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过了几年，遇上国家改铸五铢钱，老百姓很多人私铸钱币，楚地尤其严重。皇上认为淮阳郡是通往楚地的交通要道，就征召汲黯任他为淮阳郡太守。汲黯拜伏于地辞谢圣旨，不肯接印，皇上屡下诏令强迫给他，他才领命。皇上下诏召见汲黯，汲黯哭着对皇上说：“我自以为死后尸骨将被弃置沟壑，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又收纳任用我。我常有狗病马病的，体力难以胜任太守之职的烦劳。我希望当中郎，出入宫禁之门，为您纠正过失，补救缺漏。这就是我的愿望。”皇上说：“你看不上淮阳郡太守这个职位吗？过些时候我会召你回来的。只因淮阳地方官民关系紧张，我只好借助你的威望，请你躺在家中去治理吧。”汲黯向皇上告别后，又去探望大行令李息，他说：“我被弃置于外郡，不能参与朝廷的议政了。可是，御史大夫张汤他的智巧足以阻挠他人的批评，奸诈足以文饰自己的过失，他专用机巧谄媚之语，强辩挑剔之词，不肯堂堂正正地替天下人说话，而一心去迎合主上的心思。皇上不想要的，他就顺其心意诋毁；皇上想要的，他就跟着夸赞。他喜欢无事生非，搬弄法令条文，在朝中他深怀奸诈以逢迎皇上的旨意，在朝外挟制危害社会的官吏来加强自己的威势。您位居九卿，若不及早向皇上进言，您和他都会被诛杀的。”李息害怕张汤，始终不敢向皇上进谏。汲黯在淮阳治理郡务，一如往昔作风，淮阳郡政治清明起来。后来，张汤果然因心怀奸诈，犯面欺主上罪，自杀而死。皇上得知汲黯当初对李息说的那番话后，判李息有罪，诏令汲黯享受诸侯国相的俸禄待遇，依旧掌管淮阳郡。七年后，汲黯逝世。
汲黯死后，皇上因为汲黯的关系，让他的弟弟汲仁为官，官至九卿。他的儿子汲偃官至诸侯国相。汲黯姑母的儿子司马安年轻时也与汲黯同为太子洗马，他擅长玩弄法律条文，巧于为官，其官位四次做到九卿，在河南郡太守任上去世。他的弟兄们由于司马安的缘故，同时官至二千石职位的有十人。卫地濮阳人段宏，起初侍奉盖侯王信，王信保举段宏，段宏也两次官至九卿。但是濮阳同乡做官的人都很敬畏汲黯，愿意居其下。
原文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①。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②。籍死，已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③，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
郑庄以任侠自喜④，脱张羽于厄⑤，声闻梁楚之间⑥。孝景时，为太子舍人⑦。每五日洗沐⑧，常置驿马长安诸郊，存诸故人⑨，请谢宾客，夜以继日⑩，至其明旦，常恐不徧。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jǐ）诸公。然其馈遗（wèi）人，不过算器食。每朝，候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于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山东士诸公以此翕（ｘī）然称郑庄。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jī）粮，请治行者何也？”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及晚节，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jiù）人，多逋（bū）负。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发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太守。数岁，以官卒。
注释～～～①陈：在今河南省淮阳县。②项籍：即项羽。字羽，名籍。③此句是说汉高祖有意让项籍的旧僚属犯其名讳，以这种大不敬的行为来表示对旧主子的背叛和对自己的臣服。④任侠：好仗义行侠。⑤张羽：梁孝王将。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时曾立大功。⑥梁：汉封国，在今河南省、安徽省交界处，都睢阳。⑦太子舍人：太子属官，职位在洗马之下。⑧洗沐：沐浴，此指休假。汉制，官吏每五日例得休假。⑨存：存问，看望问候。⑩明旦：天明。徧：通“遍”。长者：有德望的老人。薄：轻，卑。大父：祖父。行：辈。鲁：汉封国，在今山东省南部地区，都鲁县（今山东省曲阜县）。中尉：官名，掌兵权。济南：郡名，治所在东平陵县（在今济南市东）。江都：汉封国，在今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县、金湖县、高邮县、宝应县一带地区，都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武安侯：田蚡。魏其：窦婴。这是指郑当时在武安侯的田蚡和魏其侯窦婴在廷中为灌夫事发生尖锐冲突，武帝征询群臣意见时，他先是肯定支持窦婴，后又怯懦动摇，因此触怒武帝被贬官。详见《史记》卷一百七《魏其武安侯列传》。詹事：官名，掌皇后、太子家事。大农令：九卿之一。掌全国财政。太史：即太史令，掌史册图集，天文历法，祭祀军事。疑为“内史”之误。前已言郑为右内史，居九卿之尊；后继言“以其贵下人”，正相切合。一说当从《汉书·张冯汲郑列传》为“大吏”。诸公：对年长者的称谓。奉：通“俸”。馈遗：赠送。算器：竹制器皿。言：称赞。推毂：推车，此处借言推举人才。毂，车轮中心的圆木，与车幅相接。常用作车轮或车的代称。引：提起。名吏：直呼吏员的名字。山东：古时泛指殽山或华山以东的广大地区。翕然：和同一致。决河：黄河决口。治行：准备行装。赍：携带。甚引：很明确地表示意见。引，引决，决定。当否：是非。此句是说郑当时在皇上面前不敢明确坚持自己的主张。晚节：晚年。用：物资。匮：缺乏。僦：运输。逋负：拖欠，此指亏欠承办运输的钱款。发：检举揭发。赎：纳钱赎罪。顷之：过了不久。守：暂任。长史：丞相府属官之长。汝南：郡名，治所在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西南）。
译文～～～郑当时，字庄，陈县人。他的祖先郑君曾做项籍手下的将领。项籍死后，不久就归属了汉朝。高祖下令所有项籍的旧部下在提到项籍时都要直呼其名，郑君偏偏不服从诏令。高祖下旨把那些肯直呼项籍名讳的人都拜为大夫，而赶走了郑君。郑君死于孝文帝时。
郑庄以仗义行侠为乐事，曾因解救梁孝王大将张禹于困厄之中，声名传遍梁、楚之间。孝景帝时，他做太子舍人。每逢五天一次的休假日，他经常在长安四郊置备马匹，骑着马去看望各位老友，邀请拜谢宾朋，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还总是担心有不周到的地方。郑庄喜爱道家学说，仰慕年长者，那种情意殷切的劲儿，就好像惟恐见不到人家一样。他年纪轻，官职卑微，但交游的相知都是祖父一辈的人，天下知名的人物。武帝即位后，郑庄由鲁国中尉、济南郡太守、江都国相，一步步地升到九卿中的右内史。由于平议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窦婴的纷争意见不当，他被贬为詹事，又调任大农令。
郑庄做右内史时，告诫属下官吏说：“有来访者，不论尊贵或低贱，一律不得让人滞留门口等候。”他敬执主人待客之礼，以自己的高贵身分屈居于客人之下。郑庄廉洁，又不添置私产，仅依靠官俸和赏赐所得供给各位年长的友人，而所馈送的礼物，只不过是用竹器盛的些许吃食。每逢上朝，遇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他必得称道天下的年高望重的人。他推举士人和属下的丞、史诸官吏，委实津津乐道，饶有兴味，言语中时常称举他们比自己贤能。他从不对吏员直呼其名，与属下谈话时，谦和得好像生怕伤害了对方。听到别人有高见，便马上报告皇上，唯恐延迟误事。因此，殽山以东广大地区的士人和知名长者都众口一词称赞他的美德。
郑庄被派遣视察黄河决口，他请求给五天时间准备行装。皇上说：“我听说‘郑庄远行，千里不带粮’，为什么还要请求准备行装的时间？”郑庄在外人缘虽好，但在朝中常常附和顺从主上之意，不敢过于明确表示自己的是非主张。到他晚年，汉朝征讨匈奴，招抚各地少数民族，天下耗费财物很多，国家财力物力更加匮乏。郑庄保举的人及其宾客，还有他所雇来运输的人，很多都是犯罪逃亡的人，替大农令承办运输，亏欠钱款甚多。那时司马安任淮阳郡太守，检举此事，郑庄因此落下罪责，赎罪后削职为平民。不久，入丞相府暂行长史之职。皇上认为他年事已高，让他去做汝南郡太守。几年后，卒于任上。
原文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修絜 。此两人中废①，家贫，宾客益落。及居郡，卒后家无余赀（ｚī）财②。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ｇｕī）翟公有言③，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tián）门④；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门曰⑤：“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⑥。一贵一贱，交情乃见（xiàn）⑦。”汲、郑亦云，悲夫！
注释～～～①中废：中途被免官。②赀：通“资”，钱财。③下邽：在今陕西省渭南县东北。翟公：史失其名。④阗：充满。⑤署：题写。⑥交态：结交的状况，指交情的真伪深浅。⑦见：同“现”。显现。
译文～～～郑庄、汲黯当初位列九卿，为政清廉，平日居家品行也纯正。这两人中途都曾被罢官，家境清贫，宾客遂日趋没落。待到做郡守，死后家中没有剩余的财物。郑庄的兄弟子孙因他的缘故，官至二千石者有六七人之多。
太史公说：凭着汲黯、郑当时为人那样贤德，得势时，宾客盈门，无权势时，情形就全然相反。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一般人呢！下邽县翟公曾说过，起初他做廷尉，家中宾客盈门；待到一丢官，门外便冷清得可以张罗捕雀。他复官后，宾客们又想往见，翟公就在大门上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如此说来，汲黯、郑庄也有此不幸，可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