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该来的时候来了，闪电鞕打着翅膀
飞鸟的翅膀，草的翅膀
我安排石头等候青苔，在时间中改写背影
我释放雨水，为山川命名
我爱你，第十三个月的你
远远还未出生
却用敌人的身份，在我的世界里壮大。
《腹语术》
沉默的还将继续沉默。像石头，一说话
就领到新鲜的伤口，我已经学会了用腹语发声
和仇人微笑，和最爱的人远离，又假装蓠芭红了
就红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羊群涌入天空，不知名的鸟为植物换上绿色皮肤
向南三千公里，芳草因为天涯太远
而忘记萋萋
我看在眼里，一边卸妆，一边唱戏。
《有一天这些都会过去》
有一天这些都会过去，这桃花扇上的春天
温情的清风，蜜蜂的香甜
有一天流水不需要远方的指引，你是我，我也是你
在日落时分，静静焚烧的田野中
看见修改的炊烟，溃败的爱情
有一天苦楝树垂泪，无花果忘记结局
而伸出绿叶
这些，都会过去都会过去——
这桃花扇上的轮回，这些爱，和怨。
《几百年以后》
一想到那时我就欣慰，我们都不在了
没有了猜疑，没有了怨言
也最终
和生活达成了和解。阳光新鲜
云朵换了干净的衣裳
穿在我们的子孙身上，我们变成了比物质更轻的物体
一缕轻烟，或是一阵鸟鸣
那时山是青山，水是绿水
你想想，那时我们都不在了
但我们依然在梦里，走进他们微笑的喜悦。
《没有经历过的事》
你都想经历一次。比如长江
水急，有生之年
你只能拍打出这样的浪花：不大，不小，但足够
让自己晕眩。比如远方永远水气迷濛
你不在此岸，更不在彼岸
在皖南以南，虫鸣和山风混淆，你在酒杯里
看到月亮
更大的孤独，星星在对面
他的脸上闪烁
但你知道夜晚依旧鬼魅。
《设想》
设想我死了，你们替我活着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从千里之外
赶来
忍不住泪水
那时该有一个黎明，从山涯花的山颠
送出小溪
该有一朵玫瑰，写着我的名字
该有一片白云，停在半空
如果荆棘鸟
忘了替我伤心
该有一个人，想起我的领土
为我轻唱起祖国
该有一首诗，因为我的缺席
而永远未完成。
《黄昏》
遗忘的，此刻正在被怀念。
风向变了，在黄昏
旷野开始有了旷野的样子
秋天一览无余：芦苇向东偏
向西倒
无论靠近哪一边，天空都更加空旷
起风以前她是暴躁的荷叶
现在，多么好
雨未下，蘑菇打着伞。
《黎明》
为流水带来耳朵，爱上空旷的原野
光线松开晨雾，白鹭鸟在空地上
练习飞翔
一些朴素的植物在晨起的小风里
站着，像我和你
并排站着
此刻我和一天这样近，和星辰这样近
只要我愿意，我就能顺着一颗露珠回到你的眼睛
是啊，在它们消失以前
我和你，这样近。
《这么快》
我们就走到了叶子的背面，孔雀东南飞
森林里的豹子还是豹子：忧郁，庄严，也有一张
在镜中凝望的脸
我想起哪一年的哪一天，哪一个二月
我也曾为谁红过，我也曾
滚烫发亮
在春天，接受阳光的馈赠
这么快，我们就走到了时光的背面：
苦于说爱
也羞于说倦。
《雨》
在说出的时候已经停了，有人反复远行
背影新鲜，潮湿。像所有的风奔跑着
又突然
站在你面前，解禁你和你的夜晚
那时夜莺和蝙蝠同时出现，你看见星辰闪耀——
纠缠的火焰，复活的山峦
多么真实，你又一次看见了他
一如最初，绿意睡在它的枝条里。
《清晨》
一切正在归来。在山上，晨雾松开岩石
潮湿的山崖花。是太阳的第一滴水
给我重生的勇气。我看见
顺着山路而上的鸟鸣，清亮的歌声
在溪水中卷曲的白云
阳光把喜悦分给路人，让每一个人心中捧着黄金
我简直要急不可待
我简直要喜极而泣，我就要这样伸开双臂
拥抱一个失而复得的你。
《橙子》
穿皮革的橙子脱去大衣
它饱满的身体，隐藏着一个森林，一只夜莺
也许还有一条河流
它不知道现在是黄昏，还是深夜
那金灿灿的情话
好象随时都会滴落，随时都会燃烧，好象它随时
都可能
变成那一刻的我
这在冬天
多少有点让人脸红
《十二月》
白昼有时也会像夜晚。
十二月，风呈灰褐色，它吹着河岸
让湖水有着斑驳的心。桃花枯败，杨柳潦倒
我轻视时间的易容术，一叶障目，为了抵达山中的你。
我喜欢你是远的，是不定的
我在意你是忽略我的人，蝴蝶在冬天是瞎子，是哑巴
我为气候保持贞节，为花朵
守候誓言
你要安然在山中等我，并原谅我适度
颓废的转身。
《在桃花坞》
人们披着桃花，挑水，耕作
扁担和锄头亲密，躺在田埂上无话不谈
牛羊悠闲，白云夸张，蜜蜂忙着装上新蜜
河流绕着桃花船，一年一年的孕育爱情
在桃花坞，炊烟的心事很浅，太阳的理想很深
而月亮回到唐朝
照耀着粉衣的女子，青裳的男子
夜莺被树枝带出歌唱，一个人无端端焦急
在桃花树下，已是千年以后。
《桃花岛》
关于桃花岛，我能记起的还有什么
乌托邦的月亮正在形成，今夜最终成为昨日的明天
可以忽略流水的细节，你的生动
我仍是一朵桃花，在露珠里练习打坐，并给过路的风
指明桃花岛的去处
可以像山雾一样，绕过简单的石头
复杂的枝叶
可以双耳不闻，琴声忧郁，但我看见了还是
看见了儿女情长，以及刀光见影
的江湖恩怨
是啊，叶子颤栗，而果实充满了欲望。
《桃源洞》
更多的山水在梦里。蝴蝶穿着内衣
蚂蚁卸下一天的粮食，在福建，在永安
桃源洞不是洞
狭长的地带有光芒，也有阴暗，有看不见的人脸
长达一百多米的梦呓
和虚构的闪电
慌乱中我叫出谁的名字，沾着雾气的名字，潮湿，倾斜
而在出口处，无一例外：
男人长吁短叹，女人如梦初醒。
《叫我美人的人已病故》
雕栏玉彻，春江秋月
哪一样，都不是我的良辰我的美景
他叫我美人，也叫我皇后，他说起江山多娇，说起
金戈铁马，他站在最高的山头
凭栏远眺
现在他已成为故国的灵魂，成为他笔下
一条东去的大江，一条
在日月中奔走，但永不复返的
小溪
他轻唤我美人
像鸟雀之首，因为遗失在人间的红樱桃
而跃出了碣石之上。
《大榕树》
我惊讶它有一棵清凉之心，还有茂盛的叶子
鸟的爱情。我惊讶一棵存活了几百年的大榕树
面容安祥，淡定——
在它上方，永远有着洁白的云彩
我惊讶一棵夏天的大榕树，它裸露的根
从巨大的岩石内部
伸出人世的问候——
当我离开，我惊讶它垂下褐色根须
仿佛时间，抚摸了我荒凉的背。
《河流》
因为降雪而得到充盈的河流，现在
在我的体内
因此我是充盈的，我痛楚，我也快乐
一千个我多么拥挤，隔着皮肤
我和每一个我握手、拥抱，被她们领向不同的你
我知道，你也等在相同的记忆
此刻我虔诚，我聆听，我心跳
我将孤独对立
我就这样接近你，用我的过去
也用我的未来。
《一线天》
在我离开以前
你看见的也是我看见的
那些光，是石头中的火焰，火焰中
的玫瑰
我走近你，靠近你，倾听你
就像倾听我自己
我要成为第一个爱你的女人
虽然我一睁眼就会遇到黑暗，我一伸手
就会触及疼痛
我把我的疼痛放在你的记忆里
因为在那里，我和你同时
拥有夜晚
但屏住了呼吸。
《夜未央》
他在等我过去，等我脱下鱼鳞，清凉的月光
动荡的火焰，以及掺进的温柔夜色
什么是水火交融，爱恨
交加，又听从雄性的暗示，拾起片刻呢喃
我简直是无地自容，我听见我说
是的，我愿意。
《伤逝》
睁开眼睛的油画棒
感觉到了夜晚，感觉到了风，吹过玉米地
悉嗦作响，那一片
律动的金黄，她的手指抽泣，她的画
变成一匹无人的野马
踢翻了易碎的秋天。
《远方》
我开始相信远方，不是地理
不是时间
我开始相信远方是一个
或一群
从我出生，就苦苦等我
逐一相认的亲人。
《一枚印章》
浮出下午的水面。它刻着我的名字以及
我曾经对谁说过的一句话：我想你——
空气是热的，但并不防碍——
你来到一个逝去的日子，把水嵌进火
把石头变成粉末
直到你披上墨绿的青苔，成为
我不认识的另一个
如此，我才能在印章的端面小坐，恍惚
并随着水，安静地回到水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