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敌人》
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翅膀，在蜜蜂的两侧
石头的两侧，溪水的两侧。被鸟鸣带到葱绿的山顶
我几乎要无端的悲喜
我几乎要垂直的坠落
当河流开阔，碧草沿着春天飞。
《高速公路上》
飞来飞去的都是风。暖茸茸的，像是一场幻觉。
而山上，树木是树木。石头是石头。铺在路面的离别
就要发芽。我苦于午后的山色在水中成形，倒影里
那些醒着的土，红色的土
我苦于你在我手心写字，桃花含
着春水，高烧不愈。
《呵……》
微风中呈绿色的雨滴。缠绕的旧电线。
石头在泥土里的睡眠。你头脑里
闪烁微光的小岁月
混合着昆虫的窃窃私语
天黑了，天快黑了
有人抡起斧子，溅起的木屑
要，替你飞到河流对岸。
《仰望》
然后是一个人起身，零乱的夜空
仿佛揉皱的白床单，干净的哭泣
我们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挥霍了，没有多少日子
可以相爱
露水滴到前额，像你看到的那样
在黎明到来之际
所有的爱和空洞，渐渐饱满。
《镜子里》
从后面。你的手来到腰间。来到黄昏
三月的窗内。你从不知道
一朵红云
从天空飘来褶折。像所有染上草味的风
而你和春天多么近。这么近。
你看见我了，在山上。恍惚地
升起炊烟。
《那个夜里》
你的声音。慢慢地
滑滑地。丝绸一样
披在我身上。
《大悲山》
路上走过携带海水的人，藏着火焰的人
在大悲山，草木尚绿，向上的台阶通往寺庙
我不认识诵经者，我认识
从山上滚落的松果。
《琴键上》
走过天鹅的列队。松林的款步。
这么久了，我原谅了在半空中焦灼的十指
原谅了马匹，和它们身上的缰绳
原谅了从不为我们所动的山川，原谅一片树林
没有出现的猛兽，在野麦的波纹下
它黄金的忧郁。
《以致于》
钟声击碎了黄昏。更大的轰鸣来自旷野
风的内部。
当木头用新鲜的断面
去迎接斧子，你不能哭，你不能
看到雨后
人间的气息，云一样
慢慢消散
《以致于》
昆虫在鸣唱。一些失去的东西。
诸如清晨干净的风声，鸟鸣。诸如山谷
清澈的溪流，和溪流般
注视的双眼
你看到吊兰从天空垂下来
白色的香气颤动
在星期六，温柔的幻觉里。
《以致于》
闪电削去了树木
多余的枝节。雨还在下么
雨一直在下
哎，我也有献身的欲望
我也有惶恐不安。
《今夜》
无论怎么改变,我都无法回到树上
做一片简单的树叶。我也根本做不了纵深的溪水，一道
清爽的山坡。今夜，这满山的寂静都是我的
都是我的。这山上的树
树上的风，风中
吹落的树影：松树，桦树，云杉树
都是我的。我想你，你也曾
是我的。
《今夜》
让光来到纸上，遮住暗淡的脸
让石头归位，从粉尘开始
有柔弱的心肠
让名词爱上动词，形容词
在广阔的黑夜里奔跑
遇上植物的香气
让我的乌有之乡烟雾弥漫，纵情起火
剩下的灰烬
自己把自己责难
《灌木丛》
有修剪的整齐的内心。蚂蚁带着患惑上路
在雨水到来以前
在雨水到来以前
一切都那么值得期待，比如粮食，比如洞穴
大山之上，风掀翻幻影，竹子模拟小兽的哭声
你是另一只蚂蚁，在热锅上，转了又转。
《酒过三巡》
墙壁变成梨花。我有旋涡的视线。我有
桃花的心。如果我哭了，那是因为我看到春天了
在多年前的夜里，在你怀里
悲伤，絮乱的生长，高过我们所能看见的黑暗
我看到猛虎，和它低头嗅着的蔷薇。
《关于流水》
我认识它带走的誓言。如果在天黑前
我能扭动水蛇的腰身，给水草新鲜的渴望
带动波纹，游向彼岸
如果琴声收藏一个草场，暮蔼中
那片燃烧了很久的红云
让吃草的牛羊发出集体的叫喊
我会忧伤
天黑以后，我会遗忘。
《月光》
使每一条路都像少年。我的山林
我哀伤的木门。倘若夜莺飞乱树枝，风继续
在空中，维持落叶的秩序
倘若一些人
还远远没有相遇，那些花，在路上
看起来，很美
我会记得，在梦境中阻止河流的奔向
让沾满草籽的泥土，在岩石下
保持松动的警惕。
《缺席者》
就站在我的对面。在枯荣易变的庭院
教我识别花香，星辰，和木窗上
越来越明晰的露水
我快要疯掉了，月光垂直
叶子落了一地
《造访者》
有蝴蝶的真身。让明窗上的风遭到
枝叶的修改。让我再一次陷入云朵遮蔽的草地
让我虚设一个大于或小于自己的女人
走过正午向上的草尖，走过花
睡梦中的石头
她回来，她微笑，她的腰上
有一条
不腐的流水。
《但》
水会偏离火。雷霆
回避闪电。夜晚越来越光滑。让你成为空气的敌人
一个寡众者
但昙花只有一次的生命，它的情欲，瞬间
飞跃悬崖的小溪
但月亮破出云层
但几年后
一棵苦楝树下，你和自己相遇。
《秋天了》
月亮应声而落。从我脸上滑落的树影
有合欢，苦楝，桉树，榆树，还有更多
叫不上名字的树木
我看见自己越来越黑，越来
越暗
我看见我的心
背向我的空寂之躯
走向田野，静静躺下
被一片黄金覆盖。
《甘蔗林》
在我们走后，甘蔗林还是那片
甘蔗林
它依然不大，不小
它依然那么密
它的深处，依然有块空地
被夕光暖暖的
照耀着
发生的事
它依然在风吹时
倾斜着
又像我一样，低着头
激动不已。
《外省亲戚》
他敲门的声音,像一树炸开的石榴
风声扑面而来,年轻的，带着乡间的泥土味。
一个硕大的白色编织袋，开始在他的肩上，现在
它站在地板上，里面装满了花生，和那些
来不及褪泥的土豆
在夏天的客厅里,空调在响
他一直站着，一直冒汗
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叫我小婶子
他让我红着脸，想起了我的身份。
《江南》
那时流水婉约，柳枝风姿绰绰
无数文人骚客，左一声江南，右一声江南
南湖菱羞涩的不敢迈出双脚，粽子在农妇手里
只是稻花的雏形
有人举杯邀月，就果真在月亮里入了仙
而我在千年以后，在车水马龙的街道
和无数被时光追赶的人们一样，不停按着喇叭：
江南，唉，江南。
《黄昏》
桃花藏在我的手心
等待经过的人。炊烟的形态，使钟声沿着山路
变得轻盈。我仍是个幸福的女人，在雨后
很多人开始沿着古道归来，在水泡里显形
湿漉漉地抱拳，问好
我看见了他们，我看见他们围着一张破旧的木桌
坐下来，我是个幸福的女人
这时候我可以忽略一只没有翅膀的鸟，站在我的肩膀上
陷得很深。
《电话里的海》
号码启动了声音，像蓝色的海
浪花一样翻卷
有时我必须抑制想念，绕过可能的暗礁
和多变的天气，若是白色的鸥鸟在电话里飞，我和你轻轻
说着往事
有时我们看见巨大的船只，停在海面上
没有从前，没有未来
我们在恐慌中陷入平静。。。
如果有一天我累了，看见海上的云朵就想起
坟头上
那些洁白的芦花
那样也好
就算我死了，也在大海有着一席之地。
《大海有了新的去向》
大海有了新的去向，相对于失踪的星星
和迷途的灯塔，我们缄默，我们已经看不见鱼群
带领海水向前，那样的盛景
我们总是在说
一枚硬币，它银色的质地
它在大海上，匕首一样的光芒
我们又一次用精神支持着月亮升起
迷幻的月亮，水中的月亮
而陨落终于成真：棕榈树阴影丛生，影影绰绰
我是其中
不大不小的一株。
《让春天复活》
以爱的名义，让春天复活
让十根手指沾满阳光，让窗户被风吹开
看见人群葱绿，河流安祥
接受雨水带来的淤泥，和气，并温存
让迎春花热烈，苦楝树纯洁
让雨燕飞得比去年高出一寸，天空蔚蓝
锄草机在绿意里有柔软的心肠
让草地上滚动的，奔跑的，都是我春天的孩子
让我在某一刻突然被阳光击穿――
泪流满面，羞愧难当。
《第二年春天》
很多人已经
忘记我了
忘记我的样子
忘记我的姓氏
柳絮落下，那么白
落在春天的小路上
麻雀的脸
梨花的脸
那么白
仿佛我们用余生照着镜子
互不惊讶
《春雷》
比我的想象来得早些，一声声，滚过深夜
睡眠的眼睛，陈旧的木窗棂，如同黑暗中浓重的鼓点
一切就要来了：雨落下来，在空旷的身体里
翻腾，辗转——
而由闪电交织出来的火焰多么美妙！
仿佛最初的夜晚，我来到窗前，把冰凉的前额
抵在窗玻璃上，听见万物生长
那么坚强，有力
这一次，我有理由相信：我能握住一滴小小的雨。
《蛊惑》
掷起的硬币跳上书桌，我愿意随时这样
手心向上，握着震动的空气就像
握着看不见的命运
此时岩石的音乐缓缓流淌，从竹林深处
亦或一个人的眼眸深处
硬币的正反面正被时间蛊惑，我愿意随时都这样
在夜晚，在陋室
在光的羽毛下
无数次认领，一个被黑暗蛊惑的自我。
《热爱》
我的热爱肯定来自某条沉船，深海处
看不见的旋涡。清晨，阳光丈量着海面，渔船
向路人出示旗帜。当海风停在出海前
高高的桅杆上
我爱那些在海边弯腰劳作的人们
爱他们胸中汹涌的浪花
爱他们祈福的心，他们手中
鲜活的腥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