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255100000004

第4章

王品说:

我坐在戏楼里看了三个晚上的戏,却一出也看不进去,一脑门子的官司,哪里顾得上什么唱念做打呀?今儿个,李耳问我还去不去听戏,我说不去了,头两天的风吹雨打,我的窗户纸吹破了,得糊糊。李耳跟手说:“正好,我也要带人去采买些柴火,厨下没有使的了,少不了又得跟庄户人讨价还价,在他们眼里,咱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卖什么要价都高过人家。”糊了窗,也到了上灯的时候了,我想用功,可是捧着书翻了几页,就是读不下去,心里只是觉得好生不安,越发感到孤灯斗室的凄清。文良老爷的生死对别人也许无关紧要,但于我来说却是至关重要。说了归其,我还是年轻,没练就一套深沉而圆滑的好手段,遇事,总是不大会闪转腾挪。我家祖上原有一座藏书楼,几代人苦心经营,到我爹这一辈,藏书楼已经颇具规模;未想,祸从天降,本地新来一位知府大人,喜好医术,尤其酷爱脉法。据说,无论给谁断案,都先要摸摸脉,他找我爹讨要一本西晋王熙著的《点脉要略》。王熙的《脉经》到处都是,唯独这本书世上少见,已成孤本,我爹自然舍不得,就随便敷衍道:“脉法无非讲的是二十要跑,三十要走,四十要坐,五十要卧……莫过如此,哪里有太多的玄虚呀。”这一番话,得罪了知府,他以私藏禁书为由,查抄了藏书楼,我爹平时连仆僮都不让擅入,竟然叫捕快们糟蹋得不成样子,心疼得什么似的,免不了要跟知府理论,结果,被下了大狱。

知府一纸奏折到了北京,要治我爹的罪,亏了慈安、慈禧两宫太后批复道:暂行拿解,以观后效,我爹才免了一死,藏书楼也勉强得以维持。我爹自此对朝廷多了一份感激,他对我说:“人说,荷天地之覆载,食君国之水土,赖父母之养育,受尊师之教诲,自当焚顶朝夕,思所报答,切记切记。”后来,我做了个贴写书吏,为一位返乡丁忧的吏部大人所赏识,因此,光绪十三年二月,便派到这个潞河驿上卯应差,并叮嘱我其中奥妙不可为外人道哉。自此,我和我爹就再也不曾见过面,也没通过信。我事事听命于那位大人,他告诉我,我的一切举止,须得缜密,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位大人是个很有趣的人,出来进去总是带着俩丫头,跟他左右,一个替他拿烟袋,一个替他拿烟荷包,他烟瘾一犯,一刻都等不了,俩丫头即刻就得伺候他来一袋,也是一大怪人,不过,却是很得两宫太后的信任,拿他当心腹使用。

自小,我就跟我爹吟诗作赋,品竹调笙,性喜幽静,无意于功名,更远离三教九流,乍一到这是非之地,不禁惶惑,生怕露出马脚来,睡觉都不踏实,唯恐说梦话,走错道回得来,说错话就收不回来了。不消几日,就瘦了许多,只好去请教大人,大人广有谋略,他如此这般暗授机宜,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变了,变成个话痨了,一天到晚嘴不住闲。俗话说,贵人多语迟,话太多,就不招人稀罕,偶有失口,也没人计较,反倒多了一层保护色。为了嘴利落,无论冬冷夏热,还是春旱秋涝,都不间断地背诵《古文观止》和《世说新语》,越背越快,越背越流畅,几年的工夫,居然练出了一张铁嘴,能说会道,简直能嚼碎铁蚕豆。

潞河驿地处繁华之地,人烟稠密,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多了,阅历广了,我也学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了,碰见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客,林驿丞都让我去支应。闲下来,便到戏楼子里泡一泡,回来,对比着史书,寻思寻思戏文,也很得趣。谁知麻烦来了,一个唱戏的粉头有意于我,非得跟我私奔不可,她拿我当天天打茶围、吃花酒的公子哥了。拒绝不好,不拒绝也不好,多亏李耳出来给我解了围,说我家中早有娇妻幼子,那粉头方才作罢,还夸我有情有义,从此便与我兄妹相称,处得很是不错,时常走动。

幸喜我有李耳这么一个同僚,来来往往,还可以稍为宽慰。只可惜,我二人各为其主,道不同,能一起饮酒,一起听戏,却不能一起说说知心话。一想到这,我就不由得喟然长叹。话又说回来了,馆驿之中这老几位,哪个不是心怀叵测?反正都不是一味贪求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的俗物,不好对付。只有那个林驿丞是个例外,他不光胸无点墨,还一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张嘴闭嘴离不开娘们家的脐下三寸,叫人起反感。年纪一大把,妻子殁了,理当再续一房,好自过活;他却喜欢钻寡妇被窝,驿馆一大摊子也不用心,怎么能招人待见呢?可是,奇怪得很,我偏偏不烦他,因为他透亮,你可以一眼看透他;而旁人,包括李耳,你总也识不得他们的真面目,好似雾里看花。不管怎么样,你睡觉时都得睁一眼闭一眼,镇日里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别人家不熄灯,自己就不敢上炕去睡。我有一回跟李耳的梢,瞅他晚晌不老实睡觉,拎个小包袱穿大街过小巷,便紧跟其后想知道他究竟捣什么鬼。不消一时半刻,就见他进了一座院落,并闭上门板。我赶紧爬到树杈上,仔细观瞧,院子里有一座惜字楼,他把写了字的纸从小包袱里拿出来,小心地烧掉。敬惜字纸本是该当的,只是这些年自己疏懒,一切皆由下人老妈子代为,所以才不知道这座院子之所在。悻悻地想打树上下来,匆忙间没将辫子一遭一遭地盘在头顶上,又忘了拿金银坠子把辫梢坠上,结果吊在了树杈上,差一点活活吊死,这是后话,不必细说。还不定我被人家跟了多少次梢呢,只是自己不知晓而已。

文良老爷无端失踪,我就怀疑上了林驿丞,因为那日,我们一班人都在现场,独有他来迟了。林驿丞是直隶府定兴人氏,名白,表唤子荆,娶妻张氏,去年病故,膝下无儿无女。其余便一无所知了。我很想探知他的底细,就对他处处留意,竟然发现他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在家里居然藏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妮子,看去骨骼轻盈,梳妆淡雅,长了一副很招人疼爱的模样。对此,我不免有几分不忿,暗想:难不成林驿丞在养瘦马?我这样推测也信非偶然。近来,养瘦马颇为成风,将被遗弃的孤女揽在身边养大,教习些丝弦歌舞,到了袅袅花季,便卖出去,换千把块,够自家颐养天年了。原来这都是寡妇干的营生,有的汉子也这么做,多半是自己收用,尽享温柔旖旎。想不到他竟是这般龌龊!哪知我乜斜着他,他也提防着我。忽一日,他突然问我:“听说老弟已有了家室,怎不把弟妹接来团聚?”因我担心媒婆骚扰,一直声称家眷留守在家乡,现在他突然这么一问,倒让我乱了方寸,只好搪塞他说我已将妻子逐出家门。

我以为只我一人善于说辞,一番花言巧语,林驿丞听了也就挂牌放参了,谁知他还是揪住我的尾巴不撒手,紧着问:“为何休了弟妹,犯了七出了吗?是不孝,还是不育?”我摇头否认。他又跟了一句:“那么就是不守妇道,身有恶疾?”我依旧摇头。他似乎是恍然领悟:“难道说多嘴多舌?”我干脆谎称道:“说也可恨,因为她偷嘴。”又添油加醋地具道缘由。他总算听信了此言,不再鼓噪,说了一句“唉,清官也断不清家务事”便移步转入后堂,找个清静地方,从怀里摸出一只三寸绣花弓鞋,跟嗅鼻烟似的嗅起来,甚是陶醉,简直是怪状狰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皱眉头,干脆按宫里的规矩,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不数日,我打听清楚林驿丞所收养的那个小妮子叫做景儿。景儿绝少出门,林驿丞舍不得延请西席,便叫小寡妇祝氏随便教些笔墨文章。春明花开时节,祝氏也领景儿上街游赏,但一刻都不离左右。至于那位祝氏,也很怪诞,听说林驿丞倒是有意于她,议过嫁娶,可是祝氏却嫌他只是个驿丞,不肯答应。

她说三十六行里,跳大神的巫行跟给死人扎纸人纸马的扎作行都比驿行尊贵,排也排在驿行的头里。你说她是个长眼睛的吧,又断不了跟林驿丞的联系,你来我往走得还很近,也不怕人家戳后脊梁骨。人人都传他们二人明铺暗盖,做了不雅的事情来。不过,祝氏的心灵手巧,邻里常常要用得着她,遇到什么难事,妇人都叫她掐算掐算,帮着拿主意;至于接个生、拔个罐、说个媒、拉个纤,甚或是谁家的孩子夜里啼闹,贴个哭贴,更是少不了麻烦她,三姑六婆的差使差不多由她一人承担了。上一次,我见到她去碧霞元君庙上香,仔细端详过她,模样很是文静,一看便知道是读过经史子集的,不免心生敬意。只可惜她跟林驿丞搅在了一起,难免身上也染上三分毒,不能不离她远着一点。

那天,宋大人解剖后虽断言那几具尸体不是文良老爷的,我还是在出殡时,给他们做了三个斋,打了一个醮。林驿丞捧着朱砂红的紫砂壶,一边品茗,一边冷眼观瞧。张目和李耳也劝我:“既然这不是文良老爷,你又何必费这个力呢?”我说:“不管怎么着,他们也是一条性命,总不能死了都没个道士给超度一下吧。”张目和李耳见我如此当真,诧异得很。下葬时,突然下起雨来,天更显得冷了。我撑个油纸伞,缩着脖颈子,茫茫然地瞅着这些个无名尸的棺木,倍感凄惶,不禁想,大概老天爷总该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才如此唏嘘不已吧?

回屋,我发呆许久。我住的是两明一暗的房子,东屋迎面墙上原来挂着一轴“岁寒三友图”,是我摹的,本意是想用松竹梅来自律。李耳见了,却笑道:“在这里挂这样的画,怕是不大合适吧?”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往后你便知道了。”果不其然,待久了,才发现驿馆内确实是个大染缸。正所谓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就连我也变得越来越不干净。于是,我又把画轴悄然摘下来,藏在多宝格的最下边,再不敢示人了。

初来乍到,我一个少年书生,雪白圆脸,秀眉朗目,驿馆上下都以为我是个不中用的,常拿闲话敲打我。这个问:“你可知五谷是哪些个?”我只答出了一半。他们告诉我是稻黍粟麦菽。那个又问:“你可知六畜又有哪些个?”我还是只能答上一半。他们告诉我有马牛羊鸡狗猪。当时臊得我真想一头扎进水缸里把自己憋死。刚来不久,我就中暑了,他们问我:“中暑该当怎么处?”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林驿丞拿个铜钱沾上米酒,在我脊梁上刮了一会儿,说是这叫刮痧,转天症状顿消。这是我离开爹妈学会的第一手能耐。林驿丞还数落我说:“你无须总是穿戴这么齐整,暑天无君子,你就随意着些吧。”从此,我便不再这般拘谨了。但是,我还是不合群,总猫在院内坐抱鼓门墩上望天,寂寞得很,得空就时常上街闲逛。一回,被粉头迷了,跟个二八佳人共入罗帏,终日欢然。一夜,翻云覆雨之时,恍惚间原本穿个红绸兜肚的花容月貌美人竟突然变成一堆白骨。我大惊,一头跌到地上,跌醒了,却原来是个梦。我好似一下子顿悟了,再妖娆的女子,百年之后还不同样是白骨一堆?何必将自己拴在她们的裤腰带上,酒中还可以得道,花里也可以遇仙,唯独翠倚红偎、香温玉软最是虚空。于是,我便一门心思做报国的良臣,忙前忙后,勤勤恳恳。吏部的那位大人感慨道:“你要是个寻常为官的,不消一年半载,蓝顶子也就换成红的了,蛟龙得雨,鹰隼盘空。唉,真是委屈小侄你了。”

一旦踏实下来,心也平了,气也顺了,与馆驿上下应酬得也温和多了。年关将近,一干人围桌畅饮,亲热得如同一家人一样。林驿丞最年长,坐上座,我因为最小,便坐下首。三娘是女流,照常理,女流是不能入席的。那天,我们都醉了,又勾肩又搭背。有人这样说:“我们要不是在这个驿站各自有公干该多好,必是意气相投得一塌糊涂。”也有人那样说:“不知前世敲破了多少木鱼,我们才有一起共事的造化。”酒醒后,都悔了,捞起长袍的底摆,一边请安,一边说:“夜隔多喝了两杯,说些个着三不着两的话,失礼失礼。”但是,一团和气还是保持着,不笑不说话,只是跟三娘疏远了些。她镇日慢款玄裙,轻移莲步,迈一步,耳垂上的金坠子就晃一下;来去都低着头,从不拿正眼瞧人,一副拒人千里的派头。那天,我将云锦琵琶襟的马褂晾在当院,晚晌却找不见了,急得我四下里寻找,叹了一声进屋坐下喘粗气。这会儿,一个老妈子来了,把马褂给我送来了,告诉我衣裳三娘代我收了,说是一早一晚都有露水,不把衣裳敛回来,晾干了还得湿,等于白耽误工夫。真没想到,三娘竟还有这份细心;往后再见面,我们也讲讲闲话,叙叙家常,渐渐的两下里和睦了起来。只是不知她属于哪一门哪一派,问又不能问,就这么糊里糊涂没头没脑地将就着。我注意到张目对她心仪良久,觉得她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可是见了她就只能瞪着一双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都替他们着急。

我倒背个手,在驿馆内溜达溜达,路过李耳的房,瞅他的灯还亮着,就顺脚串个门,只见他躺在炕上正哼哼唧唧地折饼儿。我撩开被子,瞧他衣裳也不脱,一张脸烧得火炭一般,又红又烫,招呼他,他也不应。我慌了,赶紧跑去请医生给他诊脉,看了舌苔,开了方子。我到厨下托个老妈子去药铺,抓药煎药,自己又折回去照应李耳。李耳昏着,嘴里呓语不断,本来是没放在心上的,可是他咕咕哝哝没完,想不听都不行。

这一听不打紧,不禁大吃一惊,仿佛兜头一盆深井的水,只听他一个劲地说:“反了反了,这回大清国是难保了。”我将他的嘴巴一把捂上,生怕别人听了去,招灾惹祸;起身拉开门往外瞅瞅,而后回身贴着李耳的耳朵问道:“谁反了,你怎知道的?”不问还好,这么一问他反倒把嘴闭个铁紧,就是拿撬杠撬,也撬他不开。服侍李耳喝了药,又嘱咐下人多多关照着,才拖着两条坠了秤砣的腿挨回屋,心里乱了营,许是李耳病中说胡话吧?我想。可是,吏部那位大人也发过类似的牢骚,他说:“自打西佛爷掌印把子,这天下就官不像官、兵不像兵了,康乾年间,哪个戴帽翅的敢逛窑子,现在倒好,不少大员居然拿八大胡同当家了,天天泡在里头,这么下去,百姓非反了不可。”起初,我也灰心过,不过,话又说回来,康乾时就没毛病吗?毛病其实也不少,光“文字狱”便多得数不胜数!当年,我家若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朝廷献书,助修《四库全书》一臂之力,我家的藏书楼也早就被抄检了。书上不是说,建立千古勋业,不仅仅要有一两个英主,更要紧的是要有一大批名著史册的忠臣良将。对着昏黄的烛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人生一世,确好比南柯一梦。我爹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儿子竟然当了个细作,隐姓埋名,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又当做何感想呢?我不敢往下想……好不容易睡了,又被咬醒了,举着烛台拿了一阵子跳蚤,天不明就起来了,一径来看李耳。李耳早已退了烧,有了精气神,见我到了,彼此问候问候,便招呼下人上茶。他即已清醒,我就放心了不少,告辞要走。李耳哪里肯放:“昨夜多亏老弟操持,也不知我昏迷中胡说了些什么,若有得罪,你可别往心里头去才好。”我嘴上说“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儿,没什么没什么”,心里却想,当个细作容易吗,连生病都不敢随便生。当下感慨一回,感伤一回,说不尽的万种凄凉,一整日都打不起精神来,只是茶不思,饭不想,茫然蹉跎着。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驿馆迎来送往好一阵子不能拾闲。以往,都是五里一邮,十里一亭,歇腿的地界多,潞河驿自然不至于忙成这样;现而今小驿一并裁撤了,受些个累也是必然的。随林驿丞送罢差官回来,他突然问我:“这一程子你身子骨是不是不得劲,脸色怎这么难看。”我赶紧说:“夜里拿跳蚤来着。”我没跟他说近日我心绪恶劣,常做噩梦,半夜总被吓醒,醒了便再也睡不着,只好饮几杯酒派遣惊恐。我这下子算是知道了,不是随便哪一个都能做刽子手的,刽子手需要胆色,我这一介书生,杀个人,只怕吓也吓死了。有时候,端起碗来才要吃,突然想起那几个冤死鬼,便哇地一下吐出来,直到把胆汁吐个干净为止,难怪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唉,一点不假。更要命的是,我老是闻到我身上有一股子血腥味,一件袍子拆了又拆,洗了又洗,仍洗不去,最后干脆丢了它,再置办一身。新袍子该没味儿了吧,不,血腥味更大了,我明白归根结底总还是一个怕字作怪,头一回撒狠下刀子,一见血,便吓破了五六叶连肝肺,惊透了三关七孔心。一直对自己人品学问引以为豪的我,现在却讪讪的不敢再拍着胸脯说话,怯了许多。

让我最怯的是馆驿同仁的眼神,仿佛都有窥测之意,针一般尖利,似乎一眼看到我的骨髓里头去,直看得我脸焦黄,心发虚。遇见三五人交头接耳,我也疑惑人家是在谈论我,不便惊动,抽身走开,还要踮着个脚尖。一天到晚,便似坐了针毡,一时都踏实不下来,慌忙忙洗了手脸,面对香案,拈香跪下:“知道你们几个死得屈,我也是无奈,老话说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怨只怨你我各为其主的缘故。”磕头起来,心里才平缓了些。我担心如此下去,非得癔症不可,就托病在房中整日诵读。林驿丞对众人说:“王老弟这般用功,怕是指日就是举人进士,状元探花。”众人都笑。

几天过去,风没吹草没动,心里却开阔了些,你说怪是不怪,心一静,血腥味儿就没了。谁承想,心绪才定下来,李耳的一句病中昏话又叫我犯了猜疑,不免慌乱起来。慌乱得我犹如神婆子没了仙,赶脚儿的没了驴,几次三番绕着弯儿问李耳,李耳却不认这个账了。问烦了,李耳反倒说:“大清国乱了也罢,不乱也罢,你我左不过是个布衣百姓,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我还想与他争辩,他却拉着我去听戏:“听说,新来的班子里有个小旦,长得蕊宫仙子一般,我们吃不着,喂喂眼也是好的。”再争,也就不好了,只得随他。我跟馆驿所有人一样,时刻关注着朝廷的一举一动。哪个出京的官吏勘核火牌时,我们总是问这问那,拐弯抹角地套些个话儿出来;又怕问多了讨人嫌,左右好是为难。在馆驿当差,身儿要弯,腿儿要软,眉目要谄,步儿要绵,总之,规矩多着呢。还有一大忌讳,就是多舌。这一套功夫,林驿丞最是拿手,照他做就是了。这一日,林驿丞来找我,说是一枝梅下葬,要我陪着到坟头烧纸化币。这一枝梅是通州城数一数二的花娘,柳眉杏眼,玉齿朱唇,馋得那些风流后生镇日里围着她团团转。未想年初她得了一场痨病,才半年,就香消玉殒了。我不似林驿丞,他是风月场上的急先锋,我便推东说西不愿去,偏巧,张目过来凑趣,我就坡下驴道:“你与张大哥一道去岂不更好!”张目闻听是给死人下葬,正想收些死人的泪,就畅快答应了。据说,死人将死之时,都要流泪,将这些泪水集起来,滴在常人的眼里,不仅目明,而且还能看见鬼魂。林驿丞跟张目一同去了,临走,林驿丞点着我的鼻子道:“你呀,你呀——”半天他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儿,戴上他那顶一把抓的毡帽愤愤离去。张目冲我扮个鬼脸,也相跟着去了。我知道林驿丞不满于我,我也豁出去了,堂堂一个男儿,倘站不稳,富贵在前,威武在后,恐怕只有随波逐流了。回身恰见三娘,她问我:“张目随林驿丞有何公干?”我没好颜色道:“给一个妓女送殡去了。”

同类推荐
  • 古龙文集:游侠录

    古龙文集:游侠录

    游侠谢铿的复仇揭开了上一代江湖的恩怨,命运的作弄偏又使他卷入新的道义困境:杀父仇人亦是救命恩人!到底他要如何抉择?白非和石慧一见钟情,相知相许。但石慧的母亲却是人人见而诛之的武林公害,她逼石慧发毒誓与白非断绝情谊。两人究竟情归何处?
  • 钢铁巨人

    钢铁巨人

    这是一部反映我国社会主义工业建设的长篇小说,描写了一九六〇年下半年,我国某地“北方机器厂”的职工,在党的领导下,在先进人物——铸钢车间工段长戴继宏、老工人张自力、青年技术员杨坚等人的带动下,贯彻党的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方针,勇敢地承担了制造我国第一台大型轧钢机的艰巨任务……
  • 幻象大限

    幻象大限

    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出生在一个大家族,我们家的女人最出色,以至方圆几百里、许多代人都能记住她们的名字和往事。我开始记事的那一年大概五六岁,家里由二大爷把持,父亲作为一个上门女婿很不得势,我作为仲家的外种,接受的是一种特殊的培养。我很少见到父亲,至于母亲,听老仆人说,在我出生的第二天她就离开了人世,我和母亲是同一个星属,而我的命硬,冲撞了母亲。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族中人见了我总是不放心,也因为我占据母亲的位置,就有了一份保障,无论在老院新院,都不怕有人对我横加指责。你一定希望我三言两语地把这里的情形告诉给大家……
  • 病毒(蔡骏作品)

    病毒(蔡骏作品)

    元旦,地铁站台,发现所有死者均有一个共同点:经常登录一家叫“古墓幽魂”的个人网站。一人似乎看到了什么无形的恐怖东西,冬至前夕,向飞奔而来的列车纵身跳下……如有某种病毒肆虐,“我”连夜赶往他家,在他家楼下目睹他坠楼身亡。,同事陆白公开即将结婚的消息,好友林树发来一封奇怪的邮件。经过查证,随后却跳江而死。平安夜,自杀事件频频发生
  • 风雨黄昏:李宗仁和胡友松的生死之恋

    风雨黄昏:李宗仁和胡友松的生死之恋

    《风雨黄昏:李宗仁和胡友松的生死之恋》讲述了李宗仁深明大义,1965年幡然从海外回国,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欢迎和厚待。1966年3月,李宗仁先生的夫人郭德洁女士因病去世后,一位年仅27岁的护士毅然与李宗仁先生结为伉俪。75岁的李宗仁,于是开始了他生命最后三年的不寻常的新生活。胡友松孤儿出身,经历颇富传奇色彩,与李宗仁结婚后,独特的性格得到了展示;李宗仁数十年戎马生涯,政海沧桑,老有所安,性格“返朴归真”,这一结夫妇的生活颇具斑斓色彩。李宗仁与胡友松婚后不久,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神州,周恩来总理对李宗仁夫妇十分关心,多方设法保护令李氏夫妇大为感激,临终时李宗仁给毛泽东和周恩来写了被称为“历史性文件”的遗书。
热门推荐
  • 极限突击

    极限突击

    一只深入敌后的特种作战突击队精彩绝伦的军旅生涯。作为特战突击队队员,他们都是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记录的神秘军人!(内容纯属虚构。)
  • 穿越之冷月无声

    穿越之冷月无声

    这世间,最美不过情人重逢,最哀不过冷月无声。一句话简介,看看就好。
  • 东宫有本难念的经

    东宫有本难念的经

    宝庆十九年春,大佑国皇太子大婚,大将军之女入主东宫。一个不是淑女的将门千金遭遇一个不是文韬武略的中庸太子,到底是佳偶天成,还是冤家路窄?成婚一年不足,太子忽然休妻。迷影重重,生死茫茫,这样一来,还是不是大团圆结局?
  • 风流小浪底:一个副市长的工作手记

    风流小浪底:一个副市长的工作手记

    它让你了解这个由世界银行贷款、50个国家水利专家参与的高难度工程拉开帷幕的艰难步履,让你领教被世界工程界奉为圣经的《菲迪克》条款的神圣性、权威性,让你惊叹合同部主任李淑敏钻研《菲迪克》条款锲而不舍的精神,让你欣赏总经济师何有源巧妙运用《菲迪克》条款的娴熟技巧,让你领略世界公认的高级环境工程专家鲁德威格老人一丝不苟的学者风范,让你聆听意大利承包商马西莫·马尔亘涅对中国建设的铮铮良言。让你叹服总监理工程师李其友协调承包商与业主关系游刃有余的高明手腕。,揭开了举世瞩目的跨世纪工程黄河小浪底水利枢纽神秘的面纱,速写出这个“封闭型”工地风流人物的翩翩英姿
  • 嫡女棣王妃

    嫡女棣王妃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小子,你是我的

    小子,你是我的

    QQ群:107583527本群有爱,欢迎来驻【敲门砖】璇文任意小说人物名字!“不准你看除了我以为的女生三秒,不准说别的女生漂亮,出门的时候你要时时刻刻拉着我的手,要宠我,爱我,包容我,保护我,一辈子都不准作出伤害我的事……”霸道的小公主拎着某人的衣领,大声的宣誓着……某人无奈,只能狠狠的将她抱在怀里……当豪门小公主撞上草根校草……他们的撞见一定会是火星撞地球般精彩……
  • 邪君的祭品新娘

    邪君的祭品新娘

    (原书名《幻花弄月》)一曲缠绵歌谣,一个月神传说,开启了叶幻花一生的迷梦,亲人成了仇人,仇人变成亲人,噩梦般的诅咒始终如影随形。这是谁布下的迷局?这是谁设下的阴谋?她该如何长袖善舞,她该如何绝地反击,为自己,为自己所爱赢得一片朗朗晴空?
  • 万剑之王

    万剑之王

    重生在阿拉德大陆,成为了一名普通的鬼剑士,在这个强者如云的世界,雷蒙想的不是称霸天下,而是,如何掌控自己的命运。“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掌控我的命运!”阿甘左,西岚,布万加,巴恩,四大剑魂,传说中的神之剑士,索德罗斯,鬼泣吉格,当这些响当当的名字,早已经成为了传奇的时候,雷蒙却说,我的目标,并不是成为他们。“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唯有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龙大人书友交流群 167776076 (不限VIP)
  • 死鸳鸯,再相遇

    死鸳鸯,再相遇

    她与他还真的做了一对死鸳鸯,该死的老头给的什么破玉啊,却让她与他在陌生的未来重新相遇,揭开的不是当年的秘密,揭开的是刻骨的伤痛,那个叫什么左冷的,简直是个恶魔,那个叫什么亚虐楠的,说她身上有什么?蝴蝶印记?穿越过来的身体却隐藏着天大的秘密,一旦被发现,她就有生命危险。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无心王妃倾国色

    无心王妃倾国色

    她一身男装纵横江湖朝堂沙场天下。作为江湖第一大帮的一哥,表示不服。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追她到山河永诀。最强国大秦的病弱丞相,算命的说她命里注定与爱无缘。十年后,风华绝代,素手倾天的第一王妃回眸轻笑:嗯,江湖第一大帮首席长老,大秦隐世的齐王殿下,倾国无双。“对面的夫君看过来。”【已完结,原名《无心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