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水塘是最早找到的欢乐地。直到现在，在我晚年的岁月里，对那里的景色还是记忆犹新，丝毫没有厌倦感。水塘里的气氛是多么的活跃和热烈啊。幼年的癞蛤蟆成群结队地在水塘边的泥沙上休息或玩耍，黑压压的一片。北螺的腹部是橙黄色的，它用柔软的尾巴做桨悠闲地在水中航行。石蛾的小船队就停泊在灯芯草丛中，它们的身体一半伸出其盒匣，有时现出小巧玲珑的木篓篱，有时现出贝壳小塔。
气泡一般长在龙虱的鞘翅末端，龙虱的胸部下面是气层，像闪光的银铠甲。这样，它就可以携带着储备的空气，下潜到水塘很深的地方。黄足豉虫像一颗闪光的珍珠，在水面上旋转着，跳跃着。尺蜷们聚集成群，它们像鞋匠飞针缝鞋那样，挥动着手臂横向划水，在水面上滑行着。
当仰泳蝽在水面仰泳时，会把双桨展开成十字形。灰蝎蜷的身体扁平，形状像蝎子。最大的是蜻蜓的幼虫，身上沾满了污泥，肮脏透顶。但是，它们前进的方式很奇怪，先用后部巨大的漏斗装满水，然后再把水排出，利用水的反冲作用前进。
软体动物的种类很多，它们是和平族类。大腹便便的田螺在水底很小心地打开自己的壳盖，稍微掀开房子的挡板。水面上的植物形成了水上花园，仰泳蝽、瓶螺、椎实螺和扁卷螺就在花园里与水面齐平的地方呼吸空气。黑蚂蟥在它的猎物——一截蛆的身体上扭动着身体。
蚊子的幼虫是红色的，成千上万只的红色小虫像漂亮的海豚那样把身体弯曲起来，不停地旋转着。
是啊，在太阳的照射和关注下，一池平静的死水就是一个大千世界。勤奋钻研的人可以从这里得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供观察用的宝贵素材；厌倦了自己纸船的孩子们，可以从这里看到迷人的景象。让我回忆一下水塘留给我的记忆吧。当我 7 岁时，想象的翅膀就在我的脑海里开始生长。
我的故乡气候酷烈、土地贫瘠，村民们是怎样谋生糊口呢？有的地主拥有几阿尔邦草地，他们饲养绵羊。用摆杆步犁在最好的土地上耕耙，把土地平整成梯田，用石墙栏护着。把牲畜棚里的粪肥用驴子一筐一筐运到梯田里，马铃薯种在这儿，就会生机勃勃，长势旺盛。马铃薯煮熟后，用麦秆编成的小篮把热腾腾的马铃薯端上来。这就是冬天的主食。
对一家人来说，如果收获的庄稼足够吃，就用多余的来养一头猪。
猪可是宝贵的牲口，它可以提供猪油和火腿。牛能够提供黄油和炼乳。
在园子里种着甘蓝和萝卜，在树林里隐蔽的角落甚至养几箱蜜蜂。如果有这样的一笔财富，随便世界风云怎样变幻，都可以过上安心的日子。
可是，我家除了一座小房屋和小花园以外，什么都没有，这个小房屋还是母亲得到的遗产。家庭的收入微薄，生活来源拮据。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生活来源的问题。怎么办呢？这可是父母晚上所焦虑的难题呀！我就像童话中的小普塞躲藏在樵夫的矮凳子下面那样，侧耳倾听被苦难压垮的父母讲话。我假装睡觉，两肘支在桌子上，其实我正在倾听呢，不是在倾听令人伤心的事儿，而是在倾听令人心花怒放的美好计划：
教堂附近是村子的低处，那里是从地下涌出的大股泉水和山谷的小溪汇合的地方，一个从战场归来的能工巧匠新建了一个小油脂厂，他低价出售有蜡烛臭味的残渣，吹嘘这种残渣对于催肥鸭子有很好的效果。
母亲说：“我们养鸭子怎么样？这东西在城里可好卖了。让亨利赶鸭子去小溪那儿放养。”
父亲回答说：“好吧，就养鸭子吧。虽然会有困难，但值得我们试一试。”
当天晚上，我就做美梦上了天堂。我和我的小鸭在一起，我带着穿着黄色丝绒袍子的小鸭们来到水塘，让它们在塘里洗澡。回家的时候，我把玩得疲惫不堪的鸭子放在篮子里。60 天后，我梦寐以求的雏鸭变成了现实。我总共拥有 24 只雏鸭，它们是由两只母鸡孵出来的。其中一只黑而肥大的母鸡是我们自己家的，另一只是向邻居大娘借的。
有一只母鸡代养这些雏鸭就够了，它对养子们照顾得细心周到。起初一切都非常顺利，一个很小的木桶就是小鸭的水塘。在阳光灿烂、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在母鸡慈爱关切的目光下，小鸭们在小桶里沐浴。
过了半个月后，木桶就显得小了。桶里既没有住满小贝壳的水田芥，也没有蠕虫和蝌蚪。这些可是小鸭们的美味佳肴呀！小鸭们已经到了跳水和在水草乱堆中搜寻的时候了，这对我们来说，真正是到了困难的时刻。
鸭子这种家禽容易饲养，价格也不贵。小溪边上的磨坊主养了一些漂亮的鸭子，同样，吹嘘残渣功效的油脂厂主也养了一些漂亮的鸭子。
他居住在村子的低处，受惠于泉水溪流。而我家位置很高，在村子上面。怎么能够让我们的这群鸭子去水里嬉戏玩耍呢？要知道，夏天我们还缺水喝呢！
在我们房屋的附近，有一块大石头，在石头的底部挖了一个小坑，一股潺潺细流就从坑底渗出。我们有四五户人家在这里用铜桶汲水。
学校老师的母驴也常在那儿饮水，等到邻居们储备完水后，水坑就干了，直到一天一夜后才会重新变满。不，这里不是鸭子找乐趣的地方，因为这水坑不能容忍鸭子。
现在只能去那条小溪了。可小鸭去溪中是危险的事情，因为途中穿过村子时可能会遇到猫。猫对于小家禽来说是胆大妄为的劫持者。鸭群也可能被一条小恶狗惊散。把惊散的鸭子再全部集合起来，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为了避免把事情搞得乱糟糟的，让我们去宁静而偏僻的地方躲起来吧！
在山冈的城堡背后有一条小路，在不远处拐了个急弯，那里有一块长满小草的小平原。小路沿着布满岩石的小山蜿蜒穿过，从小山里流出一股涓涓泉水，在急弯处汇聚成一个宽阔的水塘。那儿整天静悄悄的，小鸭走在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上，可以毫无阻拦地到达水塘。在那儿，小鸭们其乐融融，十分惬意。
小孩，该是你来把鸭子带到这个洞天福地、极乐世界的时候了。
啊！作为牧鸭人的我，开始的那几天日子是多么美好啊 ！ 这样喜悦欢乐的宁静为什么会被蒙上阴影呢？由于我细嫩的皮肤要同粗糙的土地不断接触，导致脚后跟长出了一个大水泡，十分疼痛。即使我想穿上藏在衣橱里的鞋子，都无法穿上。这些鞋子本来是节假日和礼拜天穿的。现在我只好光着脚丫，拖着腿，抬起受伤的脚后跟在石子堆里行走。
让我一瘸一拐拿着竹竿跟在鸭子后面吧。可怜的鸭子们同样也穿着灵敏的凉鞋，蹒跚地行走在石子路上，唧唧喳喳地唱着歌。每隔一段距离它们就要在树阴下休息一会儿，如果不这样的话，它们就拒绝继续前进。
对我的鸭子来说，这个地方美妙极了。塘中水浅而暖，还有一块盖满泥浆的碧绿小岛。沐浴的嬉戏很快开始了。小鸭到处翻寻着，嘴里发出咯咯声。它们过滤着一口口食物，吐出清亮的水泡，留下美味佳肴。在深水洼里，它们把尾巴高高地翘在空中，身体前部在水里移动。
它们是多么开心快乐啊！看见它们玩耍是需要福分的啊。就让它们玩去吧。现在，这个水塘轮到我来享受一番了。
我发现，一些有节的炭黑色细带子软绵绵地躺在污泥上。乍一看，它们会被当成是从一只破袜子上抽出的线。老实说，可能会是这样的：
牧羊女在编织黑色短统袜时，发现编织得不好，就会从头再来，会不耐烦地随手把卷曲的线扔掉。
我收集了一段细带子。放在手掌心看，它有韧性，很软，很滑，用手指没法抓住。它的几个结节破裂了，从里面倒出了一个黑色小球，有大头针的针头那么大，后面跟随一根压扁的尾巴。这是个我熟悉的东西——一只很小很小的蝌蚪。它属于癞蛤蟆族。我对此感到厌腻。就让这些有结的细带子安宁吧！
我比较喜欢这些带子。它们能够在水面上转圈，黑色脊梁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如果我用手去抓这些带子，它们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可惜啊！我为了靠近观察它们，就让它们在我准备的小盆子里旋转。
我们抛开这些绿色的麻的韧皮纤维盒子吧，去瞧瞧水底有什么。
盒子的底部升起串串气泡，那下面什么都有，有美丽的贝壳，它有密密的螺圈，压得高高的，好似扁豆。还有一些戴着缨子或羽毛饰的小虫，其中有的背上还有不断活动的鳍。这些小家伙叫什么？它们在干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注视良久，里面无法理解的秘密使我感到震撼。
水塘的水流淌到附近的草原上，水经过的地方长着一些恺木。我在这些树上找到了绝妙的东西——一只金龟子，它并不粗大，甚至比樱桃核还小呢，但颜色却蓝得无法形容，以致我怀疑天使在天堂里大概就穿着这种颜色的袍子吧！我把这只小昆虫安放在蜗牛壳里。我用树叶擦拭蜗牛壳。在家里，我没事的时候就欣赏这个活生生的精巧饰物，当然，还有其他的娱乐消遣在呼唤着我。
泉水从岩石缝里流淌出来，流向池塘，它是纯净冰凉的。泉水在双手手心那样大的石盆里聚集，然后泄出，成为涓涓细流。这股泉水流淌着，寻求着水磨，这就不用我说了。
两截麦秆交叉在一根轴上，就构成了一部精巧的机械。边上竖着两块扁平的石头，成为水磨的支撑点。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成功，水磨转动得好极了。如果有人能与我分享成功，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我没有其他同伴可以和我分享，于是只有邀请小甲鸟。
在这个世界里，我感到很可怜，什么都感到厌倦，甚至两截麦秆的水磨也令人厌倦。让我们寻找新的乐趣吧，去修筑一个阻拦水流和形成水池的水坝。要建设这个砖石工程，石头倒是不缺的。我选择大小最合适的石块，遇到过分粗大的石头就砸碎它。在收集砸碎的砾石时，眼前的景象使我将修建水坝的事一下子抛到了脑后。
在一块砸碎的大石头上，有一个洞穴，有我的拳头那样大小，在洞穴的底部发现有个东西像玻璃那样闪闪发光。洞穴被 6 个聚在一起的复眼样的东西填满。这些复眼在太阳的照耀下放射着光辉。我看见过类似的景象，在节庆日子，当教堂的枝形吊灯照亮了它上面的星星时，在宝石坠子里就发出这样的光。
夏天，坐在打谷场的麦秆上，我们这些孩子们一起谈论一条龙保存在地下的珍宝。这些珍宝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来。宝石，在我的记忆里这个名称是很响亮的，虽意义含糊不清，却十分辉煌。由此，我想到国王的王冠，公主的项链，等等。我砸碎卵石时发现的东西就像是母亲的戒指上那个微微发光但很贵重的东西。可是，我需要的是别的东西。
保存珍宝的龙对我十分慷慨和大度。它为我提供了数量很多的金刚石，使我成了一大堆宝石的拥有者。宝石闪耀着华美的光芒。此外，这条龙还把金子交给了我。
从岩石缝里淌出的涓涓细流落在细沙床上，在沙里冲积成小漩涡。
此刻，如果俯下身子，我就会看到落水点处有像一粒金子的锉屑在旋转。这是我家非常稀罕的贵重金属吗？是用来铸造金路易①的贵重金属吗？它似乎太闪亮了。
我把一撮沙放在掌心里，发现沙里有大量闪闪发光的小粒。它们很细小，必须用弄湿的麦秆尖去蘸集起来。它们太细小，蘸集起来太令人厌烦了，我就搁下它们吧。较大的、有价值的东西可能在前面，在岩石的深处。这个问题我们以后还会谈到的，我们还将爆破整个山岳呢。
我又去砸碎一些石头。啊，刚好一块完整的东西被我砸开。这个东西是多么奇妙啊！它呈螺旋形，就像雨天从旧墙缝里走出来的扁平蜗牛那样。它的边缘有多节瘤，很像公羊的小角。不管它像贝壳也好，像绵羊角也罢，我都感到很奇怪，为什么石头里会有这些东西呢？
我对这些石头有丰富的收藏兴趣，另外丰富的收藏资源让我的口袋鼓胀起来。傍晚，暮色苍茫，夜幕下垂，时间不早了。小鸭们已经吃饱了。我的小家伙，让我们一起回家吧！我的心里充满欢乐，都忘了脚后跟的水泡有多疼痛。
回家是一件快乐的事。从心里发出一个甜蜜声音，它安慰我。我无法形容它，像幻梦那样模糊。它第一次对我谈水塘的秘密，它赞扬天堂的昆虫。我似乎听见这只昆虫在死蜗牛壳做成的笼子里乱钻乱动。
它还低声讲述岩石的秘密、黄金的锉屑、多面的珠宝，以及像公羊角的石头。
啊，可怜而单纯幼稚的人，不要显露你的欢乐吧！我终于到家了。
我荷包里的石头塞得太多，在石头的重压下，在宝贝的粗糙尖利的磨损下，荷包被弄破了。
父亲看到我的荷包破了，就对我说：“你这个坏小子 ！ 我让你去放鸭，你却去捡石头玩儿，就好像我家周围没有石头似的。快，把你的那些石头扔得远远的。”
我很伤心地服从了。于是，钻石、金粉、羊角似的石头、天堂里的金龟子，全部扔到门前的垃圾堆里。
母亲难过地说：“抚养一个孩子不容易，可是看到他们变得越来越糟糕，我会难过死的。拔拔草，这还差不多，草可以喂兔子。可是，捡石头又有什么用？它会弄破口袋的。虫子呢？会咬你，毒素会弄痛你的手啊。可怜的孩子，你拿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真拿你没办法。是有人向你施魔法吗？让你走霉运？”
可怜的单纯的母亲，您说得很对。我就是被施了魔法。我今天知道这个魔法是什么了。当人们千辛万苦地挣钱糊口的时候，而我却在锻炼自己的智慧，这难道不是让自己更吃苦受罪吗？在生命的航船上，遇难者折磨自己去学习又有什么好处呢？
在后来的时刻里，虽然苦难在等待我，但是我进步很快。我知道了在小鸭游泳的水塘里的秘密：钻石是岩石水晶，金粉是云母，石羊角是菊石，蔚蓝色的金龟子是单爪丽金龟。我们这些可怜人，缺少知识所带来的欢乐。我们只会在平凡庸俗的田野里挖掘牛的走犁沟，我们远离了水塘的诱惑，我们只会看管好我们的鸭子。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就把解释世界这部机器的烦恼留给别的受到命运青睐的人吧！
唉，这样做是不合理的。在所有的生物中，只有人才会有求知的欲望，也只有人才会去探寻事物的奥秘。当从我们的脑子里涌出“为什么”时，这是一种崇高的痛苦，是那些虫子所不能了解的。如果在我们的思想上，“为什么”被加上强调的口气，或者更加独断的权威论述；如果这些“为什么”能够使我们从利润上转移开，怨天尤人是对的吗？
尽管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利润是生命的唯一目的，可我们千万别这么做，因为这样做会使我们最好的天赋被摒弃。
相反，我们应该在自己的才能和天赋的范围内，努力去探寻巨大的未知事物的奥秘。让我们到处进行探索，找出一些真理来吧。我们可能经受不住这种辛苦劳累，在一个不和谐的社会里，或许我们会一病不起。然而，这种探索精神还是激励我们勇往直前。令我们感到欣慰的是，我们微薄的贡献就像是用一粒原子来增加未知事物的总量。这个总量可是人类无与伦比的宝藏啊。
既然这微薄的一份贡献是属于我的，就让我回到水塘那儿吧，它曾经使我受到合情合理的训斥，让我流出苦涩辛酸的眼泪。我回到了水塘那儿，但这儿已经不是那个让我盛开幻想之花的水塘了。这样的水塘人的一生不会遇见两次。要有这样的好运，必须穿上一生中的第一条套裤①，必须有一生中的第一个想法。
从古至今，人们遇到过许多水塘。这些水塘蕴藏着很多的财富，曾经被经验丰富或具有成熟目光的人探测过。对于水塘，我热切地用网搜索它们，搅动淤泥，还把有根毛的藻类弄得乱七八糟。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一个水塘能够比得上第一个水塘。这个水塘给我带来了欢乐和失望，给我带来岁月最美妙前景的幻想。
对于我今天的计划来说，没有一个水塘适合。因为这些计划的内容过于广阔，以致我会迷失在它们的广阔无垠中。在这广阔无垠中，各种生物在阳光下自由地大量繁殖。要想探寻这些奥秘，就必须在这个世界的公共道路上探索。因而所有毫不懈怠的、不受路人干扰的观察就会变得很难实现。我需要的是那种小小的水塘，它可以按照我的意愿，也可以精打细算地让动物居住，我可以在工作台上经常维护它们。
抽屉的角落里放着一枚早已遗忘的面值 20 法郎的钱币，我可以花掉这枚钱币，而且也不会破坏家庭收支的平衡。就让我们对科学慷慨大度些吧！我非常担心我对科学的投入不够。试验室里的操作器械是非常昂贵的。如在试验室里，考察死者的细胞和纤维的花费就很大。
在研究生命的活动时，我很怀疑奢侈昂贵的器械的作用。简单、低廉、临时制作的器械就很适合探索生命的秘密。
对生物本能的研究使我获得了很好的结果，但是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除了时间，特别除了耐心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付出。对我而言，20 法郎可是一笔巨款啊！如果我拿这笔钱去冒险，是为了获得一台供研究用的器械，我有一种预感，这 20 法郎不会为我带来任何新颖的观点。然而，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我让铁匠为我收集了几个铁三角作为器械的构架。让木匠或玻璃工给这个构架装了一个木底座，然后用一块活动板做了个盖子，再在架子的四个侧面镶上厚玻璃。这样，这个器械有了一个涂上柏油的铁皮底和一个排水的水龙头，就几乎大功告成了。
制作者对他们的作品感到很满意。这个作品可是他们在作坊里制作出来的奇妙的新鲜玩意儿。对于它的作用，很多人都在猜想着。这东西还引起许多人的议论。有人猜我用来储存橄榄油，去替换那只旧罐子。
这些功利主义者啊！如果知道这个价值昂贵的器械将来是供我用来观察水里可怜的虫子的话，他们会说我精神失常，头脑里瞎想些什么呢？
铁匠和玻璃工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我也很满意。这个器械有许多优雅之处，它安放在小桌子上，在阳光照射的窗户前采光非常之好。
它的容积大约有 50 升。我们怎样称呼它呢？养鱼缸？不，这个叫法太矫揉造作了，会令人错误地联想到假山、小瀑布和金鱼等东西。让我们还是给这个严肃的物件起个严肃的名字吧！为了不让别人把这个研究用的水槽当成沙龙里毫无意义的东西，就叫它玻璃水塘吧。
我在小水塘里放了很多石灰质结壳。结壳上保留着一些起源物，里面有枯萎的灯芯草。这个结壳堆很轻，中空如管，看上去好似珊瑚礁一样。此外，结壳的外面有牡蝠的绿色短足丝，看上去十分光滑柔和。
这种短足丝是一种细小的刚毛，一丛丛，一簇簇，仿佛绿色的草地。
试验成功的首要因素是保持水塘的卫生和宁静，所以我不用更换水的办法，而是依靠这种微小的短足丝，让水保持适当的卫生。
然而，居住着动物的水塘很快就会不卫生，里面充满了不适合呼吸的气体、臭味和动物的残渣。这样，水塘将会变成一个谋杀生命的罪恶场所。残渣一旦形成，应该立即被净化，然后消失。残渣在氧化的过程中会重新产生使人充满生气活力的气体，以便水中有足够可供呼吸的气体。绿色植物的细胞能够起到这种作用。
当玻璃水塘被阳光照射的时候，我们可以仔细观赏藻类的工作。
礁石上铺着绿色地毯，上面有无数的小点在闪烁发光，好像美妙的天鹅绒球。球上好像插着成千上万颗钻石大头针。从精美的绒球里不断蹦出珠子来，像发光的小球，缓缓升起，星光四射。这好像是在水里连续不断地发射焰火。
我们从化学上得知，在阳光的作用下，海藻的绿色物质分解二氧化碳。由于动物居民的呼吸和有机残渣的腐烂使水里充满二氧化碳，海藻留下碳，用作制成新的生理组织，把氧气散发出去。氧气的部分气泡在水中溶解，部分上升到水面，把极其丰富的可以呼吸的气体还给大气。动物在水塘里就用在水中溶解的那部分气泡生存。不卫生的产物在氧化后就没有了。
我经常观察这个玻璃水槽，让我感到始终兴趣盎然，原因就在于这个普通而又奇怪的现象，即一包刚毛藻就会使死水永远保持清洁。
我用心醉神迷的目光密切注视这一切，水塘里永无止境地放射出来的球状烟火，使我依稀看到了古代的岁月。当陆上的污泥开始浮现时，海藻作为植物的长子，为生物制出了一种可以呼吸的空气。在我的眼皮下，在玻璃水槽里的一切，仿佛是在演示着纯净空气形成的历史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