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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赌场里永远是乌烟瘴气的,也永远是很嘈杂的。陶书利嘴里叼着烟卷,和赌场看场子的二麻子说着什么,但赌场里因为各种声音太大,只能看见他们张嘴,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感觉到他们就是兴奋。这时从门外冲进来一群人,陶书利和二麻子回头看的时候,那些人手持木棒,已经开始砸了,砸得赌徒们惊慌失措,场子里立刻乱了。

陶书利大惊,道:“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几个汉子上来勒住他,将他装进了麻袋里,拖着就往外走。他们把陶书利拖出了后门,后院里停了辆马车,几个人就将陶书利塞进马车里,马车夫扬起鞭子打马,马车飞跑着出了院子。陶书利被装在麻袋里,眼前一片黑,他搞不懂这些人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过了许久,马车不颠了,陶书利被人从麻袋里倒出来,他的眼睛被强光晃得睁不开,很快他被人绑到了一根柱子上。绑上的时候陶书利的眼睛也适应了,他发现这里是芦苇荡深处,附近有一泡子,旁边有一个窝棚。

陶书利道:“妈的,你们什么人,什么人呀,敢动大少爷我,你们不想活了,啊,他妈的!……”陶书利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眼睛的男人抬手扇了陶书利一个耳光,道:“妈了个粪的,到这地方了,你还敢硬!”陶书利道:“你是谁?”小眼睛道:“我是你爹!”陶书利道:“我爹死了!”小眼睛道:“我是你野爹!”陶书利道:“你是我野爹?你妈是我姘头!”小眼睛道:“小子哎,真够硬的呀!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鞭子硬!”说着抡起鞭子就抽,“妈的我叫你硬,我叫你硬!……”小眼睛将皮鞭一下下抽在陶书利的身上,陶书利疼得大声骂道:“我日你祖宗,我日你亲娘,我日你全家大小!……”小眼睛道:“你硬呀?硬呀!”陶书利很快被打得浑身是血,有些挺不住了。他脖子软了下来,头垂着。小眼睛用鞭杆顶起了陶书利的脸,道:“你他妈的硬呀!”陶书利突然用足了力气,吐了小眼睛一脸的血痰,道:“你妈个×!”小眼睛道:“我日你个野爹的,没打服呀!”小眼睛抡起鞭子再次疯打陶书利,道:“没打服呀,没打服呀,没打服呀!……说!永康钱庄的账簿,是不是你偷的?”陶书利道:“永康钱庄的账簿?

……我没偷,没偷!……”小眼睛道:“好,你不是没偷吗?我叫你没偷,叫你没偷,叫你没偷!”鞭子就雨点似的抽在陶书利身上了。陶书利惨声叫道:“啊!啊!啊!……”后来他就昏了。

有人将一桶凉水泼在陶书利的脸上,陶书利被激醒。

小眼睛道:“小子,永康钱庄的账簿,到底是不是你偷的?”陶书利道:“不……不是……”小眼睛道:“你他妈的真是硬!好了,我也不想受累了,再打,我看你小子也挺不住了。可我告诉你,太阳落山之前,你要是不交出账簿,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把磨刀石给我搬过来!”两个人搬过来一大块磨刀石,放到了地上。小眼睛从棚子的壁上抽出一把刀,道:“这刀好久没杀人了,生锈了!”

小眼睛坐下来,开始磨刀。

陶书利遭难的时候,四太太和凤妹子正在人工湖边喂鱼呢,看着水里的鱼抢着吃食,四太太的脸上漾着笑容。四太太道:“凤妹子,你看,那条红鱼,真能抢哎,我喂的食,差不多都叫它吃了!”凤妹子道:“鱼跟人一样,有凶的有弱的。那凶的自然就多吃,那弱的,就得饿着肚皮了!”四太太道:“你说这就怪了,一样的鱼,为什么有的凶,有的就弱呢?”凤妹子道:“这就不好说了。人也一样呀,为什么有霸道的,有礼让的?霸道的人,谁也不喜欢,可霸道的人,却总是占便宜;礼让的人,谁都喜欢,可礼让的人,却总是吃亏。这又是怎么回事呀?”四太太道:“真是说不清呀!”

二太太朝这边走来了。

凤妹子看见二太太走过来,道:“二太太来了。”四太太看了一眼,装作没看见,继续喂鱼。二太太走过来,道:“四妹妹,喂鱼呀!”四太太没理。凤妹子道:“二太太!”二太太道:“哟,今天这鱼可真欢实呀!”四太太不吱声。二太太道:“哟,四妹妹,拣了金元宝了,这么牛,不爱搭理人了?”四太太道:“谁牛呀,二姐姐是有钱人,咱也攀不上呀!”二太太道:“你个死妹妹呀,二姐哪来的钱呀!二姐穷得快要想不起大洋是什么模样了,你还说二姐有钱!”四太太道:“行了呀,我也不会跟你借钱,你哭什么穷呀!”二太太道:“四妹妹说话这么冲,还生我的气吗?”四太太道:“我生的什么气呀?”二太太道:“是不是前几天,四妹妹找我说大少爷的事,我翻脸了,四妹妹就不高兴了?”四太太道:“那是你们俩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二太太道:“四妹妹,你就这么和我说话啊!”四太太道:“那我和你怎么说话呀!”二太太道:“四妹妹,太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就和你说,别把事情都做绝了,给别人留路,就是给自己留路。”四太太道:“二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呀?”二太太道:“大少爷你们俩挺好的……”四太太道:“谁俩挺好呀?你们俩才好呢!”二太太道:“行行,你们不好!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你知道不知道呀?”四太太一惊,道:“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谁偷的?”二太太道:“谁偷的?你问我,我问谁呀?”四太太道:“二姐姐的意思,是我偷的呀?”二太太道:“你偷的?我不是瞧不起你,借你俩胆,你敢去偷吗?”四太太道:“你是说,大少爷偷的?”二太太道:“谁偷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永康钱庄的赵老板可不是好惹的。四妹妹你要是聪明人,你就知道该怎么办,让大少爷少吃点亏,你要是装糊涂到底,大少爷他倒霉吧!”二太太说完就走了。四太太道:“哎,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关大少爷什么事呀!”

那个时候,她们还不知道陶书利正在芦苇荡里受罪呢。

中午的时候,陶家几个姨太在膳堂吃饭,下人们在一旁侍候着。下人端了钵汤放到了中间,四太太喝了一口,道:“哟,味道怎么这样寡淡呀?少了什么材料了?”三太太喝了口,道:“这还尝不出,少了海参。”四太太道:“怎么不放海参了呀?老伍!”老伍急急忙忙从灶房里跑出来,道:“哎,四太太有什么吩咐?”四太太道:“这汤里为什么不放海参了?”老伍道:“四太太,这不是因为……因为伙食钱日渐地少了,买不起海参了吗。”二太太道:“哼,穷人长了富贵肚子,吃海参?想不想吃凤凰肉呀?”四太太道:“二姐姐,我可是没和你说话呀!”二太太道:“难道我就和你说话了吗?”四太太道:“可你是接我的话呀!”二太太道:“我想说就说,接你的什么话呀!”四太太道:“不接我的话,我说海参,你说什么海参呀!”二太太道:“海参你说得,我就说不得了吗?”三太太道:“好了好了,吃饭吧,别吵了,不怕叫下人们笑话!”四太太和二太太不再说话,几个人默默吃饭,仪萍只是专心吃饭,谁也不理。膳堂的门这时被撞开了,大家看到赌场的刘二麻子一身的血跌跌撞撞进来,道:“三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刘二麻子扑倒在地上。几个姨太都很惊异。

三太太道:“快扶起他来,扶起来!刘二,怎么了?”刘二道:“大少爷被人劫走了!”三太太惊道:“啊,有这事?谁劫的呀?” 刘二道:“不知道呀!”三太太道:“王宝财!”王宝财道:“在。”三太太道:“你去警察所报告一下崔所长,说大少爷叫人劫走了,让他们帮着找。”王宝财道:“是!”三太太道:“丁大牙!”丁大牙道:“在!”三太太道:“你把护院的家丁打发到镇上去,打听一下,什么人劫走了大少爷。”丁大牙应了一声出去了。三太太道:“大少爷得罪什么人了呢?”四太太道:“那还用说吗!”二太太道:“哎,你看我干什么?”四太太道:“我看你怎么了,你还不让看呀!”

四太太气哼哼地走了。

二太太道:“这还穿上一条裤子了!”

四太太着急了,四太太对凤妹子道:“凤妹子,你说,永康钱庄的账簿是大少爷偷的吗?”凤妹子道:“这就不好说了。他吓唬过赵老板,还打了许先生,人家能不怀疑他?”四太太道:“这怎么办呀,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找回来呀!”凤妹子道:“等一等吧。真要是大少爷偷的账簿,他不给了人家,人家是不会饶过他的!”四太太道:“怕的是账簿不是他偷的,那可怎么办呀?”凤妹子道:“那可就麻烦了!”四太太道:“我去找二太太,跟她说说呀?”凤妹子道:“怎么说?人家上午跟你说话,你爱搭不理的,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呛人家,现在求着人家了,人家能给你面子?”四太太道:“那怎么办呀!”凤妹子道:“除非账簿在你手上,你把它交给了二太太,大少爷就得救了!”四太太道:“我到哪里去弄账簿呀!凤妹子呀,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呀!”凤妹子道:“我哪有什么办法呀!”四太太道:“你平时主意不是挺多的吗,怎么一到了关键时候,就没了主意了呢!”凤妹子道:“这种事情,谁能有主意呀!”

外面有人敲门了。

四太太道:“进来!”丁大牙进来,手里拿了一件血衣,道:“四太太,你看看这个。”四太太道:“这是什么呀?”丁大牙道:“一个陌生人送给我的,叫我送给四太太,说这是大少爷的衣服。”四太太道:“啊,他们把大少爷打成这样呀!那个送衣服的人呢?”丁大牙道:“走了。我回去了!”丁大牙把衣服扔到桌子上,走了出去。四太太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呀?凤妹子,你快给我出主意呀!”凤妹子道:“四太太,没办法了,不行你就去求求二太太吧!”四太太道:“那个二老婆子恨死了大少爷,她不会帮忙呀!”凤妹子道:“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呀?”四太太道:“都是这个死二老婆子的坏主意,不是她,大少爷哪能遭这样的罪!”四太太说着到卧室里去找东西,凤妹子跟进去,道:“你找什么呀?”四太太找到了一把剪刀,揣到怀里,道:“死二老婆子,她要是不放了大少爷,我就攮死她,我攮她一身血窟窿!”凤妹子去抢,道:“四太太,你不能这样呀,不能呀!”四太太推开凤妹子,道:“你别管,别管!”四太太冲出屋子。凤妹子追出去,道:“四太太,四太太!”

四太太推开了二太太的房门,冲进了屋里。正坐在椅子上抽水烟的二太太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四太太一下跪倒,道:“二姐姐,求你了,救救大少爷,你救救他吧!”二太太道:“我救他,我怎么救他呀?”四太太道:“二姐姐,你怎么救我不知道,反正你能救他!”二太太道:“哎,听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劫了大少爷。我和你说呀,你别往我身上赖呀!”四太太道:“二姐姐,赖不赖,这事也与你有关呀,你不拿他那个布包,他也不会查你的事呀!”二太太道:“放屁,谁拿他的布包了,什么布包呀,鬼见过呀!”四太太道:“好好,就算你没拿他布包,可你大人不见小人怪,就饶过他吧,他毕竟还年轻,不懂事呀!”二太太道:“不懂事?女人叫他睡多少了!你和他怎么回事儿呀,跑这来给我下跪?”四太太道:“二姐姐,这你都知道呀!”二太太道:“我知道什么?我说你们俩挺好的,你不是说,‘你们俩才好呢!’谁和他好呀,臭无赖!你不是和我拉脸子吗?你不是不搭理我吗?”四太太道:“二姐姐,都怪我不懂事,得罪你了,你大人大量,放过大少爷吧,放过他吧!”二太太道:“放过他行,把永康钱庄的账簿还回来!”四太太道:“他是不是没拿呀!”二太太道:“他没拿,谁拿的?”四太太道:“你把他放了,回来我问问他!”二太太道:“放不放了他,我说了不算,你别以为是我劫了他!”二太太站起来要走,四太太紧紧拉住她的裤脚,道:“二姐姐,你行行好,行行好,放过大少爷,放过他吧!”二太太道:“你也成臭无赖了,起来,起来!”二太太一下推开四太太,四太太愤怒了,从怀里掏出剪刀,道:“死二老婆子,你不得好死!”她举着剪刀刺过去,二太太回身大惊,伸手抓住四太太举剪刀的手,二人就扭打起来,撞得屋里的东西落地粉碎。二太太道:“来人呀,来人呀,杀人了,杀人了!……”

三太太和大梅子、凤妹子、王宝财、丁大牙还有一些下人赶进来。

三太太道:“住手!你们俩这是干什么?陶家的太太厮打在一起,成何体统了!为的什么事呀?”四太太道:“她劫走了大少爷!”二太太道:“你说我劫走了大少爷,你有什么证据呀?”三太太道:“说的是呀,你说二太太劫走了大少爷,你有什么证据?”四太太道:“就是她,不用证据也是她!”二太太道:“这不是耍无赖吗!”四太太道:“你才无赖!你无赖!你无赖,呸呸呸!”四太太往二太太脸上吐唾沫。二太太抬手扇了四太太一个耳光,道:“你个小泼妇!”四太太冲上来抓二太太的头发,道:“你才泼妇,你泼妇!”二人又扭打在一起。三太太道:“把她们拉开,拉开!”王宝财和丁大牙上去拉开二人。四太太骂道:“你泼妇,你泼妇!”二太太骂道:“你泼妇,你泼妇!”三太太道:“行了,别丢人了好不好!”二太太道:“当家人,这事你给评评理吧。她跑到我的屋子里来,又打又骂,还要拿剪刀刺我,有没有王法了,有没有家规了!这事你要不管,你还是当家人吗?”三太太道:“老四,这事就是你不对了,你拿不出证据就说二太太劫了大少爷,还动手打人,张嘴骂人,你太没有王法了!”四太太道:“屁王法呀,她劫了大少爷怎么就讲王法了?三猴子,我知道你恨着我,我当初没推举你做当家人,你公报私仇,跑这来向着二老婆子,你们俩穿一条裤子整我,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呀,你比谁都阴!”三太太道:“放肆!你怎么像狗似的,乱咬一气!”四太太道:“你才像狗,你像狗,你像狗!”三太太道:“丁大牙,把她给我拉出去,打!”丁大牙和家丁上前拧住四太太往外拉,四太太大叫大骂,道:“三猴子,死二老婆子,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呀!……”

四太太被拉了出去,很快外面传来皮鞭声和四太太的叫骂声,三太太和二太太像没听到一样。三太太道:“二太太,那个布包,真不是你拿的?”二太太道:“什么布包?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布包,这布包有什么用?”三太太道:“大少爷应该知道吧?”二太太道:“你呢?你也知道吧?”三太太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问你了!”三太太转身走了。二太太站在那,道:“到底什么布包呢?……”

黄昏时分,四太太躺在床上,凤妹子为她擦脸上的血,四太太疼得“咝咝”直叫。

凤妹子道:“这群王八蛋,也太狠了,打成这样呀!”四太太道:“你叫她们等着,等我有能耐那天,我饶不了她们,我打死她们!”凤妹子道:“小点声吧,叫她们听见了,又是个事!”四太太道:“凤妹子呀,你说大少爷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有性命危险呀?”凤妹子道:“这可不好说呀,他们跟他要账簿,他要是拿不出,有危险呀!”四太太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呀?凤妹子,快呀,快帮着再想想办法吧!”凤妹子道:“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呀!”四太太道:“什么办法?你说,你快说!”凤妹子道:“你可以去求一个人,这个人要是愿意帮你,我想她能有办法的。”四太太道:“谁?这个人是谁?”凤妹子道:“五姨太。”四太太道:“五姨太?”凤妹子道:“五姨太多精明的一个人呀。她从来到陶家,多少次险事都让她避过去了。那些事放在咱们身上,怕是早就丢了性命了,可人家稳稳当当的,每次倒是叫那些整她的人吃不少的亏,多厉害呀!”四太太道:“就是怕她不能帮呀,大少爷几次对她无礼,她能不恨着吗?”凤妹子道:“死马当做活马医,万一她就帮了呢!”四太太道:“那就试试?”凤妹子道:“试试吧!”四太太道:“扶我起来!”

仪萍在屋里教小福子写字。

仪萍道:“小福子,你试试!”小福子道:“我试试?好,小,福……”门开了,四太太进来。仪萍有些愣,看着她。四太太道:“五姨太,我进来行吗?”仪萍道:“进来进来!你脸上怎么了?”四太太委屈道:“叫二太太和三太太她们打的。”仪萍道:“她们为什么打你?”四太太道:“她们……她们……五姨太,你得帮我呀!”

四太太给仪萍跪下了。

仪萍道:“哎哎,起来起来,别这样,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四太太道:“大少爷叫他们劫了,这你知道。他们赖大少爷偷了永康钱庄的账簿,说是不交出账簿,就要了大少爷的命。五姨太,求求你,想办法帮帮大少爷。虽说他得罪过你,可你大人大量,不记小人之过,你救了他,他会一辈子不忘你的恩德!”仪萍道:“四太太,大少爷死不了!”四太太道:“为什么说死不了呀?”仪萍道:“你能救他。”四太太道:“我?我怎么救他呀?”仪萍道:“很简单。”仪萍走到一个柜子前,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账簿,走回来,道:“你看这是什么?”四太太道:“五姨太,我、我不认识字,什么?”五姨太道:“永康钱庄的账簿!”四太太大惊,道:“永康钱庄的账簿?!”仪萍道:“正是。”四太太道:“它、它怎么会在你这里?”仪萍道:“你不要问,永远不要问。你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大少爷活不了,你也活不了,连我也活不了了!你拿着它,知道交给谁吗?”四太太道:“交给二太太!”仪萍道:“错了,交给二太太,大少爷就回不来了。”四太太道:“那我交给谁?”仪萍道:“你交给三太太,三太太拿到了这个东西,大少爷就会平安地回来。可是你记住,千万不要说这东西是从我手上拿到的。你说了,救不了大少爷,你我性命都难保。问了你就说,是大少爷放在你那里的,记住了?”四太太道:“记住了!”仪萍道:“那你赶紧去吧!”四太太道:“好,我走了!谢谢你了,五姨太!”仪萍道:“不客气!”

四太太走了。

小福子道:“五姨太,您为什么要把账簿交给四太太,你真的要救大少爷?”仪萍道:“小福子,我不是想救大少爷,我是想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将来做成了,你会知道的,你会知道我是谁了,我来陶家做什么来了。”小福子道:“他们说你不是五姨太,你真的不是五姨太?”仪萍道:“小福子你别猜了,你猜不对的。告诉大贵小心点。那天晚上不是他,谁能拿来永康钱庄的账簿呀,噢,没有你舅舅的帮助,也是不可能的。”小福子道:“他们都说,你是个好人!”仪萍道:“我是想做一个好人呀,可我到底是不是好人,我也不知道呀……”

四太太把永康钱庄的账簿递到了三太太手上。

三太太道:“这是什么?”四太太道:“永康钱庄的账簿。”三太太大惊,道:“怎么在你手上?”四太太道:“是啊。”三太太接过账簿,看着道:“大少爷偷来的?”四太太道:“嗯,大少爷偷来的。”三太太道:“你把它交给我,什么意思?”四太太道:“我想用他换回大少爷。”三太太道:“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二太太?”四太太道:“二太太拿到了它,大少爷恐怕永远回不来了。”三太太道:“你很精明呀,谁说你傻!”四太太道:“嗯,我傻!”三太太道:“好了,我去跟二太太说,让她放了大少爷!”四太太道:“我在这屋等着。”三太太道:“怕我不守信用?谁再说你傻,他才傻呢!”

三太太走出屋子。四太太低声道:“你才傻呢!”

三太太进到二太太屋子里时,二太太正坐在椅子上闭眼数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二太太睁开眼睛,感到意外,站起来道:“哟,三妹妹,你怎么来了?”三太太道:“二太太,你把大少爷放了吧。”二太太道:“大少爷不是我劫的。”三太太道:“我知道不是你劫的,可你说话是管用的。我跟你说,你这件事情做得太明显了,大少爷要是回不来,你要吃官司的!”二太太道:“你为什么替他说话?”三太太道:“你不要忘了,我是陶家的当家人!”说完,三太太走出了屋子。二太太一屁股坐下,有些发呆。

芦苇荡里突然起风,站在高处向远方眺望,太阳距离地平线越来越近了。陶书利的头低垂着。小眼睛停止了磨刀,站起来,走到陶书利跟前,托起了他的头,道:“小子,睁开眼睛看看,太阳可是要落了!”陶书利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远处的落日。小眼睛道:“把东西交了吧,交了就放你回家。”陶书利道:“我……没偷……”小眼睛道:“他妈的,等死吧!”小眼睛和几个弟兄们坐在磨刀石前喝酒。小眼睛道:“他妈的,平时看一眼太阳就下山了,今个儿好像定在那里不动了!”一个弟兄道:“快了,马上就沉了!”陶书利歪着头,看着太阳已经彻底沉到了地平线以下。

小眼睛把酒碗一扔,道:“别喝了,该干活了!”

小眼睛站起来拿了刀,走到陶书利跟前,道:“小子,最后问你一句,交不交东西?”陶书利哭道:“我没偷、没偷呀……”小眼睛道:“看来你真有点像是冤,可是古往今来,冤死鬼太多了,也就不差你这一个了。到了那边,别恨我,我也是替人免灾!走好了!”小眼睛举起了刀。突然,远处有人喊道:“慢动手,慢动手!”小眼睛停了下来。一个人骑马奔跑过来,下了马直奔小眼睛,道:“三哥,东家有话,放了这小子!”小眼睛道:“放了?妈的,好呀,我也不爱杀人。小子,你回家吧!”陶书利突然张大嘴哭了起来。小眼睛道:“妈的,硬个鸡毛呀,原来也是个尿泥!”

陶家大院的大门被人用力敲着,门板“咚咚”直颤。丁大牙和看门人还有一个家丁从屋里出来,往大门那边跑。

丁大牙道:“找死呀,使劲敲门!”丁大牙和看门人打开了大门,陶书利一头栽了进来,直接栽进了丁大牙的怀里,吓了丁大牙一跳,道:“大少爷!大少爷!快快,背屋里去。”家丁背起陶书利。丁大牙伸头左右看了看胡同,没有一个人影,道:“把门关上!”看门人把大门关上。丁大牙护着背着陶书利的家丁往前跑,跑到陶书利的房间,家丁把陶书利放到了床上。四太太和三太太闻讯从外面进来。

四太太扑上去,道:“大少爷,大少爷,大少爷呀!……”三太太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都出去吧!”下人们都出去了。三太太道:“老四,你可是大少爷的四姨娘呀!”四太太道:“我是他的四姨娘,我还不知道吗!”三太太道:“那就该有个四姨娘的样呀,当着下人的面,你哭什么呀!凤妹子,凤妹子呀!”凤妹子进来,道:“三太太,您有什么吩咐?”三太太道:“你陪着四太太照顾一下大少爷,不许离开呀!”凤妹子道:“听懂了!”三太太道:“不会有什么大事,都是皮外伤。老四,你和凤妹子辛苦些,照看着点,有什么大事赶紧喊我。”四太太道:“行呀!”三太太道:“我回去了!”

三太太走出屋子。

四太太道:“大少爷,大少爷,大少爷!大少爷你睁眼呀!……”陶书利睁开了眼睛,好容易看清了正哭着的四太太,道:“我、我回家了?……”四太太道:“你回家了,回家了!”陶书利道:“他们……差点杀了我呀!……”四太太道:“我也担心你回不来呀!”陶书利道:“他们赖我偷了永康钱庄的账簿,可我没偷呀!”凤妹子发现窗外有人影,道:“谁?”窗上的人影一晃不见了。四太太道:“这院里到处都是鬼,没有人呀!……”

四太太为陶书利擦伤,疼得陶书利直皱脸,强忍着。四太太道:“这个赵善人,下手真够狠的了!”陶书利道:“什么善人呀,他就是阎王殿的恶鬼!”四太太道:“真是惹不起呀!”陶书利道:“还不是死二老婆子,不叫她匿下了苏永明的那个布包,哪有这些事呀!”四太太道:“二老婆子也惹不起呀,心比狼都狠!大少爷,要我说呀,你也有钱,实力不比谁差,你就走吧,离开陶家大院,这地方待不得了!”陶书利道:“谁走?要走也得是二老婆子她们走!好赖我是陶家的长子,她们不走,我走,算怎么回事呀!”四太太道:“不是有句话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陶书利道:“惹不起?哼,我还就不服这个劲。死二老婆子,这个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四太太道:“这不是越斗越伤吗?有什么好结果呀?”陶书利道:“我他妈的已经这样了,还要什么好结果呀!”四太太道:“你呀,就只能和我发火!”

四太太耐心地为陶书利擦着身上的伤。

陶书利道:“哎呀,怎么这么疼呀?”凤妹子道:“大少爷,您忍着点,这是盐水!”四太太道:“我轻点呀!”四太太边擦边用嘴吹,道:“好了,翻过来吧!”陶书利翻正了身子,道:“你说他妈的也怪了,我想了多少办法,要看永康钱庄的账,却连一眼也没有看到,这节骨眼儿,它却丢了。这谁偷的呢?不是成心陷害我吗!”四太太道:“呀!可不是吗!”陶书利道:“嗯?你知道谁偷的?”四太太道:“我上哪知道呀!我知道了,我能不和你说吗!”陶书利道:“你说得对呀,这陶家大院里,鬼多,人少呀!……”四太太道:“二太太的事,你就算了吧,用不着你去治她,有人会治她。”陶书利道:“谁?”四太太道:“你等着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宝财鬼头鬼脑地走到二太太门口,轻轻敲门。二太太开门,王宝财进了屋。屋子里没有点灯。二太太道:“回来了吗?”王宝财道:“回来了。”二太太道:“听没听着他们说什么?”王宝财道:“大少爷说,他没偷永康钱庄的账簿!”二太太道:“啊,他没偷?”王宝财道:“我看他也是没偷。大少爷那胆,别看平时装得挺硬,可到了关键时候,比谁都怕死,他要是偷了,拿刀一吓唬他,他就招了,何况真要杀他。”二太太道:“他没偷,那是谁偷的呢?这事更不好办了!”王宝财道:“桂芸,咱们……咱们里屋说话吧。”二太太道:“不行,这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别的事!你赶紧回去,老实睡觉。这两天留点心,注意点风声,走吧走吧!”王宝财道:“好好,我走、我走!”王宝财开门出去了。二太太坐在那发愣,她含着烟嘴不抽。

三太太在灯下一页一页地看账簿,大梅子在一旁为她掌着灯。三太太道:“这二老婆子,哪来的这么多钱呀!”大梅子道:“多少钱?”三太太道:“这账上记的,二万三千八百二十五块大洋!”大梅子道:“这么多呀!家法规定,陶家除老爷之外,任何人不得与外界做生意,数额巨大者,填井。这数额够大的了!”三太太道:“她哪来的这么多的钱呢?”大梅子道:“娘家给的?”三太太道:“不能呀,二太太的娘家就是个小地主,家资拢在一起,不抵这一半呀!”大梅子道:“二太太多年来,可是一直管着陶家的伙食钱呀,直到两年前,大太太因为伙食账对不上,才停了她的事。”三太太道:“这就对了。二十多年了,她每天从伙食钱上贪十块大洋,多少钱呀?二太太这种人,是干得出来的。我说大太太死的前几天,让账房吴先生拢伙食账,看来大太太是有察觉的呀!”大梅子道:“要不大太太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三太太道:“这件事情,怎么办吧?”大梅子道:“伤人别伤得太重呀!……过去的就过去了吧。老爷已经不在了,何必再搬出家法。伤人伤得太重,不好呀!”三太太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那也太便宜了二老婆子了。她的钱,可是我们大家的伙食钱呀,这么多!这事怎么办,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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