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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逾距之刀

第一节 碧绿飞蛇

等到酒精野营炉燃着,锅里的薄皮肉馅馄饨不断漂浮翻滚着,各种酱料的香气幽然飞扬着——我的肚子也跟着叽里咕噜怪叫起来。

顾倾城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动作熟练地忙碌着,五分钟后,两碗香气扑鼻的馄饨便上了桌。

“请吧,尝尝顾氏家传的小馄饨,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曾在姑苏城中品尝过,亲笔题写过‘小顾云吞飘香夜,江南才子忘斯文’的名句。就算到了现在,‘小顾云吞’也是苏州十大金牌小吃之一。”

她笑着,露着唇边洁白亮丽的牙齿。此刻,所有的风雨险恶都被隔在帐篷之外,只有面前的人、满鼻子的馄饨香味是最真实的。或许有那么一刹那,顾倾城的影子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叠加在苏伦的影子上面,真真幻幻,渐渐融合在一起。

“可惜,没有苏州城的小桥流水、弯月花香做伴,仅有美食,缺少美景,终是遗憾。风先生,等这件事全部结束了,我想邀请你去一次苏州,哥哥在那边投资兴建了一条复古美食街,与天下闻名的拙政园仅仅一水之隔,每天都能吃到最正宗的江南名菜,有没有兴趣?”

顾倾城的眼睛亮起来,隔着碗里飘起的腾腾热气,像是两颗乌油油的黑珍珠一般。

我努力收回自己的思绪,抹杀她在我心里的影子,淡淡一笑:“好,一定去。”

低头吃馄饨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两肩的肌肉僵硬呆板之极。老虎说的话给了我太大的压力,如果这群援兵也被囚禁,还有谁能赶过来救苏伦?手术刀已死,真正牵挂着苏伦的,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

我死,并不可怕,最怕是毫无意义的死,导致毁灭了救回苏伦的最终希望。不由自主地,我捏紧了手里的白瓷汤匙。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覆盖在我手背上,掌心的肌肤像世间最上等的丝缎一般柔滑,那是顾倾城的手。

“别担心,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咱们一定能找到苏伦。一个月、一年、十年,只要你一天不停下来,我就会无条件地全力支持你。”她无声地笑着,眼神温柔如梦。

这只手和这样的笑,是暗夜里唯一能给我温暖的东西,任何人无法取代。

“我该相信她吗?”那种疑问越来越淡漠,最后一丝戒备也消失在她的笑容里。

“谢谢你,顾小姐,同时我也代苏伦谢谢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掠过一阵悲凉。手术刀在世时,纵横五洲四海,所到之处,黑白两道都得给几分面子,高接远送,阿谀奉承。作为他唯一的妹妹,苏伦必定也是所有人眼中倾慕的焦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现在,苏伦孤身被困,生死不知,她找到的帮手死伤殆尽,反而需要以前从没有打过交道的顾倾城解救。我们两个活得真是失败,实在愧对“大侠杨天”和“手术刀”这两位声威赫赫的兄长。

“风先生,从前我的一位导师总喜欢说这样一句话,I can make it through the rain,I can stand up once again on my own(我可以穿越云雨,也能够东山再起)。人总有傲立千峰、鹤立鸡群的时候,也会有低迷沉潜、隐忍压抑的时候,这是人类社会的规律。我相信你,一定会突破这段最不好的日子,来,以汤代酒,敬你一碗——”

顾倾城妩媚地笑着,双手捧起小碗。

我把所有的话都埋在心里,端起碗,叮的一声,与她手里的碗碰在一起。其实我心里很明白,营救苏伦只是寻找大哥的过程中出现的突发事件,每次想到《诸世纪》上关于“大七数”的神秘预言,我都会越来越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一九九九年七月

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

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

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

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

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

相互残杀发生了

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

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

这两段莫名其妙的话,被大哥郑重其事地记在日记本上,在北海道的寻福园别墅书房里,他又汇集了那么多各国语言版本的《诸世纪》。可以肯定,他正在着手去做的那件事,与“大七数”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能救回苏伦,我们两个今后再不会分开了——”我在心底里默默发誓。

顾倾城起身走向角落里的简易衣橱,拿出一套迷彩作战服,铺在床上,仍旧笑着:“风先生,明天进山,需要你先换掉西装和皮鞋,行动起来会比较方便。假如能顺利通过那些石柱,相信紧接着要面对的,就是传说中的飞蛇。”

她从床头的箱子里又取出一双黑色战靴,整齐地摆在床边,叹了口气:“希望这些能合你的尺码,还有,明天一早,卫叔会把抗蛇毒血清、枪械弹药、压缩食品、急救包等等分发给所有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次就看你那位向导朋友的了——”

猛然间,我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空气里多了一种怪异的腥味。

顾倾城也跟着吸了吸鼻子:“嗯?什么味道?”

我来不及回答,立即跃近她,挡在她前面,正对着帐篷入口。味随风入,危险的源头就在风里。

“枪。”她的右手在枕头边一抹,抓了两柄黑色的转轮手枪,“嗒嗒”两声弹开保险,递给我其中一柄。

门帘飘动着,已经熄灭的酒精炉余温散尽,我的鼻子里只闻到顾倾城身上的香水气息。

“似乎是有什么毒虫正在逼近,有杀机——”我在她耳边低声说。

营地的西南角方向,突然传来游动哨的惊叫声,三四个人大声喊着同一个名字。

“有人出事了?”顾倾城身子一挺,马上要冲向门口。

门帘噗噜噜一翻,一道青碧色的光芒闪了出来,直扑她的面门,随即令人作呕的腥气充满了整座帐篷。子弹的点射肯定没办法阻止那道光,与枪械相比,我更信任掌心里这柄小刀。刀光挥出时,我已经再次挡在顾倾城前面。

“哧”的一声,紫黑色的汁液飞溅,那道光被锐利的刀锋一剖两半,软绵绵地跌落在地,不断地蜿蜒扭动着。

那是一条两尺长的绿蛇,身体上夹杂着黑色的环形花纹,最奇怪的是,蛇颈向后大概在七寸的要害位置,竟然长着一对透明的翅膀,犹如深海鱼类的侧鳍一般。

“长着翅膀……会飞的蛇?”顾倾城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一条可以振翅飞翔的蛇,并且它的凌空弹射速度非常惊人,至少会让仅仅握着短枪的人束手无策。

现在,它被均匀地竖向剖开,从头至尾,不偏不倚,连同那颗绿色的蛇胆也被从中划开,各种汁液混杂在一起,溅得满地都是。几秒钟之后,已经被分为两半的身体不再扭动,彻底死掉了。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飞蛇,怎么会出现在营地里,难道——”她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撩开门帘,向南面的隧道远眺着。

我们到达隧道数天,一直没发现飞蛇,今晚看见了第一条,这个预兆是吉是凶呢?我的头又在隐隐作痛了,该来的永远都躲不了,旧的困难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怎么不令人头痛呢?

帐篷外有人急促奔跑着,接着响起了卫叔的叱喝声:“不要慌,去给他注射抗蛇毒血清,快去!”

顾倾城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被蛇咬伤了吗?”

有一个嗓子沙哑的哨兵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是是,有条速度极快的蛇,咬了人后闯入营地,大家最好能小心提防。”

顾倾城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没办法,再多的抗蛇毒血清都没法挽救他们的性命。那条蛇的毒性至少会超过本地五步倒、草上飞的十倍,毒素侵入人的血管五秒钟之内,便必死无疑。”

我俯身盯着蜷缩的死蛇,被整齐剖开的蛇头上,绿豆一样蛇眼被一个椭圆形的黑圈裹住,像是装扮拙劣的演员。它的头应该是呈一个尖锐的三角形状,那是全球所有毒蛇的统一标志,绝无例外,当它们的头越尖、构成的角度越锐利时,证明其毒性和攻击性越可怖。

“你的刀可以割裂一条、十条、一百条,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前路上的飞蛇大概不会以简单的‘条’做计算单位,应该是以‘群’或者‘堆’来表达更合适。风先生,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不得不面对的超级大麻烦。”

顾倾城苦笑起来,死一两个人无损大局,最怕是所有人都坠入飞蛇的包围,那就非得全军覆没不可了。

我直起身,只说了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

自从进入这片大山以来,我的话越来越少,肩头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因为在所有一起行动的人马里面,除了我,没人真心惦记着苏伦的生死,大家只是在一个“找人、探险”的幌子下面,各怀心事地继续着这项工作。我相信,即便此刻命令全体队员拔营起寨向后转,一日一夜内出山,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只要别少了他们的酬金就行。

“那么,明天我们带大部分人进洞,仅仅派遣两个人、一部车子送几个植物人出山,怎么样?飞鹰、李康不知道中了蜀中唐门的什么毒,竟然瞬间人事不省,只有微弱的呼吸,再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

顾倾城做了快刀斩乱麻一样的安排,反正不可能带植物人一起前进,他们只会成为累赘。

“如果没有那些挡路的石柱就好了,吉普车可以一路开进隧道,不但能保证物资供给,更能把飞蛇拒之门外。”

可惜,她的假设无法成立,客观世界并不会因任何人的主管意愿而变化。明天,在迷局重重的石柱阵里前进,不知道老虎能不能当好这个向导呢?

“卫叔?”顾倾城忽然扭过头去,向着西南面,皱眉苦思的表情立刻被恬淡的微笑所代替。表面上看,卫叔是这群雇佣兵的总指挥,实际上,顾倾城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心骨。

卫叔低声咳嗽着走进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条死蛇,慢慢开口:“小姐,流动哨死了一个,他的伤口在指尖上,只有一半个毒牙印子。这种飞蛇的毒性实在太猛烈了,只怕咱们没有合适的药物遏制它,难免受其荼毒——”

他的军用棉衣上的扣子都系错了,显然是仓皇起床,根本来不及整理。

“抗病毒血清呢?难道一点都不见效?”顾倾城冷静下来,摸着自己瘦削的下颌沉思。

卫叔摇摇头,紧了紧棉衣,苦笑着望了我一眼:“风先生有什么高见?”

从他深邃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更多复杂的意味,并且怀疑这是他故意导演的一场“逼宫”闹剧。

假设飞蛇来自隧道内部,不可能仅仅出现一条,况且我们驻扎在此地已经好几天了,如果它会跑出来伤人,不会迁延到现在才下手。蛇不是人,没有辨认道路、辨识目标的能力,不可能伤了哨兵后直奔顾倾城的帐篷,而且恰恰是挑中了我也在场的时刻。

种种疑点综合在一起,基本可以断定,飞蛇不过是卫叔的工具,故意夸大事实,逼我回古寨去借碧血夜光蟾。

“高见?我没有,明日一早,分派人手在本地驻扎,其余人轻装简从,全力向隧道深处搜索。有了老虎做向导,这一次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我坦然迎着卫叔的目光,故意装出大义凛然、慷慨赴难的样子。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不想下套来愚弄别人,更不会懵懵懂懂地落在别人的圈套里。

卫叔举手捋了捋斑白的头发,苦笑更深:“风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这批人是经不起几次折腾的——”

顾倾城冷峻地截断他的话:“卫叔,遵从风先生的话。从现在开始,他说的话与我说的一样,大家必须毫无条件地执行。”

帐篷里的气氛尴尬起来,卫叔的手愣在半空里,过了十几秒钟才迟疑着点头:“是是,我知道,我会传达下去。”

他蹒跚地退了出去,顾倾城略带不满地冷笑着:“卫叔老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有点惜命怕死,不太适合探险。”她纤细的十指互握着,表情完全冷静下来,仿佛飞蛇出现带来的猝发危机,对她没有丝毫的触动。

在处理某些突发事件时,顾倾城的能力似乎更在苏伦之上,一瞬间表现出来的镇定颇有大将之风。

“风先生,这些植物人的去留问题,需不需要再商榷一下?我认为及时送他们出山,到距离最近的大城市医院去疗养才是上策,留在这里,只怕会延误治疗,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伤害,你看呢?”

顾倾城这番话绝对是好意,但我却觉得席勒、飞鹰、李康或许能对接下来的探险工作有极大帮助。当我无法探明真实情况时,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们在这片大山里失去了灵魂,命不该绝的话,应该能在机缘巧合之下,重新得到灵魂,翻然猛醒过来。

“留他们在营地里驻扎,既可以作为防守拒敌的后队,又能看作前军的接应,从兵法上来说,这属于狡兔三窟的计策,总不能让其他势力抄了咱们的后路,把所有人都堵在隧道里。顾小姐,我该回去睡了,明天一早见。”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礼貌地告辞,回自己的帐篷。

老虎已经醉倒了,手里握着酒瓶,横躺在床垫上,一阵一阵鼾声如雷。

红小鬼耳朵上塞着耳机,正十指翻飞地在电脑前忙碌着,屏幕上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字符飞速闪过,令人眼花缭乱。

“两个没心没肺的人,一个能喝能睡,一个能吃能玩。”我摇摇头苦笑,大家散沙一样各行其是,我希望自己是能够聚沙成塔的人,把所有力量集合在一起,最终产生开山裂石的巨大动能。

清晨,我是最后一个醒来的,耳朵里首先灌入的是红小鬼手底下“噼里啪啦”的敲打键盘声,忙了一整夜,他的打字速度仍旧丝毫不减。

老虎盘膝坐在门口,东面初升的朝阳斜照在他头顶上,黑发变成金发,散发着近乎神圣的光芒。他很平静,但也很消沉,失去了酒精的庇护之后,他暴露出了自己的内心真相。

“喂,醒了?这一次,美国人的‘得克萨斯空想壁垒’又被我们干掉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圣诞节的两国黑客大战,美国人肯定输得掉裤子,哈哈……”红小鬼大笑,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在他的左手指缝里翻来翻去地转动着。

“今天,想不想跟我们一起进山洞去看会飞的蛇?”我不想分心,直奔主题。

“去!为什么不去呢?来就是为了看看热闹的。”他答应得很爽快,随手关掉电脑,双手抱着后脑勺向后一躺,身子蠕动了几下,随即睡了过去。

手动编程攻击是一项既费体力又费脑力的工作,他忙了足足有五个小时以上,自然疲乏之极,说睡就能睡过去。

今天的探险行动,老虎成了当之无愧的重要人物,但他苍白无比的脸色却始终让我担心不已。

我走出帐篷,坐在他身边。

早起的队员们正在吃早餐,他们身上穿的作战服都已经绑扎得整整齐齐,只要一声令下,背起冲锋枪就能出发。

我没看见卫叔与顾倾城,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风,这一次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得想好,或许以咱们的力量,根本没法与对方抗衡——”老虎瞄了一眼埋头吃饭的队员们,满脸上写着忧心忡忡。过了一夜,他两腮上的胡楂又拔高了半厘米,但那道伤口仍旧血淋淋的,并没有结疤的迹象。

“只要是战斗,永远都无法预测胜负。老虎,你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胆怯过?”我揉了揉发胀的两眼,脑子迅速清醒,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问题。

过去五座帐篷那边,还躺着飞鹰、李康、梁威三个植物人,假如他们是在唐小鼓的暗算下失去思想的,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席勒也是被唐小鼓所伤?

“要不要过去看看梁威?你的老朋友,或许你也该像我一样习惯他的化名。”

毫无疑问,失去了这三个人的帮助,队伍的战斗力立刻会有明显下降。神枪手卡库射杀了唐小鼓,没让凶手逃走,在某种程度上鼓舞了队员们的士气,却斩断了所有的追查线索,损失大于收获。

老虎皱着眉用力摇头:“不用了,他已经是植物人,再看有什么用?咱们还是多想想办法深入‘天梯’内部,揭开那个神秘人的秘密。你能想象得出来吗?被封闭在那种透明空间里之后,时间也跟着停止,没有饥饿困倦,没有体力减退,如果有科学仪器的话,也许能测量出我的生理机能完全停止了,约等于一个活动的死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用更加困惑的声调接下去:“换句话说,在我的生命中失去了一个月的时间。你看我脸上的伤——”他试着用小指的指甲触动那条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看,我陪小心进入隧道前,伤口一直都处于恢复状态,其实我随身带着好多治疗刀剑创伤的灵药。日本人的暗器实在厉害,伤口恢复的速度相当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口没有继续恶化,暗器上的毒也被有效地控制住,不会危及我的脑神经。按照正常情况,伤口会在一周内结痂,三周内硬痂脱落,脸上只留下一道疤痕而已。现在你看,它根本没有明显变化,但也没有恶化,仿佛时间的流逝已经对它不起作用。”

第二节 诡异伸缩石阵,五角星芒迷宫

老虎不断地戳着自己的伤口,直到它又开始涔涔流血,染红了半边脸上的胡楂。

“说了半天,风,你听明白了吗?”他悻悻地闭嘴,用无声的苦笑代替了一起争辩和申诉。在种种诡异事件里,除了当事人,别人根本没法体会面临恐慌时的心情。

“我明白,在埃及沙漠里,我和很多人也同时失去了一天的时间。接着,在日本北海道,我也曾被困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间里,直到最后莫名其妙地脱困,与你的经历差不多。老虎,咱们站在隧道外面说什么都没用,只有真刀真枪地杀进去,把所有的谜团弄个一清二楚,才是唯一应该做的。这一次,你来做向导,整队人马的命运可就都押在你身上了,希望不会令大家失望——失望就是死,大家都没法活着回来,懂吗?”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下一次遇到那戴着黄金面具的人,我也绝不会手软。

隧道方向扬起一阵烟尘,一辆吉普车高速奔驰回来,引擎声在山谷里轰鸣激荡着。

“是你的人,风,是那个妞儿和老头子,看他们的兴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好消息了。”老虎神情冷漠,除了唐心,大概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开心起来了。

开车的是卫叔,顾倾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不等车子停稳,便飞身跳下来,几步赶到我面前:“风,隧道里的石柱又消失了,千真万确。我已经跟卫叔做了沟通,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大家分乘四辆吉普车出发,直接进入隧道。”

她的脸上挂着一层汗水,特别是长睫毛上,汗水凝结成大颗的珠子,晃晃悠悠地悬着。

“怎么样?给我一点建议。”她挥袖抹去汗水,略显狼狈,但目光中仍然闪现着无尽的慧黠。

吉普车代替步行,依靠车厢抵御毒蛇,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可以任意伸缩的石柱,不知什么时候会重新升起来,再次毁掉车子。

我思索了几秒钟,马上回头向帐篷里大叫:“老虎,快出来,有事——”关键时刻,一切客套话全都免了。

老虎出现在门边,不等我重复顾倾城的话,已经举起了右手:“我赞同顾小姐的观点,快速通过石柱。要知道,那种尖与尖相连的五角星大阵,一共有五个,延展距离超过十五公里,单凭步行的话,贻误战机,大家就太被动了。”

顾倾城长吸了一口气:“过了五角星通道后,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老虎神情悒郁地回答:“是一条宽度仅容两个人并排行走的石隙,曲折前进约十公里,便能到达传说中的天梯。那圆形的石屋子是建立在一个断崖对面的,连接两岸的是一架铁索搭成的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戴着面具的怪人就住在石屋里。”

顾倾城又一次望向我,眼神中满含期待。其实她可以单独向队员们下令的,不必绕弯征求我的意见。

“带精锐队员和重武器上路,留战斗力稍弱的驻守营地,双方保持联络。留守人马,以飞月为领袖,把守住隧道入口,严禁其他人马靠近,随时可以开枪拒敌。”我开始下令。

即使是在睡梦之中,我的脑子里也始终徘徊着这件事,唯有飞月,才会尽心尽力地保护飞鹰他们的安全,才会严格遵守我的命令。

顾倾城向卫叔那边举手打了个招呼,卫叔立即大声发号施令,队员们丢下手中的碗筷,迅速列成三排,听候调遣。

“我们在第一辆车上,请调派重机枪、火箭弹以及狙击手卡库过来。所有车辆之间,至少要保持三种以上通讯联络方式,前进途中,两车间距不能超过十米,检查所有车辆的自动绞盘,或许我们会不断地用到它。”

已经说不清我和顾倾城到底是谁占据了更高的主导地位,这种时刻,只能是谁对听谁的,一切听命于智者。

今天是个大晴天,所有准备工作都在半小时之内完成,所有人都换上了卡袖口、卡裤管的作战服。太阳升起来,阳光为死寂的山谷平添了生气,但我们这队人却马上就要进入暗无天日的山底隧道,把所有人的命运交付给诡秘惊险的未来。

第一辆车上坐着我、顾倾城、老虎、红小鬼、卫叔、卡库,另有两个结实健壮的队员。从营地到达隧道入口处,仅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的双手斜插在口袋里,掌心全都是湿滑的冷汗。

只有红小鬼仍然保持轻松的心态,一路上摇头晃脑,嘴里哼着西安城里流行的俚曲小调。无知者无畏,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的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车子停在入口十步之外,副驾驶座位上的卫叔探手去摸大灯开关,手指颤抖着,三次从开关上滑了过去。

红小鬼欠起身子,趴在司机肩膀上,“啪”的一声按亮开关,两条光柱无声地射向洞里。

我听到司机喉头发出响亮的咽唾沫的声音:“没……没有了……石柱没有了。”

后面的三辆车在我们左侧一字排开,车灯大亮,向洞底射去。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根石柱,只有一个平坦的斜面滑向无尽的黑暗之中。

卫叔回头,不安地望着我。

“前进。”我不想说更多,只吐出两个字。喋喋不休的说教和蛊惑人心的演讲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所有的人还是省省力气应付将来的危险好了。

司机放开手刹,慢速进入洞口,小心翼翼地驶上斜坡,低挡滑下。光柱的落点忽远忽近,除了压抑的引擎声之外,我的耳朵里只有司机控制不住的紧张喘息声。

“嘿,大家要不要来段蓝调爵士放松一下?”无边的沉寂之中,红小鬼的笑声显得突兀而古怪。

卫叔、老虎一起盯住他,像是看着一个来自异时空的怪物,脸色凝重,两腮的肌肉因过度紧张而扭曲跳动着。

“怎么?我说错了吗?大家都很紧张,一会儿失控走火,子弹乱飞,这笔账该记在谁头上?笑一笑,大家都笑一笑,OK?”

他伸手去拍卫叔的肩膀,卫叔肩膀一晃,右手中指一弹,一缕劲风“嗖”地激射出来,令红小鬼骤然缩手,“啊”地叫了一声:“哎哟,我的手——老大爷,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干吗出手伤人?”

有红小鬼在场,总算在极度不安中添了一缕活泼气氛,不至于让空气沉闷凝滞成厚重的一团。

顾倾城就坐在我身边,揿亮了一支电筒,身子探出窗外向地面上照着。

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进来,我们便没有第二种选择,只有不断地向前,哪怕那些诡异的石柱再出现,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风,这是第一个五角星阵势,走到前面的中心点,需要向右侧的第二个尖角方向前进,直到进入下一个五角星。”

老虎悒郁的声音响起来,尾音瞬间被黑暗吸收干净。

“你怎么知道?”红小鬼促狭地追问,大概是报复刚才被对方狠狠瞪过一眼的仇怨。

老虎侧了侧身子,从口袋里取出手枪,熟练地卸下弹夹检查着。

“嘿,老虎,你们丹马查泰家族的人都喜欢故弄玄虚卖关子对不对?好,你愿意死守秘密,我不干涉你,等我回到营地,就把你们家族那些陈年烂账全都公布在互联网上,包括有人提供大量的军火武器给爪哇叛军那件事……”

红小鬼大声叫起来,妙语如珠,手舞足蹈。对于一个超级黑客来说,他才不管这些资料会造成什么后果,谁惹怒他,后果只有天知道。

“够了够了,小家伙,我告诉你,这个五角星芒大阵的地图就附在《碧落黄泉经》里,小心翻阅那本经书之后,才决定带我到这里来的。”

老虎陡然发出一声长叹,一拳捣在司机座位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震得司机“哇”的一声跳起来,车子也跟着一扭,速度猛然加快,幸好卫叔一把抓住方向盘,才不至于令车子失去控制。

红小鬼又是一声怪笑,不过我及时轻咳一声,阻止了他再次开口:“大家不要闹了,危险无处不在,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听到《碧落黄泉经》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除了卡库和司机之外,同车的另外几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震。只有对那套经书早有耳闻、心怀向往的人,才会有这种表现。

“风,有件事实在抱歉,我带小心和宋九去埃及沙漠,为的就是经书,那是我们三个唯一的目标。小心对经书志在必得,所以我只有舍命陪君子,如果某些环节做得令你为难,不是我的本意。”

老虎沉静下来,入洞越深,他的情绪便越沉潜,反反复复检查着手枪和子弹。

我笑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咱们之间,不必道歉。”

也许,能够在这件事里全身而退之后,我会逼他取回经书,以取得自己想要的资料,但是现在,全部心思还是应该集中到搜索苏伦的大事上来。

“书上——还有什么?传说中的天梯又是什么?是一架真实存在的梯子吗?”顾倾城笑着,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她手里的电筒一直向地面和左侧石壁扫射着,灯光下,满眼都是平滑干净的石壁,好像被利刃削过一般。毫无疑问,在大山深处开凿隧道不难做到,但地球上任何一条隧道的内壁都不可能处理得这么平滑,因为这么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那些图形和文字,只有小心看得懂,我无法回答,只能凭借死记硬背,在脑子里强留下了前进路线。现在,请打开车顶的探照灯,很快就要进入五角星芒的核心部分了。”

老虎的回答简练诚恳,没有故意隐瞒什么的痕迹,但仍然让顾倾城轻轻蹙了一下眉,不悦地弹着指甲。

“卫叔,开大灯;卡库,注意警戒。”我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现在,卡库的精神状态很正常,只要没有癫痫症的迫害,他会是当之无愧的神射手,可以在瞬间杀死任何活动生物。此时,他把枪管靠在左臂肘弯上,右手稳稳地抓住枪身,食指贴在扳机旁边,眼帘半垂着,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黑暗之中会藏着什么?那个发射暗器的蒙面人会不会再次出现?这两个问题死死纠缠着我,仿佛漩涡里的水草。

车顶的探照灯亮了,照亮了前进方向上那个巨大的空场。

“像一个空旷的停车场,不过却连一根立柱都没有,整片屋顶都悬空着,真是古怪——”红小鬼嘟囔着,脸贴近窗子,好奇地向外望着。

这个空间的顶也是平滑的,裸露出的岩石部分闪着凛凛的寒光。在如此广阔高远的空场里,我们这群人和四辆吉普车实在是太渺小了,犹如古希腊巨神宫殿里的几只蚂蚁。

“嘿,到底是什么力量能造就这种神奇的地下空间呢?我得下去看看,顺便拍几张照片留念!”

红小鬼推开车门,却被老虎一把揪住,狠狠地摁在座位上:“小家伙,这里不是迪斯尼主题公园,想活命的话,乖乖留在车里。”

他向右前方指了指:“风,正确的道路就在那里。”

卫叔打了一把方向盘,探照灯的光柱偏转三十度,指向一堵高大的黑色石壁。

我冷静地点点头:“好,咱们过去。”

车子仍旧保持低挡匀速前进的状态,迎向石壁。

“风,有件事真是奇怪,我们听不到风声,按照常识,这个季节的北风最低也要在三级以上,贯入这么幽长的隧道里,呼啸声必定惊人。难道这些石壁具有良好的吸声作用?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顾倾城一边说话,观察地面的举动却一直没有停下过。

隧道里的确很安静,引擎声也没有引起足够的回响,四周只是孤寂的黑暗,毫无生气。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才发现与座椅接触的后背、身下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不得不承认的一个现实是,我非常非常紧张,总觉得车子如履薄冰,随时都会有压碎冰层、坠入深海之虞。

“风——”顾倾城低语着,左手摸索着我的右手,一下子紧紧握住,仿佛溺水的人骤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她的手上同样汗津津的,握在一起的手像是两条缠在一起共同抵抗恐惧的鱼。

“地面上有什么发现?”我的喉咙有些发干,那种光滑如镜的感觉,只有在冬天的河面或者滑冰馆的人造场地上才能见得到,无法给我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没有,但我觉得,单凭人类的力量要拓展出这样的空间来,实在太困难了。”顾倾城低声叹息着。我们都曾亲眼看见,孙贵被一种神秘的液体吸入了地下,并且透过那些青色的液体,我看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地底城市。

此时此刻,或许我们车轮下碾压过的,就是那个神秘世界的天穹。随时随地,天穹撕裂,我们也会像孙贵一样坠落进去,或生、或死、或生不如死。

顾倾城回过头来,黑宝石一样的眸子闪着湛湛的光。

“在想什么,风?”她问,雪白的牙齿倏地一亮。

我指向光柱下的石墙:“看那边,那种尖锐如刀锋的石壁,像不像大海里危机四伏的冰山,只等着迷航的大船撞过来,将其一劈两半。”

红小鬼立刻接下去:“不不,冰山是白色的,世界上哪里会有黑色的冰山呢?我宁愿把它比喻成深埋在地下的原煤,只不过被好事之徒雕琢成这样,故弄玄虚。”

老虎紧跟着冷笑一声:“煤?亏你想得出,埋藏如此浅显的煤层根本没有成形的条件。世间万物,千奇百怪,用已知的知识去解释未知的东西,还没张口就犯了根本性的错误。”

红小鬼反唇相讥:“你知识渊博,你无所不知,但你偏偏闷着不说出来,岂不是故意要带大家进迷宫?除去我们来的那条路之外,这个五角星大阵还有四条去路,谁能证明你指出的路线一定正确?要我说,咱们应该走右侧这边第一个入口,或者一个入口一个入口探索下去,而不是任你指挥。风,顾小姐,老大爷,你们说呢?”

就在车子右侧的四十五度角方向,是一个与我们的来路完全相同的入口,高大、沉寂、漆黑。

顾倾城又一次抓紧了我的手,眼神中隐藏着说不出的恐惧。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这样的表情,忍不住伸出右手,环住她的肩头,低声安慰她:“没事,别担心。”

她的头抵在我的肩窝上,身子轻轻颤抖着:“我感觉那边有一种强大的吸力,仿佛有只怪物守在里面,随时都会把车子吞进去。”

黑暗总是给人以莫名的恐惧,镇定睿智如她,也终于在这种无边无际的漆黑世界里开始崩溃了。

“那边有什么?经书上是否有提示?”红小鬼依旧嬉皮笑脸的,把离开营地时分发给他的冲锋枪随意踩在脚底下。

老虎冷笑:“五角星芒大阵里,正确的路只有一条,那边,自然是错误的岔路。”

“岔路上有什么?死胡同?还是陷阱?”红小鬼继续追问下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也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预感到老虎是不知道答案的,他对隧道有限的认识都来自于唐心。

果然,他迷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随即又烦躁地接下去,“既然有正路可走,我们何必管岔路上有什么?只管走下去就好了,对不对?”

一直保持沉默的卫叔冷漠地接上来:“对,我们可以听从你的引导向前走,不管有多少岔路,但你能用什么保证这条路是正确的?而且是唯一正确的?”

这个问题把所有的人都问住了,顾倾城“嗯”了一声,恍然大悟地叫出来:“对呀?所有人都知道一直向前能够到达天梯,难道就不能反思一下,进入隧道的目标只能是天梯吗?会不会有另外一条路,去到另外一个地方,才是我们最想要的结局?”

老虎愣了愣,立刻激烈地反对:“小心和我是在天梯那里遇到戴面具的怪人的,不去那里,又能去哪里?”

卫叔冷笑着:“去我们要去的地方。”

他把右臂伸出车窗,向后面做了个手势,紧跟着我们的一辆车子迅速赶了上来。

“你们,保持警戒状态去右侧通道里看看,每隔三分钟向我报告一次状况。”卫叔下这样的命令无可厚非,扫清前进道路上的一切疑点,省得被莫名其妙的敌人截断了退路。

那辆车子上载着六名胸挂冲锋枪的队员,在他们身后的车厢里,牢牢固定着一支半人高的速射机枪,黄澄澄的子弹带轻轻晃动着,隐含着无坚不摧的狂傲杀气。他们开了转向灯,缓缓右转,驶进那个通道。

借着那辆车顶上的探照灯光柱望去,视线里只有望不到边的黑暗。

“你也许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说了,那是一条错误的岔路,其实根本没必要拿六条人命去博,咱们没有投机取胜的机会。”老虎越发闷闷不乐起来。

卫叔并没有反驳,伸手摘下了控制台侧面的对讲机。

我转向老虎:“老虎,现在不是拉帮结派、斗气争辩的时候,谁都不想眼睁睁看着同伴丧命对不对?你还知道什么,一起说出来不好吗?”

假如没有唐心的出现,老虎绝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期期艾艾、唯唯诺诺的样子,一问三不知,毫无自己的思想。现在我对他中了“帝王蛊”的怀疑已经上升到了百分之八十,中蛊的人思想受他人控制,反应速度肯定会大大降低。

“风,我说了,我只知道一条正确的路,能够穿过那条石隙,到达天梯——”老虎耸耸肩膀,委屈莫名,眉头紧皱。

第三节 白光里的飞蛇

“你忘记了一点,再向前去,会出现飞蛇,很多很多的飞蛇。”顾倾城也加入了口诛笔伐的行列。没有人能忽视“会飞的蛇”这一重要的恐怖元素,枪弹的力量在蛇群面前始终是极其有限的,即使是百密一疏的失败,随之付出的代价就可能是十几条大好性命。

老虎挠了挠头发,向着我古怪地笑了笑:“对不起,我说的话或许无法让你们相信,前面没有蛇,别说是飞蛇,就连川藏边境最常见的五步倒、竹叶青、草上飞、雪青苔都一条不见。我和小心一直走到正对圆形石屋的悬崖边,自始至终,没看见过任何一条蛇。”

卫叔惊愕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老虎的脸:“你在开玩笑?”

对讲机响起来:“卫叔,前面一切正常,通道两边正在收缩,跟我们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卫叔按下开关,一字一句地吩咐着:“小心看着地面,假如有石柱升起的迹象,马上全速撤回。”

我们的车子一直缓慢前进,此刻已经到了那堵石壁前面。

“我没开玩笑,也没有那种兴致,不过,我现在以‘猛虎之神’的名义起誓,向风说过的一切话字字属实,如有虚假隐瞒,甘愿受敲骨吸髓的大刑。”老虎右掌横在胸前,庄重无比地发誓。

“猛虎之神”是他那一族的崇拜图腾,这种毒誓更是严重之至。

卫叔不愧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立即伸手在自己额上猛拍了一掌:“朋友言重了,我只是提出自己的见解供大家讨论。以你的身份,何须盟誓赌咒?咱们肯定会信你的话。”

老虎把脸转向车外,不理会卫叔的软话。

“没有蛇?怎么可能?”我脑子里仅仅有几秒钟的困惑,马上想到,“会不会是唐心遍身是毒虫,种种毒性令隧道里的蛇远远趋避,不敢露面?”

这大概是唯一能说得过去的答案了,顾倾城的小指在我手心里轻轻划了几下,是“毒人唐心”四个字,我们的思想又一次紧密重叠了。

在已知的中国江湖下毒名家中,无人能跟蜀中唐门相比。唐门弟子从小与毒虫、毒药为伍,潜移默化之中,身体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毒素,寻常蛇虫遇到他们,只会乖乖地蛰伏逃走,绝不敢冲出来进攻。

唐心是练过“百死神功”的高手,大概已经百毒不侵了。

顾倾城苦笑了一声,压低了嗓音:“唯一的答案?”

我点点头,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可惜我们的队伍中没有一个唐心那样的人物,能够不动声色之间震退毒蛇,所以,接下来还会有一场惨烈的人蛇大战。

“卫叔,到达通道尽头了,这里是个高度、宽度都仅有三米的喇叭口,那边仍旧是漆黑的通道。怎么办?还要继续向前吗?”对讲机里的声音有些急躁,他们的车速也太快了一点,几分钟内便冲到了五角星其中一角的边缘。

卫叔毫不犹豫地下令:“继续向前,随时报告。”

我觉得他有些过分轻敌了,毕竟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应该更紧密地把兵力集中起来,团体行动,而不是毫无意义地分散出去。

车子到了石壁前面,再向前几米,便能进入五角星的第三个角,也就是老虎说的正确路线。

“嘿嘿——”红小鬼大笑着,趁老虎萎靡不振、无暇控制他的机会,从车窗里轻盈地滑了出去,一个前滚翻跳了起来,绕过车子,走向那石壁。

“风,我撬一点原煤出来做个纪念,别担心。”他手里握着一柄金色的短刀,不断地闪烁着灿烂的金光,顽皮地向着车子里的我们做了个鬼脸。此刻,他是站在巨大的黑暗背景里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无不是漆黑一片。

顾倾城大声吸了一口凉气:“风,我有不祥的预感,快、快叫他回来——”

我已经做了最快的反应,向前探身,抓住方向盘顺时针打了半圈,随着车子前轮的转向,所有的光柱立刻射向红小鬼和石壁。光可以驱散黑暗,更能消弭人类内心的恐惧,正如神话里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令世界重生一样。

“小家伙,别乱碰那些东西,快回来!”卫叔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焦灼地大叫。

那柄短刀反射出的金光,刹那间逼得顾倾城眯起了眼,喃喃地苦笑:“好一柄宝刀。”

红小鬼下车、拔刀、说话,只是一分钟内发生的事,当他笑嘻嘻地作秀一样举刀砍向石壁时,对讲机里骤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天,那是什么——”

卫叔愣了一下,身不由己地转身求救一样地看着我,举着对讲机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

“救救我们,救救——”一阵“咝咝”怪叫声淹没了那名队员的呼喊。

“是无数条毒蛇纠缠蠕动、蛇芯吞吐的动静,对不对?”老虎的瞳孔开始收缩,欠起身子向吉普车消失的通道望着。作为野外探险的大行家,他的判断无比正确。

“开车,追上那辆车子!”我在三秒钟之内清醒过来,向司机下达命令。

司机一动不动,蜷缩在座位上,手离开了方向盘,用力摇头:“我不去,那洞里有什么?他们遇到了什么?我不想死,我不去。”

这些话,只怕能够代表所有雇佣兵们的心声。

卫叔招手命令第三辆车子赶上来:“去追那辆车,看看还有没有救人的可能?”

没有人服从命令,车上的六个人静静地坐着,越来越紧地搂着怀里的冲锋枪,对卫叔的话充耳不闻。

对讲机里的“咝咝”声越来越响亮,只是再也没听到有人声传出来,更没听到枪响。

卫叔脸色铁青,恼怒地拔枪:“你们都聋了,快去,否则我一个一个枪毙你们。”

仍旧没有人动,六个人真的聋了一样,眼光迟滞地向前望着。

“算了卫叔,我去。”我不想在危机来临时队伍里再起内讧,里外夹攻,探险活动也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顾倾城替我开了车门,在我小臂上轻轻一拍:“风,祝你好运!”却没有要陪我一起去的意思。

我上了第三辆车,所有队员已经自动逃开,只有车钥匙上拴着的一个塑胶米老鼠挂件在不停地摇荡着。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采取了随时逃远的姿势,生怕惹祸上身。

“嘿,风,我陪你去,大不了一起完蛋好了。”红小鬼大步跑过来,站在车子前的光柱里,手里拎着那柄金色的短刀。以他的孱弱身躯,贸然跟着过去,似乎帮不上什么忙,但这种一无所惧的傲气,却胜过了空有满身武功的卫叔。

我不想说什么,扭动钥匙,引擎轰响起来。

顾倾城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忽然一万分地想念苏伦,也许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孩子能够为我浴血厮杀了,只有她能做到,但她现在失踪了。如果我没有因为关宝铃的关系滞留在枫割寺,而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话,她大概不会失踪。

我的脸陡然开始发烧,才明白自己那时候有多么荒唐,竟然一叶障目、不见森林,错过了对自己最一往情深的女孩子。

“顾小姐,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拜托你带人继续前进,帮我找到苏伦。”此刻在我心里,苏伦的形象越来越高大深刻,占据了思想的每一分空间。

红小鬼跃上副驾驶座位,鄙夷地看着侧面车子上的人:“喂,假如我们弄回满车的黄金宝贝,拜托各位千万别冲上来抢好不好?一听到有蛇就怕成这样,大家不如趁早滚蛋回家,躲在被窝里多么安全。”

他拿起了驾驶台上的对讲机,恶作剧地向卫叔大笑:“哈哈,一会儿听到我求救的声音,记得赶紧来救我们啊!否则,就算在蛇吻下化成无名恶鬼,我也绝不放过你。”

我轰了一脚油门,车子缓缓发动,光柱在那堵黑色的石壁上横向移动,最终指向入口深处。从这个位置望去,只能看见平坦的黑色地面。

“等一下,我也去。”卡库跳下车,步伐沉稳地走过来,翻身上了车厢,抓住了速射机枪。

红小鬼扭回头看着他,乖乖闭嘴,不再冷嘲热讽地开玩笑。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真正的勇者。卡库的加盟,让我心里有小小的感动,作为一名职业枪手,他应该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明辨形势,而且也没有必要出手帮我。关键时刻,一个异族人也能深明大义地站在正义一边,自己的中国同胞们却“足智多谋”地选择了明哲保身之路,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好笑的黑色幽默。

车子在一挡上低速前进,我只用左手操控着方向盘,右手垂在大腿上,以求随时能够拔枪应战。

红小鬼低头摸索着操控台上的开关,唱机开始工作了,播放的是一首卡朋特的《昨日重来》。深沉悠扬的旋律,令车子里的气氛立刻变了,并且他正在随着旋律晃动着身子,双脚踢着车门打着节拍,发出“啪啪”的动静。

“没想到,你还藏着一柄好刀?”我眼睛盯着前方,眼角余光瞟着他膝盖上的金刀。

“这也能算是好刀吗?”他双手握着刀柄,举在眼前。

“我有一个日本朋友,是铸造刀剑的好手,曾经提到过中国大陆在一九五五年的时候铸造过一批‘将军百人斩’,只颁发给为国家搜索能源的大功臣。据说那批刀只造了一百零八柄,是借用了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的典故。每一柄刀上都錾刻着一个天罡星或者地煞星的名字,铸造过程中更是加入了一种奇特的航天材质,能够达到削铁如泥的效果,不知你手里这柄刻的是什么字?”

屠龙刀对于天下各国名刀都有综合认识,我们在一起时,经常饮酒论刀,让我受益匪浅。

“它没有名字,也没有光辉彪炳的历史,大多数时候,我会用它来削铅笔或者干脆当作砍柴刀来用。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他把刀递向我,刀身上的一条赤鳞金龙时隐时现,龙头向着刀尖,狰狞夭矫,凶光凛然。

我没有看错,它正是“将军百人斩”的其中之一,在全球几大拍卖市场上叫价极高。

“名刀择主而事,我怎么会要你的刀?”我喜欢刀,但这一柄并不适合我。

光柱无情地刺穿黑暗,但黑暗却是永无止境的,仿佛一团凝滞不动的雾气,无处不在。我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卫叔他们乘坐的车子已经消失了,偌大的山腹空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辆车,还有卡朋特的歌声。

“我们会不会死?”卡库的英文不算太流畅,口气生硬。

“会,怎么不会?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只看它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红小鬼缩在沙发里,摸到队员丢弃的一把战术格斗刀,在手里掂量着。

卡库直立起来,手里的机枪旋转了一个角度,与下面的不锈钢支架摩擦,发出“吱呀”一声怪叫,令我的耳膜如同被绣花针扎了一般刺痛。

“你们中国人,总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只想问风先生,那个在狙击镜里高速移动的影子,到底是人还是魔鬼?”他是认真的,狙击手的性情都很孤僻,不会有心情与红小鬼开玩笑。

“那是人。”我百分之百肯定。

“人?一个比夜光靶的移动速度快几十倍的人?”卡库谨慎地表示着自己的怀疑,看来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不会盲目地否定自己亲眼看到的事,也绝不人云亦云。

“我只能肯定地说那是一个人,或许是因为某种不明原因令她达到了能够瞬间移动的境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神秘莫测的,人类能够制造出两公里内一击必杀的狙击利器,当然也得允许有人可以逃过这种杀戮,对不对?物竞天择,草长莺飞,地球上的任何事,都不会脱离自然淘汰的范畴。”

这是我唯一的解释,因为在中国武林高手的轻功概念里,“瞬息千里”的身法只在理论上存在,却没有权威性的文字记载。

“下一次看见她,我希望她有好运能逃脱过三百颗子弹的网状扫射。”卡库郁闷地拍打着子弹带,那些钢芯子弹彼此碰撞着,发出恐怖的刷刷声。

红小鬼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支机枪,若有所思地坏笑着:“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你只怕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我劝你还是连人带枪躲在帆布下面,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跳出来射击。不过,像你这样的狙击高手,主动放弃自己的长处御敌,是否足够明智呢?”

卡库皱着眉思索了几秒钟,陡然在头顶一拍,咧着厚嘴唇笑起来:“你说得对,我们尼泊尔人有句谚语,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我躲起来,既可以一声不响地狙击,也可以突然跳出来操控机枪进行弹幕扫射,好主意,好主意。谢谢你,小兄弟!”

他拉开了车厢里整齐叠放的一大块帆布,把机枪遮盖起来,自己则坐在车厢的一角,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怀里的狙击步枪,向红小鬼做了个“OK”手势,拉过帆布,把自己也盖了起来。

红小鬼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侧身问我:“我的指挥能力怎么样?”

我无法回答,假如那个戴面具的怪人再次出现的话,卡库与对方之间,大概只有其中一个能顺利地活下来。真正的高手,不做无谓的对峙,一出现就是石破天惊、你死我活的对决。

越是高手,就越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这是优点,但同时也是致命的弱点。我望着后视镜里那团鼓鼓囊囊的帆布,卡库之所以一意孤行地射杀唐小鼓,很大程度上与无法狙杀那个戴面具的人有关。

有人曾经进入他的狙击视野,却又轻松逃脱,让他连扣动扳机的自信都没有,这无异于对他的极度蔑视。

“这一次呢?卡库会不会成功?要知道,他的狙击功力在全球范围内绝对能进入前十名。知道吗?我曾在一份绝密资料里看到过,至少有一百名以上的军事观察员把他比喻成中国古代的神射手养由基,并且有计划要拉拢他过来——”

红小鬼脸上流露出一丝郁闷,挥刀砍向那柄格斗刀,连鞘带刃削掉一截,发出“嚓”的一声轻响,犹如用菜刀切削黄瓜一般。

“好刀。”我忍不住再次赞叹。

格斗刀属于正宗的美国军用品,铸造材料之精良毋庸置疑,但在“将军百人斩”面前黯然失色,档次相差甚远。由此可见,中国工匠制造刀剑的工艺永远都是名列世界前茅的。

“风,你说,藏在这个怪洞里的到底会是什么人?”红小鬼自言自语,随手把短刀丢向黑暗深处,“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迷惑,何止是他感到迷惑,其实我们这个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处在谜团之中。如此巨大的五角星芒空间,在全球地质历史上从没有过先例记载。

“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开拓出这个空间的又是谁?而且,无法相信在遥远的地底下,竟然隐藏着一个庞大的古代城市——”我叹了口气,挂上二挡,提高了前进速度。

“风,你在后悔吗?后悔节外生枝,进入到这里来?”红小鬼促狭地笑起来,看来,他经常以发现别人的潜台词为乐。

“没错。”我坦然承认。

按照老虎的说法,我们有一条“正确”的路线可以走,至少应该在那条路上获得一个结果,再回头考虑其他。这支队伍比起茫茫未知世界来显得太渺小了,我既然不赞同卫叔安排第二辆车子走这条岔路,自己又何必再度犯险?

“既然后悔,我们还有必要再向前走吗?”红小鬼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藏着深深的哲理。

我的脚下意识地踩向刹车踏板,车子缓缓地停下来。方向盘在我手中,前进、后退都由我来掌握,对错只在一念之间。

“你流汗了?”红小鬼也紧张起来。

我扭了一下后视镜,自己的脸模模糊糊地出现在镜子里。其实不必借助镜子,我也能感到越来越多的汗珠正从头发、脖子上渗出来,滑入衣领深处。

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作为一个决策者,我明白自己肩上担负着的责任。

向前是黑暗,向后也是黑暗,左右上下无处不是黑魆魆、阴森森的一团,仿佛蕴藏着说不清、数不尽的重重危机。

“咦?怎么停下来了?什么事?”卡库钻出了帆布。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卡朋特的声音在干涩地唱着。

前面的空间正在收缩,按照车子的里程表显示,已经接近五角星芒的顶点。

“风先生,为什么要停下来?”卡库用力在车厢里跺着脚,发出“砰砰砰”的巨大响声。

红小鬼扭回头去呵斥着:“停下,别吵!你这头蠢驴——”在压力面前,他们两个刹那间都失去了自控力,如同火山爆发一样。

就在此时,我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的腥气,随之而来的,是耳朵中传进来如春蚕咀嚼桑叶般的沙沙声。

红小鬼肯定也听到了,因为他指向卡库鼻尖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泥塑木雕一样纹丝不动。

我关了引擎,卡朋特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你,敢骂我蠢驴,这是对我们尼泊尔人的莫大侮辱——”卡库发怒了,长枪一举,枪口便抵在红小鬼胸口上。

“沙沙、咝咝”声越来越清晰,卡库的动作也随即停止,从牙缝里迸出一句:“那是什么?”

答案再明显不过,那是毒蛇的吐芯声,而且是几千条毒蛇此起彼伏地一起行动,才能发出那样的动静。在土裂汗金字塔里,我已经见识过孟加拉金线蝮蛇组成的“万蛇之窟”,这一次,却是在平地之上,毫无防御的屏障。

“蛇,很多……很多蛇。”红小鬼的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挥手拨开卡库的枪口。

卡库猛醒过来,丢下长枪,反手撩开帆布,双脚叉开,稳稳地抓住机枪。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枪手,任何时候,只要有枪在手,就马上进入了临战前的兴奋状态,但这一次面对的却是黑暗中的蛇群。

第四节 蛇阵凶猛

红小鬼摸索到对讲机,按下通话键:“你们……听到了吗?成千条蛇,就在前面,这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他已经变得语无伦次,方寸尽失。

视野之中,仍是一片空旷,还没看见毒蛇的影子。

我的手握在钥匙上,犹豫着迟迟不能发动引擎,因为我明白,引擎一响,我就必须做出抉择——“前进还是后退?如果不能弄清这边的情况,必定会埋下隐患,队伍继续前进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毒蛇的包围圈,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风,如果……不如……”卫叔犹豫不决,无法给我帮助,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风,见机而行吧。不过咱们都明白,只要开始后退第一步,这次行动就正式宣告结束了。”顾倾城接过了对讲机,声音充满失望。

红小鬼向前高举着对讲机,嘶哑着喉咙大叫:“你听,你们听,听它们在饥渴地蠢蠢欲动。也许……也许刚刚那队人正在蛇吻下挣扎……”

我发动引擎,随即连轰了三脚油门,刺鼻的汽油味盖过了蛇腥气。

“准备好,我要开车了,不看到蛇阵,决不后撤。”之所以下这样的决心,是因为我不可能放弃搜索苏伦的机会。与此相比,蛇阵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任她身陷困境而不能施以援手,我就成了天下最不仁不义、无情无义的鼠胆匪类。

“大哥,我永远都不会是胆小鬼,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我喃喃自语,挂挡起步,车子继续前进。

红小鬼愣了半分钟,怪笑着翻身上了车厢,稀里哗啦地掀开了两只弹药箱。

“风,这里还有一百多颗手雷,全都丢出去的话,也能抵挡一阵了。可惜没有汽油弹或者火焰喷射器之类的,那才是消灭毒蛇的最称手武器。”

忽然之间,车子里的恐惧气氛一扫而空,巨大的压力反而成了一种奋力冲锋的动力,只有真正的勇士、真正的男人才能做到这一点。我很庆幸,因为红小鬼和卡库恰恰就是这种人。

“我们尼泊尔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害怕’这个词。我们,是雪山的主人,是雄鹰的传人,具有冰山一样的坚韧意志……”卡库喃喃低语着,诵念着属于那个雪山民族的经文。

车子前进了一百米,车子开始缓慢爬坡,两侧与顶壁也迅速收紧,前面出现了一个三米见方的洞口。这应该就是第二辆车子上的队员向卫叔报告时的位置,也即是五角星芒的顶点。接下来,那边将是第二个五角星的开始。

“风,洞口那边好像有光?”红小鬼低声叫着。他的声音混杂在越来越响亮的咝咝声中,更显得胆虚。

不等他提醒,我早就看到了从洞口漫射出来的白光,不过那绝不是探照灯所发出的,而是一种乳白色的光,如烟如雾,丝毫不觉得刺眼。

“我们——”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做了最后的决定,“上去吧。”

吉普车缓缓爬上洞口,这是一块长度约有十米的平台,不必借助探照灯,我们便能看到前面的情况。

红小鬼“啊”的一声跳起来,伸手向前指着,但他忘记自己掌心里是握着一枚手雷的,随着这个手势“嗖”的一声抛了出去,飞行了大概十几米,落地时竟然无声无息,因为那地面上波涛汹涌般动荡着的,全部都是蛇群。

“幸好……我没激发引信,手雷不会爆炸……不会爆炸……”他失去了流畅说话的能力,舌头近乎僵硬,保持着向前指点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车厢前端的横梁。

“风……风、风……我、我、我……”他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同时大口倒吸着凉气,发出毒蛇吐芯一样的咝咝声。

卡库的情况比红小鬼略好一些,但那支机枪一直在颤抖着发出“喀喀、喀喀喀喀”的动静。他仍旧叉着双腿站着,只是裤脚像是风中枯叶一般抖个不停。

前面的石壁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一直延伸向远方。目光能看清的范围之内,全都是绿色的蛇,每一条的粗细程度都超过成年人的胳膊,翻滚纠缠在一起。我很清楚地看到,所有蛇的“七寸”位置,都长着一对近乎透明的翅膀。

从蛇阵的平面到我们车子所在的平台,垂直高度大约在十米左右,短时间内,它们还不会爬到平台上来,从而穿过我们身后的黑暗通道,直接威胁到顾倾城那些人。

我在自己左胸前的口袋里摸到一盒绿箭口香糖,努力保持着笑容:“大家不要紧张,这时候来一块口香糖,有助于放松身心,能够更清醒地面对困境。”

卡库伸出手来,枯瘦的手指捏住了两条口香糖,拿起两次,却又颤抖着跌落了两次。他太紧张了,两腮上肌肉虬结痉挛着,额头上也被汗水冲得尽是纵横的灰尘道道。

我剥开两条口香糖,分别送进红小鬼和卡库嘴里,冷静地微笑着,看他们木然咀嚼了二三十次,脸上绷紧的线条逐渐放松下来。

“刚才,好像是在东非战场上第一次开枪杀人时的感觉,不好意思。”卡库抹掉了汗珠。还好,如此紧张的状况下,并没有引发他的癫痫症,事情总算没有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美国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表明,咀嚼口香糖能最大限度地释放人类的紧张,所以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每一名美军最不能缺的两种东西,排在第一位的是口香糖,其次才是枪械武器。

“你怎么样?”我拍着红小鬼的肩膀。

“我想吐,刚刚差一点就忍不住——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毕竟在任何一家动物园里,都不可能看到这么多缠在一起的蛇。我怀疑,这里是一个大型的蛇类饲养馆,不管是属于军方还是民用的,你们看呢?”

红小鬼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情,终于让我放下心来。

记得小燕曾经很认真地告诉过我,要成为一名超级黑客,心理素质一定要过关,任何危急状况下都不能烦躁、暴怒、失态,必须冷静得像一块冬夜里的石头。

从某种意义上说,卡库与红小鬼倒是有几分相像之处,都是善于潜伏隐藏的攻击者,只不过一个擅长在互联网上长途奔袭、一剑封喉,另一个则是在现实环境中瞬间狙杀敌人于千米之外。

大概目测,前面的空间宽度约四十米,高度在超过二十米,深度一眼望不到边。

蛇身上泛着绿光,如同一片长满了海藻的浅滩,令人时不时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

“看那边,嘿,那是什么?”红小鬼怪叫起来,脸色惨白地向远处指着。

最先映入视线的,是一堆灰色的东西,仔细辨别之后,看得出那是一个直立的骷髅,正在蛇海里摇摇晃晃地靠近。

几秒钟后,骷髅停在大约五十步之外的位置,在它身下,隐约看到吉普车顶的探照灯支架。

“噢,那是……失踪的吉普车和队员?被毒蛇……被毒蛇咬成了骷髅?”红小鬼的牙齿在不停地格格打颤,坚持着讲完这几句话,脸上的冷汗已经沿着鼻凹处直淌下来。

卡库摘下瞄具,举在眼前,只看了两秒钟,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我其实应该阻止他的,某些恐怖的事越是细看越会对人的神经造成结果难测的摧残。

红小鬼从他手里抢过瞄具,还没来得及用,已经被我一把夺了下来。

“回车里去,咱们不是来看恐怖电影的。”我冷静地下了命令。那些恐怖场景是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的,而且就算看得再仔细都于事无补。

红小鬼的喉结艰难跳动着:“风,其实我已经看清了,吉普车上盘踞着蛇——”

“到车里去,系好安全带。”我低声重复着。

红小鬼蹒跚着后退,抓住车门把手,艰难地爬到座位上,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空气开始变得凝固了,不知是因为毒蛇喷出的毒雾所致,还是巨大的精神压力令肺部的工作状况陡然下降,我感到一阵难挨的气闷。暗无天日的山腹下竟然藏着这么庞大的一个蛇窟,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西南边陲,历来就是一个神秘事件层出不穷的地方,但典籍资料里却没有关于“超级蛇窟”的先例记载。

“风先生,我不行了……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喘不过气来……”卡库靠在车头上,额头上青筋暴跳。枪仍在他臂弯里,但他的战斗意志却被汹涌的蛇阵击溃了,以至于耻辱地发出了求救信号,这是作为一个狙击手而言最大的失败。

“卡库,那些都是幻觉。从十字丝里看到的一切,都可以被枪弹瞬间毁灭。你的老师想必无数次教导过你,狙击枪下,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无论美女还是野兽,都将变成我们的枪下亡魂。”

我从他手边取过长枪,熟练地卡好瞄具,调整标尺的刻度。关键时刻,即使是卡库这种天才狙击手都是无法倚靠的,任何事都要靠自己。

“可是……当自己的同伴变成骷髅,十几分钟前,他们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卡库举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勇气再向前看。

无疑,他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具有天生的射击敏感,也能够按照上司的命令,准确完成任务,但他却不是一个高明的探险家,没办法调整心态,适应随时可能出现的诡谲变化。正因如此,他才会被卫叔收归麾下,只做兵卒而不可能成为统帅别人的将军。

一生无法出人头地,是他们这种人与生俱来的宿命。

“人先自救,然后才能得到别人的拯救,你看着,只要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那些幻觉都会烟消云散——”我迅速举枪,以左臂肘弯为支架,瞄准、射击,两个动作一气呵成。

枪响了,短暂而沙哑的一声响,弹壳退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发出单调的“叮当”声。

我只向瞄具里望了一眼,但那种诡谲恐怖的情景已然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具骷髅靠在机枪上,被一条蛇束着,所以才会矗立不倒。蛇身犹如一条鼓足了气的消防水龙带,从骷髅的胸腔里直穿过去,在骷髅颈骨上绕了两圈,蛇头与人头并排挺立着。

我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些蛇与陆地上常见的蛇类有本质的不同,它们之间的差异不仅仅在那对翅膀上。

在如此浩荡的蛇海里,六个活人化为骷髅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五分钟。我的子弹打碎了骷髅,也击爆了那条狰狞的绿蛇,总算为死难的队员做了一些什么。

蛇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露出了那辆失去联系的吉普车。车子已经熄火,但却被许多条蛇簇拥着前进,驾驶室里坐着的,是五具形状古怪的骷髅。每一具骷髅的胸腔里,都有一条蛇穿过,仿佛要与灰色的骷髅紧密地融为一体似的。

那些蛇仿佛是有灵性的,把吉普车一直推向我们脚下的斜坡。

“风,给你手雷——”红小鬼还算镇定,双手各握着两颗手雷,高高地站在座位上。他年纪虽轻,却比已经身经百战的卡库更有定力。

我摇摇头,走到车厢旁边,从帆布下拖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汽油桶。这是每一辆吉普车上都会有的备用燃料,容量为十公升。

手雷对蛇群的杀伤力有限,如果大量投掷手雷的话,引发的连环爆炸只怕会破坏山腹结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旋开油桶盖子,撕下了一条帆布,塞住桶口,它立刻变成了一只简易的汽油弹。

卡库艰难地喘息着:“可惜……汽油太少了,要全部消灭它们是不可能的。”

我取出打火机,苦笑了一声:“对,不要说是十公升汽油,就算是一辆大型油罐车直接开进来,也不会奏效,杯水车薪而已。而且,这个汽油弹投掷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对讲机又响了,顾倾城的声音缓慢而冷静:“风,你们遇到了什么?老虎要我转告你,千万不能躁进。”

红小鬼大笑起来:“躁进?我们能躁得起来吗?前面大概有几万条毒蛇,地上铺得满满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丢下手雷,左手探进怀里,取出一架索尼数码相机,向蛇阵里“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

“风,我是老虎。”顾倾城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虎颓废的声音。

我伸出手,红小鬼会意地把对讲机抛给我。

“风,小心说过,正确的路只有一条,这个五角星芒大阵处处充满危险,所以,你最好能退回来,咱们沿上一次我和小心走过的路线前进。你其实也知道,那本《碧落黄泉经》上的内容全都是无法理喻的天机,只能照着执行,完全没必要去探究为什么,不是吗?”

老虎的话音里听不出愤怒或者焦虑,只有心如死灰的平静叙述。

我沉稳地笑了,他说得对,没有人能解释这里为什么会存在蛇阵。假如没有足够的食物,蛇群会因饥饿而自相残杀,大批大批地死亡,绝不会兴盛到如此地步。

“我明白,我们马上就会撤离。”我简单明了地回答他。

“那就好,我等你。”对讲机里陷入了沉默。

我把长枪抛给卡库,做了个射击的手势:“打穿油箱,但不要引起爆炸。我们需要给这些家伙来个火葬,免得它们认为人类天生就该是蛇类的食物。”

卡库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向我亮了亮:“弹药减去三分之二,弹头涂满特种凡士林,足以达到你要的效果。”他的脸上满是惭愧,大概也偷偷地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脸红了。

他装上了那颗子弹,瞄向底下那辆吉普车的油箱,一声单调的枪响过后,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红小鬼过足了拍照的瘾,发动引擎,把车子缓缓地后撤,调转车头,随时准备高速离开。

“嚓”的一声,我打着了火机。火苗不安地跃动着,像是一首交响乐的微弱序章。

帆布被点燃了,我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抛,油桶准确地落在吉普车下面,立刻点燃了满地流淌的汽油,一股刺鼻的灼烧皮肉的怪味冲天而起,蛇阵发出的“咝咝”声骤然加强了十倍,伴随着脂肪被点燃后的嗞啦声。

“轰、轰”两声,油桶和油箱接连爆炸,大片大片的火焰溅射开来,波及更远处的蛇群。此刻,蛇阵里竟然出现了更加怪异的现象,靠着火堆最近的蛇直飞起来,身上的翅膀全部伸直,如同无数只笨拙的怪鸟。

卡库惊骇地吐出了舌头:“风先生,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凌空飞翔的大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是向远处逃去的,而不是向平台上的我们展开袭击,否则,我们三个的处境便相当危险了。

一直到火焰熄灭,所有的蛇完全没有冲向平台的意思,我怀疑它们是受到了某种奇怪的禁制,只能在平台下面活动,也即是说只会生存在另外一个散发着白光的五角星芒大阵里,永远不会越界。

很可惜,第二辆吉普车没有我们这么幸运,直冲进去,成了光荣而愚蠢的探路石。

我带着卡库回到车上,由红小鬼开车,迅速沿原路返回。

“刚才的一切,像不像一场立体恐怖电影?”红小鬼仍有心情开玩笑。

卡库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明显地表露出对红小鬼的不满。当他看见自己的同伴化为毒蛇缠绕下的骷髅时,从心理到生理,一定受到了极为强烈的震撼,所以,绝不希望别人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前面明明是铺天盖地的毒蛇,他们怎么会直冲进去,难道是精神极度错乱了吗?”红小鬼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我和卡库都没有心情回答他,事实摆在面前,惨剧已经酿成,再去追本溯源,有什么意义吗?其实,我心里是有答案的,他们冲过垭口时,或许前面什么都没有,直到进入第二个五角星芒大阵之后,身边的一切才突然发生了变化。

既然我们亲历过石柱消失、活人陷入青色的岩浆、地下出现古城这种匪夷所思的情节,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不可相信的呢?只是闯入蛇阵的人都已经魂归西天,也就没有人能阐述那个骇人听闻的事件变化了。

“风先生,我相信,如果家师面对刚才的蛇阵,也会……也会失态的,希望你不要把刚才的事说给别人听。”卡库嗫嚅着,搂着长枪,神情沮丧。

“哈哈——”红小鬼冷笑起来。

“放心,刚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打碎了同伴的骷髅,也射杀了一条毒蛇,等于为他们报了仇。红小鬼,你也亲眼看到那一幕了,对不对?”我在红小鬼肩膀上用力拍了一掌,以免他口无遮拦,继续伤害卡库的自尊心。

目前我们这支队伍最需要的是团结,谁对谁错、谁射杀了毒蛇、谁英雄谁狗熊都不重要。

红小鬼“哼”了一声:“当然,卡库先生神乎其神的狙击技术,让我深感钦佩,五体投地。”

卡库不停地用双手扯着长枪上的背带,现出一丝忸怩:“谢谢两位,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不能给师父丢人。当然,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做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枪手,否则也不会甘心远离战场了。”

蛇窟被我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一种无言的颓唐让三个人之间充满了难以沟通的尴尬。

重归车队之后,所有人看我们三个的表情,都是既惊诧又敬佩。

“风,那边什么情况?”老虎跌坐在座位上,满脸都是忐忑不安。

“没什么,继续上路吧,看来只有遵照你的引导前进了。”我望着老虎,觉得他变得无比陌生。

“回来就好,风,我真怕你会出什么事,大家马上就群龙无首了——”老虎的话,让顾倾城、卫叔同时变色,不过碍着我的面子,没有马上发作。

第五节 最后一个五角星芒的顶点

我缓缓摇头:“老虎,你错了,顾小姐才是真正的队伍指挥者,没有她的大力增援,我们连进洞的机会都没有。”时至今日,苏伦邀来作为援手的飞鹰那队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飞月幸运地活了下来。顾倾城的加盟,的确让我感激不尽,无论她怀着什么样的真实目的。

在一波三折、诡谲万变的复杂情况下,队伍中唯一没有失态的,只有我和顾倾城。我能感觉到,她静静地望着我时,目光中充满了洞察一切的淡定。

红小鬼放弃了切割黑色石壁的念头,立刻回到卫叔的车上。经历了方才的恐怖事件,他变得老实多了,安静地蜷缩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车子进入了老虎指定的通道,三挡中速前进,很快便切近了一个熟悉的垭口。

“再向里面去,石壁会自动发光,能够照亮一切。”他显得胸有成竹,但卡库和红小鬼的神经又一次高度紧张,生怕噩梦再次重演。

“老虎先生,垭口那边有什么?会不会也是无边无际的蛇阵?”红小鬼心惊胆寒地问。

老虎摸着胡楂大笑:“蛇?没有没有,一条都没有,只是平坦大道,然后通向第三个五角星芒大阵。”

红小鬼低头想了想,忽然自作聪明地拍手叫起来:“噢,我懂了,我懂了,所有的蛇之所以全部集中在刚刚的山洞里,或许是听从了某个人的号令。这个人一声令下,蛇群便乖乖集合,其他地方当然不会有蛇出现了。”

这个解释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红小鬼讪讪地笑了几声,重新归于沉默。

车子越过垭口,果然进入了一个四壁发光的通道,形状与刚刚我们面对的那个蛇窟基本相同,但却干净空旷,一条蛇都没有。

顾倾城立即下令:“车子全速前进,所有队员保持随时战斗状态。”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阴沉,紧抿着嘴角,双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更好的意见贡献出来,只能听任司机猛踩油门,把时速控制在八十公里左右。

进入第三个五角星芒大阵时,走的是左前方第二个通道;进入第四个大阵时,选择的是右前方第一个通道;进入第五个大阵时,又选择了右前方第二个通道。

在顺畅前进的过程中,我感觉地势越来越低,比起隧道入口那个始发点,至少下降了十层楼的高度。只是没有海拔表,无法做出更精确的判断。

从第五个大阵的核心转向左侧第一个通道,不出意外的话,十几分钟里,便会到达老虎说的那个狭窄石隙。

“就在前面,那道石隙只可以步行穿过,大概在三个小时后就能走完,看到悬崖对面的圆形石屋。”老虎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因为他也像我一样,心里挂念着一个非常珍惜的女孩子。

在这里虽然看不到天光,但洞壁上发出的白光却越来越明亮,把我们所处的环境照得像是阴天时的样子,并不觉得憋闷。空气的流通也比较顺畅,所有人都没有缺氧的感觉。

视线里出现了最后一个垭口,连司机也忍不住兴奋地将油门一踩到底,直冲上坡顶平台。

仿佛有一缸冷水凌空泼了下来一样,司机全力踩下刹车,车子“咯噔”一声骤然停住,害得身后的两辆车相继紧急停车,车轮抓地时的尖锐摩擦声不绝于耳。

前面是一个倾斜向下近四十五度的斜坡,坡长约三十米,然后是条宽两米的石隙。

“就是那里,风,我曾跟着小心经过那里,但是现在——”老虎一只手捂着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石隙高度至少有二十米,两边的石壁光秃秃的,同样泛着白光。只是石隙并不是空着的,而是被纠缠在一起的绿色毒蛇死死堵住,形成了一堵血肉之躯的怪墙,大约有三人叠加的高度。要想穿过石隙,就得踩着它们湿滑的身子过去。

司机的脸已经由惨白转为惨绿,缩手缩脚地打开车门,慢慢下车向后退,从牙齿到腿弯,浑身簌簌颤抖着。

在这种时候做逃兵,我不得不原谅他,毕竟并非任何人都能坦然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蛇群。我们遵照老虎的指引,到达了最后一个五角星芒大阵的顶点,却没想到遭遇了这样的残酷结局。

“此、路、不、通。”红小鬼从牙缝里迸出四个绝望的字。

毒蛇盘踞在石隙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隔住,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座极其前卫的西班牙风格雕塑,但它们都是鲜活的,不时地吐出鲜红的芯子,发出“咝咝”的怪叫。

老虎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低叫着:“我发誓,我发誓这里原先连一条蛇都看不到。当时,我跟小心并排着前进,几小时之内没有遇到任何生物,直到悬崖旁边。风,相信我,这些话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我相信老虎,但卫叔、顾倾城、红小鬼、卡库就不一定了。他们只相信事实,而不管老虎以前做过什么。

这条路肯定不通了,经过几分钟的观察后,我果断地挥手,命令车队退下平台,暂时排成头外尾内的战斗队形,提防毒蛇会冲出来猝袭。

“火攻、炸药、机枪扫射?”卫叔在征询顾倾城的意见。就算他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遇到这种事的可能性似乎也是微乎其微。

顾倾城没有回答,老虎抢着接上来:“恐怕不行,这条石隙距离长、拐角多、分支石缝也很多,只怕不能斩草除根。而且,炸药会令两边的石壁崩塌下来,阻塞去路,岂不更是麻烦?”

他不断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头屑如小雪一样飘洒着。

“依你说,该怎么办?”卫叔的话有些底气不足。

老虎的回答更干脆:“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你的那些办法都不可能奏效。”

顾倾城一直都在沉思,忽然抬起头,向卫叔笑着打了个手势:“卫叔,不必争执,现在,你带着两辆车子去探索剩余的三条通道,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记住,不要盲目快速前进,一切都以安全为第一要素,去吧。”

这几句话声音很轻,但从所有队员脸上的表情来看,都带着一丝恐慌。其中几个人抬头环顾着四面苍白的石壁,嘴角不自禁地挂上了呆滞的笑容。

“好。”卫叔没有丝毫犹豫,挥手命令队员们上车,一先一后向临近的通道开过去。

“卫叔一向对我言听计从,但是这一次,只怕不会轻易收场。”卫叔他们的车子刚刚离去,顾倾城脸上的笑容便一起消失了。

“那些洞里,一定……一定还有某些古怪的毒虫,风,小心的话是不会错的,并且她讲述的一切,都来自那本《碧落黄泉经》,都是千真万确的东西。”老虎的表现越来越差,与从前的坚忍镇定判若两人。

也许,这就是陷入爱情的代价,他可以为了唐心低声下气、谨慎服侍,当然也就注定了一辈子被唐心的一颦一笑控制住。平心而论,唐心的确是个高雅聪慧、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纯净女孩子,世间少有。只是她身上挟带着的那些毒虫,更是千古难见。所以,我对她的评价,恰好是优点缺点相互抵消,不赏不罚。

“那么,你的意思,我们的探险救人行动,就此停止?”顾倾城淡淡地笑着,在吉普车前踱着步,紧皱着眉,若有所思。

老虎点点头,又摇摇头,蓦地长叹一声:“风,一切还是你来定夺吧,我已经没什么好办法了。”

在变化莫测的大自然面前,他所有的江湖阅历已然化为乌有,信心也被彻底击碎了。

“老虎先生,你觉得另外的通道里有什么?同样是蛇窟吗——”红小鬼不失时机地跳出来插嘴,随即不以为然地仰面大笑,“哈哈,假如所有的错误路线上都豢养着毒蛇,这布局的人也太没有创造力了,对不对?”

“有什么,你不会自己去看?”老虎有些恼火。他可以在我和顾倾城面前示弱,却不愿意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嘲弄。

“来找意中人的是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去看?”红小鬼反唇相讥,寸步不让。作为一个男孩子,他这种偏激的性格实在不算厚道,恐怕也是家里人溺爱娇纵的结果。

“对,我的确该去看看,失陪了!”老虎纵身跳上吉普车,粗暴地发动引擎,瞬间将油门轰到最底,车子呼啸着追随卫叔他们的踪迹而去。

红小鬼翻了翻白眼,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自我解嘲地笑着:“别怪我,是他愿意去探路的,跟我没关系。”

我没想埋怨他,这种情况下,有一个急需弄明白的问题——“那些蛇到底是经过了什么样的变异过程,竟然长着翅膀并且改变了吞噬食物然后吐出骨骼的习性?”

任何一个具备生物常识的人都明白,蛇类的毒牙只能够起到向目标注射毒液的作用,却不能拿来咀嚼食物。它们的任何一次进食,都是吞咽、消化、吐骨的繁琐循环过程,依靠胃部的强烈腐蚀液体来达到攫取食物果腹的目的。

“也许,我们可以抓一条蛇来研究一下,看看它的身体究竟有什么变化,对吗,顾小姐?”

我的话里另有深意,因为在营地时,闯入帐篷的那条蛇来得非常怪异,我怀疑是卫叔故意拿来刺激我的。

顾倾城又笑了,轻轻弹着指甲:“风先生,不必拐弯抹角了。我承认,那条蛇是卫叔使的激将法,不过是普通的山蛇改扮的,当然营地里也就不会有人被咬死。现在,不必下命令,卫叔也会抓条蛇回来做实验,他的阅历和经验,要比别人更丰富。”

她很明智,能够顾全大局,而不会在小问题上纠缠,几句话便把我的不满全部平息下去了。

红小鬼咯咯浅笑:“抓蛇?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你没看到那些家伙,都仿佛带着某种灵性似的,把人啮噬成骷髅后,竟然要跟骷髅融为一体。”一提到蛇窟里恐怖的一幕,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又变得苍白起来。

我明白,再多纸上谈兵式的辩论都无济于事,如果不能驱散拦路的毒蛇,就只能向后撤退了,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停留下去。

顾倾城忽然长叹:“风先生,你想到了什么?”

我只说了五个字:“碧血夜光蟾。”

她美丽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浓密乌黑的长睫毛也跟着一闪,两腮上的酒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很好,咱们又想到一起去了,要想荡开道路,非碧血夜光蟾不可。”

五毒教的人世世代代以豢养毒虫、炼毒杀人为基本工作,他们从动物身上提炼毒液的本领,与蜀中唐门相比不遑多让。碧血夜光蟾是教中圣物,更是江湖上克制蛇类的第一灵药,这一点不必怀疑。所以,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回到古寨去,找何寄裳借夜光蟾,从而驱散毒蛇。

红小鬼鼓了鼓腮,又想插嘴,我及时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开口。

“任何人都没有把握借到夜光蟾,顾小姐,咱们都很清楚这一点。上次,我们在古寨留宿过,事实证明,何寄裳对任何人都有戒心,那是她背叛五毒教之后唯一还能拥有的东西,大概不会轻易借给别人——”我仍有一点点迟疑。

想想何寄裳对大哥杨天的深情,我不忍心伤害她,哪怕是动古寨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损伤了她的面子。如果她是大哥的女人,我有义务保护她不受外人欺负。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顾倾城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立即反问过来。

我摇摇头:“没有。”

“那么,再思考下去还有意义吗?要知道,也许苏伦小姐就困在石隙后面的某个地方。她和我们之间,就隔着这条毒蛇堆成的墙,风先生,现在不是考虑要不要做的时候,而是该考虑什么时候出手的问题。”

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提高了声音:“如果你有什么顾虑,我可以命令卫叔动手,吉普车上挟带的炸药、火箭筒、远距离狙击武器加起来,可以毫不费力地踏平古寨。只要你点点头,咱们马上撤出去展开行动。”

红小鬼终于忍不住插嘴进来:“好,反正是在深山里,就算打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管。再说,古寨恰好在咱们的退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咱们的敌人。”

我摸着他的头顶,看着他眉飞色舞、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不禁苦笑:“杀人、破寨,谁都能够做到,你们想想,西南马帮是这片山林里势力最大的一派,他们为什么能容忍古寨生存下来?卧榻之侧,难容别人酣睡,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这就足以证明,古寨和何寄裳并不是好惹的。”

“如果没有选择,这就是唯一的选择,其实,我也不想大开杀戒,但我们必须得通过这条石隙到天梯去。你看,一路上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连个结果都没有就打退堂鼓,你甘心吗?”顾倾城的笑容渐渐隐退了。

现场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白色光晕里越发显得渺小。再向垭口上面望去,四处静悄悄的,听不到蛇阵的“咝咝”声,让人怀疑刚才看到的似乎只是一场噩梦。

“我上去看看,你再想想。”顾倾城举步走向垭口,背影沉郁疲惫,战靴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单调的橐橐声。

我喜欢看她的背影,因为她的腰肢像苏伦一样苗条,还有一步一跳、弹性十足的长发,无时无刻不让我想起在十三号别墅第一次见到苏伦时的情景。

“她很漂亮,是吗?”红小鬼酸溜溜地叹着气。

“对。”

顾倾城站在垭口那边的平台上,双手叉在腰间,身子站得笔直。女孩子天生害怕蛇虫,不过她肯定是个例外,能够平静地面对那些丑陋之极也恐怖之极的爬行动物们。

“她比关宝铃还漂亮,对吧?”红小鬼的语调越来越奇怪。

如果不是他问起,我心里几乎已经没了关宝铃的影子,只有苏伦、间或会有顾倾城进入我的思想里来。

“你还知道什么?”我不喜欢被人刨根问底地发掘隐私,这也是社会大众对无孔不入的黑客最反感的一点。

“你误会了,风,其实我指的是苏伦。从小燕那里,我得到了关于你的一小部分资料,手术刀也是我非常敬佩的黑道前辈之一……”

我打断他:“兄弟,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对付这群莫名其妙的毒蛇。”

顾倾城在平台上洒脱地转过身,向我们这边望着,像是电影到了尾声时主角的最后一次定格谢幕。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够横跨蛇窟如履平地——”红小鬼摸着自己的鼻尖,眯缝着眼睛坏笑着,让我一时间摸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迅速接下去:“风,我没开玩笑,就在这座大山里,有一个人不但可以在蛇阵里纵横来去毫发未伤,而且他还能进入那座古代地下宫殿,就是被你称为‘第二座阿房宫’的地方。”

我一下子愣住了,想不到红小鬼心里还藏着这样的惊天大秘密,可信程度有多少呢?

“那个人是谁?你怎么知道地下宫殿的事?或许,你到这里来帮我,根本就是有自己的私人目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令人头痛。幸好,现场只有我和红小鬼,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能轻易控制局势,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杨天,就是他的名字。当然,在我们这个年代里,只有一个人配用‘杨天’的名字,而且还要在这两个字前面冠以‘盗墓之王’的鼎鼎大名,而且,他就在这座大山里,或许就在石隙后面、悬崖下边……”红小鬼张开双臂,面向垭口,苍白的脸颊上飘起了红晕。

他说出这个名字给予我的震惊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但我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笑容,不露丝毫声色。大哥的确是该来过这里,重要的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拿到了什么?他还在不在这里?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想听全部过程的话,必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红小鬼的眼角眉梢全都是兴奋的笑容,只差没有像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来表达自己的兴奋。

“什么事?”我不得不心存戒备,以防他提出什么怪异的条件来。

“回过身去,我想看看你的背影。”他不安地向垭口那边望了望。

我感到疑惑,但仍然半转过身,向着来路。

红小鬼低声自言自语起来:“没错,你的侧影,就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看起来,我的推论完全正确。”

他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放在我的左肩上,我能感到他的情绪起了极大的波动。

“风,接下来,我该告诉你那个故事了。”他撤回了双手,环顾四面,大约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过很可惜,这里连块可以坐的石头都没有,到处都是平滑的白色地面。

“我只想听真实的东西,如果有某些添油加醋的传说成分在里面,最好跳过去。”我曾听到太多关于“盗墓之王”杨天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神乎其神、天花乱坠的,毫无参考价值。时间太宝贵了,我不想随意浪费时间。

“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有一伙持枪抢劫杀人的匪徒逃进了这片大山里,并且成功地躲过了四次大规模围捕,自以为可以逍遥法外,避开风头之后一路逃向西南,越境而去。结果,他们的嚣张惊动了当年的‘捕王’归洛,他在上峰面前签了军令状,只身一人进山,仅凭一长一短两柄刀便把总共十一名匪徒全部击毙,为自己的收山之作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提及“捕王”归洛,我也不禁肃然起敬,那是亚洲国际刑警系统里的一个巅峰人物,曾受到手术刀的极度推崇。

第六节 “捕王”归洛的地底奇遇

“办完了那个案子,归洛立即递交辞呈,归隐田园,随即在江湖上消失了。很多人以为他是功成名就之后金盆洗手的,想要保留一个终生不破的‘捕王’金身,但实际上,是当时在山里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我听到了吉普车的引擎声,近了又远了,可能是卫叔他们探索完一条通道后接着进入了第二条。

“发生了什么事?他遇到了‘盗墓之王’杨天?”我想提醒他尽快进入主题。

红小鬼用力摇摇头:“不,他掉进了一个神秘的地方,一个插翅难飞的无底深渊里——”

我的目光再次掠过平台时,突然发现顾倾城消失了,顿时后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来不及跟红小鬼打招呼,提气向垭口上飞奔。

“哎,怎么了?”红小鬼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反应不够灵敏,只是被动地跟在我后面。

五秒钟之内,我踏上了平台,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虚惊一场。顾倾城正在向石隙方向缓慢地接近,而不是被什么怪物吞噬掉了。

“顾小姐,小心点儿,别靠得太近。”我大声提醒她。

目前看来,蛇群非常安静,但谁能预料下一秒钟它们会不会骤然发起攻势呢?可想而知,大批的毒蛇聚集在这里,流出的蛇涎和呼出的毒气肯定会对人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顾倾城停下脚步,抱着胳膊:“风先生,依你看,这些变种的蛇类是如何产生的?”

红小鬼气喘吁吁地跟过来,抢着回答:“我以为,只有超强剂量的辐射才会造成动物基因突变,在人类的知识范畴之内,这样的解释是最合情合理的。”

“辐射?这里是沉寂了几千年的大山,哪里来的辐射源呢?难道是机密兵工厂——”顾倾城向后退回来,但目光一直盯在那道恐怖的蛇墙上。

我立即否定了她的观点:“能够令蛇类产生这么奇特的变异,其原因真的来自辐射的话,剂量和辐射方式肯定大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不可能是兵工厂,否则待在里面工作的人,早就承受不住辐射,全部死光了。”

红小鬼高举双手:“两位,也许我的故事能够解释一些疑问,请认真听下去好吗?”

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无比严肃,打破了顾倾城的沉思,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微笑着点头:“请讲,我们洗耳恭听。”

她提到“我们”两个字的时候,目光斜着瞟在我的脸上,犹如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令我稍嫌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以下就是红小鬼的叙述,所有的情节都是“捕王”归洛亲身经历过的,毫不掺杂个人臆想成分——

出事的时候是在归洛深入大山后的第七天黄昏,他发现了匪徒的踪迹,加快速度向前追,陡然间一脚踏空,向地底滑落下去。

丛林里有岩洞、石缝,也有几代猎人设下的捕兽陷阱,归洛的应变能力足够应付这些,所以刚刚下跌时,他并不慌张,只是提气发功,把“少林铁布衫”的力道运遍全身,提防被插在陷阱底部的竹签刺伤。

归洛的徒手攀岩技术和丛林生存术更是一流,如果不是出类拔萃的绝顶高手,他也不会被亚洲国际刑警组织授予“捕王”的至高无上称号了。他甚至想在这个陷阱里好好睡上一觉,免得遭到匪徒们狗急跳墙时候的反噬。

他腕上戴着当时最先进的精工多功能计时表,能够即时探测到海拔高度、大气压指标、方向辨识,但当他低头看表时,一切指针都凝滞不动了,包括那根夜光蓝宝石秒针在内。所以,他在整个下坠过程中失去了一切数据的帮助,只能凭借脉搏跳动读数来粗略计算下坠的深度。

最终,他落在一片柔软的白光里,并且得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竟然不停顿地下坠了近四十分钟时间。

归洛自信具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毫不慌张地走出白光,却发现自己是站在一个静寂的古代庭院里。到处都是青灰色的仿古建筑,远近高低的亭台廊榭,屋脊檐角的泥马铜铃,无不提醒他目前身处的环境。

“地下宫殿,古代陵墓?”归洛的应变能力一流,迅速调整思路,开始寻找脱困的办法。

那座宫殿连绵广阔,他搜索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已经又累又饿,只能坐下来稍事休息。他的背包在下坠过程中遗失了,以他超强的野外生存术竟然没法在这里找到任何可以充饥解渴的东西。

这里的干净程度超乎想象,仿佛是一个精心制作出来的庭院模型,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没有灯火烛光,地面和建筑物上都在散发出一种幽幽的白光,像是蒙着白色纱罩的灯笼。正是因为这种白纸灯笼一般的光,才会让他联想到陵墓、死人、长明灯之类的词汇。

第二次搜索时,他发现了一扇嵌在墙壁上的铁青色金属门,高度六米,宽度三米。在古代建筑里出现这样的现代化材质,绝对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而且那门的厚道非常可观,因为上面有一个人形的凹陷图形。

他试着让自己的身体贴在那个凹陷处,但发现自己的身材还是不够魁梧,那个图形是为超过两米高的人设计的,在腰部附近,还有四个胳膊粗的圆洞,黑黝黝的,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他测试过,圆洞深度为八十厘米左右,但不是贯通的,恰好能把一只胳膊全部容纳进去。由此可知,那金属门的厚度至少在一米左右。

归洛的腕表始终停顿不前,成了标准的废物,所以他没法计算时间,感到极度疲倦的时候,便躺在铁门前休息。也许只是打了一个盹的工夫,他骤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而且身子下面如同卧在水床或者波浪上一般——

满地都是蛇,绿色的、后背长着一对翅膀的蛇,已经把他托了起来。放眼望去,他的视线里只有粗细不等的丑陋蛇类,几乎充斥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绿色的汹涌波涛。

归洛的腰带上别着两柄刀,短的格斗刀与长的开山刀,但面对这种蛇阵,两柄刀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他的铁布衫功夫已经可以练到全身僵硬如铁,不怕蛇咬,唯一的罩门又在舌根下面,尽可以支持一个小时没问题。

按照他的想法,可以借势飞到屋顶上去,暂且避开蛇阵,但那些蛇自从一开始便缠住了他的手脚,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直至最后,一条与他的大腿等粗的蛇把他紧紧地缠在一根柱子上,蛇头正对着他的脸。

“这些蛇是有思想的,竟然看透了我最薄弱的环节——”这是他当时唯一感到惊骇的,因为那条蛇一直试图用蛇芯塞住他的鼻孔。

人蛇相持之下,失败的是“捕王”归洛,即使是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抛开鼻子和嘴巴进行呼吸。那种情况下,只要他的嘴一张开,恐怕立即就要葬身蛇吻,比那些逃遁在山林之间的匪徒下场更惨了。

最令他不甘心的是,自己纵横江湖二十年,所向无敌,最终竟然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宫殿里。他有一个深爱着的女人,还在京城里等他回去结婚生子,一同归隐田园,他不想死,所以当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屏住呼吸时,陡然伸直了脖子,仰天一声长啸——

红小鬼讲故事的本领还不错,丝丝入扣,娓娓道来,把顾倾城的注意力牢牢牵住了。当他说到“仰天长啸”的时候,自己也扬起头来,向着白色的洞顶,做出了高声呼喝的动作,以配合那个故事的情节。

被毒蛇缠住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在他叙述的过程中,我脑子里一遍一遍反复回忆着从狙击枪瞄具里看到的恐怖景象。

变异之后的蛇竟然能够被赋予人类的思考能力?可能吗?现实不容我怀疑,姑且不论到底是何种辐射造成了这种情况,我们眼前看到的,就是一群能够“察言观色”的怪蛇。

“后来呢?‘捕王’归洛退出江湖的‘金盆洗手’仪式在杭州钱塘江畔顾史山庄举行,家兄曾有幸到场观瞻,你说的这段历史,为什么从来没在江湖上流传过?”

顾知今是江湖上的消息灵通人士,如果有什么怪事,应该不会瞒过他们兄妹的。

“对,江湖上知道这故事的,只有三个人,外加一个不知道算不算‘人’的怪物。”红小鬼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电子记事簿,按了几个键之后,举起来对着我和顾倾城,“看,还是要归洛自己来说吧,这样更具有可信度。”

两英寸见方的液晶屏幕上出现了清晰的活动画面,一个穿着唐装的短发中年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托着一块碧绿色的晶体,约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他的背后高悬着一幅笔意激昂的横幅,写的是抗金英雄岳飞的“还我河山”四个大字。

“归洛前辈。”我认出了他,一个从小就如雷贯耳的白道高手。

“碧晶石?世间竟然有这么大的葡萄体碧晶石?天啊,如果顾知今看到,肯定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顾倾城的注意力被归洛掌心里托着的晶体吸引,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声。她受顾知今的耳濡目染,在鉴定宝石玉器的功夫上自然了得。

“就是碧晶石,他说过,有一个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庞大的碧晶石矿。不仅仅是碧晶石,还有被南美珠宝商奉为天下极品的红晶石、紫晶石、黄晶石,甚至能够找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价之宝黑晶石,它们的数量之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甚至比地球上几大著名宝石产地的年产量之和还要多上几百倍。”

红小鬼不屑地耸着肩膀,对这些能让天下的女人为之疯狂的东西丝毫没有看在眼里。

“那些话,都是归洛前辈说的?那些晶石矿,就在这个山腹下面?”一切详细情节呼之欲出,但我们越向深里探究,得到的结果就越令我们迷惑。

“你猜得很对,故事的前半部分我已经讲完了,它的后半部分都录在记事簿里,请慢慢看——”

红小鬼将声音旋钮转到最大,归洛那种略带山东口音的国语立刻响起来:“我大叫一声,憋闷已久的胸腔似乎要一下子炸裂开来,但是我的手臂被蛇牢牢缠住,根本无法挣脱。一瞬间,我竟然可耻地晕了过去。”

他抹着嘴唇上修剪整齐的八字胡,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天下闻名的‘捕王’归洛,竟被毒蛇吓晕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实在没脸在江湖上混了。虽然是在昏迷之中,我也能清晰感受到湿漉漉的蛇芯子正在向我脸上扫过来,一口真气散去,铁布衫的功夫立刻失去了保护作用,马上就会被毒蛇撕成碎片。就在这时,一条影子突然切近,刀光一闪,我身边的毒蛇立即断成七八段,束缚立刻消失。影子抓住我的胳膊,腾云驾雾一般地凌空飞起来。”

“我只看到他的侧影,他所使用的似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轻功,因为从杀蛇脱困到进入了一个四处都是晶石的大坑里,中间只隔着几秒钟。我怀疑,他修炼的会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逾距神功’,任何空间距离都可以忽略不计,瞬息到达,速度是普通轻功的几千倍。那个不规则的圆形大坑,直径约三十米,我们落脚之处的坑底,距离坑顶至少有十五米以上,坑壁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晶石。”

归洛停了停,将那块价值超过五千万美金的碧晶石掂了掂,随手丢在桌面上。假如一个人到过一个无法计数的晶石矿的话,的确会对这样单独的一块宝石不放在眼里的。

“我的精神几近崩溃虚脱,只能倚在救我的人身边,目光穿过他的腋下,看到对面坐着的一个金甲武士。那种笨重的甲胄到今天为止,只能在古装片里看到了,但他一本正经地坐在一大堆碧晶石上,双手还各握着一把宝石,像是农民抓着土块或者开山工抓着石子一样随意。”

我猜归洛录下这些影像的目的,是为了留给某个人看,或许就是给红小鬼看的。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非常亲密。

“那个武士掀了掀头顶上的金盔,不满地问了一句:‘杨天,你带这个人回来干什么?贪恋宝石黄金的人都该死,任他在蛇阵里自生自灭好了’!”

我骤然一愣,从武士嘴里竟然说出了大哥的名字,而且他们之间应该是比较熟悉的,否则也不会直呼其名。

顾倾城接过红小鬼手里的记事簿,她的手因为高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风,可以肯定,这个山腹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晶石矿,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它,对半分,怎么样?”红小鬼的脸越来越难看,不过并没有过度的贪婪表情,反而带着某种深恶痛绝的神色。

他有些不耐烦地踱来踱去,不断地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我对晶石矿不感兴趣,只想弄清楚大哥怎么会与一个行踪诡秘的古代武士在一起。蛇墙依旧高筑,但我心里已经下了“不到尽头决不罢休”的决心,一定要穿过石隙,搜索到大哥的下落。

归洛的声音仍在响着:“我听说过‘盗墓之王’杨天的大名,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而且被他搭救。当我惊魂稍定之后,陡然发现那武士脸上竟然长着一对诡异的四方眼睛,像是两枚染黑了的骰子一般。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地球人,而是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但他分明说着纯正的国语,脸上还能做出人的表情。”

“杨天说:‘我是地球人,不会任由同类葬身蛇腹,等能量辐射结束,我就送他出去。’武士冷笑起来,扬手抛出晶石,整个大坑里都是叮叮当当的脆响。他说:‘我也是地球人,却遭遇到莫名其妙的厄运,只能自我拯救,没有人可以帮我。你们这种地球人,只懂得疯狂掠夺黄金宝石,却不懂得如何应用它们,汗牛充栋地弄回去然后束之高阁,偶尔拿出来炫耀欣赏——’”

在这里,我听出归洛话里一个很明显的语病,那武士说自己“也是地球人”,但为什么要对大哥说“你们这种地球人”?他的意思,似乎是要把自己与其他人截然分开。

如同看李康的家族典籍时一样,没有资料表明地球上会存在方形眼睛的人类,直觉上,我觉得方眼怪人是属于外星球的,或者是绘画的人故意扭曲了对方的形象。现在,有了归洛的话作为旁证,足以表明,在这座大山里的确存在一个方眼怪人。

顾倾城蓦地惊叹出声:“风先生,难道说,有那样一个方眼怪人,竟然从李家祖先生活的秦代,一直活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能够顺畅地与地球人交流谈话?这一点……实在是无法让人相信,绝对无法相信!”

她虽然一直紧握着那只记事簿听归洛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越来越听不懂了。

“杨天说:‘一切都是宿命,谁让我们与这个星球结缘呢?辐射量仍旧不够大,我想你该继续增加能量塔的深度,比目前的尺寸至少要增加四倍以上。’武士立刻怪叫起来:‘四倍?我辛苦了整整五十年,才在辐射核上开凿出这个大坑。四倍深度的话,又需要耗费二百年,而我根本没有时间了,恐怖大王马上就要从天而降,算了算了,我的使命永远都无法完成,随它去吧,大不了大家都完蛋。’”

归洛的叙述越来越混乱,在二十年前提及“恐怖大王”这件事,对于亚洲人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我苦笑起来,因为那武士自称为了挖坑耗费了五十年时间,似乎地球上的时间对他而言,只是物理意义上的长短,却不会让他的肉体生老病死。

“我很想仔细听,但杨天反手一掌切在我的颈后动脉上,我第二次昏厥过去。再度醒来时,我已经身处山林里,杨天就在前面十几步外,只用侧影对着我。值得庆幸的是,我掌心里偷偷藏下了一块碧晶石,并非贪图它的价值,而是把它作为这一次奇异之旅的纪念品。”

“杨天说:‘你受了大剂量的辐射,机体受损严重,虽然我已经替你做了最大限度的生理修复,却于事无补,大约只有十年左右的寿命。希望你能告诫所有人,千万不要试图探究这里发生了什么,更不必枉费心机地觊觎那些五光十色的晶石。’”

“他只说了这么多,身体一动,便幻影一样消失了。我丢失了自己的枪械,只带着两柄刀继续追杀匪徒,却发现他们一个不剩地都死在旷野里,身上毫无伤痕,脸上更没有被杀时的恐怖,只有一种吞服了过量迷幻剂之后欲仙欲死的快乐表情。”

“就这样,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给‘捕王’这个名字最后镀了一层真金。回到京城之后第一时间去做了射线透视,结果令我心灰意冷,身体的造血功能已经部分停止,只能依靠药物和人工输血延续生命。不过,正如杨天所说,我又苟延残喘了十年,与诗诗在一起,这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有意义的十年。现在,我就要死了,把这些事记录下来留给你听。记住,永远不要试图去探究那座大山里面有什么,‘盗墓之王’杨天的话,永远都不会故弄玄虚、耸人听闻。”

“捕王”归洛说到最后时,表情坦然,一副了然无憾、视死如归的样子。

“风,他曾留下一幅画,画的就是杨天的侧影。我从四岁起,就一直把它挂在床尾,日日看,夜夜看,就盼着有一天能见到那个传奇人物。小燕曾看到过那幅画,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的侧影与那幅画非常接近,所以,我才欣然进山来祝你一臂之力。”

红小鬼收起了记事簿,继续自嘲地笑着:“现在,晶石矿的事只有你、我、顾小姐、杨天和方眼武士知道。就算分成五部分,咱们都可以财富堆积如山,傲视《福布斯》杂志上的全球十大富豪了。”

顾倾城沉思着叹了口气:“风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杨天大侠之所以不让归洛看到他的正面,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第七节 最危险的钓鱼游戏

红小鬼迅速举手回答:“很简单,在超强的辐射下,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异变,大概也像那个方眼武士一样,本身椭圆形的眼睛变为方形。以日本广岛、长崎被原子弹袭击后的资料可以推断,遭受毁灭性辐射的人群,最先的变异是从毛发和五官开始的。”

我的后背上倏地掠过一阵寒意,“捕王”归洛是正宗的少林寺嫡传“觉”字辈弟子,他的内功与外家硬功都有相当深的造诣,但在神秘辐射之下却毫无抵抗能力,束手待毙。

难道大哥的脸真的发生了什么变异?我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正在趋于僵硬,虽然红小鬼并没有挑明我与“盗墓之王”杨天有什么关系,但这只是一层纤薄的窗纸,一点就破。

“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吧?家兄曾说,‘盗墓之王’杨天是江湖上的神,可以做到任何事、左右任何结果、扭转任何颓败。既然是神,自然会有不为人知的本领——”

顾倾城不再看我,扭过脸去凝视那些不住地缓缓蠕动的蛇。仿佛有了某种默契一样,红小鬼也哼着小调踱到一边去了,三个人立即变成了不会互相干涉的个体。

从李康的祖传典籍上看到方眼武士之后,我一直下意识地把他当成外星人来看,现在看来似乎发生了某种误会,因为从归洛的嘴里知道,那方眼武士也是说国语的,而不是电影资料里叽叽咕咕的不知名语言。

大哥与一个奇怪的地球人同在那个巨大的晶石坑里,既然强辐射会杀伤归洛的身体,那么大哥可以幸免的几率也不会太高。十年之前,归洛已死,大哥呢?在超强、超长的辐射量浸淫下,他岂不是也——

我的思想猛然受了震动,这个顺理成章的逻辑关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合情合理的。

大哥在江湖上失去消息那么久,也许是因为身体发生变化后,不便出来见人,一个人躲在深山里孤独终老了。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双眼仍旧热辣辣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

来路上同时响起了三辆吉普车的引擎声,顾倾城倏地转身,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小瓶威士忌,低声苦笑着:“给你,或许酒精对你会有帮助。现在,你是整个队伍的主心骨,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出来有什么异样。”

她不敢正眼看我,递过酒瓶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含混地道了声谢谢,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结部位梗梗作痛。炽烈的酒精入喉,带着一股奔放的野性一直灌入五脏六腑之中,全身立刻充满了沸腾的燥热感。

“这酒里加了药?”我不想直接点明“兴奋剂”三个字,对那种东西向来都是深恶痛绝的。

顾倾城微笑着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添了一部分美国花旗参精油和含羞草的提取液,百分之百植物成分,并非罂粟类的合成产品。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我的精力与情绪瞬间提升起来,胸膛也重新挺直了。

“无论如何,多谢了。”我把瓶子还给她,手上已经沾到了她口袋里的香气。此时,保证队伍的士气是最重要的,我和她作为核心人物,任何时候都应该信心百倍地面对所有队员。

“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就像当时在枫割寺,我一直相信你不会害我一样。江湖虽然险恶,知己虽然伶仃,但某一类人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也许我们是最接近的同类,你信不信?”

她的话,带着无限玄机,目光灼灼地迎着联袂而来的吉普车。

“希望是,顾小姐,这一次如果能成功地救回苏伦,我们两个一定在港岛最豪华的酒店请你吃饭致谢。她对我很重要,比性命还重要,谁对她好,我会舍命相报。”我的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绝不会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哪怕这好意是对方自愿奉献的。

车子到了平台下面,戛然而止,老虎迫不及待地跳下来,用力抹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仰面叫着:“风,你能想到吗?另外的通道里,分别是毒蝎、蟾蜍、蜈蚣,而且是全部产生过变异的,背上都长着翅膀,就像那些会飞的蛇一样。”

大部分人都在惊魂未定地舔着干裂的嘴唇,面面相觑,无法开口。

“我说过,那些岔路都是不能走的,想也不用想,小心永远都不会害我的——”老虎的情绪非常激动,双手在半空中挥舞比画着。

顾倾城低语:“他的爱情已经病入膏肓了,你看,爱情岂不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一种蛊毒,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不辨东西?”

不等我回答,她已经做了一个手势,仍旧在副驾驶座位上没有起身的卫叔陡然跃起来,施展“梯云纵”的步法,直掠到平台上来。

“卫叔,究竟什么情况?”顾倾城的冷静与队员们的焦躁恐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她不经意地将垂落下来的发梢塞到耳后去时,那个轻巧舒缓的动作,犹如顶尖的舞蹈家正在音乐声里缓缓起舞一般,举手投足,皆成经典。

卫叔不安地望了望蛇阵,没开口前,先是一声黯然长叹。

“小姐,通道里的情况非常糟糕,三种毒虫的体积都比平时所见的增加了五倍有余。它们背上的翅膀总共有四只,看上去并不对称,我怀疑翅膀的作用似乎不是为了飞翔,而是有其他奇特的用处。”

他弯腰脱下了自己今天特意换上的战靴,苦笑着比画了一下:“蝎子和蜈蚣的体长,与这只靴子相差无几。按照生物学上的常识,两岁龄的毒虫背甲会变成灰黑色,三岁龄以上的,则会是焦黑一片。我刚刚从望远镜里观察到,很多蜈蚣的背甲、螯足、头须颜色都是漆黑一片,头部毒钳更是锋锐如刀片,大概已经属于多年成精的毒虫了。”

我适时地补充进来:“卫叔,毒虫们是不是都被禁锢在平台之下,无法涌入到我们所在的这个五角星芒大阵里?”

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不想孤军深入之后,被铺天盖地的毒虫拦住去路,那就死路一条了。

“对,目前看来是这样,可是风先生,谁能保证它们是被永远禁锢的?或许在某个特定条件被触发后,它们也会——”

顾倾城举手打断了他的假设:“不必说下去了,卫叔,咱们回营地去,今天的行动到此结束。”

平台下的队员们一阵骚动,大概盼着这条命令很久了。平心而论,谁都不愿在这个曲折古怪的山腹里待太久的,压抑憋闷的气氛差不多能让正常人疯掉。

在这里,没有日色昏暝或者艳阳高照之分,只有泛着微弱白光的石壁令人一阵一阵昏昏欲睡。不仅仅是他们,连我也同样怀念山洞外的大好阳光了。

红小鬼站在平台的一头,忽然大声笑着:“风,我想捉两条蛇上来做标本,刚刚已经想到一个好办法了,你能不能猜到?”

他摇头晃脑地踱回来,倒背双手,高傲地昂着头,一副睥睨群雄的样子。

卫叔一怔,走到平台边缘,蹲下身子看着蛇阵。

以他的“梯云纵”轻功,跃到蛇阵顶上,攫取毒蛇再凌空翻回来,应该有六成以上的把握。不过,顾倾城是绝不会允许他做那种傻事的,因为那是毒性凶悍的成年怪蛇,而不是打谷场上放养的小鸡。如果不能一出手便控制住蛇身“七寸”的话,后果之严重无法想象。

“你们能想到吗?”红小鬼更加得意,向那群被吓傻了的队员们挥着手。

老虎绝对是个聪明人,但他的思想全部贯注在唐心身上,脑子里只剩下重色轻友的一团糨糊了。

“你能猜到吗?我想——答案是肯定的。”顾倾城露出又大又深的酒窝,略显俏皮地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小孩子的把戏,弹弹指甲就能想到了。不过,他该去哪里找钓线和鱼竿呢?”

红小鬼只不过是想用“钓鱼”的方式弄两条蛇上来,在地球上的很多沼泽湿地国家,渔夫喜欢用活苍蝇做饵悬在河面上钓水蛇。只是,我有个奇怪的预感,这些蛇是不会上钩的,因为它们具备难以想象的灵性。

顾倾城甩了甩长发,嘴角一翘:“倒是要看看他怎么个钓法?”

我们两人思考问题的速度与方向非常接近,几乎是同步前进,这种心心相印的感觉总是能带给我意外的惊喜。

红小鬼在腰间摸索着,慢慢地解下一条红色丝绸腰带,真看不出,那腰带长度惊人,在他身上竟然缠了六圈不止。接着,他在左腕上扯了几下,拖出一条透明的尼龙丝渔线,紧紧地拴在腰带的一头。

顾倾城皱了皱眉:“风先生,你猜,他会不会使出少林寺‘束湿成棍’的功夫,在腰带上灌输内力,让它变成一根钓竿?”

我望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或许吧,归洛对于‘少林七十二绝技’样样精通,这‘束湿成棍’不过是排在末尾的内功手法之一,他要想教给红小鬼的话,是轻而易举的事。”

“风,你猜到我要怎么做了?”红小鬼坏笑着把渔线全部抖开,拖拖拉拉的足有十五六米长。

“束湿成棍”需要极其强劲的内力,我勉强能够做得到,只是红小鬼那么年轻,难道就能突破循序渐进的武学真理,成为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吗?

“我知道,你是想在大家面前露一手,只是你想到没有,悬空钓飞蛇的时候,需要新鲜的活饵,你能找到吗?”队员们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有水、食物、武器、寝具,可是绝没有什么鲜活的东西,能够吸引蛇阵的注意力。

他丝毫不乱地从右边口袋里取出一只银色的椭圆形金属盒子,敞开盖子,用小拇指甲盖挑了挑,略带遗憾地摇摇头:“唉,关了几天,你们也很疲倦了吧?正好出来放放风,顺便帮我个忙——”

盒子略微倾斜后,两只金龟子懒洋洋地爬了出来,落在红小鬼的掌心里。

我已经猜不透他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局面混乱之下,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去抓标本,这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渔线的末端拴着七枚青色的中号渔钩,应该是职业钓鱼高手们用来“海钓”的工具。红小鬼把金龟子挂在钩子上,陡然双臂一振,那条腰带倏地笔直竖立起来,正是少林派“束湿成棍”的绝技,只是他的内力强劲之极,腰带不必浸湿就能运功发力。

“我来了——”红小鬼一声怪笑,双臂一挥,渔线嗖地甩了出去,在半空里划过一个优雅的圆弧,落向蛇阵。两只金龟子受了惊吓后,翅膀展开,不断地高频率扑扇着,比使用苍蝇作饵的目标大了十倍不止。

顾倾城脱口而出称赞了一句:“好。”

别人以为根本无法实现的事,在红小鬼手底下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完成,连我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卫叔扭头望着红小鬼的脸,眼神中不断地掠过狐疑之色。

渔钩第一次掠过蛇阵上方,距离伏在最顶层的蛇大约有半米高度,几条被惊动的蛇高昂起扁平的脖子,出现了即将发动攻击的凶悍预兆。

“嘻嘻,来吧,给你们送午餐来啰!”红小鬼在运气时还能出声,这一点让顾倾城、卫叔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

中国武术讲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几乎所有的内功都需要全心全意地屏息施展,一开口,内劲便立刻宣泄,无以为继了。

“风先生,这孩子——不,这位高手到底是什么来路?”卫叔走向我,满脸都是惊骇欲绝的表情。“束湿成棍”他做不到,边运功边开口谁也做不到,红小鬼的举动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对中国功夫的认识。

“我猜,他大概是‘捕王’归洛的儿子。风先生,你看,‘红小鬼’三个字颠倒过来,就是‘归小红’的谐音。归洛当年能成为亚洲国际刑警的楷模、七届搏击王、第一神枪,直到最后受到上峰嘉奖,加冕‘捕王’的荣耀光环,其实力深不可测。所以,作为他儿子,一定也是人中之龙,绝非等闲之辈。”

顾倾城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立即传入了红小鬼的耳朵里,他扭回头大笑:“在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江湖大侠们应有的美德啊!”

卫叔蓦地焦躁起来,双掌一拍:“唉,江湖上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几年没出来走动,我老头子太落伍了。小兄弟,你的内功之强劲称得上是天下第一,我算服你了——”

红小鬼顽皮地眨眨眼睛,仰起下巴,得意之极。

平台下的队员们都显得疲惫不堪,坐在吉普车上,连下车休息的心情都没有。老虎也重新回到车上,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在他们身后,那个巨大的白色空间犹如一块铺天盖地的电影幕布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把人带入诡谲离奇、凶险四伏的幻想世界里。

红小鬼的第一次钓蛇行动并没有成功,当他第二次甩出渔钩时,手腕一抖,渔钩落在蛇阵顶上。

“这么多怪家伙,总有一两个蠢货会上钩的吧?”他嘟囔着,伸直脖子,两眼一眨不眨地向前望着。事情如我预料的一模一样,围在渔钩附近的怪蛇只是昂着脖子疯狂吐芯,却没有一条主动扑上来吞饵。

红小鬼有些不好意思了,悻悻地看着我:“风,它们是不是刚刚吃饱了,没有足够的食欲?”

我走近他,发现那条笔直伸展的腰带上不断地闪烁着银光,一下子明白过来,红小鬼根本没有“束湿成棍”的功力,这是用天蚕丝、乌金丝、航空钢丝共同编成的软鞭。表面看起来柔软如腰带,实际却是用无数细小的钢环丝丝相扣的,只要稍稍发力,钢环被拉伸锁定时,会自动连成长杆。

“兄弟,你的内力把大家都给镇住了。”我拍拍他的肩,悄悄使了个眼色。

红小鬼会意地抖了抖眉毛,乐不可支地偷笑着。

蛇是不会上钩的,红小鬼连甩了五次,两只金龟子扇动翅膀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没办法,我该弄几条青蛙挂在钩子上的。嘿,卫叔,你说别的通道里有蝎子、蟾蜍、蜈蚣,怎么不顺手带几个回来给我做饵?”红小鬼的玩笑开得没轻没重,卫叔的脸立刻阴沉得像块千年不化的坚冰。

“它们的灵性从何而来呢?难道也是出于伤害了归洛的那种巨大辐射?但它们为什么不死,反而产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异?大哥呢?大哥究竟是生命被永远终结,还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抑或是成了某种怪物?”

我的思想动荡越来越厉害,毕竟超强辐射对于地球人来说,不啻于终极必杀。只要被辐射源伤到,无论轻重,最终都会死得奇惨无比。人类的身体面对辐射时,就像被樟脑球画线圈住的蚂蚁,悲哀地走向死亡却毫无抵抗之力。

如果我的担心变为现实,身为一代“盗墓之王”的大哥杨天有可能已经——

我强迫自己放弃这个问题,一切事实都要在通过石隙后才定论。现在,最恰当的行动步骤应该是即刻后退。

“咦?行了,有蛇上钩了。”红小鬼突然叫起来,双臂发力,更紧地握住钓竿。

果然,此时渔钩的确已经被其中的一条蛇吞下去了,红小鬼兴高采烈地嘟囔着:“好了宝贝,快上来让大家看看,我得把你做成漂亮的标本,卖到西安生物馆里去,来吧——”当他确信钩子已经稳稳地落在毒蛇肚子里时,马上向后退了三步,扬手收杆。

既然他的手段已经奏效,看来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毒蛇的思维能力还没强悍到能识破人类诡计的地步。

“风,拿一条上来做研究够不够?”他又退了一步,渔线正在被绷紧,线的彼端,被钩住的蛇力量巨大,红小鬼连续向回甩了两次,都没法把钩子收回来。

“一条足够,不过,看样子它似乎并不愿意乖乖上来。”我靠近他,单手握在杆上,给他帮忙。

两个人的力气足以拖动身长一米以外的长蛇,但这一次渔线已经绷得笔直,长杆也开始弯曲如弓,那条咬钩的蛇却一动不动。

“嗯?它的身子被别的蛇缠住了,你们是在跟至少十条以上的蛇对抗。风先生,小心——”

顾倾城的声音令我有点分心,只是十分之一秒的疏忽,来自钓杆上的拉力骤然加大,长杆脱手飞了出去,弹向蛇阵。

红小鬼怪叫了一声:“我的‘囚龙鞭’!”随即,膝盖一屈,向前猛扑出去。

现在,我们可以百分之百断定他与“捕王”归洛之间的密切关系了,囚龙鞭是归洛的救命武器,更是武林中流传了几百年的至宝,断不可能留给外人的。

红小鬼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却把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凶险境地。他的身子下沉之时,在平台下的陡坡尽头点了一次,再度跃起,为了囚龙鞭浑然忘记了前面都是咬人必死的毒蛇。

卫叔惊骇地跳起来:“这——唉,不好了!”

顾倾城向我扑过来:“风先生,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只有她能看透我的心,但我没有别的选择,紧跟着红小鬼掠了出去,从他头顶上飞过,抢先一步抓到囚龙鞭。

蛇群汹涌咆哮着,像是怒海上卷起的一层墨绿色波涛,一刹那间,我的视线里,每一处都是昂扬的蛇头、吞吐蜿蜒的蛇芯。蛇阵顶上,找不到任何一处安全的落脚点。

幸好,我手中还有囚龙鞭,左手抓住红小鬼肩头的同时,右手把囚龙鞭当成拐杖,用力一压,刺穿了十几条毒蛇的身子,凌空翻向斜坡。

毒蛇吐芯时的“咝咝”声不绝于耳,像是一个同时裂开了无数针孔的高压气囊,尖锐地刺入了我的耳膜。

“风,囚龙鞭,我得拿回它——”红小鬼只喊了半句,那件武林至宝已然消失在蛇阵里,与几千条蛇混为一体。

第八节 来自蛇阵彼端的召唤

“我们回去吧,再珍贵的宝贝,也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兄弟,这一次能侥幸成功,并不代表下一次也有这样的幸运。”整个救人的过程,只有三秒钟时间,却已经凝聚了我所有武功的精华,慢慢回到平台上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后背上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卫叔瞪着我,表情又是震撼又是钦佩,猛地挑起大拇指:“风先生,我真是服你了!”

红小鬼翻着眼睛看了看他:“谁要你服?平时看起来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江湖老大,关键时刻就知道蹲在一边看热闹。”

喧腾的蛇阵重新恢复了平静,在那种庞大的数量下,死上几十条根本看不出规模有所削减来,仍旧牢牢地堵住了那条石隙。

顾倾城目光中带着责备,不过我和红小鬼都没事,她也不再开口多说什么。

“顾小姐,我们还是先撤出去好了,有关碧血夜光蟾的事,回营地去再慢慢探讨。”我长吁了一口气,后背凉飕飕的,滋味并不好受。

比起上一次在土裂汗金字塔底下救出谷野神芝的经历,这次全身没有一点防护措施,更是危险,但红小鬼是小燕举荐来的人,小燕是我的兄弟,红小鬼自然也算是我的兄弟。

兄弟如手足,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惨死,这是一个人行走江湖的原则,就像从前大哥曾数次救过手术刀的命一样。

顾倾城悒郁地盯着蛇阵,似乎并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提高了声音:“顾小姐——”

耳朵里蓦地传来一声深沉的呼唤:“来吧,来吧,我在这里等你,来吧,快来吧。”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饱含渴望和期盼,又充满了殷殷的亲切感,仿佛留守故乡的亲人召唤游子时发自肺腑的乡音。

“是谁?”我不自禁地回应着,毫无疑问,那声音来自蛇阵的彼端,极其遥远。只有内功深厚的人,才能毫不费力地让声音远远地传出来,不受其他外来因素的干扰。

远处,只有摇头摆尾的毒蛇,在不停地起伏游动着,石隙幽深转折,看不到一丝人影。

“是我,是我,你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就是我,到我这里来,这是一切疑问的答案。”那声音在继续,把蛇阵发出的奇怪动静全部盖住。

我心里想的是大哥杨天,其次是苏伦,难道向我发出召唤的竟然是大哥?

“你听,你们听——”顾倾城缓缓地开口,但表情迟疑,目光呆滞。

“有琴声,非常动听的琴声,间关莺语,幽咽泉流,我从没听到过如此精彩的演奏。不行,我得走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弹奏。”她向前迈了几步,走到平台的边缘。

与此同时,卫叔和红小鬼也一起转身,眼神迷惘地向前凝视着,似乎在努力聆听着什么。

我横跨了一大步,迅速抓住顾倾城的手腕,因为此刻的情形看起来有些古怪。我听到了召唤声,而她听到的却是琴声。

“有人在那里,在那里叫我。风先生,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但是,那声音听起来很温暖、很亲切,我控制不住,救我,救我……”卫叔喃喃低语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跨下平台。

其实我耳中的声音也一直在响着,但我瞬间连续三次深呼吸之后,气沉丹田,脑子里一片清明空旷,来自声音的困扰被全部涤荡干净。

那只是幻觉,有一种力量在蛇阵后面施展蛊惑人心的幻术,吸引人踏上蛇阵,葬身于蛇吻之下。

我做了最明确的判断,感到顾倾城的脉搏跳荡越来越起伏不定,立即单手发力,把她的身子拖住,回头向平台下的队员下命令:“全部堵住耳朵,把顾小姐他们拉上车,撤退。”

等到顾倾城、红小鬼被七手八脚地拖上吉普车,卫叔已经走下平台七八步,大家被蛇阵的凶悍气势震慑住了,竟然面面相觑着不敢追下去救人。

距我最近的卡库面目仓皇地叫着:“风先生,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他的耳朵被撕下的布条堵住,嘴里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尖厉,震得我的耳鼓嗡嗡作响。

我跃下平台,在卫叔的后颈和右侧太阳穴上各拍了一掌,手法敏捷轻盈,大概只施加了不超过三公斤的力量,令他的思维能力因血脉的震荡而瞬间恢复正常。

“啊?我怎么在这里?”他骤然停步,举手捂住鼻子,借以抵挡蛇阵散发出来的阵阵腥气。

我打了个手势,两人一起缓缓地退回了平台,总算有惊无险。假如我也被幻术迷惑不能自拔的话,我们四个大概要一起丧命了。

卡库正从瞄具里向石隙深处观察着,我相信他是看不到什么的,因为毒蛇呼吸时吐出的热气会在半空中纠结成雾霭,挡住视线里的一切。

要想探索石隙后面的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到碧血夜光蟾,驱散蛇阵。

“风先生,我好像看到一个戴面具的人,就是上一次在山洞里的那个,一闪就不见了。”卡库心有余悸地惊叹着,把瞄具重新装回狙击步枪。他的这句话,混在大撤退的人潮里,根本引不起任何反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恨不得一秒钟之内便撤出洞口。

吉普车的速度指针一直在红色区域里摆荡着,如果不是卫叔的一再提醒,司机们恐怕会把油门直接踩踏到底,毫不减速地狂奔。

我的心情越发沉郁,隧道里的古怪石柱虽然撤去,那些诡异的毒虫却成了更大的心病。蛇、蝎子、蟾蜍、蜈蚣都是地球上的毒物之首,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到底是什么人在这些五角星芒大阵里豢养了数量惊人的毒虫呢?难道真的是有人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

一出了隧道入口,队员们禁不住振臂欢呼起来,仿佛是好不容易被释放出来的死囚犯。

“真是一次丢人的完败,没办法,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实在太渺小了。”红小鬼自嘲地冷笑起来。

卫叔、老虎几乎同时开口纠正他:“那根本不是大自然的力量,而是人为构成的。”

这两个人都是很有见识的老江湖,看待问题的观点也有惊人的一致。

“人为?”红小鬼扭头向黑魆魆的隧道望着,“可能吗?那些平滑的地面和山壁,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切削出来的,即使有世界上最好的斧凿、最精确的尺子,能做到吗?”

老虎摇头:“不能,但我自从第一次进入隧道起,就在怀疑一点,地球人当然无法建造出这种造型古怪的洞穴,那么外星人呢?以他们的力量和知识,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红小鬼仰面打了两声哈哈,不置可否。

老虎拍着自己的额头苦笑着接下去:“小兄弟,如果不是外星人做的,你还有其他能够解释的理由吗?”

把一切不可解的现象归结于外星人,是一个非常取巧的下结论方式,但目前的情况,仅有结论是不够的,我们要的是揭开真相,把人救出来。

红小鬼一针见血地反击:“我不能解释,你老哥呢?据说《碧落黄泉经》包容天下一切不可解之事,你又是在经书的指引下到这里来的,还跟戴面具的人交过手。难道你在洞里见过外星人?是三头六臂还是肋生双翅?抑或根本就是类似于科幻电影里的‘异形’那种超级生物兵器?”

司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大概在他心里,真实世界与好莱坞电影中的太空怪物相差太远了,那些只有在电脑特效里才能出现的恐怖形象是绝不可能闯入现实里来的。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太阳正在西去,很快便要被大山挡住了。从不见天日的隧道里出来,再闻到北风里的枯草微香,看到天蓝云白,一股发自内心的惬意油然而生。

没有人天生喜欢涉险,大多数时候只是身不由己地去做,当自己最关爱的人身处险地时,由不得自己袖手旁观。

“苏伦,你真的还好吗?”这是我最牵挂的一件事,从接到李康的求援电话动身开始,这种无休止的惦念就一直盘踞在我心里。

听到《碧落黄泉经》的名字时,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卫叔难以掩饰地肩膀一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作为一个江湖人,对宝物的觊觎之心是奋斗的唯一动力。所以,我不想责怪他的贪念。

老虎迎风长叹:“我不知道,我已经说过,只要找到小心,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除了司机之外,在这辆吉普车上坐着的,都是思想极端敏锐的人,对老虎的私心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目的只是要救出唐心,所以才把唐心说成是打开一切谜题的钥匙,好让大家的注意力全部落在她身上。

卫叔无声地冷笑着,老谋深算的他,有十足的耐性可以坚持到谜底揭晓的时候,从不冲动,也不盲从。

与之相比,红小鬼的思维方式就太直接了,马上仰天大笑:“哈哈,放心,咱们一定会陪你找到伟大的唐心小姐,对不对啊,风?”

车子很快驶近营地,顾倾城压低了声音:“风先生,我们有必要单独谈谈,可以吗?”

她的精神有些颓唐,但仍然装出勉强的笑脸,迎接着卫叔探询的目光。

我们这队人马只去了半天,经历的却是生死攸关的险情,差一点与消失的第二辆吉普车一样,化为蛇海里的骷髅。人生无常,世事无常,只有看到营地后面熟悉的炊烟之后,才蓦然感觉到无与伦比的亲切。

飞月就站在营地的入口,狐疑地远远望着我,也许,她希望了解所有的情况,希望我能走到她身边去。飞鹰也变成了植物人,和她一道前来的人都倒下了,只有她孤零零地活着。

“风先生,你要不要先去跟飞月打个招呼,她可能对你——”顾倾城即使在开玩笑的时候,蹙着的眉也没有完全展开,足以证明她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心事。

我摇摇头:“不用,咱们还是谈正事吧,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车子在距离营地三十步的地方停了一下,我和顾倾城跳下车,沿着刚刚开始返青的草根向东面踱去。

其实,我明白此时队员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为钱而来,亲眼目睹了同伴们的死亡,恨不得马上就领到酬金撤出这片大山。有钱没命花,还不如有命没有钱,包括卫叔、卡库在内,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能鼓起大家的士气,探险任务最终会以损兵折将、一无所得而告终。

“我去拿碧血夜光蟾,只要那宝贝是在何寄裳那里,想尽一切办法,我也要把它借回来。你留在营地,稳定大家的情绪。还是咱们中国人的那句老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把每个人的酬金提高三倍,承诺一出山就会兑现。我想,这一大群人,没有一个会跟钱过不去,再支持一个月没问题。”

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的探索行动也该告一段落了,无论胜败,都要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只是我也能想到,苏伦所处的环境不会太好,再拖延一个月下去,本来可能的一线生机也会彻底灭绝了。

“什么时候动身?”顾倾城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马上,嗯,我回去收拾一下,一小时后动身,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古寨。”太阳在我们身后,又一次被大山阻隔着,天色与顾倾城的脸色一起黯淡下来。实在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允许我们耽搁了,我忽然觉得,日落后的山风越来越夹杂着北方来的寒意,冷冰冰的感觉,由肌肤直透心底。

“好,我会把大家约束好,等你回来。”顾倾城蹙着眉,简洁地应答着,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尴尬,她是女孩子,在帮一个男人拯救别的女孩子时,多多少少,心里总会有些不情愿。

飞月仍然远远地看着我们,没有主动迎上来。

“我会带飞月一起去,至少她跟何寄裳有一面之缘,或许能帮得上忙。”仍旧是公式化的语言,我的心已经飞向古寨,毕竟何寄裳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要从她手里取得碧血夜光蟾,结果还是个未知数。

顾倾城不安地甩了甩长发,疲倦的面容显出一丝不悦:“风先生,我觉得,卫叔或者卡库此刻对你的帮助会比较大一些。五毒教的人马丧心病狂,何寄裳又曾经是教里的圣女,她的骨子里每一分空间都浸淫着凶悍的毒素,不能用常人的心态衡量。这一次去,说好话达到目的的可能性不太大,万一需要动手的话,飞月只会是你的累赘。”

她说得很对,但我根本不想与何寄裳动手。这么多年,她苦恋苦思着大哥,已经过得够辛苦了,我不能远近不分地向自己人下手。

“我有分寸,卫叔靠武力掠夺的想法并不现实,闹得两败俱伤之后,只会给第三方的力量坐守渔翁之利。要知道,西南马帮的人马时时刻刻觊觎着拿下这片大山的控制权,任何时候都可能跳出来。顾小姐,约束好营地里的人,咱们不能再出岔子了。”

关键时刻,听别人的意见不如遵从自己的想法,因为很多内幕消息只有我知道。

顾倾城无奈地笑了:“风先生,一意孤行并不是你的处事作风,卫叔是老江湖,应该听取他的意见,对不对?”

我听过她与卫叔的夜谈,每个人有不同的利益出发点,才决定了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现在,我只求救出苏伦,探明地下宫殿的秘密,或者再进一步,能找到那个巨大的晶石坑,得到大哥杨天的消息。任何时候,能够智取的,绝不动用武力。

“我已经决定了,顾小姐,刚刚你要跟我谈什么?请直说。”我看了看表,已然过去了二十分钟。时间不等人,我需要马上展开行动。

顾倾城向我凑近了一步:“我的线人说,西南马帮被惊动了,很快就会出手攫取咱们的胜利果实。这个消息是费了三天时间才辗转传出来的,想必此刻对方的行动已经展开。所以,你向回走的时候,一定要提高警惕。”

在中国大陆的西南边陲,马帮的人向来就是山林的主宰,代代相传的历史详细追溯起来,能够一直查考到南宋末年。当时被朝廷视为“四大寇”之首的杭州方腊被山东宋江所破,麾下的残余人马一直逃向西南,化整为零,变成桀骜不驯的山民蛮族,与历代朝廷打了又和,和了又打,拖拖拉拉过了几百年,从来没有老老实实、死心塌地地臣服过某一政府。

所以,外面的人要想在山里做什么事,都要先备好礼物“拜山”,取得马帮的允许。否则,生意泡汤、派进来的人马被杀戮一空,永远无法立足下去。

在苏伦首次告诉我要进山寻宝之时,我便告诫过她,要先跟西南马帮搞好关系。不过,现在既然人已失踪,再拜多少次山都没用了。

“我明白。”正是因为我们在山洞里时小小的不愉快,直接导致了现在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可以打包票,苏伦肯定不会放心我单独探洞涉险,而顾倾城却冷静地同意了我的要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探索那条岔路的请求。

“风先生,我想解释一件事——”顾倾城后退了一步,与我拉开适当的距离,“在第一个五角星芒大阵里,我不想队伍的士气受挫,而且你知道,兵法上最强调‘三军之气,可鼓而不可泄’。其实,我情愿陪你去探路,比任何人都担心你的安危,否则也不会昼夜兼程赶到这里来。但是,既然是一支正式的队伍,就一定要有主帅,否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战斗力。在你探险时,我需要做的是变为坚实的后盾,稳定军心。知道吗?当时我看着你乘坐的吉普车远去,曾经暗暗发誓,如果你出了意外,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把苏伦小姐救回来,善始善终地完成你的大事。这一次,不是某人给某人殉情的煽情文艺片,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死历练。同样,假如某一天我死了,希望你也能找到那架古琴,带回港岛去交给家兄。”

她的脸又红了,眼底深处,有朦胧的泪光闪动着。

我长叹了一声,不知该不该相信她的这一席话。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是个‘以成败论英雄’的世界,希望你我都能活着退出这片大山。风先生,我想提醒你,探险的目的在于尽一切手段救人,而不是盲目冲动,以命换命甚至愚蠢地丧命却救不回目标,祝你好运——”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折向正北。

在我们的身后,西去的阳光给大山的边缘镀了一层灿烂的金色,但那个黑魆魆的隧道口永远都是阴森可怖的,仿佛是十八层地狱的入口一般。

“苏伦,为了你,任何地方我都敢闯过去,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冥冥之中,我觉得苏伦能够听到我的心声,而且,她一定能活着等我进入山腹深处。

一小时后,我驾驶吉普车上路,随行的只有眉头紧锁的飞月。

营地很快被甩在身后,我知道,顾倾城他们驻守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毕竟那个巨大幽深的洞里,藏着不计其数的毒虫,谁能保证它们永远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呢?

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令我头痛万分,只是不想给飞月察觉。

我扭开吉普车的唱机,一阵嘈杂的的士高电子舞曲扑面而来,聒噪地塞满了耳朵,连吉普车引擎声都盖住了。这样也好,至少不必绞尽脑汁地思考要跟飞月说些什么。

“风先生,何寄裳会不会把碧血夜光蟾双手奉上?她跟你虽然很谈得来,却没到可以不计报酬地倾囊而出的地步,对不对?”

飞月腰上插着两柄手枪,膝盖上还横着一支黑油油的冲锋枪,当然,她的左右裤袋里各装着两个弹夹,十足是准备大开杀戒的架势。

第九节 护寨神龙

我没有取得夜光蟾的把握,但抱定一点,绝不动武,当然也不允许别人向何寄裳下手。

“有时候,真的不能对敌人仁慈,那就是对同伴们的犯罪。我已经错了一次,下次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你知道吗?”她卸下弹夹,仔细检查着冲锋枪的准星。

唐小鼓的猝起发难,让飞鹰等人陷入昏迷状态,这一点的确是大家犯下的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难怪飞月会如临大敌一般引以为戒。

“古寨的人并没有侵犯咱们,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我降低车速,小心地穿过一条灌木丛中的小径。盲目地树敌,绝对不够明智,我脑子里正在思索可能打动何寄裳的理由。

顾倾城的情报不会错,西南马帮的人之所以没有急着跳出来,是因为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只等着半路下手,以逸待劳、毫不费力地攫取我们的探险成果。如果真的要动用武力的话,还是把力量留着对付他们好了。

飞月冷笑了一声,不再开口,警觉地四下张望着,陡然皱眉:“风先生,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咱们?”

我先她一步感觉到了那种不怀好意的杀机,近处灌木中的小鸟一起噤声,那是有人悄悄潜近的征兆。我加大油门,迅速过了灌木丛,驶上了半边靠山、半边临着沟谷的石板小路。

所幸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敌人贸然进攻的话,这么近的距离,在飞月的冲锋枪下肯定也讨不了好去。

“是西南马帮的人吧?我闻到有股混合着羊膻气和汗臭的怪味,至少有五名敌人以上,他们的武器很轻便,不像是现代化枪械,大约是古老的弓箭,对吗?”

飞月冷笑着,敌人胆敢以弓箭对抗冲锋枪,真是愚蠢到家了。

我立刻提醒她:“注意看右侧反光镜,右上七十度左右,悬在山崖上的那株野枣树。我怀疑这些不过是埋伏的哨兵,他们的重型武器一定是藏在近处某个山洞里,随时都能成为扎紧口袋的第一道绳子。”

飞月眼角余光一扫,嘴唇倏地惨白一片。

这么窄的山路,只要有两挺机枪交叉封锁,马上就会变成一道鬼门关。我们没有得手之前,这条路可以来去自由,一旦从山腹里找到什么的话,对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下手。

晶石、黄金、阿房宫的珍宝——山腹里的秘密早就把西南马帮诱惑得蠢蠢欲动了,现在有我们这支免费的先头部队替他们探险取宝,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有个极其不祥的预感:“如果西南马帮准备动手,是否会顺道把卧榻旁的古寨一起除掉呢?五毒教属于江湖上桀骜不驯的异类,无法收服,更无法化敌为友,或许两方势力的火并会成为夺宝行动的前奏?”

喀的一声,飞月再次退下弹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她第六次重复同样的动作,充分显示出了她内心的极度紧张。

“你怕不怕?”我笑了。

她像个被飞鹰的过分呵护宠坏了的孩子,一开始单独执行任务就变得有点不知所措。这个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宝铃,心里有一线针扎一样的痛弹起来。我以为自己把那个名满亚洲的美丽女孩子暂且放下了,实际上,没有一种感情是能够随便拿得起放得下的。

“不怕,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像我哥哥。”飞月也笑了,把弹夹横在眼前,凝视着紧密排列的那些冷冰冰的子弹。

我坚信飞鹰不会有事,假如他们中的是唐门蛊毒,等老虎带我们找回唐心时,她可以轻松破解任何毒术,恢复所有人的行动能力,甚至包括一开始就陷入植物人状态的席勒。

五毒教所倚仗的只有“毒”,只要破除了这层屏障,她们甚至比普通江湖门派的防御力更弱。不知不觉间,我又一次深踩油门,提高了车速,额头和鼻尖也渗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

“风先生,你在担心什么?”飞月表现出了女孩子心思缜密的一面。

时速表提升到四十公里,车轮不断地碾过小路上的碎石,猛烈地颠簸着。

“我担心古寨落进马帮手里,碧血夜光蟾的神奇作用人人皆知,他们一定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宝贝。”

更重要的一点,何寄裳是个很美丽也很动人的女子,我不想她被什么人伤害。玷污了她,就是玷污了大哥杨天的威名。

方向盘左侧的暗格里,放着一柄威力惊人的沙漠之鹰手枪,那是卫叔特意留下的。他肯定知道我以前在埃及和北海道时做过的事,也了解我对枪械的偏爱。

任何时候,我都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地维护大哥的利益,特别是那个独步天下的“盗墓之王”威名。像他那样的人,一定是完美无缺的,像是十五夜的满月,皎洁清辉普照大地,成为人人抬头景仰的偶像。

这一次,我会为何寄裳出手,假如马帮的人敢碰她,就等于自寻死路。

飞月悠然长叹:“我看见了你的心,何寄裳是个风韵雅致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也会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的。”

我略微皱眉:“飞月,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轻轻关掉唱机,沙哑着嗓子问:“风先生,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前面已经望见古寨最高处的旗杆,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枪声与喊杀声。

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随口问:“什么?请说。”

大敌当前,我没有太多心情应付飞月即将表达的风花雪月,只盼下一秒钟便看到何寄裳,而且是完好无缺的何寄裳。

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半掩着的寨门出现在眼前,上面涂满了怵目惊心的鲜血。

飞月吃了一惊,冲锋枪隐蔽地藏在腋下,欠起身子向前望着。就在寨门前的青石地面上,同样用鲜血涂着一个巨大的“杀”字。

古寨里静悄悄的,我踩下刹车,吉普车“嘎吱”一声,稳稳地停在那个血字前面。太阳已经落山,暮色还没聚拢过来,所以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古寨的全貌。至少那些房子还完完整整,寨门以内也没有血腥伏尸。

“风先生,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拜托你一定救活我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飞月的脸阴沉下来,右手扣在车门把手上。

我缓缓摇头:“不要下车,更不要轻易说出要死要活的话。如果我是飞鹰,会更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醒来的第一眼,最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妹妹。”

四面的山坡、灌木、枯树、沟底随处都能藏下敌人,我们两个站在寨门前,无异于两个体积巨大的活靶子。

“现在,一切行动听我的,咱们进去。”我松开刹车,绕过血字,驶进寨门。

山风里夹杂着难闻的血腥气,没有人出来,古寨沉浸在一片死寂里。我把车子开到何寄裳小楼外的石阶下面,稳稳地停车。

飞月跳出车子,仰面向上看了看,石阶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反射着青幽幽的光,偌大的古寨没有一盏灯火,黑魆魆、阴森森的,如同一个只为死人存在的墓园。

“难道这里的人都遭了不测?”飞月疑惑地自语。

我在驾驶座上没有动,只是放开了紧握方向盘的手,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最近接连遇到诡异莫名的怪事,夜里睡得很差,所以身体状态并不太好。

“不可能的,如果古寨那么容易就被屠戮一空的话,早就不该矗立在这里了。作为五毒教圣女,何寄裳自身的能力不容忽视,这也是马帮最忌惮之处。”

我笑着摇头,也许此时只有微笑才会鼓起飞月继续战斗的勇气。任何人都不应该为了任何理由把生命丢在这片山林里,活着进来,就要尽一切可能活着走出去。

石阶顶上,蓦地亮起了一盏黄铜马灯,玻璃罩子擦得干干净净,里面的灯芯拔得很高,火头很大,仿佛一支小小的火炬,照亮了提灯的那个人雪一样洁白的长裙。

“你们好,这个时候进来,要索取什么?”是何寄裳的声音,当猎猎的山风吹动她的白裙,裙摆上零星点缀的红色山罂粟花像是暮色里飞溅的血,带给我无限恐怖而惊艳的感觉。

她换了衣服,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左手高举着马灯,脸上不再有那张狰狞凶恶的人皮面具,表情冷淡漠然。当她的目光掠向我脸上时,我能感到澎湃汹涌的杀气一阵阵惊涛拍岸一般涌过来。

飞月长吸了一口气:“寨子里的人呢?马帮的敌人呢?这里到达发生了什么?”

何寄裳淡淡地笑着:“他们,都在他们该在的地方,无论敌人还是朋友。你们呢?是朋友还是趁火打劫的债主?”

她的右手倒背在身后,我猜那才是她的杀招所在。

“我们是朋友。”我跳下车,向飞月靠近。以她的武功,想避开何寄裳的袭击恐怕很难。我说过要她好好活下去,就得尽一切手段帮助她。

“好,请上来吧,我的朋友。”何寄裳转身,向小楼里走进去。在马灯的光影里,她的脚步从容镇定,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变了,浑身上下除了潜藏的杀气,就只剩下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决绝。

“情况好像不太妙,是吗风先生?”飞月转身,向空寂的古寨望着。

我走向石阶,她也跟过来,一只手抓着我的左腕,另一只手平端冲锋枪。

“风先生,我觉得有点冷——”一句话没完,我们眼前呼的一声,有一条黑魆魆的怪物凌空掠了过去,同时鼻子里闻到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那怪物足有十几米长,如一只米袋般粗,但速度却快得惊人,一闪即逝,转入小楼的墙角后面。

飞月低声惊呼:“那是什么?又是蛇?”她用力贴近我,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在手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准确来说,那是一条体型超大的巨蟒,以它的尺寸计算,大概可以毫不费力地绞碎一只成年水牛的骨骼。

“别怕,跟着我。”我抬高手臂,变成了飞月攀登向上的拐杖。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男人,最该做的,就是尽量让身边的女孩子宽心。这一点,与爱情无关,只是作为男人最起码的义务。

马灯的光一路上了二楼,靠在窗边。

“风先生,她这么做,岂不是很容易成为狙击手的绝佳目标?难道不怕潜藏在山林里的敌人暗算?”站在小楼门口,飞月渐渐恢复了冷静,审时度势之后,发现的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方圆五百米之内,马灯是唯一的光源,就连反应最为迟钝的狙击手都能迅速发现目标。暮色浓密得如同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山林顶上飘荡着乳白色的雾霭,朦朦胧胧的,幻化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图形。

“请上来吧,登高才能望远,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岂能没有观众嘉宾?”何寄裳倚在窗前。

她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我毫不犹豫地走进楼门,沿木梯上楼。

“风先生,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不好?”飞月在我身后迟疑地叫着,但旋即飞奔着追过来,气喘吁吁地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我觉得,有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我,随时都会扑上来。”

沙漠之鹰在我的右侧裤袋里,沉甸甸的,带给我巨大的安全感。这种武器对于近、中、远距离的高适应性,让我有足够的把握对抗任何出现在古寨内的敌人。

“没事,应该是何小姐的护寨神,一定能分清朋友和敌人的。”据我所知,五毒教总部所在地那边,几乎家家户户都豢养巨蟒作为看家护院的帮手,甚至会驯化它们来照看小孩子。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类的认知范围和想象力始终不过是九牛一毛。

登上二楼之后,顿时觉得山风凉意十足,耳朵里也灌满了呼啸的风声。

何寄裳触动了窗边的机关,哗啦一声,向东的整面墙壁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简简单单的木栏,全部古寨尽在俯瞰之下。这样一来,我们向外看一览无遗,自己也同样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中,正犯了兵法上的大忌。

“别担心,在他们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会盲目向咱们下重手的。马帮的人粗鲁,但却绝不愚蠢,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方家老祖宗的金字招牌?”

何寄裳双手扶在栏杆上,冷傲地昂着头,任由山风绕来绕去戏弄着她的长发。这一刻,她是个美丽而决绝的女人,给我的感觉好像随时都能为了某个人、某件事慷慨赴死。

“他们要什么?”飞月追问。

“碧血夜光蟾,据说有个印度来的科学家开了十亿美金的价格收购它,马帮的人很需要这笔钱,所以才会突然出手。当然,他们的战书里还提到一柄世界上最神奇的宝刀,就藏在我的小楼里,如果能顺便攫走,也是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

何寄裳忽然冷笑起来,轻轻拢了拢头发,低声自语:“难道他们以为,五毒教的人马都是白痴饭桶吗?为十亿美金送命,为什么世界上都是这种弱智的蠢男人?”

飞月也笑了,能够发现碧血夜光蟾的踪迹,我们的行动已经成功了一半。

楼顶响起了奇异的“沙沙”声,从南向北,不急不慢,极富节奏地响着。

何寄裳眼睛里有了光,轻轻打了声呼哨,有个黑沉沉的蛇头刷的一声从屋檐上垂了下来,吞吐不定的红色蛇芯发出“咝咝、咝咝”的怪响。

飞月迅速后跃,捉住了我的肩膀,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那条巨蟒的体积实在是太庞大了,犹如一只巨大的水桶出现在视线里,两只碧色的蛇眼死气沉沉地盯着飞月。

“护寨神,他们是自己人,你去吧。”何寄裳轻妙地伸出左手,在蛇头上“啪”地一弹。

巨蟒乖巧地翻了个身,倏地便不见了,空气中只留下蛇类独有的腥膻味,久久不散。

古寨的地势由低到高,节节攀升,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最高点,再向后去,则是陡峭的山体。敌人要想进攻,只能选择正东面,明明白白地暴露在我们的视野里。当年建造古寨时,何寄裳必定已经想到了“易守难攻”的这个要点。

“有它,足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她满意地长叹。

现代化的枪械的确不太容易消灭巨蟒,众多生物学家和好莱坞的冒险影片同时说明了这一点。据美国危险生物学会近五十年的研究结果表明,地球上最难对付的动物有三种,大海里的鲨鱼、滩涂上的大鳄、丛林中的巨蟒。

当这些生物的体积到达一定程度时,已经成了人类九死一生的噩梦。

五毒教驯化蛇类的本领独树一帜,能以巨蟒为仆,正是他们的神秘法术之一。

我希望何寄裳能够自保,令西南马帮知难而退。在这片丛林里,得罪了吸血蚂蟥一样不死不休的马帮,会引起许许多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我们还要在隧道那边待一段时间,谁也不想时刻担心被他们抄了后路。

“你们呢?要什么?”何寄裳的谈话方式变得直来直去,毫不含蓄,对我的态度犹如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飞月的左手拇指和小指悄悄收紧,在我的肘弯上连续捏了三次,那是一个寓意深刻的暗示。在国际通用的特警手语中,它代表了“合围包抄、一招歼敌”的含义。

小楼上只有三个人,我和飞月都带着枪械,面对手无寸铁的何寄裳,胜算至少超过八成。我猜飞月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一定是“擒下何寄裳,搜出夜光蟾,迅速撤离是非之地”,在黑道上浸淫久了的人,都没有太多耐心去智取,最喜欢直截了当地用武力解决一切。

何寄裳站在栏杆前,我和飞月并排离开栏杆有两步距离,在她的右后方,的确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

“这个小楼,永远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这么多年,马帮几十次觊觎、谈判、逼迫、利诱,我都没有离去,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突然出现。有时候,岁月的磨砺会把珍珠化为微尘、把青丝愁成白发,我喜欢这面向东的窗,只为了能更畅快地俯瞰他曾走过的路,才把整面墙都撤去,只留下风轻云淡的栏杆。你说,他会回来吗?”

最后一句,或许是在问我。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有个人可供思念,总是好的,对吗风先生?”飞月提高了声音,只为遮掩拔枪出鞘时的动静。

她总是喜欢冒进,喜欢用生命去赌,这大概是江湖人最不好的习惯之一。跟着飞鹰那样的大哥行走江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学到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太久了……太久了……”何寄裳摇头。

东面天空,云开雾散,一轮明月倏地现身,盈盈清辉无声无息地照彻了远近的山林岩壁,更把古寨里所有的房屋顶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我想阻止飞月的行动,她太轻视何寄裳了,作为古寨的当家人、五毒教昔日圣女,何寄裳绝不会像表面上这样柔弱平凡。

飞月的左手拇指在我的胳膊上缓缓锯了两道,是“观察、待命、看我的”这个手势。战机稍纵即逝,爱赌的人血管中永远流淌着躁动的液体,不肯蛰伏。她出枪的动作迅猛如野豹下山,银白的手枪映着雪白的月光,像一支脱弦的箭。

箭的落脚点,就在何寄裳的脖颈侧面,飞月把握住了半秒钟的机会,一招得手。

“别动,何小姐,我的枪很容易走火。”她笑了,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得意地向我扬了扬下巴。

第十节 傀儡师

视线里没有一个人影,仿佛山林里的一切生灵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月光之下,只有我们三个人清醒地活着,而飞月的枪瞬间掌控了一切。

“很好,你要什么?我的命,还是其他的宝物?”何寄裳依旧冷静,只是颌骨侧面被枪口顶住,每次张口,肌肤都很辛苦地牵动着。她的脸向着东面,并没有转过脸盯着飞月或者是我,表现出骤然遭人挟持的愤怒。

她的身体里有种深沉的淡然,好像一个接近心如死灰的人,敢于冷冷地漠视一切,包括生死。

“我只要碧血夜光蟾,希望你能记得那宝物的存放地点。”飞月干脆地点明来意,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在这一点上,她的个性与飞鹰十分相似,毕竟是亲兄妹,骨子里有太多的同类元素。

“很好,你呢?”何寄裳的声音更冷了。

“我们在隧道里发现了一部分线索,不过却给蛇阵阻住,希望能借用夜光蟾。其实,我很希望你也加入我们,一起到达天梯尽头去。”我的语意尽量委婉,在寻找大哥杨天这条路上,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追求,应该能达成一致。

“你的本意,也是要那宝物,不过表达婉转一些罢了,对不对?”

何寄裳略带嘲讽的语气,让我蓦地一阵心酸。如果不是为了一探隧道的究竟,揭开大哥、苏伦、唐心、孙贵的失踪之谜,我绝不会为难她。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找到一个对大哥痴心的人实属不易,她的一生已经够可怜了。

飞月冷笑着:“无论如何,你在我们手里,除了乖乖服从,我看不出你还有别的路好走。”枪未必会走火,但她被眼前的小小胜利冲昏了头脑却是真的。

“飞月,放开何小姐吧,她会明白咱们的来意,一切都是为了在隧道里失踪的人。”我不愿意提“盗墓之王杨天”这几个字,生怕给何寄裳带来更多的失望。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与大哥确切相关的线索,只凭红小鬼的记事簿里归洛的几句话,似乎无法下任何定论。

“风先生,隧道那边的情形你忘了吗?咱们没有太多的时间——”飞月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惊骇,低头看自己握枪的手。

“你怎么了?”我发觉了她的异样。

“我的手指不能动了,麻痹得厉害,一直到肩膀。”只说了一句话,她的下颌也变得僵硬,勉强抬起左手,托住下巴,才能重新把嘴闭上。

何寄裳转身,伸出左手中指在飞月的手枪上一弹,枪落地,发出极其沉闷的“卟”的一声。

“不必担心,她没事的,看你的面子,我只动用了一点点麻药。一分钟后,她会全身高度麻痹,只有心脏还能微弱跳动,整个过程维持四十分钟左右。这段时间里,你或许可以跟我说说隧道那边的事?”

真正能够左右小楼形势的,只有何寄裳,飞月刚才唯一的机会就是猝然开枪射杀她,除此之外,只有受人反制而已。

对面的山林里,风势变得比刚才更强劲了,十几棵生着巴掌大圆叶子的大树一起摇荡起来。

我叹了口气:“何小姐,马帮的人就在左近,会不会有事?下面屋子里一片沉寂,那些妇女和孩子呢?由谁来保护?”

关于西南马帮的战斗力,江湖上很多人亲眼目睹过,只有一个字能贴切地形容他们杀人的手段——“狠”。据说被他们屠戮过的村子,往往数年之内都不会再有人敢搬过去居住,直接变成废墟一片。落在他们手里的敌人,百分之百会经历一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间活地狱,直到最后被折磨得没有人样、被榨干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为止。

正因为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我才急着赶回来,害怕这个爱过大哥的女人遭到不幸。

“没事,昨天凌晨的一次进攻,马帮丢下了十二具尸体,寨门外那个血字,就是他们蘸着自己人的血写下的。寨子里没有动静,只是因为她们在安静地休息,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何寄裳骄傲地昂着雪白的脖颈,对“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对面山林毫不在意。

我早就观察过古寨的地理位置,绝对无法抗拒现代化武器的远程狙击或者爆破进攻,马帮应该只是试探性进攻,不肯一下子激怒何寄裳。从这一点上推断,敌人阵营里一定有个指挥进攻的智谋核心人物。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只要在江湖上薄有名气的人,就会被大众视点捕捉到,把祖宗三代的档案侦缉得一清二楚。

西南马帮最具智慧的人物只有一个——二当家傀儡师,自称出身于胶东崂山上清观门下,最擅长伏击、布阵、攻杀、镇守。

“你在想什么?”月光里的何寄裳衣衫胜雪,脸容如玉,带着出尘脱凡的清丽。

“我在想,马帮的人究竟想要什么?金钱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最主要的,近十年来,他们的毒品和军火生意一直顺风顺水,打通了泰、缅、尼泊尔三国连线,即将创立起新一代的‘海洛因黄金三角’。他们的野心绝不是几亿美金就能满足的,何小姐,你跟这只盘踞西南的饿虎做邻居多年,一定能明白他们的野心。”

马帮名义上属于中国大陆,实际干的都是穿越边境的走私生意,总部和大部分财产已经搬到国境线对面去了。

“我得到过不太确切的消息,他们似乎是在寻找晶石矿和一架航天器,十几个国际大买家为此开出了不可思议的天价。线人传来的情报只有残缺不全的半页,其余部分都被鲜血洇湿了,无法弄清楚。”

何寄裳开始皱眉,那些少头无尾的讯息最令人头痛,还不如一个字也别看到的好。

晶石矿肯定是指“捕王”归洛说过的那个地方,航天器呢?又在哪里?是哪个国家的抑或是哪个星球的航天器?

事态的发展越来越扑朔迷离,我真恨不得一分钟内拿到碧血夜光蟾,然后飞回隧道蛇阵那边去。

“风先生,那个隧道里什么情况?有没有关于杨天的消息?”一提到大哥的名字,何寄裳的眉梢立刻飞起了笑意。

我不忍心打击她,只含糊地解释着:“我有一个朋友是‘捕王’归洛的传人,他亲耳听归洛说过一件事,早年归洛曾奇怪地坠入山腹,跌落在晶石坑里,被杨天搭救。山腹中的情况很复杂,深埋着一座庞大的古代宫殿,现在,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蛇阵的阻挡——”

没有人能保证穿过石隙后会遇到什么?戴面具的人既然能把唐心、老虎禁锢住,我们也许同样无法幸免。所以,我只能说出大概的事情发展方向,绝不会言之凿凿地向何寄裳打包票能见到大哥。

何寄裳是个聪明人,眉尖一蹙,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时间问题:“早年?难道当时杨天离开古寨后,孤身穿越了隧道?‘捕王’归洛也算是江湖上一言九鼎的大人物,他说的话可信度至少有九成以上,对吗?”

我点点头,“一言九鼎”四个字既是江湖人对归洛的尊敬,更是亚洲国际刑警组织的内部人员对他的一贯评价。他很少说话,平生所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自己身体力行过的,慎之又慎。

“杨天——他还会在山腹里?”何寄裳满怀希望,但又夹杂着无尽的怯怯焦虑。她感叹过,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山腹里的世界,是否也正被时间抹杀、摧毁、蹂躏着?

这个问题,根本找不到答案,也是一直重压在我心里的一块巨石。

我希望大哥还在,但又怕看到他这么多年隐忍在山腹里的真正原因,目睹自己的亲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还不如听到他的死讯更人道。从手术刀嘴里听到最多的是“盗墓之王”纵横江湖四海的意气风发,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我不想大哥也落入江湖中人的悲凉轮回里。

“我不知道,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不是吗?”不知不觉中,我也走近栏杆,与何寄裳一起站在月光下。

她长叹了一声,余音袅袅如同前一轮拨弦急奏后的绝响,又一次刺痛了我的心。

“他是神,不是人,世事窠臼对于他来说,永远都不适用。一万次面临必死困境的时候,他会第一万零一次脱困,微笑着站在所有人面前,我最清楚这一点,并且一直相信,否则,又怎么会矢志不渝地在这里等他?你看,今晚的月光那么可人,连最阴暗的山径都映亮了,如此良夜,他或许会踏月色而回,仍旧带着无人能及的神采……”

她半转身子,凝视着我的侧影,深情无限地娓娓述说着。

“也许吧,其实很多人都盼着‘盗墓之王’杨天重出江湖。”我一语双关。

“你的侧影非常像他,我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你就是他,记得有一次,他也是这样子站在窗前……”何寄裳的声音变得飘忽迷惘起来。

我很期待她再次提到碧血夜光蟾,假如隧道彼端真的能打探到大哥的消息,相信她一定不会吝啬一件宝物。

寨门之外,突然出现了一小队伏着身子的敌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柄短把砍山刀,鬼鬼祟祟地急速靠近。

“有敌人来了。”我提醒她,她的长睫毛上悬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始终没能滴落下来。大敌当前,儿女私情还是稍微拖后一点的好。

“我看到了,护寨神会荡平一切,根本不必动用人力。”她很有自信。

进入寨门的敌人一共有七个,敢死队打冲锋一般,径直向何寄裳的小楼冲过来。

何寄裳忧郁地盯着那队人,脸上渐渐堆满了不屑。我们都能看得出,这七人的武功稀松平常,只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冲过来的唯一结果就是白白送死,那么,马帮的指挥者到底是什么意图呢?

面临生死对决之时,我比任何人更冷静,不会如何寄裳一样总以惯例套路去思考问题。这个年代,即使是百无一用的属下也是经不起浪费的,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学着脱离江湖帮派,过正常人的日子。

如果我是坐镇山林的指挥者,是绝不会毫无意义地丢这七个人出来的。

护寨神的出击过程只用了三秒钟时间,嘴咬、绞杀、尾击,七个人连防御性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便已经伏尸于寨子中间的大路上,成了月光下的殉葬品。

提及与大哥杨天的往事,何寄裳的心已经乱了,所以并没有意识到那些人是对方投石问路的一招棋,手法与先死的十二人一模一样,暗伏的用意却是大有不同。

“何小姐,你见没见过马帮的二号人物傀儡师?”我的心情正在隐隐下坠,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攻防手法的高下不言自明。

何寄裳摇摇头,泪珠飞落,跌在栏杆上。

“我听说,傀儡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着装整洁,发型古板,外貌如同一个乡下的中学教师一般。”在枫割寺与张百森攀谈时,他曾无意中提到过傀儡师的名字,但却是一带而过。

“哦,就像那个人一样?”何寄裳向前一指,湿漉漉的睫毛无力地低垂着。

寨门外二十步的地方,一个中年人刚刚钻出山林,正在跺着脚,低头看着自己崭新的老式皮鞋,心疼地连连摇头叹息。他留着十年之前最流行的小分头,鼻梁上更架着一副宽边的近视眼镜,活脱脱就是一位刚刚从讲台上走下来的中学教师,只差怀里抱上一摞学生作业簿。

我没说话,手插进裤袋里,握住沙漠之鹰的枪柄。从小楼到对面那人,距离约二百五十步,只要他走入寨门,就在我的射击范围之内。

“何小姐、风先生,我来这里只有两个要求,如果大家谈得拢,马帮的人立刻撤兵。否则,我一个手势下去,这个弹丸小寨一秒钟之内便化为废墟。”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凌厉霸道,与木讷老实的外表绝对不成比例。山风到了夜间尤其猛烈,但他的话却清晰地传到小楼上来,这份深藏不露的内功的确惊人。

“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不必理会。”何寄裳背过身去,牵起衣襟在脸上擦了擦,刚刚为了大哥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让我也禁不住怦然心动。

在这个世界上,肯为我垂泪的,也许只有苏伦,上天偏偏喜欢作弄苍生,让她离奇地陷落在大山里。作为江湖上漂泊无定的浪子,能有个人一生牵挂、一生守候,绝对是一种值得毕生珍惜的幸运,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何小姐,我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第一,交出碧血夜光蟾;第二,交出‘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的逾距之刀。三分钟之后,你将为自己的失算追悔莫及,不过世界上哪里有卖后悔药的呢?生命是最美好的一件事,你真的不在乎那些妇女和孩子?”

傀儡师向前踱步,切近寨门,镜片映着月光,怪异地连连闪烁着。他的双手都是空着的,身上穿的老式中山装有些瘦小,应该无法藏得下重型武器,这一点总算能令我稍感安心。

“逾距之刀?那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武器呢?”我迫切想了解与大哥有关的一切。

“逾距”是武学中的至高无上境界,假如有了这种匪夷所思的移动能力,再配以宝刀,必定能够所向披靡。

“你想要宝蟾和神刀吗?为什么不进寨门来,大家好好谈谈?”

何寄裳冷笑着,重新昂首挺胸地站直了身子。一旦脱离关于大哥的话题,她的身体里彪悍冷峻的一面,马上展示出来,恢复了五毒教圣女的威仪。

傀儡师小心地避开了那个血字,谨慎地侧着身子跨入寨门,似乎对那身老式服装极其钟爱,生怕被寨门弄脏了。

他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一层蜡黄,如同长期营养不良又少见阳光的病人。

“这个距离,我能一枪打爆他的头。”我低声自语,沉甸甸的枪已经握在手里,保险栓也同时弹开,只等一个需要拔枪怒射的契机。

到目前为止,损兵折将的是马帮一方,而不是何寄裳的古寨,所以没必要抢先开枪杀人。

“我进来了,你们能否马上下来,大家心平气和地谈?”傀儡师仰着头,凸出的喉结艰难地上下跳动着。在他身后,只有寂静的山林与满地月光,没有一个后援。

“我想说的只有六个字——”何寄裳冷笑着,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迸出六个字,“没、什、么、好、谈、的!”随即撮起嘴唇,吹出一声尖厉的口哨。

小楼顶上风声骤起,护寨神听到何寄裳的号令,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这一次,我有很明显的不祥预感,因为视线里出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古怪东西。在七具尸体的旁边,有几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散落于地,大小如同一只秋天最肥硕的田鼠,既然能够反射月光,那些东西应该是某种金属制品。

“傀儡鼠——”我急切地叫出声来。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生下来就被叫做“傀儡师”的,对面这个人也不是,但他现身江湖之后,最喜欢用各种仿真动物杀人,或下毒、或暗器、或潜入爆炸,一切都由他在背后遥控指挥,所有的杀人武器都是他一手操纵的傀儡。所以,他才因此得名。

巨蟒再经过十倍的人工驯化,也只是动物,无法具备人的思想。动物都是有弱点的,当它面对鼎鼎大名的傀儡师之时,生死马上被对方掌控了。

月光下,威势惊人的蟒身变成了银色,从小楼的屋檐上一跃而下,带着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当它的尾巴灵巧地在寨子中间的大道上摆动时,何寄裳轻松而冷静地笑了:“任何人在护寨神的攻击面前——”

这句话,跟我的叫声同时出口,与随即震天而起的巨蟒吼叫声连成一片。

我早就说过,西南马帮的力量犹如深藏水底的老榕树根,盘旋环绕,不可胜数。这个帮派仿佛是山林的独特产物,以山为家,与林为伍,从石头、灌木、溪流中吸取生存的力量。回溯几百年,他们是山林的主人,向后几百年,一定也不会更改。

所以,何寄裳很明显是轻敌了,把寨子的安危寄托在一条巨蟒身上,回头看看,何其可笑。每个人都可能犯轻敌的毛病,比如几分钟前的飞月,轻敌带来的后果就是不知不觉中了麻药委顿在地。

这一次,何寄裳的轻敌,付出的却是全寨人的性命。

傀儡师并没有闪躲退避,他抬起右手,向巨蟒冲过来的方向猛然一指,空气中出现了复杂的铁器机关发动时的“喀啦、喀啦”声,尖锐地刺破了巨蟒的狂吼。本来直线突前的巨蟒陡然翻身,尾巴扫中了最近处的两间房子,随即轰然倒塌,犹如被巨人踩扁了的玩具。

何寄裳应变极快,脸色一沉,左手小指贴在嘴唇上,爆发出一声遮盖住一切噪音的呼哨。

原先沉寂如墓地的房子里刹那间闪出两对人马,一队是黑衣的妇女,一队是白衣的孩子,悄无声息地向孤零零的傀儡师围了上去。

巨蟒匍匐不动了,歪斜着横在大道上,如同元宵节后被弃置的草龙。

“不必你动手,我的人能够自保。”何寄裳沉着脸,嘴角轻轻颤抖着,目光定定地凝视着瞬间暴毙的巨蟒。

我的枪已经握在手上,只迟疑了几秒钟,一黑一白两队人已经与傀儡师交手。

那是一场惨烈的屠杀,但开始与结束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有一秒钟甚至连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十一名妇女、十一个孩子已经同时倒下。现在,古寨才真正开始变成坟墓,空气中澎湃奔涌着浓烈的血腥气,但那是属于自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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