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当苏堇陌婉拒了古翊晖的接送，径自来到XX牛排店的时候，那儿已经坐满了不少的顾客。她抬腕看了下表，5:40，离赴约的时间尚早。扫视周围后，没有看到顾景西的身影，她习惯性地在靠窗的位置落座。
偌大的透明玻璃，因着寒冷浮上氤氲的水汽，窗外的人匆匆而过，留下模糊的影子，然后消失不见。堇陌的目光流连忘返，不时停留在携手走过的一对对情侣身上。他们神态各异，谈笑风生地经过，脸上洋溢着唯一相同的神情，那就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这种感觉，苏堇陌和顾景西也曾感同身受过。
“久等了，堇陌。”带着好听的男声，有点姗姗来迟的顾景西首先抱歉道。他穿着黑色的低领毛衣，围着灰色围巾，优雅地走到堇陌对面的位置，拉开椅子，缓缓地坐下。
“没有，我刚来不久。”堇陌静静地回应，没有丝毫的不满和抱怨。眼神专注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悄然落座。
在结束一系列的点餐之后，服务员便离开了，留下只有苏堇陌和顾景西独处的空间。氛围瞬时便陷入了沉默，他们并没有试图开口说话。彼此的眼神有了短暂灼热的交汇，然后同时尴尬地收回。
苏堇陌打量着此时若有所思望着窗外的顾景西，他的侧脸依然那样好看，棱角分明，有着淡漠的气质，让她着迷。记得以前，她也是那般喜欢他的侧面优美的弧线。
明明昨晚才不经意地见过他，而今在明晃的灯光衬托下，苏堇陌却感觉恍若隔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是此景。
似乎觉察到她肆无忌惮窥视的目光，他终于转过头来，眼神坚定地望向她，深若幽潭的眼眸，再次摄住她的心，让她难以逃开。沉默的对视，他们认真地端详着彼此。
昨晚昏暗的视线环境中，他一闪而过，她并没有仔细看清楚他。而眼前的他，难掩些许疲惫和憔悴，但丝毫未减的气质，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从来就是她心中想念的样子。
她好像是更瘦了些，但依然不施粉黛，干净简单，眼神清澈，一如当初的她。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之后，其实不变才是对某些人某些事最大的坚持，就好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因为心中有了爱的执着而变得不可动摇。
记得顾景西出国前两人的最后一次约会，他们亦是这样对视，然后告别。那天，他告诉她拿到了外国保研的资格，几天后飞往美国，却不知归期，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去，一定会是数年。
在巨大的未知分别面前，即使心中万分不舍，她依然还是由衷地为他高兴，她知道他从来就是优秀的男子，会有更广袤的天空和前途，而她，永远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她会等他回来。
等待是她对他最一心一意盛大的专情。不管是他们在一起前，她对他遥遥的执妄；还是他们在一起时，他总是比她更忙些，总是她等他的时间多些；或是现在他们即将分隔两地，她都甘之如饴地选择守望，选择等待。
然而他们都没有料到命运的猝不及防，后来的后来，那纠缠不清的无解和阴差阳错，逼着彼此背道而驰、分道扬镳。
往事不堪回首。别回忆，因为回不去。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他们是不是不会这样错过。然而人生终究没有重来。
冗长的对视，他们仿佛都陷入了一些沉思的回忆，那些各自的回忆有着彼此的交集，而空白的五年，让很多情绪变得隐忍而难以薄发。
彼此沉默，不如让岁月静默。
“小陌，其实我是想把这些药给你。”顾景西率先从往事中挣脱出来，摸索着从背着的皮包里拿出一个装得满满的白色塑料袋，“这些是我为你准备的药，这个是阑尾炎手术后恢复的；这个是预防感冒的……”他不厌其烦细心地一一为她说明。
苏堇陌看着眼前满满一堆平时让它深恶痛绝的药盒，此刻却因为顾景西万分的有心，而变得异常的可爱和令人欣然。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有节奏地晃动，让她的思绪异常的飞扬，这双漂亮的手，曾经为她拎过热水瓶，为她倒过水，为她披过衣服……为她做过许许多多的大事小事，想到此，她的心愈加动容。
几分钟后，香味四溢的牛排被穿着精致制服的服务生端上来，还冒着兹兹的热气。待到牛排放在他们面前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头切着牛排，木然地把肉往自己嘴里送。然后就是死寂一般的静默，他们都在试图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回的国？”终于，堇陌终于找了最安全的突破口，打破了又沉寂下来的氛围。
“两个多月了。”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她很想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而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的颤动。
久别重聚的场面，在苏堇陌的脑海已经臆测过无数次，她想过歇斯里地像言情剧般矫情地扑到他的怀里，想过从昨晚那场不期而遇切入，来一次彻头彻尾的质询；她亦想要问他，五年前为何就那般剪断情丝，决然离开。
然而都没有，此情此景，千言万语，竟不过化为一句“过得好吗？”
看着那张经历岁月变迁依旧波澜不惊的脸，她那么想知道在他们彼此空缺的五年时光里，他是不是习惯了一个人好好的，抑或是早已找了另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我挺好的。”顾景西抬头注视着苏堇陌，只见此时的她，正低着头不自然地使着刀叉。他言简意赅地讲他的研究生生涯，一些莫名其妙的医学专业学术用语；然后讲美国的气候，美国的建筑，美国的风土人情。
他总是有聪明的脑袋和睿智的思维可以毫不费力精确地具象概述那个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而她想要听到的一些感性的东西，他选择了避而不谈。
“那你呢？”他顿顿地开口。
“我也挺好的。”她也淡淡虚应，只是心中却掀起了千层浪。
景西，除了没有习惯你不在身边；除了每天都会发疯地想你；除了做梦都会梦到你；除了你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无法根除……其他的，我都很好。
暮色渐渐暗下来，霓虹闪烁，透过玻璃斜射进来，光怪陆离，绽放着夜色中特有的流光溢彩。
在无关风月的断续聊天中，顾景西和苏堇陌面前的盘子渐剩残骸。
“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
再长的电影，也终究会落幕。他们就像是阔别已久的老朋友，然后很平常地一起共进晚餐，只是此情此景，却无关风月，更多的，是客套的寒暄，尴尬的沉默。
这样漫不经心竭力维系的表面和谐，竟然比擦肩而过更让堇陌难受。她终于盼来了梦寐以求的重逢，只是，她却无力向他诉说，五年来所有冗长的情思。她只是心慌意乱、口是心非地陪着他，演完了一场虚与委蛇的客气生疏的戏。
顾景西结了帐，两人同时起身，不约而同伸手去抓白色的塑料袋，她纤细的手指触到他修长的指，迅速触及，很快触电般地放开。
“我来拿吧。”
“恩。”
两人并排地离开，顾景西特有的气息在她的周身如此靠近，让她完全沉醉，魂牵梦萦。一想到刚才的碰撞，脸有点不自然的潮红。
原来，怦然心动从来与时间无关，而只与眼前的那个人有关。有些人，即使每日朝夕相对，也没有激情；而有些人，隔了千重万水，依然还是可以让你闻到恋爱的味道。
“我的车拿去修理了，我帮你打车。”顾景西绅士般地上前一步，正欲拦一辆出租车。
“陪我走一段，好吗？”苏堇陌轻声地请求，说出自己酝酿许久的要求。
“好。”顾景西看向眼前转瞬低头的女子，心生萌动，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沉默不语地走到了左边，更靠向川流不止的车辆，即使过了那么久，他还是会让她呆在他的右边，显示一种保护的姿态，也许就是一种习惯使然吧。
习惯，有时候还真是根深蒂固得可怕，尤其是对曾经的恋人。就像是一种无法割舍的影子，融进了你的生命里。
广袤的黑色天空，繁星散落，布下天罗地网。顾景西和苏堇陌就那样并肩走着，穿过车水马龙的喧嚣，在五彩流动的霓虹透射下，从繁华走到僻静，没有语言，只有沉默的气息静谧地流淌。
此时声胜有声，也许因了对那些空白时光的不可揣度，彼此缄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