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冬里，陈三儿让来喜来旺住一起，来喜憋红了脸，硬是说不出一句不可的话。晚间一关上门，来喜就抬脚把来旺踹桌子底下去，有次，还是大冬夜，来喜把来旺赶了出来，来旺卧在雪地里，正恨得牙根痒痒，不成想被先前玩耍的那群野狗看见了，那些脏兮兮的黑狗和花狗，晚间街上没人时象猪一样来拱垃圾，看看是不是丢弃着半点汤水米面。它们找来找去，找到陈三儿家的门前，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卧在那里，误以为是个什么吃食，正待下嘴，见来旺竟站了起来，有黑狗先认出来了，就说，原来是花子，你当日被打折了腿，原以为连冻带饿的，就死了，不成混得有鼻子有脸的，气色不错啊。来旺不想认它们，转念一想这黑灯瞎火的，又没处去，唠叨唠叨也不是不行。就说起发迹的种种，黑子就问，你既这么得宠，为何今夜反倒在在雪地里？这一问不要紧，忽地就给来旺生出伎俩来，就把来喜赶他出来的种种一说，黑子就说，这不行，你受欺负了，少不得找我们就行，我们帮着你出这口气。遂这般这般一说，把个来旺登时说得眉开眼笑。
来喜睡得迷迷登登，只听见墙上呼呼地响，心想，莫不是有人来偷东西吧，我得看看，就披了衣，出得门来看，那群饿狗不待来旺眼色，就扑上去咬起来，有含腿的，有趴肩的，有咬胸的，有袭脸的。可怜的来喜没大吆喝什么，就一命呜呼了。来旺这时候跑到院子里，“汪、汪、汪”地大叫，院子里人都听见了，衣衫不整地跑出来。都问，怎么了？怎么了？太太说，赶紧挑出灯来，四下看看。
待众人抄了家伙一通乱打，将那畜牲打散后看，来喜早已是血头血脸，没得收救了。
太太坚持这件事情是来旺所为，陈三儿坚决认为只是一出意外。太太的理由是，家里无贼不来贼。陈三儿的理由是，来旺，只是，也只能是，一条狗而已。太太没有办法了，她没法说服自己的丈夫，其实，也无法说服自己－－－来旺，不是条狗。
这件事情一过，来旺更胆大起来，似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架势。一次二姨太过来伺候吃饭，将陈三儿和太太吃剩的兔子肉拿来吃时，来旺竟不能自已地狂吠不止，将二姨太吓得病了一场。惹得太太又充分了她坚持先前观点的理由。好在陈三儿还护着它，说，唉，毕竟是个畜牲，难为它干啥。
来旺竟然又肆无忌惮到青天白日里为兑现自己那夜的诺言，偷着到厨房里将馒头叨出去犒劳那群帮了它忙的野狗。
但最终使陈三儿不得不把它赶出去的原因，还不是这个。
有一日，太阳很好，出奇得好，一丝风也没有，闲下来的男人们又袖了手，靠到太阳地里眯眼去。来喜他爹也凑了过去，大家借着光气儿，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扯来扯去，就扯到了麻花子和来喜的死上，来喜他爹就说，唉，咱这运道不好，可也奇了怪了，俺家来旺不太聪明吧，也不太傻，他就自己跑到外面去，让狗咬？浑虫就说，可不咋地，太太说来旺不地道。来喜爹就说，来旺不地道？来旺是条狗。狗再不地道，偷个嘴啥的，也就这样子。再不地道他能把俺来喜叫出去咬死他。说不通，说不通。浑虫望着来喜他爹说得嘴角的唾沫星子，下意识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说，你爱信不信吧，我反正觉着呀，奇怪！
麦穗从南面来，恍忽看见麻花子也坐在人堆里，手托着烟袋锅子，悠么悠么地抽着烟呢，又听人说麻花子长，麻花子短的，一时竟回不过来神儿了。站在街上，失了主意。
这时来旺从北面来，径直走过来照着麦穗腿上一口，麦穗象被定住了一样，好一时一动不动，浑虫和他爹先就跑了过去，问，咬着了没，咬着了没？麦穗竟象听不到人讲话，只象一口气刚上来的样子，说，勒住那马，勒住那马！声音骇人。大家不觉得倒打了个冷战。
太太坐在大屋，拿眼燎了下陈三儿，说，你可宠得它，真是无法无天了，哪天过来一口把我咬了，把少爷们咬了，你心下就干净了。陈三儿也被说的打了个冷战，但心里仍是有些个不忍。
又一傍黑，陈三儿由浑虫陪着回家，到家门口，看见一只黑色的物什堵在家门外，走近了看，是条狗，就喊，来喜，喊了声来喜，方知来喜已是去了。又叫身边的浑虫，说你看看，这狗咋赶不走？浑虫就走过来踢了脚，那黑物才摇摇晃晃站起来，陈三儿弯下腰看，看不仔细，就对着里面说，夏麻，挑灯过来！夏麻挑了灯来，对着灯看了，才知道是条两腿狗，后边两条腿都去了大半截，看来是走不得路了，再仔看时，那耳朵竟直楞楞地立着，陈三儿心想，好威武的一条狗，好个模样。说，夏麻，扯它到院子里，喂块干粮。
来旺一嗅便知道黑子来了，就过去招呼。黑子一看来旺，就哭了，说，那天帮你出头，被这家人打了，打得我两条后腿都折了，哪里还能讨生计去，刚才在门口，是想你早晚出进的，遇上给块干粮吃。来旺撇了下嘴说，那天我不给你们了么，好几个呀，黑子说，啥好几个，都让花胡哨抢走了，我们哪里就能捞着来。来旺说捞不着你也别来这儿呀，小心他们把你扒了吃。黑子一听大惊，拨腿就走。陈三儿拿着干粮过来，看见黑子拖着半个身子，甚是不便，就回头同浑虫说，你赶紧去叫三尺半的老爹来，让他给这个大命的玩意儿做副拐。浑虫不解，陈三儿说，你去就是了。
不一会儿，三尺半的爹就来了，他是个老实人，站在旁边垂着两只长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陈三儿说，来了，你看看，这畜牲怪可惜了的，你给它做副拐吧，三尺半爹就笑得摸不着了头脑，抓破了头皮，还是没明白这个狗拐怎么个做法。陈三儿就给他比划，比划来比划去，三尺半的爹终于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