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井英决绝的话语差点把我的肺都气炸时，一个骄傲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我猛地回过头。“真是好笑！C-小姐，你凭什么跟渡井英先生同台！”
赵恩音，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只见穿着昂贵白色小礼服的赵恩音拿着小提琴走到渡井英面前，崇拜和仰慕从她的目光中倾泻而出，我也从来没有见过高傲的整天用鼻孔看人的赵恩音如此紧张过，完全像是面对着老师的一名小学生。“渡井英先生，请问我能有这样的荣幸与您合奏吗？我保证，我一定能完美地演绎这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赵恩音小姐，最近乐坛人气极高的美女小提琴家。真是救场如救火啊，如果能有这样俊男美女的组合，观众们一定不会再有微词！”
司仪，舞台监制和工作人员眼睛一亮，不等渡井英说话，将渡井英和赵恩音团团围住，我竟然被他们排除在外！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啊！监制，不好了，刚才那个女孩自己跑到台上去了！”
站在如此庞大而又明亮如昼的舞台上演奏，我这才明白需要多么强大的心脏。也许只有渡井英可以如此淡定地操纵这一切吧。我暗暗地深呼吸，然后轻轻地将小提琴架在自己的肩头。
但就在这时，赵恩音也不甘示弱地赶了过来，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并抢先拉响了琴弦。第一个音符飘荡在空气中的时候，全场都安静地下来。我在心中暗自惊讶着，没想到平时一副大小姐模样的赵恩音在演奏时竟然如此细腻。旋律线条清晰，音乐声轻柔、飘逸、朦胧。仿佛能看见在越橘丛中，亚麻色的长发裹在温柔的风里，少女怀中抱着白色的花束，步履有如羽毛般轻盈，来到温柔的恋人身边诉说衷肠……好厉害！完美的小提琴技巧也许在国音就读的学生中有很多人都能做到，但完全融入灵魂，甚至让我这个对手都产生画面感的乐曲，让我明白到赵恩音确实有着自傲的资本。就在这时，一连串优美曼妙的音阶在空气中飘荡，紧接着是水中涟漪般的回响，把全场的氛围都带到一个梦幻仙境。高超的钢琴技巧完美地控制着从低音又逐渐翻越爬升的音符，就好像水中滚动的波纹不断向外传递，不断穿越时空。渡井英竟然也回到钢琴旁，开始了与赵恩音的合奏！“请用小提琴代替管弦乐的其他部分为我伴奏。”
渡井英的双手在琴键上如流水般拂过，忽然，他缓缓地说了一句。“是！”
赵恩音的整张脸猛地绽放出光芒，她兴奋地答应着，不忘得意洋洋地瞟了我一眼，赶紧加入渡井英的演奏。“坐在盛开着鲜花的越橘丛中……”
“那遥远的……温雅妩媚的……”
“爱人……”
法国诗人勒孔特？德？里尔的诗句在渡井英和赵恩音的配合下，优美的让每个人的心都微微发烫。仿佛能看到少女蔷薇色的笑容纯洁而妩媚，亚麻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飞舞，一切美好得如同清晨睁开眼所见到的微蓝天空。
所有观众都沐浴在“少女情怀总是诗”
的意境中，这一首清新唯美，浪漫抒情的乐曲俘虏了所有人的心。而我再一次被排斥在外，就像是一个多余的摆设般，呆呆地站在舞台上，完全地沦为了一个笑话。巨大的操场上。我和渡井英隔着一米的距离。我抬起头，闭上眼睛，心脏随着渡井英时而飞扬时而下落的手指，猛然下坠。可是，脚步却始终无法移动一丝一毫。“我不想污染任何听众的耳朵。”
渡井英，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让你对我产生了那么大的质疑。但即使这样，我也不想离开。想永远站守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就在这时，渡井英演奏的钢琴曲突然变调。这与刚才轻快，柔美的风格不同，乐声通过一段间奏，很快转入忧郁和忧伤之中，就仿佛刚才还湛蓝的天空顿时被蒙蒙细雨所笼罩。“这好像不完全是德彪西的曲风啊……奇怪，如此不同却又融合得那么完美，捕捉不到任何修改的痕迹。”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演奏，但确实非常别致……”
台下的观众们，尤其是专业人士也忍耐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但是短暂的交流之后，他们极度惊讶的目光却齐齐集聚在赵恩音的身上。因为真正的高手都会明白，赵恩音此时此刻正面对着最强大的压力。钢琴家突然变调，作为小提琴伴奏的她应该如何应变就成了最大的问题。这与现场演奏中最难的部分——即兴演出没有任何分别！赵恩音明显有些乱了阵脚，她尝试着拉奏了几个音，却完全没有办法融入渡井英的音乐。她开始慌张地不停望向渡井英，但对方他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赵恩音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求助”
置若罔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赵恩音咬着牙，颓唐浑身颤抖着地放下了手中的琴弓，她——退出了！就在举座哗然的时候，一曲美轮美奂的类似小夜曲的旋律回荡在整个演奏大厅上空。璀璨，清澈，纤细……仿佛世间最纯净钻石所绽放的光芒，又好似天边最耀眼，却可望而不可即的星辰。一个穿着简单的牛仔外套，铅笔裤的长发女孩，与华丽尊贵的舞台如此格格不入，但她手中的小提琴在纤长手指的舞蹈下，却发出不可思议的美妙声音。更重要的是，她的音乐与渡井英的钢琴曲仿佛心意相通般，带着浑然天成的默契。“太美妙了，真是令人潸然泪下的演奏！”
“他们是第一次合作吗？还是预先安排好的，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能临场配合的那么好！”
“不过这忧伤的曲调到底是什么，以前从来没听到过这种版本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没错……这是《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但，它现在不属于德彪西。而是，是属于渡井英的。“英，为什么你弹奏的曲子跟CD上的不一样？”
“小葵你要记住，如果我们只知道反复演奏欧洲古典音乐，那么我们不过是一群只会模仿的猴子而已。““”
猴子？““你知道‘亚麻’又被称为‘宵待草‘吗？这里蕴含着一个动人的传说。从前有一个可爱的少女，拥有一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新年舞会上她受到一位男子的邀舞，两人一见钟情。黎明的海边，幽静的街道上，葱郁的树林中，都留下过他们爱的足迹。两人沉醉在爱的幸福之中，发誓全心地爱着彼此，永不分离。
但是一场意外的车祸让女孩魂归天际，男子沉浸在离别的伤痛中，忧郁成疾……身处天国的女孩看见了，毅然放弃了轮回转世，化作男子院里的宵待草想与他终身守护。”
“那女孩为什么要选择变成宵待草呢？”
“因为每当月亮升起，月光照射着宵待草的时候，它们就会徐徐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芒。宵待草的颜色原本是淡淡的黄色，却会在月光下渐渐变得剔透，变成柔和的亚麻色。所以，每当男子情不自禁轻轻抚摸宵待草，就能怀念起女孩美丽的亚麻色长发，心灵得到宽慰，病也一天天好转……女孩放弃了下一世轮回，只为恋人换回幸福……”
“好凄美的故事……”
“嗯，所以根据这个传说，我尝试着做了一些改动。“当赵恩音不知如何应对渡井英突然变调的音乐时，我选择了这段《宵待草》的小提琴曲与他配合。渡井英，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宵待草代表着默默的爱和不羁的心。现在的你，感受的到吗？哗——合奏结束之后，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更有眼尖的观众注意到我手中的小提琴。“那不是萨沙？罗杰斯特大师的专用小提琴，怎么会在那个女孩的手里？”
“她是大师的学生吗？不过，刚才这个女孩确实让这把名琴发出了悦耳的声音啊，跟渡井英也很有默契……”
“没错，非常动人……原本以为渡井英的首场回归演奏会就要开天窗，怎么会想到大师的学生突然出现了呢。哎，连老天都站在渡井英这一边啊！”
……听到这样的评价，我悬在嗓子口的心终于顺利归位。还好，渡井英的首场演出总算圆满落幕，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后台，鲜花和礼物已经堆成了小山。无数的资深乐评人和音乐家争先恐后的向他祝贺。我一直都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到我，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渡井英脱下了礼服的外套，只穿着白衬衣坐在椅子上，帅气得简直让人窒息。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心脏失去了全部的节奏，在身体里茫乱的跳动着。可是我对于他来说，依旧像是透明的空气，自始自终，他都没有朝我的方向看一眼。“渡井英，恭喜你……”
我终于大着胆子，缓缓的开口，可是声音哽咽般失去控制般酸涩。
他没有回答我，倨傲的侧脸在空气中划出冷漠的弧度。望着这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虽然心脏已经开始有了被践踏的感觉，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我小心翼翼的朝他靠近了一步：“这么长时间没见，你都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我……我……”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高凌葵……你想让我对你说什么呢？”
渡井英却抬起眼睛，严肃而又冷淡的望着我。他就像是寂静黑暗的宇宙里，一颗遥远而不可及的星球，带着无边的黑洞，将周围的温度都一并吞噬。“刚才你演奏的那些东西，全都是……垃圾而已。”
渡井英的话让我完全呆在了原地。“演奏同种音符时，四根弦要用不同的力度，E弦应该拉长而G弦要短，你却用力平均……节奏感没有任何进步，甚至在第四小节还漏掉了一个八分音符……这就是一年来，你对小提琴的付出吗？作为一个小提琴演奏者，这种最基本的素养你都无法达到，我也不想再因为你浪费时间。”
他平静而淡然的口吻，却比狠狠痛骂我一顿还让我觉得难受。“听说你因为惨不忍睹的成绩和旷课太多而被国立音乐学院停学……看来你已经放弃了小提琴，或者说是被小提琴放弃。”
空气中几秒的寂静后，仿佛有轰然的雷声突然在耳朵里爆炸开来。渡井英……怎么会知道我被停学的事情？！一种深深的屈辱感迅速从心里漫上了喉咙，脸火辣辣的灼烧了起来。“我……其实我……”
我该怎么说？告诉他，是因为他的离开，我才失去了对音乐的爱……可是，他不会理解的，永远不会。他的世界里，只有音乐而已。眼泪疯狂地想要从眼眶里涌出来时，我强忍住不要在渡井英面前哭出来，但是喉咙里还是发出了哽咽的声音。我低下头，不敢看他阴沉的眼睛。渡井英却冷漠的挥了挥手，带着不耐烦的意味，示意我马上从房间里出去。“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演奏。你就任由自己变成一堆垃圾吧。”
走廊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空荡荡的响起我孤单的脚步声。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与渡井英重逢的幸福，一起合奏的激昂，被狠狠奚落的屈辱……混合成某种不知名的液体让心脏剧烈的震动着。雪白墙壁上小小的壁灯，光芒微弱的几乎看不见。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过头久久的望着渡井英所在的房间，就像是仰望着DISCOVERY频道里的遥远的希腊神殿。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在梦里，渡井英对待我的态度还算是最温和的。“小葵……”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司元棋……他也来参加渡井英的独奏会？事先怎么没有听他说起过呢？“小葵，我刚才在台下听到你的演奏了，很棒哦！”
爽朗的笑容进入我的视野，司元棋大步走了过来，双手都竖起大拇指，朝我比划着。他的目光充满了蓬勃的光芒，看不到任何一丝的担忧或者失落。我没精打采的勉强笑了笑：“是吗？可是我的自不量力被渡井英臭骂一顿呢。也许是这段时间缺乏练习吧，我演奏时确实出了很多错。”
司元棋微微怔了怔，有些困惑的望着我：“可是小葵，你好像很快乐……”
“什么？”
我诧异地抬头望着他，“渡井英刚才还骂我说我的演奏是垃圾……”
“我说的是刚才，我看你演奏的时候，觉得你整个人神采飞扬……”
司元棋喃喃的说道。我……神采飞扬……？“没有啦。”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此刻他头顶停留的那片乌云，“如果说到开心的话，也许我是为渡井英感到开心吧。比起小提琴来，他更喜欢的乐器其实是钢琴。但是为了完成哥哥的遗愿，为了教我小提琴，他最初才选择成为一个小提琴家。现在他以钢琴家的身份重返乐坛，并且大获成功。我……也就安心了……”
“小葵，我会嫉妒的……”
司元棋垂下眼帘，喃喃自语着，“只要一说到渡井英，你就会滔滔不绝。”
“……”
我愣了愣，然后跳起来，重重的朝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走啦！小气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明明就是来追踪我的吧！”
司元棋挠了挠脑袋，露出青涩纯净的笑容，然后伸出长长的手臂，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喂，干什么，你想杀人灭口啊！”
“嘿嘿，我怕你跑掉啊……”
“……”
司元棋，你真的就像是阳光一样，在你面前，我的世界容不下小小的阴霾。你刚才真的看到演奏时的我，神采飞扬吗？是啊，虽然被渡井英贬的一无是处，但我的心，我的手指，在琴弦上迅速滑动的时候，那种不可描摹的快乐，那种想要不停地演奏，不停地演奏……仿佛能在演奏中御风飞翔的快乐，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是因为，不远的地方，坐着渡井英的缘故吗？他在聆听着我的演奏……光想到这一点，心脏就激动的颤抖起来。可是，现在的我又该怎么办呢？渡井英他说……“以后不要再在我前面演奏。你就任由自己变成一堆垃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