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曾小宁忽然觉得自己太孤单了。何乐住院这几天，连何况和他妈妈都只是又来过一次，再没有其他人来看过。而且何况来了也只待上不到半个小时，恐怕来这里他又有多少的不情愿呢？

“童哥，卫生间在哪？我去一下。”年轻的男人问。

“那边！”是童童爸爸。

“现在不能去！我妈妈在里面。”何乐脆快的声音响起。

“呵，这小家伙，还真管事儿！”男人们的笑声。

曾小宁恍惚听到外面的对话，于是擦擦泛红的眼，抓紧时间洗好衣服，抱着盆出来。

童童爸仍是羞涩地用笑容和曾小宁打个招呼，又不好意思地说道：“打扰你啦。”

曾小宁也笑了笑，“没事儿，我洗完了，你们用吧。”说完她垂下眼帘，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刚刚的虚弱，转过身去把何乐的小衣服搭在床架上。

“312，2床，何乐家属，来领药！”护士要推着车进来，看到屋子里都是人，就停在了门口。

曾小宁拿了药回来，喂何乐吃下，又拎起暖水瓶晃晃，没有多少了，“乐乐，妈妈去打热水。”

开水间在走廊的尽头，公用水房的里间，不知是不是为了节约用电，只有屋顶一盏昏暗的小灯。而且水房门前的那盏顶灯坏了，这几天都还没有人给换上。

在医院的晚上，曾小宁总是感觉有些害怕，尤其不愿意来水房这边。因为这种公用的水房，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学时最流行的那个段子。

那时，她的寝室里有位特别喜爱鬼故事的女生，每天熄灯前都要绘声绘色地讲上一节，记忆最深刻的都是关于卫生间和水房。

“有个女生，半夜里醒了去卫生间，这个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她嘘嘘完了去洗手，见到旁边的一个水笼头一直在嘀嗒嘀嗒地漏水，就走过去关上。可是她刚刚关好，就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别闭——我渴——渴——渴——”

曾小宁从此不敢单独在夜里去卫生间。每每一个人在水房的时候，那个女生缓慢、低沉、加粗的“我渴——”就会在耳边立体声环绕。

本来已经快要睡觉了，暖水瓶里的水也将就着够用，不是必须来打水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就是想要躲开热闹的人群。

水房里安静无人，只有流水入壶的哗哗声，曾小宁屏住呼吸，努力不去想“我渴——”

总算听到水要满了，关上龙头，盖好了瓶盖，正要用双手小心地将暖水瓶从不锈钢糟里抬出来，余光中忽然觉得水房门前有人影闪过，曾小宁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警惕地向外看。

可是再仔细看看，却没有人。

也许是有人要吸烟，去了隔壁的吸烟室？曾小宁低声地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

拎起水瓶，快步向门外走去。

几乎每一间病房的门都关着，只有从门上长条形的玻璃透出室内的光线，一块块均匀整齐地排列在走廊里的大理石地面上。长长的走廊里，此刻并没有人，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空洞的回响。

曾小宁紧张地探头向吸烟室撇了一眼，只见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真的有一个红亮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原来是有人在这里吸烟。曾小宁这才抚抚胸口，告诉自己放轻松。

才要迈开腿回房，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从走廊暗处绕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灵异医院！！！午夜凶铃！！！沉默的羔羊！！！

曾经看过的恐怖片里的一个个惊悚镜头，瞬间从叠加着从记忆深处涌出。

曾小宁闭上眼睛，抑制不住的要尖叫出来，“啊——”字还没开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接下了她几欲脱手的暖水瓶，将她拖进了吸烟室。

曾小宁用力地挣扎，却挣不开那铁钳般的大手。想呼叫一下刚刚还这儿吸烟的人来救命，斜过眼睛细看，才发现那只是个扔在烟灰缸里未按灭的烟头儿。

曾小宁终于绝望了。她向后缩了一下头，空出一点鼻息，用尽全力咬住了对方的手心。

对方吃痛，低声喝道，“喂，你干什么？”却并未放开手，反而卡得她更紧。

是人，不是鬼！曾小宁先放下一半的心，又拼命地晃着头要挣脱出来，可是，对方纹丝不动。

“是我！”似曾相识的男人声音，带着一丝恼怒的腔调。

曾小宁睁大眼睛，借着对面楼房不甚明亮的灯光，仔细辨认了一下，神采飞扬的眉毛——微微地皱着，深邃漆黑的眼眸——圆圆地瞪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威严肃穆。曾小宁终于认出来，凶铃原来是自已家二十八层的邻居沈悦阳。

长出一口气，点点头表示自己认出来对方，沈悦阳这才松开他捂在曾小宁脸上的大手，另一只手将暖水瓶放到桌子上，揉着被咬疼了的手心，走到门边，摸索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按下。

倾泻而下的灯光，才让曾小宁终于觉得出安全与温暖。

曾小宁深深吸气，酝酿着该怎样出口责备，未料到，沈悦阳倒抢先不悦的发问：“这是公共场合，你大喊大叫的要干什么？怎么还咬人？”

“公，公，公共场合？大喊大叫还咬人？”曾小宁万分诧异，自己把惊恐和气愤加到一起，怎么竟然就变成嗑巴了，“公，公共场合，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干么？你为什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突然出现？还捂住我的嘴，干什么？”

“我怎么是躲在这里？我刚才在病房里就认出是你，想问问你近来的情况，怕屋子里人多，讲这些不好，才走到这里来！我走路本来就是这样的！你倒看到我就要大叫，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沈悦阳仍是低声的解释，脸上一副很费解的样子，“你……你精神出问题了？！”

“你才精神病！你才精神有问题！这里是医院，你不要大半夜出来吓人好不好！”曾小宁恨恨地说道。她终于顾不得什么礼貌、什么修养之类的，统统一边去！

沈悦阳抬起胳膊看了看表，面无表情地反击：“第一，现在不到十点钟，还不是半夜，连探视时间都没有过；第二，这个医院虽然不大，但还是有很多人，虽然可能都在病房里；第三，走廊里面都有灯，这里的是坏了，可是只坏掉一盏……你，是你自己太紧张。”

他终于理智地分析完了，看着眼前的女人变得呆若木鸡。

只是因为我自己太过紧张？听完沈悦阳的三点分析，结论性的判断，一语道破了刚才自己的情形，曾小宁不禁反问自已。

“我是看到你在陪着孩子，想问你儿子已经回到你身边了？”沈悦阳很奇怪，自己明明要讲的只是很简单的这样一句话，为什么事情会远远超出自己的料想？几乎就要弄成一桩刑事案件？

沈悦阳决定要迅速脱离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于是做出简短的结束发言：“那应该祝贺你！”

曾小宁听到这里，看着眼前重新恢复到毫无表情的那张脸，胡乱地摇摇头，含糊地说道：“还没有……”

沈悦阳听得不是很清楚，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找什么东西。

“嗯……你不用找了，我还留着呢。”曾小宁看他摸完了左面摸右面，忍不住说道。

“你又知道我在找什么？”沈悦阳挑起眉头。

“不是你那个律师朋友的名片吗？我还好好地留着呢！”曾小宁这两天正考虑要去找这位律师。

“当然不是！”沈悦阳绷得严肃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笑意：“我是找我的手机，上面有一个老中医的电话，要给你的！”

曾小宁终于不好意思了。

沈悦阳满意地看着曾小宁苍白的脸色，腾地一下变得绯红，才解释道：“我看到你儿子床前的卡片了，也是血液病。这位医生治疗儿童血液病非常著名的。他的电话我前几天存在手机上，不过手机大概刚才忘在车上，我一会儿下楼时再找来给你吧。”

沈悦阳知道童童的病情后，曾帮助童童的父亲童新找到一位在血液病专业方面很有威望的中医咨询过，但因为童童现在正做化疗，那位医生建议做完这个疗程之后再转去他那里。

这个电话是曾小宁很需要的。因为使用激素类药物，确实见效很快，却会有很多副作用，乐乐只用了几天，脸上很明显地出现浮肿，身体也似乎胖了一圈。曾小宁在想有没有别的方法治疗会更好，和主治的医生讨论过，可是这位医生坚持说按照何乐目前的情况，用这种药最好。

曾小宁回到病房后，沈悦阳也慢慢走进来，看着他的战友们，低低咳了一声，道：“时间晚了，我们走吧，孩子也该休息了。”这一行人起身告辞而去。

只片刻，病房熄了灯，孩子们都睡熟了。曾小宁侧躺在何乐身边，听着儿子平稳的呼吸，想起刚才的惊魂瞬间，哑然失笑。

“叮”的一声，放在床头柜子上的手机有短信提示声音响起。

曾小宁坐在黑暗中翻看，姓名，地址，一串电话号码，再隔了一行，还有几个字：“刚才吓到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