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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半半村记事

半半村的由来

半半村是个什么样子呢?半个村子吊在山坡上,半个村子凹进深沟里。

吊在山坡上的全是土窑洞。土窑洞因势而建,或高或低,错错落落。这土窑洞是土木结构,以土为主,窑墙是夯土,十分宽厚,像桥墩一样支撑着窑洞。窑脊是用土积一块块碹起来的,土积是用土、黍子秸秆和成泥,用弯模子托出来的。窑仓也是夯土。窑顶用泥抹,勤快人家抹窑顶时在泥里掺些牛粪,这东西光溜、瓷实、隔雨。至于凹进沟里的那半个村子,他们就没有坡上人家洋气了。他们住的叫挨打窑,这挨打窑就是在山坡边挖个洞,整个“建筑”除门窗是木头,灶火门垒几块砖头,剩下都是泥和土。村里通往各家的路宽窄不等,这家的窑顶是另一家的窑根,担一担水不知要爬多高的坡,绕多大的弯。

你是不是要责怪半半村的祖先了,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地儿?其实半半村的祖先很聪明。他们选择栖居之处大概有两个考虑,一是寻偏僻之处便于隐身,以逃官府徭赋之苦,以避战争烽火之扰;二是找近水近柴之地,以省劳作误时之力,只求安身立命。半半村的村民说起他们村子来还很自豪,一说他们生活的自在安宁,日本鬼子都没来过;二说以前沟里有一条河,河里鱼肥虾壮,只是后来上游筑起水库,下游便剩下了河床。

扯远了,扯了这么远还没有交代半半村名字的由来。半半村土地分三等。沟湾地为一等,二阴地为二等,坡梁地为三等。半半村的祖先是靠租地为生的,租金也分为三等。二阴地收沟湾地的一半,坡梁地收二阴地的一半,故名半半村。可现在沟湾地没水了,二阴地受旱了,坡梁地就不用说了。有一位作家说,北纬三十八度,三百八十毫米降水线附近的农民,他们仰望上天的次数比其他地方多,他们收获的条件十分苛刻和严酷,他们求得温饱十分不易。半半村降水量连三百五十毫米都不到。

开头

我们这个故事发生在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年秋。半半村的蹲点干部换了个硬手,在全县都很有名气。因为硬,所以才由乡武装部长提为乡党委副书记。他的名字叫李山。李山个头高,块头大,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腰圆膀阔,气宇不凡,来半半村时戴着个黑呢鸭舌帽,好不威风。后来人们都叫他山书记,我们也称他山书记好了。

这山书记来半半村蹲点是带着硬任务的——收农业税,一万三千二百元;收统筹费,四千六百元。收农业税的任务是压在乡党委、乡政府头上的。由于县里财政太穷,开工资都有困难,县政府决定:乡干部、教师的工资由乡政府解决,实行包干。也就是说,收回农业税,乡干部、教师就有了工资;反之,工资就出现了缺口。收回统筹费,乡政府的一切开销,包括炊事员、话务员、线路员、广播员、打字员、公务员、放映员、治安员等等十几大员的工资才能支付,正常的办公经费才能保障,还有这个费、那个费才能应付。县政府穷,乡政府更穷。

派山书记来半半村蹲点,这是乡党委集体研究决定的。研究时山书记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尚方宝剑,他可以先斩后奏;二是要挑选一帮人马,乡党委书记全部答应了。于是山书记挑了一个副乡长、一个乡武装部长、一个乡财政助理和一个乡派出所所长,他们个个全是硬手,我们这个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

干部会

山书记是骑着“红公鸡”来的。“红公鸡”是啥玩意儿?是红色的嘉陵摩托车。这嘉陵摩托车可是很贵的,一辆八百多。这个乡里共有三辆,乡党委书记一辆,乡长一辆,乡办公室一辆。山书记任务艰巨,去半半村的路又不好走,临行前,乡党委书记把乡办公室的摩托车交给了山书记。山书记骑着“红公鸡”,“红公鸡”屁股冒着黑烟,其余人马各自骑着自行车,下沟上梁,尘土飞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半半村,穿街越巷跌跌撞撞直奔支书家,到了支书家也不过半前晌儿。

支书家在山坡上吊着,阳光暖暖的,风儿柔柔的,半半村的空气十分清新。支书家三间土窑洞一堂两屋。院子里猪圈、鸡圈、羊圈,高高低低,柴堆、粪草、农具,乱七八糟。土窑洞的墙面被雨水冲刷出深浅不一的道道。窑洞内倒还说得过去,窑墙刷得挺白,支书老婆每天用红土稀泥抹一次地,这种地看上去明净光亮,但只能看,不能踩。支书家炕沿是红杏木,炕上铺着苇席,苇席破烂处糊着牛皮纸,窗台是用水泥抹的,窗户下面是不大的两块玻璃,窗户上面糊着麻纸,炕上一堆长方形被子用一块床单蒙着,地下有一个柜子,红漆皮斑斑驳驳,柜顶上放了两个输完液的瓶子,瓶子里装着红水水,这就是半半村村民的“豪华”摆设。正面的墙上贴了两张露大腿、露胳膊的女人画,画上满面春风的女人,看着谁和谁笑。地上还有一个水缸、一个烧火板凳、一个暖壶。支书家没有茶叶,支书老婆用罐头瓶当杯子给他们倒上了白开水。支书老婆认得副乡长也认得武装部长,经他们介绍后认识了山书记。山书记的黑呢鸭舌帽支书老婆第一次见到,她觉得那帽子像铲铲一样,好怪好怪。

支书回来后,副乡长向支书介绍说:

“山书记刚调来,管党务,是第三把手,排在书记、乡长之后,又是后备干部,不久就是乡长的接班人。”

支书和山书记紧紧地握了握手,支书也觉得这山书记与众不同,那铲铲帽就不一般。山书记很是高兴,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的任务、目标,想上午就开个干部会。支书心事重重地说:

“行,今天村里正好有鲜羊肉,让村干部也跟上沾沾光。”

羊肉的香气和水蒸气弥漫了支书家的整个窑洞,干部们也稀稀拉拉地到了。支书住在东面的窑洞,会议在支书西面的窑洞召开,因这间窑洞空间相对大点,只有两缸腌菜占着地儿。干部会由武装部长主持,山书记主讲。山书记讲话的声音把窑顶上开裂的白土片儿震下来不少,他讲自古种地都要纳粮,他讲要求,讲时间,讲措施,讲步骤,讲了干部带头,党员带头,党员干部的亲属带头,讲了要牵羊,要瓦粮,要断电,要停水,只要能收回农业税,什么手段都可以用。粮食除去土,牲口除去狗。瓦回的粮食要全部送到粮站,谷子三角四,黍子三角六,还要扣除水分,牵来的羊,赶回的猪,只限三天赎回,三天过后统统拍卖,拍卖多少算多少。下午三点山书记还要开村民大会。

山书记叫村干部挨个表态,支书一脸尴尬,慢悠悠地说:

“羊肉烂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羊肉的香味,腌菜缸的酸味,小兰花的烟味,混杂在一起实在是熏人,山书记既想吃羊肉,又想换个环境,点头同意了。

土炕上放了一桌,乡干部在炕上,地下放了一桌,村干部在地下。桌子上是一盆羊肉、一盘酸菜、一碟辣椒、两瓶酒,那酒的名儿不好,叫“闷倒驴”。每人一个粗瓷大碗、一个酒盅和一双筷子。

谁都不说话,羊肉占着嘴哩,盆里的羊肉不一会就剩汤汤了,桌子上扔了一堆堆羊骨头,这才开始劝酒。村干部挨个敬山书记的酒,山书记碰酒之前总要说一句,坚决完成任务。

支书说:“能完,能完。”

其余村干部也都说:“能完,能完。”

村干部还想喝,山书记说:“下午开村民会,不可多喝。”

支书十分同意,再喝没酒了,一共两瓶。

山书记心中暗喜:谁说半半村工作难做?

村民会

半半村没有大队部,支书就一个戳子,学校才有个桌子。以前大队有个喇叭,后来喇叭线丢了,喇叭杆让人偷了,喇叭当废铁卖了。要召开村民会,只有干部分头叫人了。

会议地址在学校操场。学校是两排土房,穿鞋戴帽,穿鞋是说房的根基上有几层砖,戴帽是说房顶上有一层瓦。学校院墙是半人高的夯土,残败不堪,校门比较高级,是角钢和钢筋的结合体。学校的窗户有的安着玻璃,有的钉着塑料布。学校课桌有木头的,有泥胎的,学生屁股下多数都有个垫垫,有棉花的,有羊皮的。

节气已近霜降,地球好像转得快了。山书记准时赶到学校,一边琢磨他的动员讲话,一边等人。等啊等,等啊等,眼看天就要黑了,山书记没有看到一个来开会的村民。蓝色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窑洞的烟囱里冒出来,被风吹散开去,学校操场上捉迷藏玩的孩子们都回了家。一群在学校屋檐旁栖居的麻雀在学校的操场上空“叽叽叽、喳喳喳”地叫着,好像在说,山书记,没人啦,山书记,回家哇。山书记把支书叫到老师宿舍,摘下铲铲帽,想摔在支书的脸上,但没敢下手,于是摔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手指头指着支书道:

“喝猫尿(指酒)时本事挺大,喝完猫尿啥事儿也没了?眼皮单艳艳的,头发黄乱乱的,脑袋黑呛呛的,我看世上数你灰!什么德性?连个人也叫不来,还收粮哩,收你奶奶的个帽子!还当不当了?”

支书满脸通红,眼睛一翻一翻的,不吭气儿。

山书记又骂道:

“你放屁呀!”

支书愤愤又低低地说:

“你放哇。”

支书说完扭头走了。

武装部长把山书记叫到一边提醒道:

“你把支书撤了,这村可再找不到支书了。”

山书记脸色铁青,气不打一处来,捡回铲铲帽戴在头上,把“红公鸡”钥匙交给武装部长,他坐在“红公鸡”后面带着那一帮人窝窝囊囊颠颠簸簸连夜回乡了。

重新开头

山书记向党委书记汇报要撂挑子,半半村他是不去了。党委书记说,一口吃不了个胖子,不要着急慢慢来,要知难而进,越是困难越向前,半半村要改变战略,让乡治安队进驻吧,而半半村的蹲点干部还必须是你山书记,至于半半村的支书人选嘛,能维持就维持,维持不下去,你说咋办就咋办。

这样,我们的故事又有了新的开头。

山书记重上半半村,队伍扩大了,增加了一个班的治安队员。这么庞大的队伍开到半半村,首先要解决吃住问题。前面说过半半村没有大队部,半半村最不缺的是光棍,光棍房不少。山书记作为总指挥和派出所所长住在了学校,其他人三三两两住在了光棍家,这是住。吃可就麻烦了,以前下乡干部挨家挨户吃派饭,现在这饭是派不出去了,山书记下令在学校起伙。于是,老师的宿舍边儿垒起了锅灶,食物自然由大队供给。山书记定的伙食标准是豆腐、山药蛋,每餐每人不少于二两肉(早餐除外),晚上每人平均二两高粱水,高粱水这是山书记的原话,比猫尿要好听得多,文明得多。早上稠粥,中午米糕,晚上加两个罐头,乡干部每两天发一盒烟,这伙食由村妇联主任负责安排。

吃住的问题解决后,自然就是工作了。工作碰到的第一件难事是算账、定政策。算账是什么意思呢?谁家国税多少、提留多少总得有个数呀,这国税就是农业税,上面有指标,有数。可提留就不统一了,一是以粮食产量提,二是以人提。今年因乡里明确规定,拿回乡里的统筹费按百分之十发奖。因而山书记决定增加提留额,每斤粮增一分,每个人增一元,再加上兑现义务工,这样半半村提留、国税、义务工都得重新核算。话好说,会计算账事情就多了,有调地的,有换地的,有的户增了口,有的户减了人,义务工男劳力十五个,女劳力折半,有够年龄的,有超年龄的,有嫁出去的,有娶进来的,有的有户口,有的还没户口。定政策是什么意思呢?光收今年的,还是连往年的也收,半半村除干部外,家家户户欠大队的钱。山书记的政策定得不错,当年的国税、提留、义务工全清,拖欠清百分之二十,每家每户今年该交多少数,算出来后贴在大街上。

会计的账一下子算不出来,这一帮人不能干坐着等数。于是山书记决定兵分两组,第一组先从干部下手;第二组碰硬,从难缠户、拖欠大户开头,你能说这政策有毛病吗?干部的头一带,难缠户、拖欠大户一交,剩下些老实巴交的农民都会主动把粮食送出来。第一组山书记带队,第二组由副乡长带队。村干部引路,赶车,乡干部下令,治安队员瓦粮、拉羊。

支书老婆

半半村数谁的官大,在外的不算,就本村而言,第一个大官是支书。山书记带着这一队人赶了两辆驴车,山书记想叫全村人看看他从支书家搬出了粮食,故意把驴车停在了支书大门外较远的一块平地上,招呼他的组员跟着他去瓦粮。

支书老婆一个人在家,山书记很有礼貌地说:

“嫂子,我们来瓦粮了。”支书老婆正在纳鞋底,她以为开玩笑哩,撇了撇嘴说:

“瓦去哇。”

支书家堂屋有两个水泥仓子,分别装着半仓谷子,半仓黍子。谷、黍上面堆着杂物,治安队员把杂物搬开,真开始往麻袋里装粮了。这装粮的声音把支书老婆惊了出来,支书老婆傻眼了,“哇”的一声哭了,随即身子像麻袋一样倒了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治安队员吭哧吭哧地从支书家抬出五麻袋粮食来,毛驴车吱扭吱扭赶到了学校,山书记跟在毛驴车后,威风凛凛,那歪戴着的铲铲帽好像在说:

“自古种地都要纳粮,我要看看谁敢和我对抗!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山书记打发副乡长和支书谈了话,支书只是说:

“我不欠大队的,我的工资够国税提留了,你让会计把账算出来,做个了结,我欠大队的,我给,大队欠我的,还我,从现在起,我不干了,你找你的人哇。”

支书独自往家走,街门敞开着,家门敞开着,堂屋一片狼藉,粮仓空了,支书眼圈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喊了一声老婆的名字,大板,呜呜地哭了出来。屋内无人应声,他又喊了一句,大板,推开了东窑洞的门,窑洞内东西照旧,没有人,他趔趔趄趄奔向西窑洞,西窑洞的腌菜缸被搬倒了,腌萝卜、腌白菜撒了一地,地上白沫团团清晰可见,酸味扑鼻,哪里都没有大板的影子。

新班子上任

这半半村的支书也确实难找,党员基本上都没牙了。山书记选拔支书的唯一标准,就是能够完成农业税任务。山书记早就放出了风,这几天等着有人来找他——毛遂自荐。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连个鬼也没有,别说人了。乡里的一帮干部和那些治安队员都在半半村待命,没什么事儿,只有打扑克、喝酒。支书不干了,主任后退了,会计的账迟迟算不出来,招呼这帮人的仅剩下了村妇联主任周改改。周改改是四川人,据说是被人贩子拐到半半村的。是拐来的,还是被介绍来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周改改已爱上了半半村悠然自在的生活。半半村的女人管丈夫统统叫老汉,不论年纪大小。周改改的老汉在外的时间多于在村的时间,周改改老汉回村时带的东西总是人民币和大米,周改改还不时把节省下来的钱或邮给在四川的母亲,或作为回四川的路费。都说四川人个子低,周改改可不低;都说四川人不善理家,周改改的家理得有条有理;都说四川人只会吃米,周改改做饭炒菜全是把好手;都说四川人丑陋,周改改瓜子脸,眉清目秀,牙齿洁白整齐,脸上虽有几个雀斑,可那雀斑并不讨人嫌,脸儿白生生的,细皮嫩肉的。周改改也不擦油抹粉,给人一种内在的、自然的美。周改改给山书记推荐了一个人选——二拐子。

二拐子叫什么名儿,村里人并不知道,只知道他有一条真腿,一条假腿,走路一颠一颠的。周改改的理由是:二拐子是大户,无人敢欺,光棍一条,村民不和他计较,如果这个二拐子给当,收税任务就能完成。周改改这几天精心伺候山书记,山书记对周改改早就有了好感。山书记和二拐子谈了一次话,二拐子答应了,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要当支书。

山书记说:“你不是党员不能当支书。”

二拐子说:“那我不干,你开会就说我是党员了。”

山书记说:“入党要有一年的预备期哩。”

二拐子说:“预备啥哩,这收粮就是打仗。”

山书记说:“那不行,宣布你为村委会主任,半半村暂不配支书,人们会把你当支书的,你就是一把手,实际上就是支书。”

二拐子说:“那行。”

第二个条件是以前的干部二拐子一个也不要。

山书记说:“要留下会计算账,交接账目误事。”

二拐子说:“收完粮我还是要换的。”

山书记说:“你完成收粮任务之后可以考虑。”

二拐子妥协了。

山书记说:“周改改这个妇联主任就不要换了,她一直管着我们的伙食,伙食管得不赖。”

二拐子说:“行。”

于是二拐子一下就被宣布为半半村村委会主任,主持全面工作。新上来两个副主任,一个民兵连长,一个治保主任,这些人选都是二拐子提出来的,加上会计和周改改,七个人的新班子搭起来了。

意外

新班子一宣布,二拐子召开了干部会。干部会就一项内容:自古以来种地都要纳粮。明天七个干部必须把自己的和父母亲的农业税全部交来。时间限制到下午五点。粮食交齐之后,杀两只羊,犒劳大家,后天分组瓦粮,一星期完成任务。

二拐子还真有两下,你别看他走路一颠一颠的,号召力还挺大的,不到五点,学校的教室里就垛起了三十多麻袋粮食。二拐子挺高兴,山书记自然就甭说了。周改改的羊肉不到五点也炖好了,这天晚上乡干部、村干部、治安队员都放开了量,高粱水喝了一瓶又一瓶。

山书记喝多了,二拐子喝多了,周改改也喝多了。前几天,山书记和派出所所长住一个屋,派出所所长换了新班子后推说所里家里都有点事回去了。这样,山书记一个人住在了学校里。山书记正准备睡觉,周改改跑进来让山书记给她做主,理由是喝醉了的二拐子调戏她,说今晚要到周改改家去过夜。

周改改羞涩涩地说:“家我是不敢回了,除非山书记和我去做伴。”

山书记迷迷糊糊地说:“走,我把你送回去。”

这一送送出了麻烦。一男一女,一公一母。一个老汉经常在外,一个老婆眼下不在。一个已露出了话儿,一个正想寻个法儿。这会儿,一个被酒精烧出了激情,一个被高粱水麻痹了神经。不应该发生的事儿就发生了。天有不测风云,山书记和周改改万万没有料到,周改改的老汉这天夜里回到了半半村。周改改老汉的敲门声、吆喝声把周改改和山书记从睡梦中惊醒。这周改改和山书记都慌了神儿,都没了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连周改改也没有想到,老汉还拿了个手电筒。这手电筒反倒帮了山书记的忙。山书记借着手电筒的光,跳上墙头跑了。周改改老汉自然认不得山书记,山书记的铲铲帽却丢在了周改改家。

这件事发生在前半夜,前半夜漆黑一片。因此,月亮不知道,星星不知道,只有三个人知道。山书记不敢说,周改改不敢说,周改改的老汉一大早离开了半半村。

另一件事儿发生在后半夜,后半夜星淡月明。一大早这件事儿就传遍了全村,学校库房放的三十多麻袋粮食全部被盗了。

破案

半半村没有电话。

山书记让武装部长骑上“红公鸡”回乡里报案。

这武装部长平时很稳当,这回呢,独自骑着“红公鸡”快进乡政府时,碰在了一棵被秋风吹干了的老榆树上。还好,劲儿不大,“红公鸡”哑巴了,武装部长的头碰烂了,幸运,只缝了六针,并没有伤着脑子。头缝合后,他才托人报了案。

武装部长是公费医疗,医药费不掏自己的腰包。乡政府在卫生院有本账,先记上再说。医药费也不多,一百二十六元。只是后来乡干部调侃武装部长说,想周改改想得走了神儿,便和榆树亲了个嘴儿。

接到报案后,派出所所长带着派出所的干警来到了半半村,第二天,公安局刑警队的一帮人也来到了半半村。照相、走访、调查、取证,侦察来分析去,得出的结论是:

不是本村人偷的,就是外村人偷的,不能排除本村人勾结外村人偷的;被盗的粮食不是藏在本村,就是转移到了外村,不能排除一部分藏在本村,一部分转移到了外村;转移的方向嘛,可能朝东走,也可能朝西走,但既不能排除朝南走,也不能排除朝北走;偷粮食的贼也许能抓到,也许抓不到,这个案子也许能破了,也许破不了。

破了三天案,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找到,因为全村人几乎都知道学校的库房有粮食。破了三天案,吃了三天饭,还说半半村招待得不周。公安局的人前脚走,派出所的人后脚也走了。派出所所长临走对一颠一颠的二拐子说:

“破不了,案子在。”

结尾之一

我们的故事该结尾了,我们的故事可不是只有一个结尾。

山书记的脑袋耷拉了下来,虽然铲铲帽又回到了他的头上。这三件意外事,究竟哪件给他的打击更大些呢?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我们的山书记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主儿。一不做,二不休,自古种地都要纳粮。在他的指挥下,一是学校停了课,让学生动员家长交粮,完成任务的才能来上学;二是瓦粮队疯狂作乱,撬窗子、砸锁子,但已没有多少粮食可瓦了,人们的粮食、猪、羊,能转移的全部转移了。零零散散地瓦了一个星期,几乎家家户户过了一遍,粮食也瓦了不少,一算账,共瓦回粮食5192斤。伙房吃了690斤,卖到粮站4502斤,扣除水分1,45斤,剩余4457斤。其中谷子2816斤,每斤0.34元,计957.44元。黍子1641斤,每斤0.36元,计590.76元,两项合计1548.2元。这1548.2元由乡里结算,村里拿不走钱。半半村的开销呢?二拐子也得算一算,酒钱、烟钱、肉钱、豆腐钱共花了5129元,还不算车工钱。瓦粮的车工、送粮的车工,用义务工是结算不了的。二拐子问会计半半村以前还有多少饥荒。会计说,账上的两万多,没上账的可能也两万多。这些天,要账的人陆续地登上了二拐子的门,二拐子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时候的二拐子才知道了当支书的难,一是得罪人,二是尽要钱。二拐子原来认为当支书后好娶个媳妇,可眼下把全村人得罪遍了,有一个说媒的,全村人破亲,还娶什么呀?尤其是不让学生上课,让全村人骂翻了,说二拐子的心比毒蛇还毒,他断子绝孙不说,还怕别人的孩子学习好。二拐子一颠一颠地和山书记说,我是不当了,不当了。

结尾之二

山书记想撤出半半村,周改改告诉他说,已怀上了他的孩子,老汉提出了离婚,她要嫁给山书记。山书记总算还有一下,说服周改改嫁给二拐子。并说要给周改改买一辆新“红公鸡”,还答应让周改改任村计生站站长,干上一段,再把她弄到乡计生站去,到了乡计生站就能挣工资了。这不是天上掉下个馅饼吗?山书记说去了乡里,和她继续做“地下夫妻”,如果这事情泄露出去,可什么也办不成了。周改改美极了,她有了一步登天的感觉。说服了周改改,山书记又去说服二拐子。山书记对二拐子说,你无论如何不能辞职,你把这个支书当下去,周改改就会嫁给你。二拐子说,真的?只要周改改嫁给我,当王八也行,别说当支书了。

结尾之三

山书记一行人离开了半半村,半半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学校又传出了呜呜哇哇的读书声,人们转移出去的东西慢慢地又转移了回来。但还有两件事必须交待一下。人们发现半半村少了两个人,一个是本村的羊倌,一个是原支书老婆大板。有的人说,大板跟着羊倌去了内蒙古,也有的人说,羊倌跟着大板回了四川。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情呢?据说半半村从此以后,小孩哭得哄不住,妈妈只要说,哦哦,不能哭,哦哦,不能哭,再哭铲铲帽就来了。那孩子马上就不哭了。半半村两个小孩对骂,一个说,你妈和铲铲帽过上了,一个说,铲铲帽是你爹。老汉与老婆嬉戏,老汉说,你看上铲铲帽了,老婆说,是呀,铲铲帽刚从咱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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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家有太子

    家有太子

    李芸一生有诸多遗憾,为救小孩丧命于车轮之下。本以为重生是为了弥补遗憾,却发现竟然遇到一名穿越者。胤礽的一生是悲催的,被兄弟们陷害,被父亲废弃圈禁。本以为命落黄泉,死后竟然穿越到二百六十多年后。李芸一时好心,招来胤礽报恩,最终相互养成!--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世间最美是淡然

    世间最美是淡然

    男人的风度在于淡然;女人的优雅在于淡然;人生的智慧,亦在于淡然!淡然是一种气度、一种风范。只有懂得以谈然之心处世的人,才能临危不乱、举重若轻、宠辱不惊、优雅大气。在这个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竞争日趋激烈的世界里,淡然无疑是一种宝贵的智慧。然而,波然并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应由修心开始,逐渐演变成一种行为习惯,最终升华为人生的大智慧。本书就是一部指导人们修炼淡然处世智慧的宝典。相信读过此书,你定会在纷乱的世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澄明与清澈,优雅地享受属于自己的淡然、幸福的生活!
  • 热河官僚

    热河官僚

    这也显示了热河人的生存形态和心理状态,经历了公私合营、三反五反、反右、“文革”、改革开放等所有运动。但更多的是社会历史的原因所造成的。可他革命了一生,从而从不同的层面交织融汇成一幅多姿多彩的热河人的人生景观,最终也没有跳出“科级“。这种经验教训又是整体性的,官职却几十年未变,它涵括了社会主义社会初级阶段的某些规律。这固然有他个人的原因,展现了特定地域的人心民情。科级的“何大官僚”一生的官史就是热河的一部历史,书中的“何大官僚”在解放热河时来到热河城当副区长,其中的经验、教训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 妈咪,我要爹地

    妈咪,我要爹地

    楚一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拥有了一份另人羡慕的锦绣前程。正当她斗志昂扬地游戏在商场的时候,守身如玉的她竟然会怀上孩子…她将面临着:情人的抛弃同事的唾弃而她腹中的孩子究竟从何而来孩子的父亲是谁,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个迷…面对这样的离奇事情,楚一提醒自己必须振作,为腹中这莫名的孩子作出榜样!!!****推荐区****老公的文:《蹲墙诱相公》她穿越而来,成为天嘉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纤柔郡主。可是,看着这一副丝毫不显纤柔的“身姿”,她自己都忍不住哆嗦。实在难以想像,这种身姿的主人竟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女,见到美男直流口水,双眼冒桃心,天呐,神啊,谁来救救她啊!什么?刚穿越便要嫁人。大哥啊,这副尊容,这身材,谁这么大胆敢娶她啊!了解真相后得知,原来,圣旨作怪!哼,碍于皇权才娶自己,这个男人,肯定有想杀人的冲动吧。不过,你不喜欢本小姐,本小姐还不知道你是哪根葱呢。:这是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当父亲变了一切可以换钱的家什离开这个家起,她不得不缀学在家……为了年迈多病的母亲以及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她不得不连续打四份短工贴补家用!他在祖母以及九位母亲的呵护下长大,是一位人人羡慕的豪门少爷。只是,家里这十个女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论调,使这个抱定单身主义的他,不得不想找个女人“借腹生子”…宝贝的文:《四王夺一后》死人的:《极品废妾》云汐月:《夫君别挡道》在移动手机阅读平台上使用的名称为《妈咪,我要爹地》
  • 尸心不改

    尸心不改

    控尸门的欢乐二缺弟子江篱炼了一具美得人神共愤引得天雷阵阵的男尸,以为好日子开始了,结果没想到门派惨遭灭门。--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战匈奴

    战匈奴

    本书是一部讲述大汉与匈奴征战百年的纪实之作。两千多年前,当冒顿单于统一了自猿人时代就一直动乱分裂的蒙古高原,建立了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的时候,中原即再一次陷入战乱与分裂。随着西汉帝王的东征西讨,至汉武帝时期,汉朝的疆域空前扩大,一个对匈奴进行呈C型包围的战略浮出水面。经历了数不清的波折与胜利后,汉朝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作者以麻辣诙谐的文笔、严谨审慎的态度,再现了两千多年前于废墟间建立的汉帝国与匈奴帝国间的巅峰对决。
  • 桑那镇的春天

    桑那镇的春天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