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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红袖添怒

这时,我才觉得眼角热辣辣的,原来我用错了手,拿那只辣椒粉手揉额头,结果辣椒进了眼,让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原来不是我多愁善感,我不能控制我的眼睛。眼看白问鼎脸上现了疑惑之色,我只得找个借口:“太子殿下,奴婢受您恩宠,交托如此重任,可奴婢却有负所托。太子殿下,奴婢对不住您……”

“本太子又没怪你!”白问鼎不耐烦地道,“总之,你小心察探,一定要查出那个人被他藏在了哪里。这么多年了,无论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下落,如今新朝刚立,百废待兴,正是需要大量银钱的时候,我派你来为的也是这个,你要明白!”

听他的语气,他在老爹的身上打钱财的主意?他不是想错了吧?我想起我们家欠的账……自我记事之日起,过年的猪头肉,到地里长的红薯根……村里头哪一个人没有赊过账给我们?

我忍下了心中满腹的疑问,低头回答:“是,太子殿下。”

还好那辣意终于渐渐消了,我的眼泪也收住了,此时我心中的好奇如野草般疯长,为什么这白问鼎辣了一会儿就没事了?为什么老天爷对我就是那么不公平?

“太子殿下,您身上的伤可有大碍?”我忍无可忍地问。

“没事……仓促之下,他也下不了什么厉害的毒!”

我感觉身上又火辣辣了起来,眼里又有泪水汇聚……这次是真的泪水,有感于我终于明白这次的哑巴亏是谁吃了。

我盼望着他快点儿走,可他说了两句话之后重回到床边坐下了,在烛红影摇之间抬起头来:“是否他察觉了什么?所以这一次手下留情?”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想了好半天,越发感觉他和白幂不愧是兄弟,说的话高深莫测得想让人头撞墙。这又是他和以前的“我”的一个给定暗语?只有那假冒的“我”才明白其中包含的意思?

我背心又冒出了冷汗,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话语。

“你说是吗?”

我愕然向他望了过去,只见帷纱拂过他的脸,使他的眼看起来游离不定。原来他不是在向我咨询意见,搞得我身上又起了层汗,心想这铁血太子忽然间的柔情,很让人寒毛栗栗。

我斟酌着此时应该捧个人场,以免他一个人思考太过清冷,于是附和道:“奴婢愚昧……”

他从床边沿站了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眼看走到门边了,我以为他要拉开门走了,心中喜悦了起来,正要建议他行动小心一些,别让府里的人发现了。哪知他又踱回了床沿边坐下:“你怎么会知道?”

“奴婢实在不知……”我的心落入了谷底。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又不了解他的心思,自然不能和他谈谈心打发时间,只感觉他在这里,光阴过得特别慢。

他让我摸不清头脑,只觉他如深幽的潭水,见不到底。

窗前放了一个小小的盆景,我一住进来就摆放在那里的,他踱了几步,恐怕是感觉在屋子里气闷得紧了,于是走到了窗前,望着那盆景出神,半晌道:“就像这个盆景,从生长之日起,就规定了它的形状。待它枝叶长得不守章法了,就将它多余的枝叶剪了去,使大枝与大枝间顾盼呼应,小枝于大枝间随势而安。如是自能神完气畅,精妙和谐。可总有那不守规矩的,在工匠稍不留意之时,便横升了出来。”

他一伸手,便折断了一处横长出来的枝干,我不觉得那盆景被他折了一枝后有什么不同。只感觉他折枝的手势有些莫名伤感,仿佛既恨它长了出来,又有些留恋,脉脉的眼神注于那折枝的断口之上,让人心惊。

他这是在告诉我,屋子里也该收拾收拾了,盆景里别洒太多的水,要不然枝叶长得太多就不好看了。

我忙道:“太子殿下真是学识渊博,连栽种盆景也知道?奴婢这盆盆景被太子殿下这么一拾掇,的确好看了许多……”

他眼神淡淡地望我望过来,把我未说完的恭维堵在了嘴里,他那眼神我看懂了,对牛弹琴说的就是我。

他皱眉道:“你今日怎么了?以前应对总算得体!”

他的话又让我惊得冷汗淋漓,看来红颜知己不是这么好做的。我想了又想,心想依据他高深莫测的品性,看来我不能往浅里的想,我仔细回想他刚刚折枝时的情景,他折枝时的果断,以及脸上的忧伤……忽然间我明白了,这是在以枝喻人呢!

他这是在暗示我如不守规矩,就如这断枝一般,会被他随意折下?

我汗如雨下,忙下跪道:“奴婢决不敢擅自做主,一切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他的眼神更淡了,让我更感觉到了当人红颜知己的难度。那些红袖添香之人说话无一不恰到好处,使人熨帖舒服,这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的眼神我倒是看得越发明白了,那是一种话不投机三句多的淡。

看来我真不适合做红颜知己,红袖添不了香,只会添怒。

我心想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不是你的红颜知己,那你就回府,回宫去找红颜知己罢。可他立于那盆景之前,手指触摸上了盆景上的虬枝,长时间沉默不语,让我的心跟着紧缩,生怕他一怒之下把那虬枝也折了。如果怒火再得不到发泄,他也许就会将手伸到了某脖颈之上。

有风从门隙吹进,扫过桌上燃烧的红烛,使那未灭将灭的烛光终于一闪而灭,屋内更加暗了起来。浓浓的暮色把他的身影包裹,使他的身影熔进了夜色里,使周围凝滞,使我感觉面前就如站着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只不过经过再三的考证,我终于明白他对着盆景说的那些话不是说盆景,也不是警告我,而是另有其人。一想到此,我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紧张起来:我现在的身份可是他的属下,也不知道这个“我”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让他爱恨交加,想要折其羽翼,看来是一个以前很对他胃口的红颜知己。然后这个红颜知己不想当他的红颜知己了,最有可能是跑去当白幂的红颜知己了,所以他才对白幂这么纠结。亲自藏在水底密探,恨不能亲手了结了白幂,可现在白幂身份贵重,他又不能出手太重,哪想到反被白幂伤了。

一个女人引发的爱恨情仇,最终引起两兄弟拳来脚往,红颜祸水,一笑倾国。

我抬前看了看他浓黑如墨的剪影,心里不由生起几分同情,也感觉到了他几分人性。不爱江山爱美人,一切都是为了这段孽情。

而我同时也佩服那名女子,能在两兄弟之间游刃有余,那该是一个多么长袖善舞的红颜知己啊。

一想及此,我对她忽然间升起了种种羡慕嫉妒恨。她哄得白问鼎为她孤身犯险,亲自下水。而我,对他说句话都得思及脖子上的头颅稳不稳的问题,这其中的区别是多么的大啊。

我一边伤感着,一边盼望着白幂快些离去,可他在盆景前留恋起来,站在那儿如岩边劲松,有天长地久的趋势。

“淡,你睡了吗?”

乍一听到这句问话,我还以为是白问鼎发出的,待到听明白那句“淡”,这才明白这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是白幂。

他来做什么?

我吃惊之余,往白问鼎望过去,只见倏忽之间,刚刚还站在我面前的白问鼎不见了踪影。再左右打量,床边帷纱轻拂,将床里床外的风景隔得严严实实的,他又上床了。

门外传来轻叩,有誓不罢休的姿态,我心想你敲什么敲,不应门不就表示我睡了吗?那你应该转身就走啊,非得把人吵醒? 在明白了白幂与白问鼎之间的爱恨情仇之后,我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白幂。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特不想见他。

敲门声稳定而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也有敲个天荒地老的态势。

我只得打开了门,只见月色的清辉铺撒在他的身上,他嘴角的笑意有如醇酒,眼角也有微微的醉意:“你不是睡了吗?”

不但他的笑意是醇酒,而且手里拿着的也是醇酒,我闻到了他身上青木酒香。

他喝醉了?

我想关门,把这酒鬼关在门外,可思及他的身份,又有些犹豫,在犹豫之间,他拿了酒瓶挤了进来。而且因我屋子里椅凳都是很窄小的,坐起来不是很舒服,他歪歪斜斜地直冲着我那张大床而去。

我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二哥,我们虽是兄妹,但到底是异姓的,总得有所顾忌。”

我死拉硬拉,才把他的脚步止住了,将他拉到桌子前那张唯一的大木椅上做定了。

他醉得不清,望着他迷离如雾一般的双眼,这是我唯一的感觉。

屋子里同时有了两个大男人,因屋内灯已然熄了,就让我有一种暗室之感。俗话说得好,君子不欺于暗室,何况是两位君子?所以我拿了个火折子,想把桌上灯烛点亮了,哪知道火折子刚一碰到那蜡烛,就被一股风呼一下吹灭了。

我抬起望去,却见白幂醉眼修眉,额前有漆黑碎发垂落。他正吹着头发玩儿呢,他一吹,额头那搭头发便如羽毛般地向上飘起,等那头发又垂落鼻梁了,他再吹。

我没感觉这动作有什么不妥,无聊的时候,我也常常玩自己的手指,把手指搭成各种形状。我认为每个人都有无聊的时候,特务头子也不例外。所以我用手挡住了他吹出来的风,继续去点灯烛。

可依旧是一点着了就有风吹过,一下子熄灭了。

我抬眼望去,他改了坐的姿势,手支下额,朝我浅浅微笑,额上的那缕漆黑色的头发上上下下地跳着舞。我警惕地盯着他,一边盯着他的嘴角一边点燃蜡烛。果然,点燃之时,他的表情似变得邪恶了,通俗来说就是嘴角歪了一下。

我忍无可忍,从针线篮里拿了把剪刀出来,心想不趁此时强势一下,何时才能再强势?走上前去,一把拉过他那缕头发,咔嚓一声就给剪了下来了。

咔喀那一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声音特别脆响,也让我从初始的兴奋转为胆战。心里冒出许多念头,眼前浮现了他拔剑出鞘时冰封的脸,我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成熟,总是只图一时的痛快?

我小心地望过去,却见他吹了两吹,额头上没东西了,他脸上有迷惑之色,如初醒的婴儿般迷迷瞪瞪朝我望来,浅然一笑:“绕青丝,寄相思……你既喜欢,就送给你。”

我忙把那头发丢到了桌上,心想这人到底是清醒的还是醉了,这种时候,也知道戏弄人?

额头没头发吹着玩了,他便将手里的酒瓶摆在了桌上,将一边广袖拂起,拿来了桌上的酒杯子,往酒杯子里斟酒,唇齿微启,默默饮下。作为一个醉了的人,他的动作实在优雅。不像我以前见过的饮醉之人,举着酒瓶子便径直往喉咙里倒,酒水一半进了喉咙,一半洒在衣襟上。

他之饮酒,如一幅优美到极点的水墨画。

他越喝,眼睛就越发亮,如月光照着的深潭,深不见底,幽然微光。

只有那被当成酒杯的茶杯,才能略显示出他的确醉了。

茶杯比酒杯大,三杯之后,他的动作稳定如昔,却开始慢动作了。他缓缓举杯,那杯隔了半晌,也没到嘴边,我等了又等,实在不能再等,也着实怕他再喝下去又往床边跑。因我看来,等他乱醉如泥很难,要醉不醉的很麻烦。所以,我一伸手,把那酒杯子抢了过来。他食指和大拇指保持了那捏着酒杯的形状,继续往唇边送。

他这个样子实在有趣,所以我把一个上面插了许多银针的香囊塞进了他的两个指头之间,他继续往唇边递送。

真醉了?真醉了?

针尖在暗暗的屋子里发出银色的光芒,眼看就要刺破他薄薄的嘴唇。我心中罪恶感陡生,主要是念及他清醒之后的冰封脸……刚想从他手里抢过了那香襄,侧面伸过来一只手,将他欲沾唇的香囊夺了过去。

我抬头一看,白问鼎从床上下来了,正站在他身后。

素手,香囊翠,满目忧伤浓如水。

他定定地坐着,他立于他的身后,月色如银,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倏地打了个冷战,心想自己怎么也受了夏菡的影响,把所有不可能的人都凑成一堆,胡思乱想?

咚一声响,白幂头撞在桌子上,人也趴在了桌子上,终于烂醉如泥。

此时,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一转头,这口气又提了上来。白问鼎拿着那插满银针的香囊冷冷朝我望着,脸色很阴,阴得要滴下水来:“你别忘了你的任务!”

有的时候,一想着玩了,就忘了环境险恶了,我默默地责备着自己,忙道:“太子殿下,奴婢就想给您出口气,一时间忘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他把香囊丢在桌面之上,淡淡道:“他是我二弟,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我心想您这是什么情怀作怪,自己给他设下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圈套,却不让人给他刺上两刺?就是说自己可以狠命地欺侮,却不许别人欺侮他?

这个想法,又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处于两个大男人待在闺房的困境之中,我压力很大,幸好远处传来的一声鸡鸣将我从困境中救了出来。白问鼎如来之时一样,他随着这声鸡鸣响起去得无影无踪。

在我一眨眼之间,屋里只剩下另一个大男人,趴在桌上沉醉的白幂。

我很困扰,整夜没睡,想上床去睡一觉,但屋子里有个男人,如果传出某流言:某还是黄花大闺女就与人同处一室,那该如何是好?

再说,那床虽然还在闺房,也刚刚充作了一个大男人的睡榻,上面可能还染有血迹。

我一边想着,一边在睡不睡觉上纠结,一纠结就拿了块玫瑰糖来吃,没想到吃来吃去……吃得睡着了。

我是被太阳光透往窗棂的光线照于眼皮子上射醒的。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双眼睛,乌黑发亮,睫毛卷翘柔长,脸皮上还有刷子刷过的动静。吓得我一声大叫,往后退去。离得远了,才看清楚是白幂。

对于我的慌张,他显得过于沉静,伸出手指头,在我的嘴角刮了刮,然后庄重优雅地将那手指头放进嘴里舔舔,眯着眼道:“清新淡雅,入嘴甜如蜜,是用今年的新发玫瑰制成。“

他们两兄弟都有同样的品性,都喜欢以物喻人?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他的样子到底是在品人还是品花?

可刚刚的样子实在是优雅沉静,虽是舔手指,却不像舔手指,如对影品酒,垂柳饮茶。能把一样这么俗的事表现得这么高雅,让人想起雪山浮云,万顷碧波,丛林染绿。

“玫瑰糖糖分这么多,你那牙没被虫蛀了吧?”他揭起衣襟在我身边坐下,襟底卷叶纹图案云腾霞绕。

他身上有青松的味道,是昨晚残留的酒韵余香,帷纱拂起,使他的脸明明暗暗,眼眸幽幽。

屋外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屋外传来了仆役们沙沙的脚步,那是晨早端来洗漱用品的,这声音让我以为他在屋子里逗留太久,实在应该离开了,而且应该从后窗走。

我来到后窗,推开了窗户门。窗前有翠竹摇曳,外边风景大好,我思考着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让他心无芥蒂地往窗外飞去。以他的轻功来说,这不过是倏忽之间的事,但依他的身份来说,他愿不愿意是另外一回事。

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之声:“郡主,可要奴婢们进来侍候?”

我感觉额头有汗冒出,每到紧急的时候,总会有人急中生智。所以,我看到了手上戴着的金链子,繁复的莲花花纹,鎏金的颜色。金链子从手腕滑脱,滑到了窗外的池塘边上,我一声惊叫,果然引得白幂来到窗前。我切切地望着他:“怎么办才好,这是贵妃娘娘赏的……”

在我一眨眼间,他身影倏忽飘远,我手指刚放到窗户边框上,还没来得及行动,他又回到了我身边,那根金链子到了他的手上。我原本想着他一出窗外,我就关窗户的。

门外又传来叩门之声:“郡主,王爷今日请您一起入宫,可否让奴婢们给您梳洗?”

我心想你们家王爷就在这屋子里呢,当房门一打开,看到你们家王爷当堂而立,你们的表情该是怎样的瞠目结舌?

我一想起那瞠目结舌的表情,就决定不管怎么样也要把这罪魁祸首给送出了窗去,于是再接再厉,思及他的身份以及他经常冰霜着的脸,婉转道:“二哥,这窗户开着了?”

他望了我一眼:“窗户开着好,空气新鲜。”

屋外敲门声接二连三,我额头有汗,决定不管什么婉转不婉转了:“二哥,我们虽说是皇上他老人家随手指定的未婚夫妇,但到底有那未婚二字压着,等会儿侍婢们一进门,看见这屋里头未婚的夫妇一大早待在一处,着实不好,所以……”

我以为这能略为打动他的心,哪知他施施然往桌前而去,支了下巴,望着我道:“不要紧,等她们进来了,就说本王爷昨晚感觉这里风清水凉,能使头脑清醒,所以留下来读书了。”

我望着桌上的茶壶,思及那茶壶的水是不是很凉,如果连茶壶和水一起倾倒于他的头上是不是够风清水冷?我皱眉恳切劝说:“二哥,其实一大清早,窗户外空气新鲜,更为风清水冷……”

他淡淡然道:“待会儿门开了,风从门入,门比窗户大,会吹尽满屋的存积秽气。”又关心地道,“淡,你不舒服吗?糖吃多了就会这样,等会叫人拿杯菊花清新茶来?”

屋外的敲门声停了,这让我额头冷汗更冒:她们在门外是不是听到了门内的动静,所以有了诸多猜测,后准备广而散之?

如果再不开门,这猜测会不会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正想着,门外犹犹豫豫的敲门声又响起:“郡主,郡主?”

这是那位新任管家的声音,和以前那位管家相比,这位管家办事很雷厉风行,如果再不开门,他有可能让人将门给拆了。

果然,我听到门外的大惊失色之声:“不好了,郡主很可能出事了,来人啊,帮我把门给拆了!”

我一急之下,只好上前把门开了,门外人惊喜交加,其中之一正是那管家的脸。

“郡主,您在啊?小的就是思虑太多……隔不了一会儿您就要入宫了,要叫这些奴才快些才行。”

和以前那位管家相比,这位管家的嘴也很多,往往不经意之间,你才说一句,他就唠叨上了十句八句,让你想拒绝都要三思而后行。

门只是半开着的,我用身子还挡着了那半开的门少许,可管家与侍婢们不经意的眼神交流流转,让我心乱如麻,也不知道屋子里的那个采纳了我的建议没有?

我老站在门边不让人进去,管家脸上不期然地有了异色:“郡主,你还有什么吩咐,奴才叫人去办?”

我只得把门再打开了少许,回头往屋内望过去,却见帷纱光影之间,白幂在桌前坐得极为端正,我忙把门再半上少许,笑了笑道:“今日不用你们伺候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管家愕然道:“郡主,您已经学会怎么梳双仙髻?也知道怎么用黛笔画眉?怎么使口脂晕染不会太过夸张而形成血盆大口之势?今日可是要跟王爷去皇宫,你的妆容如果差了少许,可是要被人笑话死的。”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惆怅道,“小人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在以前那户人家也是,说得太多,太过替主人家着想,太不顾及主人家面子了。”

我被他一翻话说得思虑万千,一个不小心,手里紧捏着的门框松了,让他以为我被他说动,于是率人鱼贯而入,指挥道:“快点儿,快点儿,帮郡主挑好衣服,拿出头饰,再选上好的黛墨,洗脸水准备好了。”

我闭眼在门边等着,等着他发出一声倒吸气之声,扑通跪地之声,齐呼王爷之声,小人该死之声等等。

可我等了半晌,却依旧只听到管家的唠叨,我抑住满心的疑惑转过身来,只见那白幂坐处,已经椅凳空空,窗户半掩之处,窗外翠叶摇曳。

这管家到底是专门伺候豪门世家的专门人才,所以虽然话很多,但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他倒是弄得极为清楚明白。所以,对于屋内散在地板上的茶杯、倾倒的酒壶,以及床上的凌乱,他只是评说了一下这里零乱,酒壶的价值,以及茶杯是用来装茶的等等,就指挥人把屋内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当我被她们打扮得发髻整齐,眉如远山,胭脂凝如唇齿恰到好处时,阳光已经升到了屋顶,有侍卫远远地传了口讯过来:“王爷已等候多时,请郡主快快落轿。”

待我被心急火燎的管家塞进了轿子,来到府门之前,就看见白幂已换上了织锦朝服,齐额高冠,手里拿了根双股马鞭一边漫不经心地以鞭敲着身侧,一边向身边侍卫吩咐着什么。

通体清爽整洁,威严肃穆。

我望着他额前被我昨晚剪断的那缕曾被他吹着玩头发茬,真正感觉到了世事如棋,变幻莫测,风云诡异。

武崇帝这次召见我们又要干什么呢?

我一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自上次火烧茅草屋内配件之后,武崇帝很长时间没有下旨到王府了。宫里的宠妃们也好长时间没有送那些写了许多好吃点心的名字的帖子进王府了。据多嘴的管家以他多年在世家里伺候的经验告诉我,这是一种帝王凉拌着你,冷着你的态度。作为臣子来说,此时要低调再底调,以示忏悔改过之心……管家语重心长的时候,我趁着东风和夏寄、夏菡爬上了王府的屋顶放一支蜈蚣风筝。王府迎皇宫不远,那只风筝体积太大,东风吹过,那风筝张牙舞爪地向皇宫屋顶腾腾而去。

管家站在梯子上,语气颤颤,腿脚也颤颤:而且风筝多用来传递消息,如今又是东风,也可在其上装了上毒粉、毒烟什么的。有一个著名的戏,叫借东风,那一把燎原大火,就是因为这东风而起,不知您听过没有?

我很佩服这名新任管家的想象力,不得不把风筝收了下来。

莫非这风筝收得太过鬼祟仓促,使武崇帝认为我真的没有忏悔改过之心,而有借东风之嫌?

又想起上次武崇帝把我和白幂拉在一起,莫非他当真醒悟了,后悔了?

听闻沈爵爷曾上书朝廷,把白幂的婚约明讽暗指,意思是他可以一次娶两三个,将我的名次排在最后,虽然最后被武崇帝驳斥了,但皇帝老儿一向天威难测,难免他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心生后悔之意,于是安抚过后再采纳那沈爵爷的建议?

这些我知道的消息都是从那管家那里听来的,这人倒真是一个包打听,有他在之日起,他的身影无时无刻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有了从轿子上冲下来的冲动,还没来得及行动,外边有人传诺:“宁亲王、蓉郡主在保安殿晋见。”

轿子转了一个弯儿,往另一头走了过去。

保安殿,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殿名,只觉这沿途风景很是熟悉。待看到那宫殿熟悉的原木之时,才知道,这保安殿就是原来的茅草堂,不过茅草屋顶披了黄瓦,看起来气派了许多。

迎接我们的还是蔡公公,他传达了武崇帝的旨意,让我在后堂稍候,让白幂先进去见驾,又特地派了两名宫婢,仔细叮嘱让她们小心伺候。

于是,我便处于两名宫婢的小心照料之下。每走一步,她们总是微笑着问我:“郡主,您要什么?奴婢们给您拿?”

走多几步,她们更紧张了:“郡主,东边是皇上的书房,是处理军机要事之处,没有圣旨,是没有人能进得去的。”

如此种种,让人烦不胜烦,而且蔡公公派的宫婢虽然说是宫婢,但的确是宫婢中的精英,口才都特别好,她们以每秒三十个字的速度劝说,让人听得头昏脑涨,不答应也不行。

她们的紧张让我心生同情,想着她们也不过是宫女,替人背祸消灾,受气受骂,稍不留意就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拿了只小凳子把她们打昏了,以免让她们承担下面将要发生的事情的责任。

我走出了后堂,凭着那一晚的记忆往武崇帝的住处走去,幸好这里是武崇帝用以清修的地方,所以宫婢极少,侍卫不多。我一路走去,只见繁花似锦,小路清幽,却遇不上什么人。

待走到那处石板小路尽头之处,才看见了有一个拱形小桥。小桥旁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有垂钓的一老一少。如果不是看清了那年轻的身上穿的衣服正是织锦衣冠,我当真以为自己来到了以前的小山村。农闲之时,三两个乡邻约好一起去山谷小溪钓鱼,钓来的鱼就近烧烤,就着两瓶清菊小酒,夕阳无限好。

我一路走了过去,思及两名被我打昏在地的宫女,尽量放轻了脚步。因在森林混迹良久,和野兽打交道的时间良多,倒也没有惊动两人。

风传来了两人隐约的对话:“父皇,儿臣不能从命……”

“幂儿,朕还记得当年,你跟从朕颠沛辗转时,看到稚儿饥饿,母亲悲苦,说当年你的养母为了你也是如此。为了这天下百姓能吃一口安乐茶饭,你愿意放弃一切,如今不过让你迎娶她,她是前朝公主。”

我只觉那风将我的面颊吹得冰凉生疼,伸手一摸,却发觉自己的面颊已经濡湿。我忽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听觉却还是那么灵敏,声音依旧被风吹进了耳内:“不,儿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眼前如翠的绿色,明黄的屋顶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色。屋顶有云腾雾绕,枝摇影动,待到手背再有水滴滴下,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下雨了。不要哭,不要哭,我告诉自己,他原本也不是我的期望。

武崇帝振衣而起,池塘边那两根钓竿跌落水面,白幂跪在了他的面前,面对龙颜震怒,他表情依然淡定无波。

“恕儿臣不能遵旨。”

“朕下达的旨意,没有人能违抗,朕虽被天下人称赞仁厚,但同样也可让血流成河。”

武崇帝离去,足靴落在青石板上,如急鼓鸣金,转眼之间便消失无影,只留下了白幂依旧伏地而跪。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直立起身,远处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得老长老长,使他看起来萧瑟而孤单。

他只想把心底的位置留给芸娘,她是他心底那朵永恒不灭的云彩。

可从什么时候起,我心底也有了期望?

从武崇帝下旨之日起,我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但他那时没有拒绝,便使我心中有了略微的期望?

可这期望到底也是薄瓷杯子,落地就会粉碎。

我该走了,想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发现脚已经麻了,手肘也隐隐作痛,我想起了第一次到王府他问我的话:“还会痛吗?”

我尤记得那时他的样子,幽幽暗暗的眼眸在灯烛照耀之下如珠玉柔光。

有脚步踩着碎叶的声音越来越近,露珠滚落叶尖,枯干被碾得粉碎。我却越急却站不起来,那脚底麻意混着心底冰冷凉意向我袭来,让我跌坐于草地之上。终于,那玄色绣金的靴子停在我的面前,抬眼之处是他戴了玉扳指的手。

那手对我来说,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来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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