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几时下凡尘——九寨沟一瞥
方天化
2000年8月9日—12日，我终于游览了期待已久的九寨沟、黄龙仙境，领略了瑰丽多姿的高原风光，补上了一堂生动、丰富的藏羌文化课。
一、天高气爽的高原
扬州亚星大客车在山谷中疾驶，将成都的湿热与都江堰的晦暗抛在了身后。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平直的柏油公路，两旁一会儿是山涧，一会儿是爬满绿树与青藤的山坡。
从车窗望出去，远处最高的山峰还凝着白雪，三角形的山头宛若金刚钻石一般，发出耀眼的白光，与西藏圣山冈仁布钦愈发相似。下面的山坡郁郁青青，有的地方竟呈现出大片的暗蓝色，引人遐思。
阳光明媚，无人照管的牛群、羊群在山坡上悠闲地踱步，享受着蓝天白云的惬意。
啊！高原、山谷、河流、溪涧……你们是一组组美丽的诗篇，是一首首赛过喜多郎音乐的混响，是人类最好的陪伴，我向你们致敬！因为你们亘古的默默守护，才使人类有了种种愚昧行为之后，仍然可以回到大自然宽厚的怀抱，休养生息。
大地，母亲！在这里，最能体现人与自然的眷恋。那冲出山谷的清澈的溪水，仿佛伟大母亲的乳汁，流向她嗷嗷待哺的婴孩。
因为你的存在，我意识到人性亦可以冶炼得如此丰厚、博大和刚强，一往情深。
二、叠溪海子与松潘古城
中午在茂县午餐后，客车便向九寨沟放马飞奔。沿途都是像我们一样的旅游者。
离松潘还有几十公里，车左边的河谷逐渐变成了湛蓝的海子。“海子”在藏语中是“湖泊”的意思。在一个最大的海子边，车停下来。导游解释说：“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叠溪海子。过去这里有一个叠溪古城，1932年的一次大地震，将整个叠溪古城埋在了水下，全城三千居民全部遇难，形成了现在的海子。”
我望着幽深得有些吓人的海子，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可爱的事物都有它可怕的一面，大自然的瑰丽往往也与它破坏的威力联系在一起。那些美丽的魂灵，仿佛还在海子里游荡，闪烁着不可思议的灵光。而我只有为他们默默祈祷。
暮色中，松潘县城一晃而过，而古城墙上“松州”两字仍然跳进了我的眼帘。
松潘，古名“松州”，现在的城墙为明朝时建，距今600多年。导游称其城墙厚度超过北京古城墙5公分。松潘是川西北军事、经济重镇，对辖制整个阿坝藏族、羌族地区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又是藏、羌少数民族与内地交往的集结地，各少数民族与汉族的血脉在此交融，年代久远。路上，我看到有一座宾馆称为“姜维宾馆”。据说，蜀中名将姜维的母亲就是茂县人。
松潘是被四面城墙完整围住的古城，里面有灿烂的阳光与悠闲的人群，古老的日月与从容的生活静静地流淌，不会带给你现代社会的苍白、失衡与焦虑。
三、灌顶
若说都江堰市与汶川、茂县之间，主要的景致是羌寨的话，那么，松潘过后的景致就是藏传佛教的寺庙了。
一股股凉爽的清风，吹过建于山腰与山谷地带的羌寨，雪白的涧水、墨绿的山川，景色是如此协调。我不禁想，与其有万卷诗书萦怀，不如有一腔灵秀系心。
羌寨的碉楼，可称为古羌人生活的活化石吗？
而那一颗颗“钻石”，在藏族聚居的青藏高原上熠熠生辉，这就是藏民精神生活的核心——藏传佛教寺庙。
且不说车窗外成群的牦牛梦一般掠过，也不说五色的经幡花一般飞扬，单说那星罗棋布的寺庙，有的孤傲地伫立在山坡上，更多的则是被藏族村寨簇拥着，众星捧月般地发出它骄傲的光芒！
接近九寨沟之前，听说松潘境内有三座最具特色、最有名气的藏传佛教寺庙。我只记得两座，一座大概称为“桑巴寺”，另一座是“尕咪寺”。
我们拜谒的是“尕咪寺”，它的门楣有汉藏文字题写的寺名，汉文全称大约是“小西天尕咪寺”。
寺庙不大，是三进深的宅院，给人完整的感觉。游人如织，都披着开了光的洁白的哈达，上面粘着蓝色的“驱邪符”，十分好看。
旅游团面前，都有一名寺庙讲解员热情而精炼地讲解着这座寺庙的历史及注意事项。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个子高高的清秀文雅的藏族青年。他流利的普通话、礼貌文明的举止、渊博的藏传佛教知识，完全像一位汉族大学生。他说他是松潘县城佛学院的学生，我却觉得他像做着外贸生意的现代青年。而他滔滔不绝的佛学讲解以及对本民族文化由衷的自豪与激情，不禁使我对他肃然起敬。
他介绍说：“这座寺院已有800多年的历史，大家看见的这张唐卡已有538年的历史。历史如此悠久，而唐卡并不褪色，证明唐卡制作确有独到之处。这座寺庙是苯波寺庙。它来源于佛教之前的苯教，是西藏最大的宗教。由于它是苯教与佛教不断斗争而最终结合的宗教，因此它的咒力和愿力极大，独树一帜，而苯波教的特色正在于此。这座寺庙的活佛已是20世转世。活佛每转世一次，他的法力就增加一次，这完全是真的。恭喜大家，大家很有佛缘，本来活佛经过长达三年的闭关，刚刚出关，今天正是他出关13天，他可以为大家开光、灌顶。”
这位活佛的法力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据寺庙周围的群众讲，他预测未来，极其灵验。
大家四散开来，拣选开光玉器。我走向这位青年，问道：“藏传佛教分为红、白、花、黄、黑五种，你说的这座苯波寺庙，是否属于黑教？”他年轻的脸庞露出为难之色：“是……属于黑教。但你不能对喇嘛这样说，他们会不高兴的！”我甚为不解：“黑色，只是颜色的一种，有什么不对？”我心中想，现代人将黑色誉为永远的流行色。而我竟然忘了观察“尕咪寺”墙壁是否涂上了黑色。
活佛在寺庙最后一座殿里，诵经、开光、灌顶。我匍匐在他面前，我的玉佩上的序号正好是“13”。我静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这次难得的缘分，或许能为我解开盘亘很久的禅宗与密宗之争。
一走进这最后一层佛殿，我的内心就有说不出的清凉。而活佛那温厚的手掌，并不短暂地在我的头上抚过之后，我的身心愈加清凉起来……
我的愿望与我的身心，就这么奇妙地与这座寺庙联系在一起。
于是，我懂了，禅宗与密宗，开悟与灌顶……
从此，有一种纯洁的灵性浸溉着我的心，有一种浑厚的圣力包围着我的身，灵与肉由此浑然一体，我懂了什么是“欢喜地”，什么是“无垢地”。
灌了顶的禅者，如虎添翼。
近阅《能海上师传》，其中能海上师由藏返川，遇黑教寺庙，说：“苯波粗而不细，稍有道理。”遂献哈达。吾对其说，不敢苟同。
四、啊，九寨沟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北宋?苏轼
苏东坡的这首诗，名闻遐迩，由此引来多少人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向往与嫉妒。
九寨沟的横空出世，则把这种向往与嫉妒引向四川。
记得某一本旅游书上曾有一句感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九寨沟更美的地方？”
确乎如此！
九寨沟就是上天赐予凡间的礼物，就是一下嫁人间的仙女。你再不用怀疑世上哪有如此高蹈飘逸、空灵出尘的境界，也不用担心这秀逸美艳、明眸善睐的仙境是不是存在于凡尘。这一切，就在九寨沟。九寨沟会向你证明，确实有出世间的境界，那是多么的完美、圆满、欢快……
珍珠滩
当我还未从对若干海子的浏览中回过神来，珍珠滩又给予了我巨大的震撼。那欢呼着的巨大溪流向我扑来，从我脚下流走，而我仿佛要被它卷走。那简直是歌声的海洋，淹没了我的神思。山上山下，雪白的浪花，汹涌澎湃，水中也有树根、水草。我在栈桥上，沉醉在轰鸣声中，仿佛漫山遍野的珍珠绽放，带来欣喜、清爽，以及一丝畏惧。
哪里还有这么美丽的水呢？与此相比，西岭雪山的溪流简直是小溪，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则有些令人恐怖。
珍珠滩，她恰似正值花季的藏族少女，用她青春的激情奔向你、拥抱你、征服你、淹没你。未逢诗人不献诗，不是情人不泪流，你自去体会这份饱含生命激情的爱吧！
五花海
五花海被称为九寨沟的精华所在。我想，首先是因为它有良好的地理特征。远处是高山，近处是五彩斑斓、光可鉴人的海子，脚下是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草坂，分布得完整而舒缓，层次分明，便于观赏。
沿海子绕行，可以清楚地看见湖中钙化的树根、五颜六色的水、成团缠绕的鱼，这是幸福、温馨的时光。宁静的瞬间，与凡尘契合。朵朵鲜花，绽放在草坪上，是五花海的陪衬。
长海
长海是天池的妹妹吗？妹妹比姐姐更漂亮！
长海，是九寨沟最大的海子。
它静静地躺在高原上，做蓝天白云的镜子。湛蓝得不含一丝尘埃，使人不愿去打扰它。
它应是山中默默留守的仙姑，温婉而娴静，无所期盼，绝无等待。你在一瞥之间，心中便又添上了一种秀雅、温淳、宁静的情愫。
诺日朗瀑布
游览了犀牛海、老虎海、熊猫海、箭竹海以后，我又观赏了九寨沟另一类风景的代表——诺日朗瀑布。
诺日朗，藏语“男神”的意思。它正处在整个九寨沟的中心。现在的九寨沟由三条沟组成：日则沟、则查洼沟、树正沟。
据说，诺日朗瀑布是中国跨度最大的瀑布。丰厚的水源从平顶一样的高山落下，形成激越飞溅的浪花，正是它激发了新一代诗人杨炼的灵感，写成了风靡一时的诗歌《诺日朗》。
雄浑、激昂、桀骜不驯，是它的性格，也是藏族同胞的写照。不论在豪迈歌唱着的夏天，还是在“沉默是金”的冬天，它都以不屈不挠的意志，挺立在青藏高原。
五、黄龙，人间瑶池
黄龙，在九寨沟的东南。
这里，有宽阔的山谷，盘旋而下的溪流，是另一片沉寂美丽的空间。
若说九寨沟具有秀雅飘逸的气质，那么黄龙则有一种浑厚阳刚的魅力。
山行，需要刚毅。抬头眺望，两山之间，碧蓝澄净的天空，硕大洁白的云朵，映照你一尘不染的心灵，心灵扩展得如山峦一样巍峨，天空一样广阔。
山上有两座寺庙，一座称中寺，一座就是著名的黄龙寺。黄龙寺建在山巅，海拔3500米，实际上是佛道混合的寺庙，前殿祭祀的是得道成仙的黄龙真人，后殿供养的是观音菩萨。黄龙山上的寺庙，都较冷清，黄龙寺的游人也很少，更看不见一个僧人或道士，难道无人看管吗？
在山顶上，色彩斑斓、五彩缤纷的钙化池，和盘托出，游人纷纷惊呼：“太美了！”这就是黄龙的压卷之作：五彩池。
确实太美了！阳光下，五彩池像几条巨龙，鳞光闪闪，又像无数条金蛇舞动着，有着耀眼的光芒。大自然的神工鬼斧，竟然能沉淀出如此深沉、令人心醉神迷的色彩！这真是光与影的杰作！
六、茂县，古朴宁静的山城
从黄龙下山后，暮色中，汽车从川主寺旁急速掠过。
川主寺，位于九寨沟和黄龙之间的交通岔道口，在这里，向北的路分成两条，左边通向九寨沟，右边通向黄龙。
这里，不久会建成一个机场，名“九黄机场”，专为各地游人游览九寨沟而建，从这里到九寨沟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史书记载，川主寺原本为祭祀三国蜀王刘璋所建，现在祭祀的是大禹、李冰和刘备。大禹被认为是绵阳北川人。绵阳北川毗邻松潘，也是一个藏族聚居的县，以山峻水险和出众的石匠著称于世。车过川主寺，在松潘附近，随处可见产地为“北川”的花椒。
12日，我们在茂县逗留了一个上午，使我可以较仔细地观察这座古城。
整个阿坝州，北面有两座重镇，西北是阿坝县城（新中国成立后分为阿坝、红原、若尔盖），东北是松潘县城。阿坝县城，被称为“阿坝的成都”，与松潘一线，扼制住四川通向甘肃南部的大道。
阿坝州中部一带则是马尔康、茂县一线，往南则是卓克基、汶川一线，再往南则是小金（懋功）、都江堰市一线。
现在，让我们回到21世纪的今天，审视这座曾作为红四方面军总部的县城。茂县，人口10万，羌族9万。羌族，据说是中华民族的娘家人，黄帝的妻子就是羌族人。多么古老的民族啊！“五胡乱华”时，羌族赫然在列，历史留给我们羌族曾经辉煌的遐思。
羌族汉化的迹象非常明显，其姓氏也完全采用汉族姓氏，几无差别。我在茂县城内大桥上认识的羌族姑娘，名字就叫“何翠妹”。
茂县是一座古朴的小城，半个小时可以游完全城。以大桥划分，桥西是过境公路，左右排列着茂州宾馆等饭店、旅社；桥东则是茂县主城，古老而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古老的集市，有一种悠然自得的感觉。
何翠妹给我做向导，游览了茂县唯一的名胜——南清宫。南清宫似乎又称“太清宫”，位于茂县东南，坐火三轮，十几分钟便到。南清宫是一座整洁、优雅的宫阙，我惊讶于它的漂亮与规整。其宫殿建筑完善，别有情趣。它由道士掌管，是一座道教庙宇，但仍然是佛道杂糅。
大殿外，一群教师模样的女人，围坐在道长身旁，倾听着道长的讲解。
第一座殿，供奉的是张天师及太白金星等道教神祇。
第二座殿，供奉的大约是李冰。
第三殿，也就是最后最高的一座，供奉的是观音菩萨。
它的宁静与深藏不露，使我想起了曾经脍炙人口的无名氏爱情小说《塔里的女人》，书中的女主人公最后寄居于四川西部偏僻的寺庙；而南清宫的优雅、亮堂、明丽，却丝毫未有一丝冷僻、惆怅的情调，这又与《塔里的女人》所记载的那座寺庙完全不同。
它给了我意外的惊喜！
向南，就是都江堰，就是成都了。
二○○○年八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