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张淼心存不安的因素有两种，一是来自于外界；二是医院内部。虽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张淼能够做到今天的位置应属实至名归，可还是有很多种关于她能上位靠的是女色与金钱的说法流传开来。
是的，张淼是个外表出众，让男人看了望而止步，女人见了羡慕、嫉妒、恨的别样女人。
漂亮的女人如想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首先要在工作中做出异于常人的成绩，张淼做到了，但这些并不能阻挠好事者对她的猜测菲薄，尤其是那几名单靠溜须拍马往上爬，而且爬到半山腰又出溜下来的混子。
丛副院长是张淼的授业恩师，也是硕士生导师。他的一席话让斟酌再三的张淼最终留了下来：“小淼，医者仁心，天下为公。公，是对谁？说穿了就是良心。逃避意味着犯罪，可曾想过因你的软弱而失去救治机会的那些患者，可曾想过你一身所学终无所用的悲哀！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颠倒过来也是黑白分明，就像人的眼球一样，能做到真实就好，何必去在乎一些世俗的舆论。天下乌鸦一般黑，何方还会有净土，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老师，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站在手术台前，那里才属于我。”
“呵呵，小淼，身在其位，怎能不谋其政。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切用良知说话，其余的随他们去吧。”
“其余的？”
“自悟。”
雷子听到“请进”二字推门进入的刹那，看清了眼前女医生的容貌。办公室中没有医院特有的来苏水味，月季花柔柔的扰人的香息弥漫在空间里，让人陶醉。
“对不起，我找张淼张主任。”雷子出门看眼标牌回来说道。他确定没有走错办公室。
“我就是！”
“啊？”雷子诧异地张大嘴巴，他做梦也想不到武通字条中所写的张主任会是个女人，会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医生。
“有事吗？”张淼扫了雷子一眼便知他的身份和来意。
雷子递出名片。薄薄的质量偏差的纸片让他再次有了自卑的感觉，再次有了伸手乞讨还不敢直视施舍者面目的低落心情。
出于礼貌，张淼接过名片，轻轻地放到桌面。她在等待接下来耳熟能详的关于药理药性虚夸的讲解。
她等来的是雷子的沉默，等来的是土里土气刚刚踏入未知领域毛头小子的不知所措。
“卖药。”雷子如实回答此行的目的。
张淼真诚地发笑，而且笑出声：“呵呵，你来错地方了，应该去药剂科或是去找主管医药的副院长。”她也如实回答。
雷子强行稳住心情，从怀里掏出字条递给张淼。张淼皱下眉头极不情愿地伸过圆润修长的纤纤葱指接过去。雷子不太敢想象面前的这个女人、这双手操起手术刀的样子。
“又是这个武通。”张淼喃喃自语，神情间有轻视也有不耐烦。
雷子在客椅上坐下，双手交叉望着张淼。
新产品进入医院需要几个步骤，也可以说是促销手段。一般分为临床拜访、研讨会、推广会，最好的方法是能够有些实质性上的赞助，而且厂家在医药代表进入医院之前应制定出具有前瞻性、可操作性的市场营销策略，以免在推广过程中出现无条理性、生涩、专业性薄弱等不利因素。张淼问雷子有过这方面的准备吗。
“没有。”
“你倒蛮老实。”
“我认为沟通交流需要真诚。”雷子说道。
“嗯，真诚是首要，但不是全部。”张淼道。
医药行业与别的行业相比比较闭塞，患者游离在圈外，要想在省钱、省时、省力的前提下获得健康长寿，必须要依靠院方和主治医师，换句话说医生就是患者服食药品的代言人，所以说能否取得医师对药品的熟知、认知和信任非常重要，这些都需要技巧。技巧是由专业知识、临床经验及社会阅历组成。显然雷子目前稍欠火候。
雷子从挎包中掏出银杏叶片产品说明、相关文件、药样。张淼接过去垂目翻看，一页页的，很认真。
从张淼的表情中看不出她对泰升药业生产的银杏叶片是否感兴趣，浅浅的笑挂在嘴角，不做作、不张扬，也让人猜不透。
时钟滴答作响，坐在办公桌前的雷子像等待宣判的犯人。按理说有前十七万销售业绩垫底，现在的他本不应十分急切。可就是不行，心情急切、眼神急切、手脚也跟着蜷缩。
“我相信泰升药业的产品在质量和价格上所占有的优势，但这只能代表一方面，关键是患者认可。”
“这么说您同意？”
“基本没意见，可是神经内科还有多名医师。”
“明白，我会去逐一沟通。”
“假使神经内科所有医师，当然也包括我都举手通过也只起到提议的作用，主管院长和药剂科长是最后关口，是实际决策者。另外，与银杏叶片药效对应的病症很多，例如消化内科、血液科、心内科、内分泌科、肝胆外科都可以尝试去跑跑，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不过，每个人的处事原则不同，打起交道不能一概而论，还需灵活掌握。我说的这些能听懂吧？”
“懂懂，虚心求教，投其所好。”雷子一急再次将心里话说出。
“呵呵，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区域经理，不打自招啊！这个‘好’可不仅仅是言语上的奉承、恭维，很多人会看你的实际行动。”张淼笑出声。她对小生荒子雷子有了些好感。
哎呀，真是笨，咋把最最关键的提成忘了。该死！
“嘿嘿，张主任，如果药品进来您看多少扣点合适？”雷子小心地问道。
“我这儿不需要，其他人我无权过问。就这样吧。”张淼起身。雷子明白是送客的意思。
站在医院的长廊中有一会儿雷子才决定先给温和打个电话，就如张淼所说，在跑临床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不同的阻绊，靠什么打通环节，三寸不烂的舌头？我呸！
电话局排队，等半天才到，关上隔断门雷子抄起电话拨出号码，没响几声温和接起。
简短的客套过后雷子说起去市医院面见张淼的详细经过。谈到“过五关斩六将”所需的经费，电话那端的温和直言不讳地告知，没有。这下雷子犯了难。张淼已经明确无误地挑明，即使她个人真的视金钱如粪土，那其他人呢？总不能遍许空头支票吧。喝喝酒、送送礼，敲门砖是必不可少的吧。
温和让雷子先别着急，万里长征才踏出第一步。他可以去和泰升药业主管销售的副总谈，可是希望不大，以往没这个先例啊。
“那十几万的药品三天内发过去。”温和岔开话题。
雷子说板上钉钉的事就不要浪费长途话费了，能够和市医院的张淼搭上关系已算烧高香。人家还高下菜田地给指条明路，真是一条大道通罗马啊！可咋去呀？自己没孙猴子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的本事，就算骑驴、赶牛车去也该有点盘缠吧，也要打个尖住个店喂喂牲口吧。
温和在那边发笑，说雷子长见识了，这才几天呀，都会拐弯抹角管东家要钱了。企业有制度，办事处主任的角色相当于“门神”，里出外进的不守好关，别说竞争厂家，自个儿人都能倒腾干净喽。
雷子说那咋办，眼瞅着直捣黄龙，半路退兵，不是前功尽弃吗？真难为启蒙老师徐立君的一片苦心，真难为流氓院长武通的穿针引线，真难为惊为天人的张淼张主任的仗义执言，真难为自己那双跑漏的鞋底……
温和在那边有失身份地大喊大叫：“别说了别说了，我替你想办法。我的妈呀，难怪别人出手没你这速度，敢情深藏不露啊！快留着你的嘴对付客户去吧。”
雷子说温主任你可别糊弄我，前方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地勇往直前，后方统帅因消极而枉失战机，这不是失职，是犯罪。
温和说别扣大帽子，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放下电话的温和想，这小子遇到游方道士了吧，嘴茬子比应聘时强上百倍，叭叭叭还都在点儿上。
雷子申请客情经费其实厂家是允许的，在遇到大客户或者唯利是图的当权人物一毛不拔是肯定不行的。哦，光靠上嘴皮碰下嘴皮说结款时好处费自然少不了您的，没用，现在不比过去，一句承诺的话还不如一个屁。
人情成本原本是不应该计算到企业成本当中去的。可是据不完全统计，大陆企业每年用于疏通各种环节所支出的费用竟然占企业成本的百分之三十以上。如此巨大的数额不纳入成本纯利润又将以怎样的方式计算出呢？当事人焉能不明白如此道理，明白是明白但无法回避。有很多敢冒天下大不韪者在营销字典中刨去“人情”二字，结果他们失去的更多。
既然泰升药业有此项明文规定温和为何还要人为地阻挠呢？原因只有一个，大笔打通环节的经费让他擅自移为他用。
三日后，价值十万的药品发到。雷子挨家去客户处取收据，六家医药公司相距不算很远，只是几家药店比较零散，两个多小时才忙活完。温和说还有十箱药品在站前货物提取处，是给肖爱国的。
雷子拿着身份证提出药品堆放在旅店大堂内，等到晚间雇车送到轻工局下属医院。因为温和是这么吩咐的。
又是老套路，楼上楼下的搬运，力工只有雷子一人。他就闹不明白，光明正大的买卖整得跟做贼似的。没错，医院的更夫就是用抓贼的眼神盯着进出的雷子，灼光中透着嫉妒和不耻。
等肖爱国验收完毕递出钱时雷子才明白，交易并不光明正大。十箱药品按出厂价计算应该在一万左右，而肖院长给付的只有五千块。
“受累了。”
天啊！肖爱国居然说出一句充满人情味的话语。虽然只有三个字，但也足以让连裤裆都让汗水洇湿的雷子感激涕零。
“为人民服务！”雷子以口号形式憋出一句。
肖爱国听到一愣，继而笑了笑。贱皮子雷子立马感到春风拂面。
同样的没有任何的往来票据，拿到药款的雷子神情恍然地一层层下楼，直至走出医院大门。
当晚雷子怀里搂着五千块钱安然入睡。在梦里曾几次笑醒，因为肖爱国整晚都在对他笑，笑里没有藏刀。
第二天雷子去电话局给温和打长途，电话中温和说：面包在你手里。
“哪儿呢？我还饿着呢。”
“五千块钱还不够买面包的吗？”
“啊？”
“这会儿脑子不灵了。办事经费。”
“啊、啊……多谢温主任。这回可好了。”
温和说与肖爱国的药品交易不在账内，今后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起。这就好比农村的机动地，没点活泛钱当个破村长有个屁的劲头。
“这月的工资、食宿报销、客情经费都在五千块里面，省着点花。另外你的联系方式也成问题，手机暂时买不起就先置办个传呼吧。直接买汉显的，数字的早晚过时，最好买摩托罗拉进取型号的，是新型，比国产的‘BD’强多了。”
温和信守承诺，三天的时间，以企业利益为原材料制成一块烫手的蛋糕送给了雷子。应该说一半才对，因为另一半让肖爱国拿去了。这其中还有个问题，蛋糕原有的尺寸是多大雷子不甚了解，也许是为他、温和、肖爱国量身定做的吧。
温和不是叛徒，但他贱卖了企业，出卖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