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11月21日，在葛洲坝工程问题汇报会上，周恩来十分动情地说：解放后20年，我关心两件事，一个水利，一个上天。原子弹、导弹、卫星上天了，这不仅大大加强了我们的国防力量，而且也为子孙后代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不可战胜的！上天，这件事，我还在关心，还在抓，要抓到底！水利呢？长江、黄河、淮河、海河……比上天的事关心得还要早，抓得还要早，情况又怎样呢？水的问题很复杂，先不要马上下断浯，要相信科学。我们搞了二十年，知识很有限。水利工作有成绩，也有很多错事，我们有责任，不要自满。1965年8月，我就说过，中国人民有改造自然的雄心壮志。我们的雄心壮志、伟大理想要世世代代传下去。水利上犯了错误的教训，也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使他们接受经验，才会少犯错误。把理想变成现实，得几代几十代。同样的，‘两弹一星’上天了，但上天的路还很长很长，至少，我们还没有到月亮上嘛，嫦娥奔月——中国几千年飞天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嘛。我相信，如同葛洲坝工程、黄河水利工程必须完成一样，中国人迟早要飞上月球的！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1973年5月25日，周恩来到机场为章士钊送行，陆小铃、刘波等扶着章士钊登机。
九十一岁老人章士钊在香港和国民党人士密谈，有张博士和脱去将军服的刘司令等人。
蒋介石在台湾看信：“……国共合作……”
1973年10月15日，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会见美籍物理学家吴健雄、袁家骝夫妇，陪同的有郭沫若、吴有训、周培源、钱三强、钱学森、张文裕、施汝为、赵忠尧、五承书、林兰英等。
周恩来：“杨振宁、李政道的科学假设，正是由于你的科学实验才得到了有力的证明，因而轰动了全世界。他们两人获得了诺贝尔奖，可你没有得奖。但是，你这种甘为人梯的精神，受到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科学界的赞扬，这才是世界科学的最高奖，是不是？”
吴健雄：“总理过奖了。不光作为一个科学家，而且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只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我觉得，人的价值，不在于你向社会索取或得到什么，而在于你向社会贡献了什么。”
周恩来笑道：“你这是白求恩精神、**精神嘛！大家应该向你学习啊！去年你当选为美国物理学会会长，福特总统又向你颁发了国家科学勋章，我们听了很高兴。中华民族又出现了一个女中豪杰，我们感到自豪！袁先生，虽然你是袁世凯的孙子，但你和袁世凯不一样，你很爱国，我们欢迎你！”
吴健雄：“我父亲反对袁世凯称帝，可他不反对我们结婚。”
周恩来笑道：“你父亲不是唯成分论者，比我们一些共产党员还先进嘛！”
人们哈哈大笑。
客人们走了。周恩来把钱三强单独留了下来：“三强同志，你受委屈了。”
钱三强：“哪里话，我们知识分子就应该到农村去锻炼嘛！”
周恩来：“你冠心病怎么样？”
钱三强：“没有事，还能干几十年！”
周恩来：“有雄心壮志，好嘛！从二机部回到科学院，工作担子还是很重，不要太累了，要注意劳逸结合。”
服务员送来两小杯红葡萄酒。周恩来送给钱三强一杯：“三强同志，明天是你的六十大寿，我敬你一杯！”
“总理！……”钱三强喊了一声，眼泪一滴滴落在酒杯里。他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可千言万语化作泪，和酒一起喝到肚子里去了。
1974年4月12日。周恩来刚一输完血，就吩咐李秘书：“去三座门。”
李秘书：“医生说，休息一刻钟。”
周恩来：“不行，一分钟也不能休息！”
汽车驶进三座门，周恩来由李秘书和女护士扶着下车，慢慢走进会议室，最后一次主持中央专委会会议。
李秘书和女护士在门外，向叶剑英小声汇报。叶剑英连连点头，最后说：“救护车准备好，以防万一。”
叶剑英走进会议室，周恩来正在讲话：“肯尼迪要对我国进行‘核绝育’，计划还没有实施，他就被人暗杀了。当然，摘恐怖活动，像暗杀、劫机、爆炸等等，我们是反对的。过去，蒋介石就喜欢搞暗杀这类小动作。我跟外国朋友说过，中国政府反对搞恐怖活动。历史是人民写的，不是少数英雄写的。广大人民起来了，就会胜利。”
叶剑英：“还是毛主席那句话：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我看，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时。”
周恩来：“大家想想，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是怎样熬过来的？靠谁？靠人民。不依靠人民，我们将一事无成！国防尖端所以能突破，不是靠少数英雄，而是靠全中国人民，靠广大科技人员和职工，靠解放军官兵，共同努力，发奋图强，自力更生！我跟外国人说：虽然赫鲁晓夫死了，我们还是感谢他，因为他教育我们懂得自力更生，使我们建设得更快。人不受压就不会进步，有了既得利益，生活好了，就不要求改变现状了。”
叶剑英：“恩来，你去休息一会。”
周恩来：“嗳，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你就叫我休息。”
叶剑英：“你不是委托我来主持专委会的工作吗？”
周恩来：“这样吧，今天就算我最后一次主持专委会会议，以后就由你来，好不好？”
叶剑英无奈地说：“好吧。”
周恩来：“今天，要审查二机部一座核材料生产工厂的建设调整方案，讨论清华大学的试验性核电站工程急需解决的一些问题。”
门外。救护车上。医务人员已经睡着了。
李秘书和女护士不停地看着手表，焦急地在门外走来走去。
天快黑了，会议室里亮起了灯光。
会议室内。周恩来还在讲话：“十天前，我们在这里开会，研究秦山核电站的技术情况，我就说过，今天还要再说一遍：核电站的设计建设，要绝对安全可靠，特别对放射性废水、废气、废物的处理，必须从长远考虑，一定要以不污染国土、不危害人民为原则。”
门外，李秘书和女护士在小声交谈。女护士建议：“是不是给邓大姐打个电话？”
李秘书：“好吧，我去试试。”
会议室。周恩来在讲话：“在北海公园，站在白塔上，望北京的天是灰蒙蒙的，我心里很难过。如果我们再不注意保护环境，那就是犯罪！”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杯盖子都震得叮当作响。
叶剑英：“总理的话，大家都要牢牢记住，建核电站一定要注意安全可靠，不能污染环境。我们一方面要和平利用原子能，同时还要研制核武器；一方面要和平建设，同时还要备战，这就叫两手抓嘛。”
周恩来：“毛主席从来都是两手准备——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任何时候，我们都要头脑清醒，既不能相信帝国主义的‘好话’，也不害怕帝国主义的恐吓；既要准备反抗帝国主义的军事侵略，也要防止帝国主义的和平演变。问题的核心还是要壮大我们自己的力量。中国强大了，帝国主义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当然，也有人说，中国强大了，就要向外扩张，这是毫无根据的。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和政策不允许，而且实际上也不需要。我们自己内部的事情还忙不过来。我反复说过，中国永远不做超级大国，‘不称霸’是我们的国策。前天，邓小平同志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详尽地阐述了我国的对外政策，受到了全世界舆论的欢迎。”
天黑了，邓颖超站在中南海西花厅院内，时而又走来走去，显得异常焦急和不安。电话铃响，她匆匆走进屋内，拿起电话：“喂……我是邓颖超。……我不能去，只好请叶帅出面劝劝他。”
会议室。周恩来还在讲话：“同志们，你们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4月12日，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杀！成千成万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遭到蒋介石的杀害。中国革命流了多少血，才有了今天。可有人就忘了过去，贪赃枉法、腐败堕落的犯罪分子且不说，只讲那些官僚主义、脱离群众、损公利己、大闹派性，给我们的事业，尤其是国防尖端事业，造成了多大的危害和损失！固然，有林彪一伙的干扰破坏，但我们自己难道就没有缺点、错误吗？今天，我特地带了一本《毛主席语录》，请大家翻开二百二十九页。”说着，周恩来戴上老花眼镜，念道，“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牺牲，还有什么错误不能抛弃吗？……”
全场沉默，气氛凝重。
周恩来取下眼镜，用绒布揩去镜片上的泪水，又继续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主持中央专委会会议，我要说的最后的话就是：一定要牢记我们的国防尖端事业现在还是初级阶段，要争取时间搞上去！”
全场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这掌声，突然变成了枪声、炮声，周恩来又想到了“四一二”，眼前是共产党员们英勇就义、红军战士们冒着炮火冲向敌人的壮烈情景，他身不由己地缓缓站起来，像宣誓一般庄严地吟诵着：“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当年，在战火纷飞的长征路上，体弱多病的周恩来被抬上担架；今天，在和平建设的长征途中，积劳成疾的周恩来被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
人们默默地站在门口，望着救护车离去，心急如焚，忧虑万分，而又无可奈何。
夜。钱学森回到家，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1975年春节，蒋介石在病床上拉着陈立夫的手：“邀……请……毛……毛泽东来台湾！……”
1975年初秋。北海公园。湖边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医护人员站在不远处，偶尔听到谈话的只言片语。
周恩来：“小平同志亲自抓国防工业，我就放心了。”
钱学森：“8月3号，小平同志在国防工业重点企业会议上发表了重要讲话。”
周恩来：“大家反应怎么样？”
钱学森：“反应很强烈，认为太好了！特别是建立敢字当头的领导班子，坚持质量第一，整顿和建立规章制度，发挥科技人员的积极性，关心群众生活，这五条，条条说到人们心里去了！”
周恩来：“小平同志，实在是人才难得呀！我跟造反派说，你们为什么那么怕邓小平？这说明，邓小平厉害。过去，他指挥千军万马打胜仗，现在，他指挥千军万马搞建设，一定也能打胜仗！”
医护人员们看着手表，不时传来周恩来的声音：“张爱萍是一员儒将，能文能武。……首先抓紧洲际导弹……潜地导弹……”
钱学森的声音：“远洋测量船……核潜艇……”
周恩来的声音：“好，好！……”
钱学森知道已到规定时间，主动起身告辞：“总理，我走了。”
周恩来欲起而不能，钱学森赶紧说：“你坐着，不必……”
“不！”周恩来一只手紧紧抓着椅子，艰难地奋力站起来。钱学森只好扶着他站起身。
周恩来紧紧握住钱学森的手：“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钱学森满怀信心地：“卫星一定能上天！”
周恩来接着：“还要回收到地面！”
钱学森：“总理，请你多保重！”
周恩来：“替我问候大家，说我经常在想念他们”
钱学森：“再见！”
周恩来：“再见！”
钱学森走了，脚步是那么缓慢，好像有一种预感——这是他和最敬爱的周总理的诀别。他回过头来，看见周恩来在向他招手、微笑，他也连连向周恩来招手、微笑，只是含着热泪……
1975年9月26日。邓小平听取中国科学院负责人胡耀邦等人的汇报。
此时，国防科委主任张爱萍正在南苑和任新民、谢光选等专家们一起，在长征2号火箭旁开现场会议。
邓小平在汇报会上说：你们搞的《汇报提纲》要好好议一下，这是一件大事。农业拖工业的后腿，科研是拖整个的后腿，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科研要走在前面，推动生产向前发展，这个观点是正确的。要选党性好、组织能力强的人搞后勤，给科研人员创造好科研工作的条件。科学技术要后继有人，中心是办好教育。我们有个危机，可能发生在教育部门，把整个现代化水平拉住了。
1975年11月26日。“长征2号”火箭在酒泉发射场升空。
北京。指挥室。张爱萍在打电话：“初战胜利，祝贺你们！……好，我马上向周总理报告！”
305医院，周恩来半躺在病床上接电话，连声说：“好！……好！……我等着！……会成功的！替我问候基地的全体同志！……再见！”
周恩来放下电话，微笑着说：“中国第一颗返回式人造卫星上天了！”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但他以顽强的意志强忍着，不露出痛苦的表情。他闭上眼睛，听着《长征组歌》……
第二天，当周恩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医务人员在悄悄地擦眼泪。他说：“你们怎么都像我的侄女周秉德？她在电话里哭了，我对她讲，这有什么难过的？共产党员要唯物主义嘛！人生的规律都有这么一天。应该相信规律。”
医务人员围坐在床边。周恩来说：“记得，十年前，我对中华医学会一次学术会议的代表们说过，人就像春蚕吐丝嘛，丝吐完了，我们人尽了责任了，就应该结束自己了。能把最后一根丝都吐出来，对人类，对我们无产阶级劳动人民都有贡献。‘春蚕到死丝方尽’呀！……”
1975年12月2日。国防科委大楼会议室。张爱萍正在接受“帮促组”的批判，突然电话铃响起。他急忙拿起电话：“怎么样？卫星回收成功了？好哇，好哇！返回舱落在哪里？……你再说一遍！……贵州关岭铁索桥旁边一个树林子里！……好！祝贺你们！我马上向中央报告！再见！”
张爱萍放下电话：“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好不好？”
“帮促组”组长：“不行！”
张爱萍克制着自己：“我要向中央请假，去基地看望大家。”
组长：“不行！”
张爱萍火了：“为什么不行？今年3月，中央任命我为国防科委主任，抓国防尖端是毛主席、周总理、邓小平副总理交给我的任务。卫星上天了，又成功地回收了，这是我国第一次，要及时地总结经验。你们就让我去一趟基地，就几天工夫嘛！”
组长：“我再说一遍：不行！”
张爱萍“呼”的一下站起来：“基地，我非去不可！”说着，他拄着拐杖愤愤然离开了会场……
医院里，周恩来躺在床上，听着广播：“这颗人造地球卫星，在正常运行六天后，已按预定计划返回地面！”
晚。张爱萍指着地图，对夫人李又兰说：“你看，在这里！”
李又兰看着他手指的地方，问：“长征的时候，你在这里打过仗？”
张爱萍：“作战任务，还是周副主席亲自向我交代的。想不到，四十年以后，中国第一颗返回式卫星正好落在这里，真是无巧不成书呀！”
夜。张爱萍挥笔疾书，欢呼“长征”火箭发射返回式卫星首次回收成功——
长征万里遣“尖兵”，
巡行太空战鬼神。
力争朝夕越艰险，
获锦归来举世惊。
神州昏，
妖风兴，
激群情，
风雨同舟济，
人鬼识伪真。
长剑在手，
待把妖擒！
1975年12月20日，罗青长坐在病床前。
周恩来：“这些在台湾的老朋友，他们对人民做过……有益的……事情！……”
周恩来被病痛折磨得直冒虚汗，说不出话来。
罗青长痛苦地望着他昏迷过去，不得不掉过头来擦眼泪。
周恩来又睁开眼睛，用最大的力气说了一句：“不要忘记他们！……”他又昏迷了。
罗青长只好含泪离开了病房。这是周恩来最后一次约中央部门负责人谈话。
1976年，新年的钟声响起，一下又一下，沉闷而缓慢，像重锤一样，无情地撞击着人们的心。
阳光从窗外射进病房。
周恩来最后一次拉过邓颖超的手放到胸前，勉强说了一句：“我心里还有很多话……很多很多……没有说出来！……”
周恩来又昏迷了。
邓小平、叶剑英、李先念等站在床前。周恩来睁开眼睛，向他们微笑着告别，忽然嘴唇微微动着，小声唱起《国际歌》：“……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顿时，《国际歌》声大作，充满了病房和医院，响彻了天空和大地。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病逝，享年七十八岁。
哀乐声起。十里长街，万人哭送敬爱的周总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