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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上阵第一爆

[22号哨位]

这是两只谨慎的脚,印在石子上,轻轻的,后跟着地缓缓移动上身,这样一步一步的,正朝他们的哨位移来。一块小石子被踢响,跳了一尺多远,落在另一块石头上,“笃”的一声,继续往前跳,力量减弱,弧度降低,距离缩短,落下去,又是“笃”的一声,再往前跳,好像一只青蛙似的一头撞在另一只空罐头盒上,弄出“晃”的一声,落进小坑里不动了。铝质的易拉罐晃动着,忽左忽右,在凄迷的星光里眨着微光,眼看就要稳住,不知怎么却滚了起来。这时,蹑足移动的脚音停顿了,那个兵保持着踢响石子时的瞬间姿态,端着轻型冲锋枪,手指按着扳机,上身向前倾,重心落在后脚,脚上没有穿鞋,五个脚趾成扇形散开……这些敌兵,廖成先想,摸阵地的时候总是赤脚,把敏感的脚底当作探雷器,在密密麻麻的爆炸性障碍物的缝隙里行走,就那样观察他们、接近他们--那罐头盒还在滚动,从一块大石头的平缓面爬了上去,接着停住,再往下滑,中途改变方向,退到石块下在一棵小树桩那里,犹豫片刻,继而加快滚速,跳过一个小弹坑,摇摇晃晃地滚进一大堆空罐头当中,那些空罐头盒纷纷动摇,互相倾轧,各不相让。--忽然那兵飞快地跑动,闪到洞口的右侧,往那山坡上爬了上去。听声音好像是这样:按住一块大石头,一下子收身上去,站起来,挎着冲锋枪,看了看脚步前的一小块地方,一只脚步往前探,不是怕弄出声音,这时他已经一点儿也不怕弄出声音,那只向前探的脚踩住一块光滑的且有几道斜纹的石头,落在后面的那只脚则用力一蹬,整个身躯移上那块大石头。--与此同时,那堆空罐头盒往山坡的低处垮了下去,连续不断地往下滚,如同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由这些空罐头盒堆成的,只要稍稍有点外力的碰撞,就会在顷刻间崩坍,盒子上美丽的商标和图案,以及引诱性很强的文字只不过在崩坍过程中显示了一些破碎的一晃而过的彩色,而这些曾经迷惑人心的彩色闪光又出现在凄迷清凉的星光下,望过去益发模糊,好像就是这奇异的蛊惑人心的闪光在那儿不可阻挡地向下溃流……

最后什么都停了。空幻的黑暗,像松软而又厚重的石板,压在廖成先身上,让他感到憋闷和窒息。突然间,他的眼皮剧烈抽搐,眼前出现破破烂烂的亮光:一浪一浪地波动的曲线、斜线,白炽的碎点子,从黑暗深处快速推来并且疾速扩大的空心圆……在无力驱赶的睡意里,他意识到身上又在冒汗。冷汗打湿的衬衫贴着疲软的肌肤,在腋窝,在肋间,在大腿上,汗珠痒痒地爬着。他趴在洞口,紧握着冲锋枪,眼皮一阵又一阵地抽搐。

从见习的头一夜开始,他就这样趴着了。这个哨位,也就是这个小山洞,只能住下两个人。那个哨员下了阵地,他充当了老哨长的新哨员。老哨长,也许是在这小山洞里待得久了,脸面虚胖,肤色苍白,不过,他那双近视眼恐怕与此无关。一次,他在洞外掉了眼镜,进洞后大发脾气,逼得廖成先冒着生命危险,替他把眼镜找回来。廖成先总想问他,他这近视眼不该是在当兵以后患上的吧?然而,老哨长总是哀叹关节痛,总是说,全连甚至全营都知道他有风湿性关节炎(附带的还有不算太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就凭这一点,下阵地后也应给他记个三等功。他还总说,正因为他眼睛近视所以耳朵特别灵敏,已经三次化解了敌人摸哨的危险,“你要不信,可以问我们连长。”老哨长强调。在廖成先上阵地的第一天,这位老哨长就把通宵守洞的任务派给廖成先:“这能让你尽快熟悉阵地情况。不要轻率开枪,这是基本要求。”

可是上阵地的第三天廖成先就开了枪。想也想不到的不速之客。来了一条蛇,从洞口上方倒挂下来。它的脑袋抬得高高的,使整个蛇身如同一只钩子。它张着嘴,细舌头一掀一掀的,向他吐来一股一股腥骚的热气。他觉得自己是只小青蛙,处在蛇的攻击之下(现在,连长给他的代号就是“青蛙”)。一开始,他感觉这条肥硕的银环蛇不像要把他当作它的口福之物,它只是想同他闹着玩。它悠悠地荡着秋千,有时把它的脖颈伸直,那头几乎伸到他面前。洞外有月光,月光折射进洞,淡淡地映亮蛇身,把它的银环映得像美人脖子上的项圈。它那明亮的小眼珠正戏谑地眨动呢。危险在这时出现了。他分明听到,哨位前方响起了蹑手蹑脚的、鬼鬼祟祟的、心怀叵测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有好几个,活动在午夜阴森森的寂静和哭丧似的幽暗风声中,把那由冷汗、困盹和疲乏所织成的网拉紧了。这银环蛇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想把它赶走。他向它抬起枪杆。它昂起头来,脖颈一刹时鼓得很粗,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涅白的毒牙。他的枪抖着。蛇的三角形脑袋往后缩,眼睛瞪着枪口,忽然向枪口扑咬过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枪声。他失控中扣响了扳机,子弹打进了蛇的嘴巴……蛇掉下来了。老鼠在洞外四下奔散,像一阵落到瓦片上的骤雨。这是他上阵地后打的第一枪,让银环蛇的脑袋开了花。老哨长从他身后爬过来。“浑蛋,谁叫你开枪?你把哨位暴露了!”他那愤怒的眼睛和银环蛇发怒的眼睛有着一样的神情……

响起敲石声,在他们的洞口上,他的身上。一声,两声,三声……接着那石头滚下来,落在洞口前,跳起几公分高,滚进洞来。他连忙把它捺住。

这时他的眼皮又突突地拉扯。他感到自己在发抖,汗水很凉。一条胶皮线拴在他的脚腕上又拴住邹旺泉的手腕。他想到了胶皮线的用处。他用这只脚拉人,没有把邹旺泉拉醒,只听到鼾声中断了一下。那鼾声香极了。

廖成先也想睡,真想沉沉地睡上一觉,再不管洞外的骚扰。这骚扰没有驱散他的睡意,他发现,反而使他贪婪地想要睡着。也许他的神经、他的精神都到了不愿再支持他,想把他抛弃不管的极限,他觉得他正在被自己遗弃。那夜阑神秘莫测,惴惴不安,像从黑暗的棺椁里,从密闭的困乏和瘫软的最深处--像一只秒表突然被按住,又突然开始走动前的、本身无所知觉的停止、滞固和寂静--逐一往复,茫茫然地响着。他的手在意识的深渊底下抓摸,以为应当是泡酥酥的温软却感觉到坚硬的棱角。他的眼皮一下睁开,好像睡过一大觉似的。

当!石头敲击洞口波纹钢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左侧。确实有敌军摸了上来,确确实实。那人在洞口上下绕了一圈。当!当!又敲了两下波纹钢,好像在催促,快把罐头掷出来,罐头,罐头!“把这三个罐头送到洞外去!”老哨长曾这样指教他。由于很近,那折射进洞的月光点在他的两片眼镜玻璃上,好像是瞳孔长歪了似的。他拿着手榴弹,弦线上的小铁环荡来荡去;浮肿的脸面在暗淡的月光映照下显得白而滑,快要吹胀的猪尿泡也有同等性质的光泽。快点,叫你送出去就送出去!那口气高高在上骄恣蛮横。现在想来那晚的月光不怎么亮可当时钻出洞口以后就觉得那月光白花花地照亮了整个荒凉的阵地。廖成先感到莫名其妙!假如叫他把三个地雷埋到洞外,他不会惊诧,然而那是三个罐头,三个分给他吃的罐头,一个菠萝,一个梨子,一个苹果。老哨长把自己的罐头藏了起来,却逼廖成先把罐头送给敌军……这是个经验,老哨长说,你记住吧。他们比我们更穷,为了拿一个罐头都不怕送命。就把罐头给他们,求一个太平无事……当当!当当当!敲击声忍耐不住地发起火来。这家伙以前一定经常来拿罐头,成了习惯了。黑影从洞口闪过,闪到了右侧,速度之快,使廖成先来不及扣扳机。右侧的波纹钢又被敲响:当!当!当!

可能敌兵左手握着石块,右手提着冲锋枪,现在那枪尖离洞口很近,只要他把枪往洞里一伸,砰砰砰,廖成先就到此结束,老乌鸦化成火凤凰……现在廖成先的枪打不到对方,而对方随时可以打到他。他想象着这一情况的发生。还有几秒钟。最多几分钟。敌兵在和廖成先打神经战,逼他把罐头丢出去,还要丢得温和,丢得客气,以免在黑暗中找不到。那敌兵在洞外呼呼喘气。近洞口的石块上有石英在幽幽地发亮。烂菜叶和粪便的臭气十分浓烈。石头硌痛了廖成先的肘部。一股夜风进洞,他打了一个寒噤。--现在他的处境是无可逃逸地等死。如果他看错了,那人拿的不是冲锋枪而是喷火器,那么他和邹旺泉就会在几分钟内被烧死,并且燃爆洞内弹药箱中的手榴弹、地雷、六〇炮炮弹、爆破筒,把山洞炸塌,埋住他们两人的尸骨。未来的考古学家想到这里寻找历史上的这场战争的痕迹,将只能采掘到一些弹片,一些变成了化石的餐具,还会为他们这些古人在战争中使用这样落后的兵器装备而发出感慨。他手边有雷障引爆线。他为什么不炸死那敌兵?--廖成先突然想了起来,把胶皮线和方电池拿在手中。--他现在要炸死这个敌兵。他觉得手指抖得厉害。线头上的钢丝发白。砰砰砰!一梭子弹打在洞口,石子上迸出灿然火花。--敌兵发出警告了!就在这时,响起踩着石子跑下坡去的脚步声,一个黑影在他们作为预备的“跳板洞”那里闪现,似乎要进洞,要在那个洞里继续和他玩。他一下把线头按在电池上。

那沉闷的爆炸声中,廖成先听到一声凄惨的尖叫。与此同时,他也被一块黑影压住,短时间脑袋里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的,觉得有人在推他。

“炸到敌人了吗?”邹旺泉突然醒了。

廖成先呵一声。“好像炸到了。”他说,瞌睡一点儿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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