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直觉地以为罗名都是因为绢花被撒烂了又挨了打才难过得掉眼泪。
方氏见了,心揪得疼。
她打开箱子,将装钱的匣子抱了出来,往罗白宿面前一摆,道:“他爹,你好生用功,明年去考个举人出来,我再也不想让孩子跟着咱们受这窝囊气了。”
她这两天做买卖,刚做出点兴头,原本想着用手里的钱当做本金,寻些买卖来做,今天看到孩子被人欺负,她立时改了主意,就算吃糠咽菜,也要供着罗白宿去考个功名出来,省得两个孩子在家里还要时不时地受气挨打。
罗白宿开了木匣子,吃了一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县衙的老太太赏的。”方氏回道,“挑完了堤,家里的事你就别插手了,只管专心念书,我就不信,你读书还比不过罗白翰。”
都说人争一口气,炉争一支香,方氏被姚氏气得狠了,也不去想以后,只盼着罗白宿明年能考个举人出来,在姚氏跟前扬眉吐气一回。
罗白宿摸着钱匣子,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地道:“我明天去找二哥。”
“找他干什么?”方氏有些诧异地问。
“我想着十八吊钱,咱们省着些,足够盖间大屋子了,你们若是不愿意住在村里,咱们就在外头另寻块地盖房子也行。二哥做过瓦匠,时常帮人修盖房子,人面熟,请他帮忙再找些人,若是赶一赶,顺利的话,咱们在入冬之前就能搬进新屋。”
罗天都一听,知道罗白宿这是打了要完全脱离罗家的主意了,这倒是好事,就是时机不太对。对这十八吊钱,罗天都其实有着自己的打算,她是想用来买地。
不管是方氏留着让罗白宿赶考也好,还是罗白宿打算另外购地盖房也好,都是好事,只是他们都没有考虑完全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就说让罗白宿去参加乡试,不管考没考中,都是一个长久花钱的事情,十八吊钱看着很多,但也绝对供不起罗白宿一路乡试、会试、殿试的花销,更不要提还要候官走关系。她私心里还是想把钱留下来买地,忍耐两年,等到手里真正宽裕了,再考虑另外置地盖房也不迟。
方氏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觉得罗天都的提议有些异想天开。
“庄稼人都指望着田地吃饭,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地让我们来买呢?”再说十八吊钱,罗白宿参加乡试,再怎么节俭五吊钱是跑不了的,剩下的十三吊钱,真要买田买地,又买得了多少?
罗天都压根就没朝良田上面想过,一来良田价贵,她买不起;二来真有什么好田,早被人占了,也轮不到她现在来问,她早就把目光放在了罗家村尾的那片水洼地上了。
罗家村背靠大山,山上有条小溪蜿蜿蜒蜒而下,从村尾流到村头,那片荒地地势稍偏低,长年累月下来,形成了一片浅洼地,村民们伺弄不来水田,便一直空在那里,罗天都打的便是这片洼地的主意。在她看来,那片洼地实乃宝地,边上有就条小溪经过,只要筑条牢固的田埂,将溪水和地分隔开来,改造成水田,无论是进水还是放水,都十分便利,更何况那片洼地只有地势低的地方才会常年被水淹,有些地势稍高的地方,担些土填了,便是块好地,唯一不便的就是那些干地东一块西一块,十分零散,打理起来要费些功夫。
方氏却不赞同。就算是开荒地,也是寻那地势好有基础的地方,寻这块常年被水涝的洼地能有什么用呢?且不说要花多大功夫,才能将那片洼地整饴出来,万一辛辛苦苦种上庄稼,遇上水涝,大水一淹,不就什么都没了?浪费功夫不算,就是赔上的种子钱,也要不少,还不如留一半钱出来给罗白宿明年赶考用,另一半当做本金,寻些买卖来做才好。
“娘,咱是庄稼人,种地才是本份,做买卖利润是多,可是真到了荒年,那点钱又能顶什么用呢?”罗天都慢慢给她分析利弊,她倒不是真的赞同“重农抑商”,实在是这年代生产力水平低下,粮食产量太低,温饱是朝野所有人都亟待解决的难题。哪后是在丰年,人们都难混个温饱,遇上饥荒,手中无粮,那就真正要人命了。更何况家里都坚持让罗白宿去参加科考,平时小打小闹,贩卖点自家地里产的,厨房做的,也就罢了,若是真正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坐实了这行商的行径,便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谈到罗白宿的前途,方氏便有些心动了,倘若有法子,谁不想让自家男人出人头地,自己跟着夫荣妻贵。若说前几天刚分家那会,方氏以为罗白宿这辈子读书无望,只希望他们两口子能做点什么养家糊口,但是做了两天小买卖,便将方氏的心盘活了,只要肯动脑筋,勤快些不偷懒,说不得将来真能把罗白宿赶考的钱赚出来。买地她也是同意的,只是要买那片洼地,方氏便十分反对,坚持认为那样不过是拿钱打水漂罢了,真要买地,她宁可慢慢寻访,能够买一亩半亩良田那是最好。
罗天都只好细细地跟她把帐算明白。
“一共就十八吊钱,刚巧够买两亩良田,还要纳税印契,只怕两亩都买不到,咱们一家四口,一亩多地能种什么?买荒地就不一样了,官府支持垦荒,税印契也不用缴,单单是这笔钱省下来就快有两吊,荒地都够买上两亩,爹又是秀才,田税不用缴,咱们多买几亩荒地,只是人辛苦些,种多种少都是自己的,不比买那天价的良田强?”更何况她的打算是将洼地改成水田种水稻,绝对比买良田种麦子划算。
奈何方氏在这一点上十分坚持,并且头一回摆出了长辈的架子:“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说得倒是轻巧。”
罗天都郁闷了,两辈子的寿命加起来,她可是比方氏还要大上几岁,别看平日里她偶尔会撒个小娇卖个小萌什么的,那都是时势所迫没有办法,在心底里她都是把方氏当妹妹,把罗名都当女儿看的。
如今罗家对家里的大小事颇有那么点民主的意味,有什么事都喜欢把家人聚在一起讨论,征求每个人的意见,然后再拿主意。罗天都说服不了方氏,只好向罗白宿寻求支持。
“爹,你是赞同娘的想法还是赞同我的想法?”这就是二选一了,罗白宿本人的意见直接被忽略了。
罗白宿想搬出去住也是为了保护妻女不再被人欺负,他见罗天都考虑得这样长远,也是同意买田置地的,毕竟手中有田,家有余粮,将来无论怎么样都还能有口吃的,饿不死,至于买什么地,一家商量了许久也没有商量出个折衷的法子,最后只得作罢,碰上合适的就买。
接下来的几天,方氏果然托了人到处询问买地的事,倒是真有几家带了消息,真正约了人去谈买卖的时候,一家要价太贵,十吊钱一亩;另一家价钱倒是合适,却是连着二十亩地一起出售,方氏手边钱不够,便想着只买两亩,对方一听,立时便着人回绝了。
跑了好几天,鞋底都磨穿了,到底没有谈成,倒是方氏发了财要买地的消息,像长了脚似的传了出去,整个村里头的人都知道方氏刚分了家,就攒足了钱要买地。当初罗白宿一家四口分出去时只得了一石粮,有里正做证,村里人都知道,一时间不少家境贫困的,还特地跑来跟方氏打听,希望能得她指点一翻,闹得一家人哭笑不得。
最后就连方氏娘家人也惊动了,派了二儿媳柳氏过来。
方氏是家里的老大,成家最早,柳氏嫁进方家时,方氏已经出嫁了,又兼这几年罗方两家往来并不勤,方氏对这个二弟妹还真称不上多熟稔。
和上回方才木来罗家一样,柳氏也是空手进的门,不同的是,柳氏这回脸上倒是带着脸,态度很是亲热。
方氏因为上回方才木的事,对娘家颇有些失望,看见二弟妹进门,也不见多热络,就算头几年,她还一直想着娘家兄弟多,想多帮衬一些,后来几年的遭遇也着实让她冷了心肠。
柳氏进门,不动声色地四周打量一翻,见方氏屋子里只有两床旧被褥,一口老旧箱子,再没有什么特别的,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到底简陋了些,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闲钱买地的人,心下不由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把这份失望收了起来。
方氏陪着柳氏坐了一会,见柳氏不开口,便问她:“家里人可好?爹、娘还有孩子们都还好吧?”
柳氏便笑道:“家里人都好,爹带着大哥、才水、三弟这会儿正在堤挑土,家里是娘在照看着。”
方氏松了口气,只要娘家人平平安安、和和顺顺便比什么都好。
柳氏看了看她的神色,觉得方氏还是十分牵挂娘家的,昨晚商量的事,便有了八成的把握,当下便笑着道:“其实我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娘说好久没见过你了,想你得紧,可是三弟妹刚生了小侄子,明天就满月,娘走不开,这才叫我来请大姐回去吃满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