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村里人讲，早在酒鬼从部队复员回来，就一直想当队长，但庆松爹硬是不把队长的位置让给他，从而使酒鬼大为不满。他老是在背后说庆松爹的坏话，有一次还跑到公社里去揭发庆松爹，说庆松爹为了剥削社员们的尿，做了四只尿桶放在生产队的四个屋角，每次开大会都给社员们倒茶，目的就是让他们多撒尿，等尿桶里的尿一满，他就挑回去浇菜。
酒鬼为了说明庆松爹的这一做法影响有多坏，在公社书记面前比划着说，“他家的大白菜喝了社员们的尿，长有半人高！至于萝卜，从泥地里拱出来，像一只只长叶子的冬瓜！”
公社书记一听这话，来劲了，他带酒鬼来到办公楼后面的一块菜地上，拨出一个只有中指般粗的萝卜，对酒鬼说，“都说坐办公室的人尿淡，农民兄弟的尿肥，我还一直不相信，听了你刚才的一番话，我相信是真有这么回事，要不……你叫什么来着……牛板栗，对，你下次来公社的时候给我捎几桶过来？我这儿有的是汽油桶，刷干净了装尿倒是合适。”
酒鬼一回到家，气得连饭都没吃。第二天，他也往队屋里放了四只尿桶，目的是尽早给公社书记“捎”去满满两大汽油桶“农民兄弟”的尿。可是社员们早已习惯往队长的老尿桶里撒尿，竟很少有人去光顾那几只新来的尿桶的——再说，一个小小的生产队一共放了八只尿桶，也太多了点。于是酒鬼就想着把他的尿桶放到别的生产队去，但他很快发现别的生产队同样摆放着可恨的老尿桶。到这时，酒鬼才真正无可奈何起来，不得不拎着空尿桶去几户他认为与他关系不错的人家去讨尿。
可是在三、四十年前，谁会舍得把这么好的肥料白白送给别人？那时候，从生产队里分回来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全靠在屋前屋后种点蔬菜瓜果填饱肚皮，要不是为了讨好庆松爹，许多人宁肯憋得半死不活，也不会将“肥水外流”的。
结果，酒鬼不但没有讨要到他想要的东西，还讨了没趣。村里人到处议论纷纷的，“喂，你说牛板栗要那么多尿干什么？又不能吃。”“谁说不能吃，你没听说他岳父得了一种怪病，要天天喝尿才不发作吗？”“是吗？我在一个月以前还见过他岳父哩，身体棒着呢！”“可人不就是这样？说病就病了，连一棵草还不如。唉，我看他可怜，就临时坐在他的尿桶上尿了一泡，尿臊味熏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可牛板栗千恩万谢的，说大家现在都穷，能撒一泡尿给他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正说着，另一个已抹起了眼泪，“是呀，大家都苦得要命，穷人活着，身体好才是福呀。”……
就这样，酒鬼为了给公社书记在极短的时间内凑足两大汽油桶“农民兄弟”的尿，强迫他的老爹老娘不停地喝水，也强迫自己和老婆孩子不停地喝水。可怜他爹当时已有七十高龄，因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已有一年余，可怜他要尿尿的时候经常身不由己，等老伴急匆匆拿来尿壶去接，尿早已被可恶的草席和棉被吸干。可怜的还有两个孩子，当时已到井下村上学，为了把尿省回家，在学校里硬憋着，就是憋得没法听课也舍不得上厕所，每次放学回来，他俩走在村口的乡间小道上，那蹒跚不前的样子就像裤裆里夹着一条蛇。
“哥哥，我实在憋不住了，就让我尿了吧。”
“不行！你再坚持坚持吧！爸爸不是说，坚持就是胜利吗？”
“可是，我憋得实在走不动了，啊，就要撒出来了，憋不住了！”
“快蹲下快蹲下，蹲一会就好了……你怎么了？”
“哥，我……我……我……尿了……呜呜……”
“不争气的东西！哭什么鼻子！爸爸当不上队长，看他怎么收拾你！”
有一次，两个孩子那痛苦蹒跚的样子终于让他们的母亲看见了，他们的母亲当时正在生产队的稻田里除草，心疼得一下子瘫软在了满是烂泥的稻田里，她感到天旋地转，心都碎了。
“作孽啊。”她喊。
十多天之后，酒鬼一家通过努力，终于积攒起了满满两汽油罐子的尿，酒鬼用独轮车将它们运到了公社，公社书记很高兴，夸酒鬼真是一个“好同志”。可怜酒鬼当时想拉庆松爹下台，已经想得晕头转向，所以那一天趁公社书记夸他，又讲了庆松爹许多坏话。说庆松爹给队里的母猪接生，故意将一只小猪仔弄死了，弄死之后他就心安理得地带回了家。
公社书记一副吃惊的样子，“不会有这么馋的人吧？刚生的小猪我吃过，一点不好吃，不如你们山里的野兔野鸡好吃。”
酒鬼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全是事实，向急着去县里开会的公社书记补充道，“书记，你不知道他的嘴有多刁！他把小猪带回家，先用盐抹上三天，再用酱油腌上三天，再用姜、蒜，还有香料，塞进猪肚里，包上红泥，放在灶膛里煨上半天，煨得时候火一定要盖得严实，等包住它的红泥渗出了油，就说明它熟了。那真叫做香哪。”
公社书记听得一脸口水，拍了拍酒鬼的肩膀，那语气已经随和得近乎恳求，“哟，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尝一尝这煨乳猪的味道哩，你……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你下次来的时候，也没必要故意将它弄死，捎着活的就行，这样肉不会坏。”说着，公社书记已经坐上了吉普车，开了好一段路了，还探出头来叮嘱酒鬼，“我下个星期回来。”
那一天，酒鬼推着两只空汽油桶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坐在灶后头大哭了一场，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酒鬼悔恨得一口一个“叫我到哪里去弄小乳猪”，扇自己的嘴巴扇了一晚上。左邻右舍听到消息，都跑过去看，他们看见酒鬼的嘴巴肿起来了，肿得连鼻子都看不见了。那一段时间，他们对酒鬼的举止感到异常费解，心想，“他岳父不是喜欢喝尿吗？现在怎么又喜欢上了小乳猪？”去问酒鬼老婆，她只是一味地哭，竟掏不出半点事实真相来。于是大家再次凑到一起的时候，都认为牛板栗的脑子“不对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