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你听着吧！”老隐士赞许似的笑了笑，告诉她说，“从这里往南飞三天三夜，有一个很深的山洞，里面有一股永远也不会干的泉水。要是你能把它引出来，人间就不愁没有水用了。”
“这太好办了，我一定会找到它。”萤火虫高兴地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向老隐士道了谢，就朝南方飞去。
南方的道路很远，她不分白天和晚上，用尽了气力往前赶路，终于在第三天夜晚，来到一座高山面前。那儿有一个大岩洞，洞口垂挂着两根尖溜溜的石钟乳，像是一个张开的龙嘴巴。老隐士所说的泉水，就藏在这个洞里。
萤火虫回过头朝外面望了一眼，夜是多么宁静美好啊！所有的树木全都纹丝不动地挨在一起，像是沉入了幸福的梦乡。天上，星星姊妹们都用手指尖儿牵着纱裙，慢悠悠地跳着那个老圆舞曲。这些景致对她说来，该是多么熟悉亲切啊！但是她连想也没有多想一下，就鼓足气力从两根石钟乳中间飞了进去。
洞里黑的，迎面扑来一股冷气，几乎把身子都冻僵了。她把尾灯燃得更亮，照清前进的道路，并且使自己更暖和一些。只见洞廊忽高忽低，朝左右拐来拐去，到处都是尖牙利剑般的石钟乳和石笋，活像死神阎摩的宫殿一样阴森可怕。
“你害怕了吗？”在每根石柱后面，都像有一个黑的影子向她尖声呼问。
“快回去吧！要不，你会迷路的。”
“小心，阎摩会抓住你。”
萤火虫望着这陌生的地下世界，也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但是当她想起牧童和干旱的大地，又鼓起了勇气，朝黑暗的地腹深处继续前进。她绕过一道道几乎要垂落到地面的石帘，穿过一座座空荡荡的洞厅，有许多次眼看路忽然断了，她紧挨着洞壁飞上飞下，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路。最后，终于在洞底找到一股清泉。它是这样的清亮，就是在微弱的萤火照耀下，也能看清水底的泥沙。
这时萤火虫已经非常疲乏了，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在心里对自己说；“快回去吧！好把这个消息告诉朋友们。”
她果然没有停留，回转身又朝洞外飞去。“跟我来！
我找到了一股泉水。”当她飞到牧童的身边时，她急不可耐地用象形的舞蹈向自己的朋友传递消息。
牧童非常感谢萤火虫，连忙和穷苦的乡亲们提起水罐，跟着她朝山洞走去，一直来到了泉边。
“快盛水吧！”萤火虫使尽了最后的气力招呼朋友们。
泉边有一道滑溜溜的斜坡，走在最前面的牧童的个子太小，伸出手也够不着水面。为了给他照亮道路，好顺着斜坡走下去打水，萤火虫飞得低低的，停在一个石钟乳尖上，把四周照得亮亮的。
谁知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滴乳汁般浓稠的水珠顺着石面流下来，一下子包住了她的身体。萤火虫早已累得支持不住了，用力挣扎也没有办法重新飞起来，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道美丽的亮光，像是催促朋友说：“再见，亲爱的朋友，快把幸福的泉水带到大地上去吧！”
牧童流着眼泪大声呼唤，用手使劲拍打冷冰冰的钟乳石，但她已经变成粘在钟乳石尖上的一颗亮晶晶的宝石了。
诗人听完了这个故事，抬头问还在空中盘旋的风神瓦俞：“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呢？”风神笑吟吟地说，“要是你不相信，就到山洞里去看吧，那颗绿宝石至今还在钟乳石尖上放着亮光呢！”
说着，他轻轻跳了下来，重新坐在菩提树枝上。那只被他吹送到星空里的小萤火虫失去了浮力，也慢悠悠地跟着飘落下来，掠过诗人的面孔，飞向不远处的一座树林。诗人目送着她在黑糊糊的树影中消失，心里产生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感觉，似乎觉得自己正置身在那个奇妙的故事里，亲眼瞧见一颗星星从天上掉下来，变成了萤火虫。他不放心地追问：“后来，是不是真的从洞里引出了水？”
“那还消说吗？”风神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回答说，“牧童出洞以后，把罐子里的泉水倒在地上，立刻就出现了一条清亮亮的小河，不管冬天还是夏天，永远也流不干。如果你感到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面前这条河就是从那儿流来的。”
风神这么一说，诗人的心更加迷惑了，越发弄不清这是真是假，感情冲动地喊道：“这个故事更美，因为它告诉我们，生命多么不容易得到，而要真正认识生命的意义就更加不容易！我一定要把它写下来。”
“你瞧，我说的话不错吧！你们诗人的心灵真的经不住诱惑，容易发生变化。”风神得意地朝他瞟了一眼，接着又把声音放得甜蜜蜜地劝诱他说，“不要太性急，请听我再讲一个星星的故事以后，再来决定你的写作题材好吗？”
诗人被他嘲讽了几句，感到很不好意思，只好红着面孔同意说：“好的，请你再接着讲下去吧！我有耐心，对你所讲的故事也非常感兴趣。”
五、夜光花和红宝石——第三和第四颗小星星的故事
从前，在中印度的群山里，有一个富饶的城邦。城堡建立在小山顶，可以眺见东方第一道霞光的诞生和夕阳在西边燃烧的最后的火焰，风景十分美丽，是我常去憩息的地方。
我记得，曾和一对孪生的星孩子在这儿的天顶上谈过话。
“我整夜站在这里眺望下界，人世间真是太不公平了。”星儿姐姐讲，“辛勤劳动的吠舍和首陀罗们总是被人瞧不起，非常贫穷悲惨，但是掌管宗教的婆罗门和刹帝利贵族老爷们却过着很好的生活。”
古印度的封建种姓制度，把人分为四个等级：掌管宗教事务的婆罗门，治理国家的官吏和武士刹帝利，自由农民和商人吠舍，奴隶首陀罗。后者是不可接触的贱民。
“这是种姓制度造成的。”我解释说。
“为什么没有人反对呢？”星儿妹妹接着说，“要是有人对它挑战，我一定尽力帮助他。”
可是夜的大地静悄悄，在高高的天上根本就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怎么知道谁对种姓制度不满意？
“朋友们，我想到下面这个城堡里去调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人敢碰一下这个制度？”我对她们说。
“去吧！希望你能把调查的结果快些告诉我们。”星儿们不住闪烁着眼睛，可以看出，她们的内心里一定非常焦急。
我怀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好奇心，悄悄从空中飘坠下去，一脑袋扎进了城内最破旧的小巷里。我相信，在这儿最容易听见痛苦的呻吟和对种姓制度不满的声音。想不到转了几个圈子却非常失望，因为我来得不是时候，穷苦人劳累了一天很疲倦，都睡熟了。我虽然善于变化，在天地间到处通行无阻，却没有本领潜入睡梦中去偷听他们的呼声。我正举起翅膀准备腾空飞起时，忽然看见美丽的爱神加玛含着一个奇怪微笑从王宫里飞出来。
“夜深了，你为什么还不休息？”我好奇地探问。
爱神回答说：“我和赏赐财富与主管婚姻礼仪的神跋伽打赌，到底谁才能决定公主的婚礼？”
“你准会输掉！”我连想也没有多想一下就告诉她，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不管在什么国家，当祭司把象征着婚姻幸福的玫瑰水洒在一位公主身上的时候，只有跋伽绷着面孔站在她和一位出身高贵的新郎中间，还从来没有瞧见过爱神加玛的影子，我把心中的疑惑告诉她。
爱神微微一笑说：“你说得对，有权有势的人们很少想起我。可是这一次我一定会胜利，我要同时完成两件奇迹：让一个公主第一次有真正的爱情，并且让她爱上一个卑贱的奴隶。”
我听了非常感兴趣，因为这正是今夜我关心的问题。
一个公主和奴隶相爱，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的奇闻。不消说是对封建种姓制度的莫大冒犯，用这种方式来冲击该死的种姓制度，真是再妙也没有的了。但是跋伽的势力太大了，世间最尊贵的帝王都会俯伏在他的脚下。我担心一个柔弱的公主，是否真的胆敢违抗他的命令？
“放心吧！”爱神又微微笑了一笑说，“刚才我趁公主睡着了，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爱情的种子，三天以后就可以看见伟大的爱情力量。”
“但愿事情真如你说的那样，”我高兴地喊道，“请问，我能为她做些什么事情呢？”
“暂时不需要什么帮助，”爱神说，“三天以后，要在这儿举行一次全印度的王子们的打猎比赛大会，为公主挑选爱人。到时候，你就会看见，她将爱上什么人？”
听见她这么一解释，我的心又冷了下来，懊恼地喊道：“全是王子参加，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她迟早总会嫁给一个冷酷的王子，最后在一所阴沉沉的王宫里，变成干瘪瘪的老太婆死掉。”
爱神微微皱起了眉毛，瞅着我叹了一口气说：“唉，瓦俞，别人都说你是急性子，这话果然不错。请你相信我的种子的妙用吧！从创造一切的梵天大神制造出人类众生以来，还从来没有失败过一次呢！”她说完这句话，就像来时那样突兀地隐身飞走了，只留下一片透鼻的芳香，让我去慢慢琢磨其中的深沉意味。
我飞上天，把爱神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星星姊妹。
“我们就等着瞧吧，说不定公主真的会爱上一个奴隶。”两颗小星星兴致勃勃地说，但是，三天对我说来，实在是太难熬了。我从来没有泡在一个地方等着看热闹的习惯，便和星星姊妹告别，飞到外地去混日子。心里却像是忽然钻进了一头顽皮的小猫，用爪子把我搔弄得痒痒的。在这期间，我曾不止一次飞到王都中的王都——德里城的钟楼上去看时间。由于心情焦躁，我莽撞地掀翻了田野里的几个稻草堆，把干草吹刮得满天飞扬。也曾含着一股我自己也没法解释的难得温情，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位老祖母膝上的日记本，让她看见夹藏在里面的一朵早已枯萎了多年的玫瑰花。
好不容易瞅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我在远方丢魂失魄地混了三天，傍晚的时候又飞回这个城堡。当我贴着红艳艳的暮云，像箭一样飞到这里的时候，感到多么惊讶呵！在城外的山坡上张开了许多彩色的帐篷。每一座帐篷面前都竖起一面旗帜，用金线或是银线刺绣着那些我早已熟悉了的。从北方的旁遮普到南方海角的喀拉拉邦的皇家徽记。不消说，爱神加玛所讲的全印度的王子们一定都聚集到这儿来了。他们有的带着仆从、骑着骏马，在山坡上来回奔驰，试验马的冲刺能力；有的站在帐篷门口，拔出寒光闪烁的佩剑，迎着夕阳的光辉再作最后一次斩劈练习，一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明天早晨打猎比赛的到来。
这些凡间的王子谁都没有注意到，天神跋伽正披着一件缀满了珍珠和钻石的袍子，在人们中间骄傲地踱着步子，一会儿牵开一面旗帜，让晚霞把它照得更红，旗上的王冠也变得更加金光灿烂；一会儿又拔下自己帽子上的一根孔雀翎毛，仔细把一位王子盔甲上的灰尘拭扫干净，使他显得更加高贵威武、能打动年轻公主的心。
他的比赛对手爱神加玛在哪儿呢？我转过头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才在城里最偏僻的一个角落，皇家象房前的草地上瞧见了她。她穿一件薄薄的纱衣，头上簪着一朵刚摘下来的野花，温和地注视着象房里的动静。一个身材健壮的奴隶正忙着用清水给大象洗刷，明天一早，公主就要乘坐它去观看那场决定自己命运的比赛。
“你为公主选定的新郎在哪里？还不赶快去帮助他磨一下宝剑。”我焦急地问她。
“别性急，瓦俞，”爱神安慰我说，“我知道他是一个勇敢的人。勇敢，加上爱情，还有什么不能战胜呢？”不知怎的，我从她那柔和平静的声音里忽然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增强了自己的信心，深深相信她所说的也许都是真的。
夜晚渐渐地过去，新的一天的曙光终于升起来。和我一样，几乎一夜也没有合上眼睛的王子们都一个个走出帐篷，跨上战马排着队朝城堡走去。
当他们缓步走到城边的时候，城头塔楼上的四十个长号手突然一手叉腰，仰面朝天吹起了响亮的欢迎号声。城门一下子打开了，国王和王后带领一大队仆人走出来。队伍中间有一头披着绣花红丝绒垫毯的大象，毯子上端端正正地安放着一个檀香木雕刻的象轿，一位像月儿般美丽的公主坐在里面。
这个公主的面孔非常苍白，可是在眸珠深处还闪耀着一丁点希望的光芒。我猜想，也许这便是埋在心里的那颗奇异种子起作用的结果。她渴求纯洁的爱情，可又害怕成为这次打猎比赛的牺牲品，希望能够遇见一个勇敢而心地善良的人，把她搭救出这个困境。
瞧见公主出来了，王子们都一个个拔出宝到，高声呐喊着，纵马从她的身边跑过去，指望引起她的注意。
可是公主却安坐在象背上，任凭象奴牵引着这头性情温驯的巨兽，十分徐缓地迈着优雅的步子，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我也收敛起翅膀，蹲在象轿顶上。
满怀兴趣地观看着这整个场面。
猎队慢慢走进了森林，王子们谁也不愿意走得太远，只是在公主望得见的地方来回奔跑寻找猎物。当他们射中一只野兔或是一头不幸的小鹿，乐队就大声吹奏起不同土邦的曲调，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向公主通报，从哪一个城邦来的求婚者，又获得了一次狩猎的胜利。
除了公主以外，人们几乎都沉醉在喜悦里，往前越走越远。正午时分，来到一个寂静的林间草地上，国王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太阳投射到地面的影子，正要宣布时间快到了，准备根据打猎成绩的高低，给公主选一个勇敢的丈夫，为自己的王国选择一个未来的王位继承人的时候，忽然从树丛里跳出一头周身布满花斑的猛虎，直朝象背上的公主扑去。公主坐不稳身子，一个筋斗从象轿里跌了下来。国王和王后被吓坏了，各国的王子们也心惊胆战地握不稳手中的剑和长矛，只顾四散奔逃，把公主孤零零地扔在老虎面前，大声呼喊“救命”。
“啊呀！”我一见着了慌，连忙从象轿顶上跳下来，在地面打了一个滚，想顺手抓起一把灰沙朝老虎的面门撒去。只要迷住了它的眼睛，暂时发现不了攻击的目标就好办。可是草地上光溜溜的，除了卷起几片落叶无力地飞落到它的身上，什么也没有，根本就挡不住老虎的脚步。
正在这时，只见象奴扔掉手中的缰绳，拔出腰间的短刀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住公主。一面从喉管里发出激怒老虎的呐喊，一面灵巧地移动着步子，十分沉着地把老虎从公主身边引开。
老虎生气了，扔开公主扑向象奴。他却机灵地往旁边一闪，趁势纵身一跳，跨上老虎背脊坐稳。一手抓紧老虎的颈毛，一手握着短刀向它刺去。
啊！这真是一场动人心魄的战斗场面，神话中的天神和猛兽格斗也不能和这相比。老虎疼得大声吼叫，用力挣扎纵跳，想把背上的象奴摔下来。红殷殷的鲜血像喷泉似的四射迸流，把翠绿的青草地也染红了。可是象奴却骑得稳稳的。他的头上缠着一块白布，赤着上身，连鞋子也没有穿，这却反而衬托出他那健美的身躯和由于太阳神手指经常抚摸而染成的古铜色皮肤，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尊复活了的古代天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