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过我？这可太难了！"豌豆妹妹趾高气扬地往奕奕身边一站，两手叉腰，迈着模特的猫步，一溜碎步走，定住，下巴轻扬，回眸一笑，一双深瞳长睫的黑眼睛眨巴眨巴的，那身段那架势，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我们的小公主，期末考试又是大获全胜吧？"大姑絮絮叨叨地问着，"奕奕呢，这回有进步没有？"
"语文100分，数学100分，"豌豆妹妹掰着手指头，一门一门地报数，"英文100分，思品优......"
奕奕苦笑一下，大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只是身高，他哪方面都是劣势，不用照镜子，他也明白自己跟豌豆妹妹的差距，就像一棵枯瘦矮小的枣树跟一棵青葱茂密的枣树，就像一只恹恹的病狗跟一只生龙活虎的猎犬，谁更讨人喜欢？答案不言而喻。
不过，这都是假象，豌豆妹妹多浅薄啊，什么都搁在脸上，奕奕可不这样，藏得住事，他的心里，有深潭，有深井，轻易不露底儿的，虽然同学戏谑地叫他"老夫子"，他不管，他追求的就是深刻。
趁人不备，奕奕悄悄溜进了屋。老祖母家的屋子是最古老的建筑，曲里拐弯的，乍一看，仿佛一座迷宫。奕奕是在极小极小的时候来过，那时老祖父还在世，他吃枣吃到拉肚子，玩耍时把老祖父和老祖母的大床当成弹簧垫蹦，喝了一小口老祖父的高粱酒就打醉拳，这些细节，都是后来老爸老妈告诉他的，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幽深的走廊空无一人，两边都是房间，有的陈列着农具，有的堆放着谷物，几只小鸡咕咕咕咕地叫着，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低着头，满地觅食。
奕奕四处张望着，迎面是一间光线黯淡的屋子，他好奇地一脚踏进去。暗处蹲伏着的一只庞然大物立起身来，朝他拱过来，他一呆，是头大肥猪！
完了完了，他拔脚欲逃，一转身，妈呀，一只身子壮实的土狗吼叫着，龇牙咧嘴地扑将上来，他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绝望中本能地大叫："救命啊！"
"哈哈，胆小鬼！"豌豆妹妹不晓得打哪儿冒了出来，拊掌大乐。
"豌......豌豆妹妹，快......快，救......救救我！"奕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哆哆嗦嗦地恳求着，土狗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尖利的獠牙已经近在咫尺。
"没见过哪个男孩子这么怕狗的，丢人！"豌豆妹妹吹了一声呼哨，先前还满面狰狞的土狗乖乖地撤退，奔到豌豆妹妹的脚边，摇着尾巴，匍匐下来。
"豌豆妹妹，被狗咬是要得狂犬病的，你把它拴起来，行不行？"奕奕好言好语地建议。那狗仿佛听得懂，立即两眼炯炯地瞪着他，他稍有动静，它就站立起来，恐吓地对着他直叫唤。
"笨笨，你不愿意被拴住，对吗？"豌豆妹妹摸摸狗耳朵，狗哼哼着，很舒服的样子，起初凶神恶煞的劲头全没了，完全变成了驯顺可爱的小家伙。
"它叫笨笨？"奕奕胆战心惊地试着去抚摩笨笨的皮毛，没想到笨笨噌地一下窜出老远。
"它不喜欢你！"豌豆妹妹笑死了。
"不是不喜欢，是不认识我，"奕奕一本正经地找台阶下，"我是第一次见到它，豌豆妹妹你不一样，你家住在县城，可以经常回来看老祖母，所以老祖母家的狗狗认得你。"
3
"小家伙们，来，让老祖母好好看看，老祖母可想你们了......"老祖母从屋里颤巍巍地走出来，一手一个，搂住奕奕和豌豆妹妹。
"孩子们，答应老祖母，赶明儿，老祖母要是没了，你们一定要回来给老祖母送行......"老人家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奕奕鼻尖发酸，老祖母大病初愈，衰老得厉害，头发如雪，脊背佝偻，满脸的皱纹就像苍老的树皮似的。
"大过年的，老祖母，可不兴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老是要长命百岁的。"豌豆妹妹撒娇道。头一回，奕奕没觉得豌豆妹妹饶舌，她说得太对了。
"我的乖乖，老祖母也想多活些时日，看着你们长大成人......"老祖母笑了，笑着，却落下泪来。
"妈，该做芋头糕了，这是您的绝活，还得请您出山，亲自掌勺。"大姑和二婶及时打岔。
"好，好，让我的孩子们尝尝老祖母做的芋头糕。"老祖母乐滋滋地跟着大姑和二婶到厨房里去了。
"奕奕，跟妹妹去帮忙写春联！"大姑交代道。
二伯已经在堂屋里摆开了架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二伯是中学教师，写得一手好字。只见他悬腕、运气，笔走如飞。二伯写的是草书，奕奕看不懂，豌豆妹妹凑近看了半天，也看不懂。
"知道这纸叫什么吗？不知道吧，告诉你，这叫瓦当纸，是专门写对联用的。"
无趣中，豌豆妹妹就向奕奕炫耀自己的书法知识。
"瓦当纸？"奕奕一头雾水。
"我写字，用的是宣纸，"豌豆妹妹说，"老爸说，安徽生产的宣纸最好，吸水性强，保存时间久。"
"女儿，你是给安徽宣纸打广告呢？！"二伯忍俊不禁。
"我是给奕奕普及购买宣纸的常识。"豌豆妹妹诡辩。
"瞧瞧这副春联，正好你俩给点评点评，"二伯抑扬顿挫地念，"上联是：绿竹别其三分景，下联是：红梅正报万家春，横批是：春回大地。怎么样？"
"还行。"奕奕不感兴趣。
"行吧。"豌豆妹妹站在了奕奕一边。
"搭把手，咱们把春联贴到门上去。"二伯指挥。
"什么味儿？"奕奕使劲吸吸鼻子，一股强烈的香气正沿着过道徐徐飘来。
"芋头糕？"豌豆妹妹两眼放光，"去厨房？"
这一次，两人迅速达成了统一战线，手拉着手，朝厨房飞奔，全然不顾二伯的指令。厨房在走廊尽头，很宽敞的土坯房，土墙上挂满箩筐、簸箕之类的家什，墙角堆放着年货，香菇木耳粉丝虾米面粉红糖芋头萝卜瓜子水果，应有尽有。
老祖母、大姑和二婶在烟雾中忙得不亦乐乎，爆谷、炒花生、炒芝麻、磨米浆、和面、备馅料、溶糖浆、切芋头片......油锅里翻腾着胖嘟嘟的芋头糕，蒸屉里热气腾腾的，是钵仔糕。
"尝尝老祖母的手艺。"老祖母夹了两块白糖钵仔糕，分别塞到奕奕和豌豆妹妹的嘴里，刚出笼的钵仔糕烫得他俩直跳脚，却舍不得松口，结果是噗噗吹着，热乎乎地吞进了肚里。
"香！"奕奕说。
"真香！"豌豆妹妹舔舔嘴。
"再来一块儿？"老祖母的皱纹舒展开来，笑得像一朵菊花。
"有黄糖的，我要黄糖的钵仔糕！"豌豆妹妹眼尖。
"别，"大姑阻拦老祖母，"妈，今儿是腊八节，晚餐准备的东西多，节制点儿，免得他们吃坏了肚子。"
结果当真是吃坏了肚子！
香喷喷的腊八粥，奕奕喝了两碗。老祖母熬的腊八粥，是咸味的，有大米小米绿豆豇豆花生大枣萝卜白菜粉条海带豆腐等等，食材远远不止八种，而且还特别加上了果狮。果狮是用剔去枣核烤干的脆枣做狮身，半个核桃仁做狮头，桃仁做狮脚，甜杏仁做狮子尾巴，然后拿糖浆粘起来，放在粥碗里，活像一头栩栩如生的小狮子。这小狮子，奕奕和豌豆妹妹抢得不亦乐乎，当然最终是豌豆妹妹胜出，以口才和体力的绝对优势，缴获了大部分的果狮。
老祖母炸的各种糕饼，奕奕一样来几块儿，还有满桌的佳肴美味，什么糖醋排骨，什么椒盐基围虾，什么宫保鸡丁，吃得奕奕都撑了。一撑，困劲儿就上来了。
一大家子凑在堂屋里看电视，奕奕已经东倒西歪地打瞌睡了。
"奕奕，睡去吧。"大姑说。
"唔。"奕奕揉揉沉重的眼皮。
"不洗脸不洗脚丫子？"豌豆妹妹在一旁嬉笑，"春天不洗脚，处处蚊子咬。夜来大狗熊，看你往哪跑！"
成千上万只瞌睡虫在奕奕脑子里嗡嗡嗡地叫唤，他顾不得与豌豆妹妹理论，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半夜，醒了，肚子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