圈,面向宝塔趺坐下来。

萧可冷已经离开,苏伦拉着我退到长廊暗处,一言不发。

我知道自己也许应该解释什么,但海底神墓里经历过的事太多了,一时间根本来不及细说,只是向她伸出手:“给我电话。”

苏伦沉默地取出电话,放在我掌心里。

我马上拨了铁娜的号码,等她拿起话筒,立刻开口:“铁娜将军,我需要挖掘的目标在大金字塔正南三百米位置,深度三千二百米,请无论如何,马上安排人手开始工作。”

这是我从小燕那里得到的最大收获,当然要在第一时间开始行动,毕竟我亲眼看见过大哥,他的的确确就在沙漠下面。

苏伦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三千二百米?”

几乎在同时,铁娜那边也传来惊呼:“啊?三千二百米?风,你真是……你真是太异想天开了,那种深度不可能完成,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正因为任务的艰巨性,才不得不请求铁娜的帮助。其实这个数字要是从别人嘴里报出来的话,我也会感到难以置信,但事实恰恰如此,大哥和幻象魔僵持着的水晶体,就埋在那里。

铁娜也知道自己的拒绝太直接了一些,马上改口:“风,假如那位置是正确无误的,我会不遗余力地命令工程人员开工。不过,工程结果我就不敢保证了,沙漠里的地基非常松散,不可能无限度地下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把这么大件事全都丢给我一个人吧?”

我凝视着苏伦的侧影苦笑:“很快就回去,很快。”

归程永远都是个未知数,看到龟鉴川、闲云大师誓与幻象魔同归于尽的决心,我能料到这一战的惨烈。

收线之后,苏伦忽然长叹:“风哥哥,昨晚你不该一个人跟他们走,至少要等我和小萧赶来。咱们刚刚订下的誓约,你怎么转眼就忘了?”

我无言以对,因为自己是甘心赴险,假如能保证苏伦安全的话,我可以做任何事。

她指向藏经阁方向:“小萧就在那里,带着一支重型狙击步枪和特制的瞬间麻醉弹,希望能用得上。你经历过的事,其实我们都听到了,燕逊带来的最新美式窃听器就装在你的腰带铜扣上。距离黄昏还有四个小时,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无比疲惫地摇头:“不必了,完成了这件事再彻底休息吧。”

假如枫割寺地区发生巨大爆炸的话,谁都不用休息了,大家都会在这一战里送命。潜意识里,我甚至希望小燕和他的飞船顺利升空,暂时避开一次巨大的冲突。

黄昏很快就到了,整个木碗舟山、整座枫割寺都沉浸在沉沉的暮色里。

苏伦不停地看着腕表,但小燕说过的炸开亡灵之塔升天并没有到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拉着苏伦走向月亮门:“通灵之井是能够直达海底神墓的,咱们先过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变化。”

也许是一种纯粹的感觉,我总是认为如果海底神墓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通灵之井这边肯定是有异常显示的。

小院依旧冷寂孤凄,当我和苏伦站在井边时,水面上除了不断泛起水泡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

“风哥哥,在此之前,我来过枫割寺很多次,真的没想到里面竟然藏着一艘精致的潜艇。由此可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也不要说自己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了。人类世界,永远充满着未知的知识。”

苏伦用微笑驱散了沉闷的空气,墙外枯树上,晚归的栖鸦唧唧呱呱地乱叫着,平添了一份沧桑。

“小燕控制了一切,而信子又控制了小燕,之前曾经觊觎过‘日神之怒’的神枪会、大人物、鼠疫、朝鲜特警、韩国神偷,都已经成了历史。苏伦,别太感伤了,我们会有机会,虽然胜算不是很大——”我还以微笑。

苏伦不免深深地感慨:“小燕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只可惜没能得到细致入微的关心,才会在黑客世界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这一次,如果能把他拉回来,我和小萧会轮流看管他,让他走回正道,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第九节 逾距之刀,诛魔一战

我承认苏伦的说法,目前各国政府对于网络黑客们的招安正处于一种疯狂的高潮,储备这方面的人才,将会对冷战时期的电子战大有裨益。

“苏伦,几小时后,他就会——”我不愿意用真实情况来刺激苏伦,但现实是残酷的,火星人的飞船升空已经必成事实。

枫割寺里的僧人跑的跑,死的死,现在整个寺院都空了。想想自己刚到北海道时,这里还是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更是日本旅游的一大亮点。现在,只有古刹荒原,老树昏鸦,再有就是穿堂过户的冷风,吹着墙头飞檐上的根根衰草。

昔日繁华不再,就像为了“海底神墓”事件而死的很多人,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我凝视着清澈的井水,蓦地发现从极深处涌上来一股褐色的水柱,来势极其凶猛。

苏伦也发现了这一异象:“风哥哥,井底那是什么?啊——是沙子,海沙!”她说得没错,水底翻涌上来的是一团褐色的深海沙子,随着咕噜咕噜的巨大水泡,一起到达水面。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通灵之井里的水被搅动成了深褐色,看上去诡异之极。

我伸手捞起一把沙子,不必凑近鼻端,已然闻见强烈的海腥气,可见沙子是从海底翻滚上来的。只有海底出现了骇人的巨大变化,才可能以强劲的气流把沙子喷上来。

“苏伦,异变发生了——”我扔下沙子,转头望着亡灵之塔的尖顶。

苏伦抽出腰间的信号枪,向空中开了一枪,“啪”的一声,一颗信号弹飞上三十多米的高空,爆出一朵红色的火球,缓缓下坠,在木碗舟山上空划出一道醒自的红线。

井水的变化来得非常之快,几分钟内,沙子占据了全部井口,这口著名的灵性之井已然变成了诡异的沙井,来自深海的沙子散发着寒意逼人的腥气,堆满了四方的井台。

“风哥哥,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无法相信!”苏伦皱着眉,反手摘下背后的一柄霰弹枪。在进入通灵之井的小院之前,她早就把枪膛里装满了高爆开花弹,如临大敌。

难怪,由海底神墓而来的火星人,将是我们面临的有史以来最强悍的敌人,即使全力以赴去拼,都不一定得到什么完美的结果。

“走吧。”我带头穿过月亮门,胸膛里有一腔热血在翻涌滚动着。

“好,让我们再次并肩作战。”苏伦无声地跟上来,“喀”的一声子弹上膛。

月亮刚刚升起,天空中散布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空气干净而清冷。

依稀记得,在最早的北海道著名景观中,“木碗舟山之月”好像也是其中之一。如此清冷的月夜,饮酒赋诗、篝火晚会都是最常见的娱乐项目,但现在,孤寂的广场上,只有倚天伫立的古塔和默然静坐的僧人们。

“以我佛堂堂正正之身、坦坦荡荡之心,无畏无怖,无私无碍,举大法力、大智慧、大金刚轮、大无相天,涤荡妖魔,扫除晦暗,平定山海,护持人间。十九佛舍利听令,邪魔入侵,列阵——”

龟鉴川昂然长啸,头顶霍地升起了一团熊熊的火焰。随即,那围着亡灵之塔的十九名僧人头顶也齐刷刷地燃起火焰,照亮了夜色里的广场。

闲云大师起身,声音放大到极限,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着藏教六字真言,在广场上引起了阵阵回声。

我和苏伦折向左边,腾身跃到了长廊顶上,踢开脚边枯死的古藤,屏息观察。

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震动,仿佛是一场大地震的前兆。长廊上的灰瓦被震得哗哗直响,尘土不断地簌簌落下。

“就要开始了。”苏伦淡淡地笑着,但却掩抑不住内心的紧张。

“对,就要开始了,这是最后的决战。”我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太紧张。转头向藏经阁方向看看,正对亡灵之塔的几扇破窗都被萧可冷砸掉了,狙击步枪上的蓝色瞄具映着月光,偶尔闪现出一缕逼人的寒光。

“丁零零”,苏伦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把我们两个同时吓了一跳。不过这种动静,在众僧的佛号呼啸中,并不响亮。

“是铁娜的来电,要不要接?”这一次,她不再紧张了,长吁了一口气,把电话放在我的身边。

我们这边大战就要展开,或许在天涯海角的开罗,正是铁娜华服盛装、杯碟罗列的进餐时间。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把我们从神魔交战的关口重新拉回到二十一世纪的人间来,不过,我们已经无心去接电话,两个人的目光都只盯着亡灵之塔。

电话持续响着,液晶屏的橙色背景灯固执地亮着,久久不熄。

“风哥哥,关于那个发掘计划,你有没有把握?我真的很想知道。”苏伦放开握枪的手,不住地做着深呼吸,唯有如此,她才能让自己保持最佳的战斗状态。

“有。”我简短地回答。

“好,那我们就一直做下去,就算在沙漠中挖一个大海出来,也要达到那个深度。只要你立意去做的事,我会无条件支持。”苏伦微笑起来。

我真的有信心找到大哥,否则就不会一直锲而不舍地追寻着与他有关的消息。冥冥之中,他是在那块水晶体里等待着我的,我们兄弟一日不见面,这种追索与牵挂就不会停止。

大地的震动忽然停下来,闲云大师的诵经声陡然变得高亢无比,带着穿云裂石的巨大力量。

“小心,就要开始了!”我敏锐地察觉到异变的前兆。

几乎就在我开口说话的同时,亡灵之塔陡然飞向空中,拔起三四十米高,然后陡然炸裂,如同一只新春里的粗大爆竹。在我的视线中,它从中腰的第三、第四两层引爆,随即每一层都闪动着灰尘火光,巨大的塔身被从中撕裂,化为一大堆砖石碎屑,四散飞溅。

我及时揽住苏伦的腰,从长廊上滚落下去,与此同时,一块方桌大小的巨石跌落下来,砸在我们刚刚伏着的位置,令这段古意盎然的长廊损毁殆尽。

不过,苏伦的电话幸免于难,在残砖碎瓦中又一次响起来。

从亡灵之塔矗立的位置,出现了火星人航天器的影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冲天而起,一掠而过,速度仅仅与普通客机起飞前差不多。这种速度根本不足以达到脱离地心引力的要求,所以,当它的机头冲出地面仅仅有五十多米,便突然向侧面倾斜,并且缓缓地倒了下来。

苏伦诧异地叫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一定是飞船的推进系统出了故障,这也是我们发动进攻的天赐良机。飞船并没有直接倒地,而是与地面呈三十度夹角卡住,不上不下,并且随即发生了小范围的爆炸,机身的后半段不断地发出闷响。

“苏伦,注意那个机身上的小门,敌人很可能从那里逃出来。”我拉起她,沿着长廊的阴影向前飞奔。

当飞船最终在一声轰响中断成两截时,一只银色的救生舱跌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半间房子那么大的石坑。“啪”的一声,救生舱左右裂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力摇晃着脑袋。

“是小燕——”苏伦失声大叫。

那的确是小燕,他正在回头看着烟火四起的飞行器,然后颓然地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捶地。苏伦离开我,发力向救生舱方向狂奔,她始终还是没有沉住气,要为燕逊抢回自己的弟弟。

我来不及阻止她,只能中途变向,跟着冲向小燕。

现在,既不能排除小燕的魔变可能,也不得不防信子的突袭。毕竟在潜艇关门的刹那,她曾显现出六只手臂的异相,即使不是火星人,也该是被火星人入侵思想和身体的异变体。

“小燕,跟我走,快跟我走!”几秒钟内,苏伦便冲到小燕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要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小燕呜咽着不停挣扎,苏伦左臂一沉,掌心雷滑落下来,向小燕的前胸开了一枪。只是麻醉弹的效力还没有开始发挥,救生舱里霍地又弹起一个影子,向苏伦猛扑过来。

“砰砰、砰砰砰砰”,苏伦一手平端霰弹枪,瞬间发射出六颗子弹,弹壳落地声响成一片。那么近的距离内,假如对手是地球人的话,几乎要被一下子轰成碎片,但那个影子只是身形一滞,仍旧挥动着手臂抢过来。

我的“逾距之刀”赶在他逼近苏伦前出手,用刀光逼住他的前冲之势,但苏伦也没有能救走小燕,后者被火星人牢牢地踩在脚下。那是一个高大的六臂男人,拥有与地球人相同的五官和体魄,只是没有一根头发。

“这真的是……一次失败之极的……飞行……”他的英文说得极不流畅,低头看着陷入昏迷的小燕,又仰头看看天空。他的身上套着银色的紧身衣,只是后背上多出来的四条手臂显得极其累赘。

“他……还有她……”他的一只手摸向救生舱,将一个女孩子提起来,那是奄奄一息的信子,“他们都要死,可恶的地球人,可恶的低等智慧生物,死亡将是你们唯一的归途。”

苏伦冷静地装填子弹,随即再次瞄向火星人,但那是没有用的,因为他根本不畏惧子弹的袭击。

“放开他,如果你还想继续自己的宇宙航行,最好留住他的命,因为只有他才能帮助你修复飞船,重新回到自己的星球上去。”我冷静地告诉他,如果能有机会救小燕,我一定会尽力,而不是要苏伦去冒险。

“他?他的智慧水准实在是……太低太低了,在飞船的动力输出分配上,竟然连海洋浮力和地球引力之间的差值都没有去除。我后悔没有早杀了他,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现在,你们都得死、死、死!”当他开始发怒时,身后的四只手臂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像是四只正在加速的齿轮。

就在他的脚下,猝然腾起了熊熊的火焰,至少有四名僧人潜地而来,自下而上锁住他的两腿。其余十五名僧人则是从四面八方俯冲下来,十九人用三十八只手臂锁住了他全身的任何一处关节。

所有僧人的身上都在熊熊燃烧着,如同十九只滚动着的火球,把火星人困在中间。

我一个前冲翻滚,抓住小燕,将他救回来。如果我不这么做,相信扑上去的将是苏伦。小燕昏昏沉沉地挣扎了一下,麻醉弹的效力正在开始发挥。我弯下腰,反复拍打着他的两腮,低声叫着:“小燕,醒醒,快醒醒!”

现在,我需要他醒过来,揭示出火星人的弱点,好让我们一举消灭这个最强大的敌人。

小燕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别动我,别动我,太空……我要飞向太空……”

苏伦无奈地长叹:“风哥哥,麻醉弹的效力非常强大,短时间内他只怕无法醒来。”

我沉吟了一下,“哧啦”一声撕开他前胸的衣服,那枚针式弹头仍旧嵌在他的右胸上。

“苏伦,小刀。”我抬起手,立刻有一柄精致的纯银折刀落在了我掌心里,那是苏伦的最爱,始终随身携带。

“风哥哥,有这个必要吗?大量放血虽然能减轻麻醉效果,对他的身体岂不也是损伤巨大?”苏伦没有阻止我,但却及时地补充了这句话。

我的确是要用“放血疗法”令小燕苏醒,也知道那种极端方式对人的危害性,但唯有如此才能找到火星人的弱点。

“嘭嘭啪啪”几声响过,围绕着火星人的火球陡然减少了四个,那是最先锁住敌人下盘的四名僧人,在火星人的飞踢践踏下,旋转着飞向燃烧着的飞船机身,还没落下,身子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在麻醉弹的弹着点切了一个十字刀口,顺手将弹头挑起来丢开。小燕“啊”的一声惨叫,身子猛然抽搐着,鲜血“嗤”的一声飞溅起来。我连续在他的琵琶骨、太阳穴、左腕三个位置又开了三个浅浅的十字刀口,在他的连声惨叫里,血流速度逐步加快。

战斗仍在持续,转眼之间,困住火星人的火球全部消失了,而这十九名僧人无一幸免,都成了人魔大战的牺牲品。火星人大踏步地向我这边冲来,龟鉴川与闲云大师同时从他背后杀到,一靠近他,身体便骤然拉长,像两条诡异的牛皮绳索一般,将他紧紧地缠住。

“这是最好的机会,最好的机会——”苏伦低声叫着,右手颤抖着摸向腰间,连续掏了两次,才抓到信号枪,弹起身子,射出一颗绿色信号弹。

“啪、啪啪、啪啪”,重型狙击步枪射击时的沉闷声音从藏经阁方向传来,火星人的额头上连续多了五个弹孔。萧可冷从未展示过自己的射击技术,但从这弹无虚发的五枪来看,她已经可以进入一流的神射手行列。

“好了,风哥哥,我们成功了!”苏伦欣喜地叫起来。可惜,她仍然高兴得太早了,火星人的身子猛然向后一跃,跌进火海里。那是另外一种自救方式,他是不畏惧大火的,反而是紧缚住他的两位高僧,无法抵御大火灼烧。

小燕终于醒了过来,无力地呻吟着:“风,你……你想杀了我?”

他的一只手在右边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了一块菱形的宝石,在我眼前晃动着:“看看……看看,这就是传说中的‘日神之怒’,全地球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在我手里,属于我,只属于我小燕……”

那块宝石在火光的映射下,发出淡淡的红光,与海底神墓里那颗红光万丈的宝石根本不能相比。

突然之间,火星人从大火之中飞跃出来,瞬间抵达我的身前,六只手臂上的三十根手指同时刺中了我的心脏。我的“逾距之刀”也同时飞起,斩中了他的脖子,切开了他的脖颈一半深度。

苏伦尖叫着,连续扣动扳机,霰弹枪抵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连续射完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火星人飞起一脚,踢中了苏伦,她的身子飞起来,远远地跌到长廊的废墟里去了。

萧可冷那边不断地响起枪声,在火星人的头顶、太阳穴、面部射出无数弹孔,只是他对此毫无反应,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妨碍。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靠近了死亡的边缘,鲜血沿着对方的手指向外奔流着。他在吸收我的能量,而且不仅仅是能量,还有我所有的思想。空气中的一切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我们两个面对面地站着。

“我,是一号,也是火星战斗组的领导者,所以,无论情况有多恶劣,我都要保证完成任务。那个任务,小燕只读懂了一半,现在,我们并不是要回到火星上去,而是接引太空中的大队人马降落地球。毫无疑问,这个星球比较适合火星人生存,并且有那么多低等生物可供驱使。长久以来,我的身体被禁锢在水下世界,但思想的活动能力,却是与日俱增。为什么要毁灭地球呢?为什么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问题?”

他得意地笑着,像个讲台上谈笑风生的哲学家。

“地球人中间,也有特殊聪明的个例,他们在很久以前,就通过某种特殊的观察方法,得知了二号要在地球历的一九九九年发动毁灭计划,然后记录成各种文字警示后人。杨天,是更为特殊的地球人,他竟然能够一直追踪着二号,直到把那个莽撞的家伙禁锢住。而我,失去了飞船动能之后,只能化身为日本人传说中的‘獠牙魔’,以思想控制具有人性弱点的地球人,譬如那个渴望用战争之火点燃地球的风林火山。只要有弱点,就一定会被引诱利用,不单单是日本人,包括所有的地球人都是如此。风,我得感谢这次的飞船失控事件,让我可以得到你身体里的能量。到现在为止,我还无法分析你的身体里到底为什么存在这样的巨大能量,但我总有办法的。当我具备了足够的能量,发出新一轮的导航信号,他们将会降落在西南方的日本海——”

“嚓”的一声,小燕点燃了打火机,举起宝石,在火光里仔细观察着。

他的神志似乎还不清醒,根本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着:“为什么宝石离开飞船后就不再发光了?如果我说这是‘日神之怒’,谁会相信呢?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它重新发出那种红光呢?”

“你在干什么?”火星人猛然怒吼起来,我身体内的能量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外泄。

小燕根本不理睬他,开始用火苗去烧烤宝石。

火星人企图从我身体里抽回手,但我骤然发力,将他的三十根手指一起锁住。此刻,我读到了他的思想,立即大叫:“小燕,把那颗宝石点燃,快,那才是火星人的生死罩门所在,那是他们的能量源。”

感谢邵家兄弟,他们贮存在我体内的“读心术”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一下子阅览到了火星人脑子里的秘密。这个战斗小组之所以能在地球上自由生存,一切动力都来自于宝石“日神之怒”,并且它也是飞船的动力核心。现在,只要把宝石的自身温度升高三十摄氏度,它将会蜕变为另外一种类似陨石的物质,能量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

小燕继续嘟囔着:“点燃?你以为它这么容易就点燃?它是一块石头,最多变成石灰……”关键时刻,他的啰啰嗦嗦让我几乎发狂,但我几度发动内力,牢牢锁住火星人的手。这是内力比拼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伤害小燕。

“我们同归于尽吧,就像二号和杨天,怎么样?”他磔磔怪笑着,手指上的力量骤然加强。

我冷笑着狠狠盯住他的眼睛:“好,只要能消灭你们,我很愿意为地球而牺牲。不过,你大概还没有试过我的‘兵解大法’,那是地球人最高智慧的结晶——”舌尖一痛,我的内力骤然提升三倍,产生巨大的吸力,源源不断地吸取他脑子里的资料,并且急速地转化为地球人的语言。

他急骤地大叫了一声,双腿飞踢我下阴。

“兵解大法,以气血为兵,以脉络为道,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无可抵挡……”那是祈福上人亲口传授给我的“兵解大法”口诀。这一刻,我猛然嚼碎舌尖喷了出去,随着一口鲜血射在对方的脸上,自己全身的骨骼骤然紧缩,下身短桥窄马将他的双腿立即锁住。

小燕的打火机无法点燃“日神之怒”,但却可以令那颗宝石急速升温,这才是对火星人的最致命打击。

“喀嚓、喀嚓”声不断响起,他在大力挣脱之下,三十根手指完全折断,留在我的身体里,但双腿依然被锁,无法挣脱。

“我的……能量……”他惨嗥着。

“逾距之刀”再次飞舞起来,他的身体在霍霍刀光里化为千万碎片,漫空飞舞着,最终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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