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吴越文化的形成及特点
吴越文化是长江下游,包括今天苏、浙、皖在内的区域文化。早在原始社会就出现了以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良渚文化为代表的非常发达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先秦古籍分“天下”为九州,其中的“扬州”,约当长江下游地区。《尚书·禹贡》 说这里是:“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也就是江湖密布、山川秀美之地。春秋战国时期,在这片土地上先后崛起吴、越二霸,以此为标志,形成吴文化与越文化。吴文化一般说来即是以太湖流域为核心的江苏一带。越文化是以会稽(今绍兴)为中心的浙江一带。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吴文化和越文化相互吸纳,相互交融,“同俗并土、同气共俗”,逐渐形成统一的文化类型——吴越文化,与长江中游的荆楚文化、长江上游的巴蜀文化、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交相辉映。吴越文化古朴粗犷,尚武刚韧,所谓“吴王金戈越王剑”(这两件文物都已出土)就是代表性的标志。秦汉实现大一统后,吴越文化与中华文化融为一体,但仍然保留着它的个性特征,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汉书·地理志》将吴越之地统归为吴地。“吴地……今之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广陵、六安、临淮郡,尽吴分也……本吴粤与楚接比,数相并兼,故民俗略同。东有海盐、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东汉末,北方大乱,孙吴的势力在江南发展,建都于建业(今南京)。此后,经永嘉之乱,北方士族大量南迁,“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东晋、宋、齐、梁、陈,皆建都于建康(即建业)。六朝时期,吴越文化得到了加速发展的机会,经历了由尚武到崇文的转变,有学者称这一时期的吴越文化为“江左文化”,与北方的关陇文化、山东文化鼎足而立,各具特色。江左文化在文学十分繁盛,异彩纷呈,尤其是在诗歌方面成就斐然,山水诗就产生在吴越之地。在诗的领域中,《诗经》、《楚辞》也有对自然环境的描写,但只是给社会生活的描写提供背景,还不是以自然山水为题材的山水诗。直到东晋末刘宋初才兴起山水诗,《文心雕龙·明诗》:“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
吴越山水主要特色是秀美。山不险峻而层峦叠嶂,峰不尖锐而妩媚丰满,水不湍急而澄碧如玉。吴越为“三江五湖”之地,降雨丰沛,水资源十分丰富,河湖众多,水网密布。水性柔,显示出一种阴柔之美。北方士人在吴越宁静秀美的自然山水的陶冶之下,审美情趣、文化风格发生变化,追求一种旷淡的理想人格,热爱山水,崇尚自然。在文学语言形式上也以自然、质朴为美。吴越舒缓柔美的山水走入他们文学创作的视野,成为吟咏的对象,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山水诗。这种山水诗,带有清新、自然、秀丽、俊逸、恬淡、细腻的风格,具有一种虚幻飘逸之美。谢灵运正是山水诗兴起时期的杰出代表。谢朓促进了山水诗的成熟。二谢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山水诗的开创者。
$第二节 李白在吴越的行踪及诗作
李白青少年时,在蜀中就热爱山水,崇尚自然。读了《文选》,对南朝诗人所游所写的吴越山水早已向往。他出蜀漫游的重要目的地就是吴越,“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秋下荆门》)。开元十三年(725)李白出蜀后,下荆门,过江陵,经江夏,沿江而下,直达金陵、扬州。第二年夏,离开扬州去越中一带漫游。此间李白在吴越一带写下了许多名作,如 《 望天门山 》、《 长干行 》、《 夜下征虏亭 》、《 金陵城西楼月下吟 》、《 金陵酒肆留别 》、《 杨叛儿》、《别储邕之剡中》、《越女词五首》、《浣纱石上女》、《渌水曲》、《采莲曲》、《西施》、《王右军》、《 夜泊牛渚怀古 》 等。这年秋天,李白返回扬州,生了一场病,写了《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这是李白第一次游吴越。
开元二十七年(739),李白第二次漫游吴越,辗转安宜、吴郡、杭州、东阳、当涂、宣州等地,写了《见京兆韦参军量移东阳》、《送从侄良携二妓赴会稽戏有此赠》、《送鞠十少府》等,这次很可能会见了吴筠。
天宝六载至九载,约三年多时间,李白第三次游历吴越,又到了扬州、金陵、宣城等处。这时写了许多描绘吴楚风物和民情风俗的作品,如《 丁都护歌 》、《题瓜洲新河饯族叔舍人贲 》、《留别广陵诸公》、《 金陵三首 》、《 登金陵凤凰台 》、《秋夜板桥浦泛月独酌怀谢朓》、《金陵城西楼月下吟》、《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乌栖曲》、《苏台览古》、《对酒忆贺监二首 》、《 重忆 》、《越中秋怀 》。
“安史之乱”爆发前后,天宝十二载至十五载,李白又一次漫游吴越之地,在溧阳、金陵、杭州、宣城等地写了大量诗篇。如 《 横江词 》、《经乱后将避剡中留赠崔宣城》、《扶风豪士歌》、《猛虎行》、《 赠从弟宣州长史昭 》、《 独坐敬亭山 》、《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秋浦歌》等名作,这期间李白在宣州创作的诗歌特别多。
李白流放夜郎被赦之后,贫病交加,最后流落于吴越之地,写了《 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 》、《献从叔当涂宰阳冰》、《醉后赠王历阳》、《笑歌行》、《悲歌行》、《 临路歌 》等名篇,最终依当涂县令从叔李阳冰,“悦谢家青山”,最终长眠于吴越之地。可见李白一生与吴越关系十分密切,先后五次,共约十二年时间在吴越,最后长眠于此。李白在吴越所创作的诗共三百余篇,占其诗歌总数的30%。
$第三节 吴越文化对李白诗歌创作的影响
吴越秀美的自然山水和南朝诗人的山水诗对李白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很深的影响。
李白漫游吴越,寻南朝诗人之遗踪,赏南朝诗人曾描绘过的秀丽山水,吟诵南朝诗人写的山水诗,学习南朝诗人观赏、吟咏山水的审美方式。李白极为推崇谢灵运、谢朓。如他说:“我乘素舸同康乐,朗咏清川飞夜霜。”(《劳劳亭歌》)他对谢灵运的诗句“池塘生春草”反复吟诵,以之为范例。李白对谢朓更是推崇备至,“一生低首谢宣城”。对谢朓走过的地方他都要亲自去考察和体验,并写诗怀念。如他到谢朓游过的谢公亭,写了“谢亭离别处,风景每生愁。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池花春映日,窗花夜鸣秋。今古一相接,长歌怀旧游”。他到谢朓曾停留的板桥浦时,写了“独酌板桥浦,古人谁可征?玄晖难再得,洒酒气填膺”。对谢朓北楼更是多次登临,写了《秋登宣城谢朓北楼》、《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等诗。谢朓的诗句“澄江静如练”,李白特别喜爱,多次化用在自己的诗中。如《金陵城西楼月下吟》:“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在李白诗中引用、点化谢朓诗句多达十多处。谢朓诗自然秀逸的风格为李白所汲取。
鲍照对李白影响也很深,他的诗清新俊逸,继承了汉魏乐府的优良传统,《拟行路难》是他的杰出代表作。李白的《行路难》显然是受其影响。杜甫诗云:“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春日忆李白》)就是说李白的诗风如鲍照那样俊秀潇洒,不同凡俗。
李白在吴越山水和南朝诗人的影响下,在吴越这样的文化生态环境中,写了大量的山水诗。虽然李白在蜀中也写过《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寻雍尊师隐居》这样清新自然的山水诗,但数量不多。《初月》、《晓晴》、《对雨》、《太华观》等写自然山水的诗,用语比较平直,不够隽永,人工雕琢痕迹很明显,“颇体弱,短羽褵褷”,是尚未成熟的少年习作。李白入吴越后所写的山水诗较之蜀中写的山水诗发生了飞跃的进步。他在继承六朝山水诗清新自然风格的基础上,把山水诗的创作推向了更高的境界。
李白以敏锐的审美感受,抓住吴越山水的特色加以描绘,如“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望天门山》),“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别储邕之剡中》),“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夜下征虏亭》)等成为描绘吴越山水的名句。李白写吴越山水不是单纯写景,而是将美景与美人相互映衬。如《渌水曲》:“渌水明秋日,南湖采白萍。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越女词》:“镜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新妆荡新波,光景两奇绝。”《采莲曲》、《西施》、《子夜吴歌·夏》等也是情景交融,使人感受到不仅吴越山水美,人更美。
《诗格》说:“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娱乐愁怨,而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也。”如果说六朝的山水诗进入了物境,求形似而多雕琢,模山范水,仅为山水写貌,而李白山水诗“三境”都已进入,不仅诗中善于描绘自然山水之美,而且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借自然山水抒发自己的情感,把描绘客观的山水与抒发主观情感合而为一。在他们笔下的山水不仅是自然美、形象美打动人,而是把自己思想情感融会其中的一种艺术美,以作者的真情感动人。
李白山水诗的杰作《梦游天姥吟留别》,极写天姥山的高大险峻,横天连亘,气势磅礴,已非天姥山的原貌,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对象化到天姥山上,把天姥山改造成为表现自己傲岸个性的意象,正如王国维说的:“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李白胸怀“济苍生,安社稷”的凌云壮志,但冷酷的现实使他宏伟的抱负无法实现,政治上一再遭受打击,他便寄情于自然山水,在大自然中找到了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让自然美景驱散他胸中的幽愤,把大自然当成他患难与共的知心朋友。如《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在他的许多山水诗中,表现出与自然物情感相通,如“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我寄愁心与明月”,“白云南山来,就我檐下宿”,“花枝拂人来,山鸟向我鸣”……山水、明月、白云、花鸟都成了李白喜乐忧愁相通的朋友。他常常沉醉于山水美景之中,达到物我两忘、人与自然浑一的境界。
总之,李白在继承六朝山水诗的基础上,又为山水诗开辟了新的境界,达到了后人难以超越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