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从小就学习兵法，谈论军事，以为天下没人能抵得过他。他曾与父亲赵奢谈论用兵之事，赵奢也难不倒他，可是并不说他好。赵括的母亲问赵奢这是什么缘故，赵奢说：“用兵打仗是关乎生死的事，然而他却把这事说得那么随意。如果赵国不用赵括为将还好，假如一定让他为将，使赵军失败的一定就是他”。等到赵括将要起程的时候，他母亲上书给赵王说：“不可以任用赵括做将军。”赵王说：“为什么？”回答说：“当初我侍奉他父亲，那时他父亲是将军，由他亲自捧着饮食恭敬对待的有几十人，被他当做朋友对待的有上百个，大王和王室贵族们赏赐给他的财物，他都全部分给军吏和僚属，接受命令的那天起，就不再过问家事。现在赵括刚做了将军，就面向东坐着接受部下的参拜，军吏没有一个敢抬头看他的，大王赏赐的金帛，他都带回家藏起来，还天天访查良田美宅，可买的就把它买下来。大王认为他和他父亲比起来，怎么样？父子二人完全不同，请大王不要派他领兵。”赵王说：“您就把这事放下别管了，我已经决定了。”赵括的母亲接着说：“您一定要派他领兵，如果他不称职打败仗，我能不受牵连吗？”赵王答应了。
赵括代替廉颇后，更改原有的全部章程制度，撤换了大批军吏。秦将白起听说这些情况后，便调遣奇兵，假装败逃，又去截断赵军运粮的道路，把赵军截成两段，于是赵军士卒人心涣散。过了四十多天，赵军粮尽，饥饿不已，赵括调动精兵亲自与秦军搏斗，秦军射死了赵括。赵括军队战败，几十万大军投降了秦国，秦军把他们全部活埋了。赵国前后损失共四十五万人。第二年，秦军就包围了邯郸，邯郸被围困一年多，赵国几乎不能保全，全靠楚国、魏国派军援救，才得以解除邯郸之围。赵王也由于赵括的母亲有言在先，最终没有杀她。
原文
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①，曰“赵壮者尽于长平，其孤未壮”，举兵击赵。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于鄗（hào）②，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赵以尉文封廉颇为信平君③，为假相国④。
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⑥，赵使廉颇伐魏之繁阳⑦，拔之。
赵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⑧，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乐乘，乐乘走。廉颇遂奔魏之大梁⑨。其明年，赵乃以李牧为将而攻燕，拔武遂、方城⑩。
廉颇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楚闻廉颇在魏，阴使人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廉颇卒死于寿春。
注释～～～①栗腹：时为燕相。②鄗：赵邑，今河北柏乡县北。③尉文：地名，所在不详。④假：代理。⑤以市道交：以市场上做交易之理来互相交往，随利害而聚散。⑥居六年：赵孝成王二十一年（前245）。⑦繁阳：古邑名，今河南内黄县东北。⑧悼襄王：名偃，孝成王之子，公元前244年至公元前236年在位。⑨大梁：魏国都城，今河南开封市。⑩武遂：古邑名，今河北徐水县西南的遂城镇。方城：古邑名，今河北固安县南。郭开：赵王宠臣。矢：同“屎”。一：既已。寿春：楚邑，今安徽寿县。
译文～～～邯郸解围后的第五年，燕国采纳栗腹的计谋，栗腹说“赵国的青壮年全都死在长平了，他们的遗孤尚未成人”，燕王便发兵攻赵。赵王派廉颇领兵反击，在鄗邑大败燕军，杀死栗腹，于是包围燕国都城。燕国割让五座城请求讲和，赵王才答应停战。赵王把尉文封给了廉颇作领地，封号为信平君，并让他任代理相国。
当初廉颇在长平被免职回来，失去权势的时候，他原来的门客都离开了他。等到重新被任用为将军，那些门客又重新回来了。廉颇说：“你们还是都走吧！”门客们说：“唉！您的见解怎么这样落后？天下人都是以市场交易的方法而结交，您有权势，我们就跟随着您，您没有权势了，我们就离开，这本是很自然的道理，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又过了六年，赵国派廉颇进攻魏国的繁阳，将其攻克了。
赵孝成王去世，太子悼襄王即位，派乐乘代替廉颇。廉颇大怒，攻打乐乘，乐乘被赶跑了。廉颇于是也逃奔魏国的大梁。第二年，赵国便以李牧为将进攻燕国，攻下了武遂、方城二地。
廉颇在大梁住了很久，魏国对他不能信任重用。赵国由于屡次被秦兵围困，赵王就想重新起用廉颇，而廉颇也想被赵国所用。赵王派了使臣去探望廉颇，看看他还能不能任用。廉颇的仇人郭开用重金贿赂使者，让他破坏这件事。赵国使臣见到廉颇后，廉颇当他的面一顿饭吃了一斗米，十斤肉，又披上铁甲跨上战马，表示自己还可以被任用。赵国使者回去向赵王报告说：“廉将军虽然已老，饭量还很好，可是他和我坐在一起时，一会儿就排了三次大便。”赵王认为廉颇老了，就不再把他召回了。
楚国听说廉颇在魏国，就暗中派人接他到楚国。廉颇即已做了楚国的将军，没有什么战功，他说：“我愿意统率指挥赵国的士兵。”廉颇最终死在寿春。
原文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①，备匈奴。以便宜置吏②，市租皆输入莫府③，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李牧，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岁余，匈奴每来，出战。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gòu）者十万人④，悉勒习战⑤。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详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⑥。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⑦，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dān）褴（lán）⑧，破东胡⑨，降林胡⑩，单（chán）于奔走。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赵悼襄王元年，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庞煖（xuān）破燕军，杀剧辛。后七年，秦破杀赵将扈辄于武遂，斩首十万。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于宜安，大破秦军，走秦将桓（yǐ）。封李牧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
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斩之。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颇，名重太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
注释～～～①代：古代的一个小国，后被赵所灭，赵在其地设雁门郡，故称“代雁门”，在今山西西北部宁武以北一带地区。②以便宜置吏：根据实际需要，自行任命属下的官员。③市租：指从市场上所收之税。莫府：同“幕府”，将军在外临时设置作为府署的营帐，后用以代指将军的办事机构。④彀者：射手。彀，拉满弓。⑤勒：部署，组织。⑥委之：扔给他们，以此诱敌。⑦陈：同“阵”。⑧襜褴：当时活动在代郡以北的少数民族。⑨东胡：当时活动在今辽宁西部、内蒙东部一带地区的少数民族。⑩林胡：当时活动在今内蒙东胜一带地区的少数民族。庞煖：赵将。剧辛：赵人，后为燕将。武遂：应作“武城”，在今河北磁县西南。宜安：赵邑，今河北藁城县西南。番吾：赵邑，今河北平山县南。赵王迁：悼襄王之子，公元前235年至公元前228年在位。王翦：秦国名将。颜聚：原为齐将，后归赵国。处死：如何处理、如何对待死这件事情。信：同“伸”，伸张。这里有威压、震慑之意。处：运用。
译文～～～李牧是赵国防守北部边境的杰出将领。长期驻守代地的雁门郡，防备匈奴。他在军队里常根据实际需要自行设置官吏，从市场收来的租税，全归军部所有，作为士卒的经费。他每天宰杀几头牛犒劳士兵，训练士兵射箭骑马，小心把守烽火台，多派侦察敌情的人员，对战士优待爱护。李牧发布命令说：“匈奴如果入侵，要赶快收拾人马物质退入堡垒固守，有胆敢去捕捉敌人的斩首。”匈奴每次入侵，烽火传来警报，军队立即收拾人马物质退入堡垒固守，不敢出战。像这样过了好几年，人马物资也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匈奴却认为李牧是胆小，就连赵国守边的官兵也认为自己的主将胆小怯战。赵王责备李牧，李牧依然如故。赵王发怒，把他召回，派别人代他领兵。
此后一年里，匈奴每次来侵犯，赵军都出兵交战。出兵交战，则屡次失利，损失伤亡很大，使得边境地区不能耕田放牧。赵王只好再请李牧出任。李牧闭门不出，推说有病。赵王就一再勉强李牧出来，让他领兵。李牧说：“大王一定要用我，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做，才敢奉命。”赵王答应他的要求。
李牧来到边境，还是按照原来的制度行事。匈奴好几年都一无所获，但又始终认为李牧胆怯。边境的士卒每天得到赏赐，可是无用武之地，都愿意打一仗。于是李牧就准备了精选的战车一千三百辆，精选的战马一万三千匹，曾获百金之赏的勇士五万人，善射的士兵十万人，全部组织起来训练作战。同时放出大批牲畜，放牧的人民漫山遍野。这时匈奴小股人马入侵，李牧就假装失败，故意把几千人扔给匈奴。单于听到这种情况，就率领大批人马入侵。李牧布下许多奇阵以迷惑敌人，而后派出两支部队从左右两翼包抄反击敌军，大败匈奴，杀死匈奴十多万人。灭了襜褴，打败了东胡，收降了林胡，单于也逃跑了。此后十多年，匈奴不敢接近赵国边境。
赵悼襄王元年，廉颇已经逃到魏国之后，赵国派李牧进攻燕国，夺取了武遂、方城二地。过了两年，赵将庞煖打败燕军，杀死燕将剧辛。又过了七年，秦军在武城大破赵军，并杀死赵将扈辄，斩杀赵军十万。赵国便派李牧为大将军，在宜安进攻秦军，大败秦军，赶走秦将桓。李牧因此被封为武安君。三年后，秦军进攻番吾，李牧将其击败，又向南抵御了韩国和魏国。
赵王迁七年，秦国派王翦进攻赵国，赵国派李牧、司马尚抵御秦军。秦国派人给赵王的宠臣郭开送去了大量黄金，让他施行反间计，散布谣言，说李牧、司马尚要谋反。赵王便派赵葱和齐将颜聚接替李牧。李牧不接受命令，赵王就派人暗中捉住了李牧，把他杀了。同时撤了司马尚的官职。三个月后，王翦趁机出兵猛攻赵国，大败赵军，杀死赵葱，俘虏了赵王迁和他的将军颜聚，终于灭了赵国。
太史公说：一个人知道将死而不害怕，必定很勇敢，死并非难事，而如何处理、对待死才是难事。当蔺相如手举和氏璧斜视庭柱，以及呵斥秦王侍从的时候，就眼前形势来说，最多不过是被杀，然而一般士人往往因为胆小懦弱而不敢这样做。蔺相如的一股正气勃然而发，其威势完全压倒敌国。后来又对廉颇谦逊退让，他的名声比泰山还重，他在运用智谋和勇武方面，可谓智勇双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