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那患了胃癌即将去世的爷爷给我讲的他奇幻、怪异的童年故事，当然，这些故事听起来很荒诞，但爷爷告诉我他说的全都是真的，我相信爷爷说的话。你可以像科学家一样指着我的鼻子说，说这个世界上有鬼那纯属扯淡，你也可以举起拳头告诉别人，我们要相信科学。但是有很多事情你根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请尊重每个人对自己美好童年的记忆，不管它看上去有多么荒诞。所以希望你在劳累了一天之后，抛开工作的繁杂，撇开城市的喧闹，安安静静地和我一同回归童年，倾听我爷爷的童年诡事吧。
那年，在外地工作的我回家探望病危的爷爷。入夜时分，我来到爷爷的房间，当时爷爷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到了无法进食的地步。我坐在爷爷床边，希望能带给爷爷一点心理安慰，但爷爷并没有屈服于癌症，脸上依然有灿烂的笑容。小时候每年放暑假回乡下，爷爷都会给我讲故事。我不知道爷爷的故事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每当我们祖孙俩单独坐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喜欢给我讲故事，并且一直以来都是同一个故事。
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总是跟我讲同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今天很难得，我们祖孙又聚在了一起，爷爷当然又要开始讲述，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倾听。或许，我能听到他亲口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似乎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同样的开场白，爷爷的故事也一样：“从前，也就是我小的时候，大概十来岁吧，那时候在农村，像我这么大的小孩根本没有钱上学，所以现在农村里大部分和我一样年纪的老人都是不识字的，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认识字吗？”我摇摇头。爷爷笑了笑，继续说：“呵呵，我没有上过学，我甚至不知道教书先生的戒尺有多长，但是我却能认识字，当然不是所有的字都认识的，不过像‘父、母、儿、女、孙’这些个常见的字我是认识的。如果让我一个人坐火车，我不问人也能顺利找到座位的。”我被爷爷一贯的幽默逗笑了。“好吧，”爷爷等我笑完之后缓缓开口，“现在来开始我们的故事吧。”
那时候，家里穷，吃上一口米饭都难，但是还要帮着家里干活。我们只有到没农活的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童年，才能自由玩耍。我曾经偷偷跑到学堂看人家念书，但是每次都让人家赶走，一来二去就再也不敢去了。可是一整天也要做点事啊，一次，我偶然听别人说，村外坟地下过一场雨之后长了很多蘑菇，但是因为传说那里有鬼，所以大家都不敢去。于是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大家都不去，我可以去啊，我白天去，趁着太阳地就没事了。不过我也听说那个坟地的确有鬼，而且还是个食尸鬼，人们都管这鬼叫老翠姑（方言，好像就是老妖婆、老巫婆之类的妖怪）。
传说老翠姑专门撬开人家的棺材吃死尸，也吃没断奶的小孩，啃起小孩的手指头就像嚼冰糖似的嘎吱嘎吱响，感觉怪吓人的。但是我知道，蘑菇再不采的话，可就全让小野兔给吃了，不行，我得去采。于是当天下午，我挎着竹篮一个人偷偷地来到了村外，快到坟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壮着胆子踏进去了。
这块坟地很大，到处是隆起的坟墓，杂草丛生，枯树遍布，再伴着老鸦的叫声，实在是白天都要紧一紧汗毛的，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进来。我壮着胆继续往坟地深处走，直到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蘑菇。这里的蘑菇不仅多，而且特大。我兴高采烈地采着蘑菇，不一会儿就有大半个竹篮那么多了。我很满足，感觉这些已经足够了。但我没有立刻回去，因为感到累了，于是想找个地方靠一会儿，休息一下。我四处看看，心想，这里也没什么啊，就是安静点罢了，哪有什么老翠姑啊。当我看见前面的墓碑时，忽然对它产生了兴趣，不过我感兴趣的不是墓碑，而是墓碑上的字。其实我压根不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因为我不识字，但是我又特想认识那些字，于是我走上前，坐在地上，用右手食指在字上描画起来。我按顺序从上往下开始描，这块碑上面只有一个“之”字和一个“子”字我认识，那还是在学堂偷学来的，其他字我都不认识。不过凭着记忆力我已经记住怎么写其他的字了，当然我还不会读。
就这样，我描完一个墓碑就描第二个、第三个，描了好几个之后，我发现每个墓碑上都有一个“之”字，当时感觉很奇怪。当我描第四块墓碑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有个人在后面喊我：“小子，你在干吗呢？”我后脊梁一阵发冷，本能地一回头，就被吓了一跳，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我面前站着一个老太太，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寿衣，头发灰黄灰黄的，脸色有点泛绿，满脸的褶子，下巴还很长，最令我感到害怕的是她的眼睛，眼圈很红，红色的眼圈衬托出她的眼白，白得吓人。她直直地看着我，我愣了半天才对她说我在描字，然后站起来拎起竹篮就想赶紧离开。
她却突然叫住我：“别走啊，小子。”
我回头问她干吗。她笑了笑对我说：“你想认识那些字吗？”
我忍不住点头：“当然想啊。”
然后她走过来，手搭住我的肩膀。我可以看到她的双手很粗糙、很黑，指甲很长，指甲缝里面有土，像刚刚刨过地似的，还有泥土顺着我的衣服领口渗进我的衣服里面。
她弯下腰对我说：“小子，想认字吗？你给我一棵蘑菇，我就教你在碑上认一个字，给我两棵就认两个，给多少认多少，怎么样？”
我看看竹篮里的蘑菇，心想，这里最起码有五十棵蘑菇，这样我就能学五十个字，这也太划算了，而且这些蘑菇又不是花钱买的，于是我点点头答应了她。我一答应完，她就伸出手，我明白了，她是问我要蘑菇呢，于是我递给她一棵大蘑菇，她直接放嘴里就吃掉了。吃完蘑菇，她就带着我来到邻近的一块墓碑旁，指着第一个字告诉我念“显”，我跟着读了一遍，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记下。
她折了根树枝，在没有草的地上按照笔画顺序教我写，我在一旁很认真地学着。她告诉我“显”是容易看见的意思。然后我又给了她第二棵蘑菇，她指着“显”下面的“考”说，这个字在这里是“父亲”的意思，我问她：“那么显考就是容易看得见的父亲吗？”
她摇摇头对我说：“可不是那个意思。显考只能指已经死掉的父亲，你可不能回家乱管你父亲叫显考。”
这激起了我对认字的浓厚兴趣，就这样我们便开始了愉快的交易，这一下午我都沉浸在浓厚的识字氛围之中。她教得很细心，使我一点也不反感她可怕的外貌，反而觉得她很慈祥、很和蔼。虽然我一直没有见到她笑，但是比起我在学堂看到的教书先生要好很多。每当我写错笔画或者写错字的时候，她都没有厌烦，而是认真地教我，直到我会写为止。
凭着我的好学、上进和不错的记忆力，这一下午我就学会了好几个墓碑上的字，不过重复的字就不算了。当然蘑菇也见底了，我把竹篮翻过来给她看，示意她已经没有了。
“好了，小子，咱们的交易结束了，我不能再教你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我跑过去拦住了她：“您能再教我吗？”
她看着我，我们对视了好久，然后她说：“好吧，可以教你，但你得有吃的来跟我交换才可以啊，没有蘑菇也可以，只要是吃的。不过不要跟我耍花样，一粒米一个字可休想。”我开心地笑了，然后点点头：“嗯，您放心，我明天还来。”
她点点头就往坟地更深处走去了，我喊住她：“老奶奶，明天我怎么找您啊？”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我，然后对我说：“你来了，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你不在，我就会消失。”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是似乎又有点明白，于是我挎着竹篮准备离开。离开时我站在小土丘上扫视整个坟场，心想，这些个墓碑够我学的了，今天才学了这里的一小角呢。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寻思用什么食物和她交换呢。我忽然想起村里有户人家的田地里结了地瓜，那么我晚上去偷刨地瓜吧。于是到了夜里，等家里人都睡着了的时候，我偷偷拿着铁铲和竹篮出了门，来到了地里。
今晚的月亮长了毛，朦朦胧胧的，不过借着月光还是能看见周围的情况。我找准了地就开始刨地瓜，两个、三个……一气儿挖了不少。正当我挖得起劲的时候，我听见了狗叫声，不止一条，有好多狗都在叫，当狗的狂吠声达到一个高峰值的时候，却突然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狗叫声一停，我就听见了刺耳的铃铛声，丁零当啷的，是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离我不远，我正想听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突然间又传来“咣”的一声，好像是谁在敲大锣。我蹲伏在地上，希望地上的叶子和草可以给我挡一挡，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张望，终于看到在不远处的田埂上出现了两个人。
借着月光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两个人不是在走，而是在跳，一个人穿着一身白，另一个人穿着一身黑，头上还戴着尖尖的帽子，那个金属撞击的声音就是他们在跳的时候发出来的。我觉得两个跳来跳去的人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忽然浮起来一个大东西，照我看那是一艘大船，足有一栋房子那么大，真是不可思议。它就那么浮在半空中，慢慢地跟在那两个人的后面往前移动。
不久又传来一记锣声，很响。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在船头还站着一个人呢，他一手提着一个灯笼，一手举着一面旗子晃来晃去的。随后，我发现船尾也站着一个人，应该就是他在敲锣，因为在他身边立着一面很大的铜锣。船的两侧各站着一排人。
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感觉毛骨悚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大船，头都不敢挪动，哪怕一点点，身上痒也不敢动手去抓。就这样，我等他们走得远远的了，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地瓜回家去了。我把地瓜全倒在了柴火堆后面的一个小坑里，然后用柴火遮掩了起来，这样家人就不会发现。然后我洗了个手，就偷偷回房睡去了，幸好父母睡得沉，丝毫没有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