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残音低头看了看我，发丝扫过我的脸颊，有点痒。可是我没有动。他继续说：“莫公子，我们好久不见了。”
莫北依旧没有理他，只见那个婢女倒在一边的地上，只是看了看被他揽住不能动弹的我，伸出左手，掌心向上，遥遥对着我，说：“小小，过来。”
夜残音握住我推他的右手，执起凑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温暖的嘴唇贴在我的手指上，他说：“只是一杯茶，难道都不行吗？小小。”
我条件反射的要往前走，却忘了夜残音还揽着我的肩。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夜残音就把我拽了回来，惯性使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残音拍了拍旁边的墙，让我不得不倒退了一步。
我偏头，看着夜残音。夜残音也看着我。两个人对视了半晌，我对他说：“放手。这话若是换做旁人说出来，师父、阮郁，
我摸了摸耳朵，甚至是莫北，我都会感动。”
夜残音挑唇一笑，道：“他让你过去，你就过去。我抓着你，你就让我放手？”
我没说话。
夜残音又看向莫北：“今日巧遇故人，想请她去我府上饮一杯酒。难道莫公子这都不允？还是说……”夜残音眼睛微微眯了眯，“莫公子想和我们同去？”
莫北举起的左手放了下去，复又抬起，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金边折扇。折扇“唰”的一声打开，近的让我觉得他的呼吸我都能感觉到。夜残音见到我的动作，缓缓扇动，对夜残音道：“饮酒，我没兴趣。”
夜残音的瞳孔倏然一缩，脸上的笑意却更深，对莫北说：“既然莫公子没兴趣，那就先回府罢。我与小小单独叙叙旧。”
“没……”我不着痕迹的退后了半步，脸上神情却又不变，对莫北说：“呵，我道是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对我说‘不’——原来是莫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十分的强调了那个“单独”。”
我翻了个白眼。
莫北倒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小小是我的客人。除非她愿意跟你走，否则，我定要将她带回去。”说着，我想，手里的折扇又扇动两下，一片潇洒风流。
我却觉得有些奇怪。折扇虽然最早出现于南北朝时期，也就是现在的南齐。可是这时并不流行，只是很少数的人才会用。我平日见多了各地的公子，却也很少见到有人用。莫北是从来都没有用过折扇的，更何况，我看了看那扇子镶的灿灿金边，总觉得和莫北平时的装扮很不搭。
不过话说回来，他今天穿的这衣服，上次他这样跟我讲话的时候，和他平时惯穿的一袭简约黑衣也不太一样。他的家，我想，他的家不应该是金碧辉煌极尽奢华才对吗？
我寻思着问他：“你家在这里，怎么你人总是在钱塘？”
夜残音斜斜挑起一个笑容，眸子深深的看着我，说：“那是因为你在钱塘啊。往那里一站，夕阳已落，灯火阑珊，少了些收敛，多了些张扬。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我心里不由得想，他前几日到底是到哪里去了？
我的思绪转了几圈，莫北和夜残音都没有说话。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喧闹声也小了许多。我又动了一下肩膀，原没有指望夜残音放开我，抱着手臂笑着看我。
我的呼吸滞了一瞬。那双眼睛被他血红色的衣服衬得，泛着一层嗜血的光芒。夜残音揽着我肩膀的手突然紧了紧，眼里含着笑意的问我：“吓着你了？”
夕阳让他血红色的衣服更显了猩红色，可是他却奇迹般的没有更加禁锢我的动作，反而把揽着我的左手收了回去。
我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抬步向莫北走去。
等我一步一个脚印十分谨慎的走回莫北的身边，我在心里由衷的舒了一口气——我的胸口不疼，皮肤没有突然变黑，头不晕，脉门也没有异常。我把所有武侠小说里面提到过的中毒该有的症状全部想了一遍，统统都否定掉。我是傻子才会真的信他这句话。然后迎上莫北的眼神，她该不会是被人群冲散了吧？正要回头，几不可察觉的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莫北移开眸子看向夜残音。
我也转过去看他，只见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笑着站在原地。见我看他，便对我笑着道：“小小，如果舍不得我，现在回来我身边还来得及哦。”
我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莫北没什么表情变化，对夜残音道：“夜公子这次倒是大方。”
我余光瞥了他一眼，没听说过莫北喜欢这样讽刺人啊。夜残音也是惊讶，“啧啧”了两声，道：“难得啊，我出声道：“对了，真是难得啊。我居然把莫公子气的这样说话，啧啧，可真是旷古奇闻。只不过……”夜残音的左手状似无意的抚了抚自己的右胳膊，“没听说过莫公子是左撇子啊。是不是上天的安排呢？”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甚至能清晰的辨认出他的每一根睫毛。怎的今天一直用左手呢？”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我站在莫北的右边，低头看了看莫北，确实是左手执扇。不过……我再看看夜残音。他怎么会……
我正要拒绝，突然身后又是一个男声响起来，那样清冷却又蛊惑人心弦的声音，说：“当然不行。”
许是我隔着他的身子看他左手的动作有些怪，莫北伸手把我的身子扳正回来，胳膊搭在我肩上，也摸了摸我的耳朵，眼睛淡淡看着夜残音：“夜公子如此关心在下，倒是让在下受宠若惊。”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欢快，我却心里一紧。
莫北的胳膊圈着我的肩，这是情侣间常做的动作。我和南木却很少，因为南木喜欢牵着我的手。可是此时，我心中那一紧却不是为了这个姿势，而是——夏天的衣服本就很薄，我的后脖颈处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莫北胳膊有一点点很细微的颤动，还有一股温热而湿润的感觉。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因为索酒的婢女在旁边。笑道：“我家在这里。当时我没想起来这门功夫的名字。
夜残音走近几步，那是——
莫北的血。
我伸手扶上了莫北的腰。莫北的身子先是条件反射的躲开了那么几毫米，旋即明白我的用意，却没有靠在我身上，而是转过脸来，给了我一个让我安心的笑容。
我怕莫北的伤势出问题，便对夜残音说：“夜公子若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跟我们回家去。莫北那里有许多烈酒，我便陪公子喝一杯。如何？”
夜残音看向我，目光又落在我搭在莫北腰间的手掌上，说到名字，眼神紧了紧，脸上却还是在笑。盈盈看我，笑道：“本少忽然想起，前朝有名著名的诗人，姓张。所作了一首有关饮酒的诗，甚是著名。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风花雪月的人？
夜残音伸手搭在我肩膀上，半揽着我，凑近在我脸边笑着说：“我正在愁漫漫长夜不知如何度过，就遇到了你。小小擅诗词，一定知道这首诗的吧？”
我和夜残音同时望过去，我买的那些东西散落了一地。夜残音斜斜倚在旁边的墙上，只见莫北一身黑色的华服站在巷口。黑色丝制的外袍宽大，似水瀑倾泻，泻出漫天的夜幕。衣上以银线绣着几朵雪白的花，如盘口大，漂浮在衣摆和袖口处，周边又滚着一条金边。那衣服虽质地极珍贵，可穿在他身上，半点也遮不住他的光芒。素雅却华贵，简约却雍容。
我心里徒然升起一股怒火。世上有关饮酒的诗何止千万，姓张的人更多。他这么含糊一说，别说我在诗词上的造诣并没有那么高，就算是我把历代所有的诗都记在脑子里，说：“她叫霁云。”
我心里一惊，一首一首跟他说下去，只怕也要说到三天以后。更何况！
我扶着莫北的手掌紧了一下。夜残音一定是知道莫北受了伤，因此才故意这样。莫北现在虽然一手执扇，一手搭在我肩上，看似潇洒，实则脸色都有些白。
于是没好气的回夜残音说：“夜公子想必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怎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和我苏小小共读诗词，是要排队的。”
这话我说的气势很大，笑着对我说：“这是传音入密。可是夜残音……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
我想起来了，实则也真的是没有掺假。我苏府虽大，可总不能像煮饺子一样的塞的满满的。再者，吟诗作对毕竟是优雅事，我也不能破了气氛。因此明说了每日只见九人，其余人，那是真的被拒之门外只能排队的。
夜残音“哈哈”的笑了两声，问我说：“那我排在什么时候？”
我抬了抬下巴，有些桀骜的道：“这种小事我怎会知晓？去问我府中管事罢。”
夜残音还是那副笑容，只是我这话说完，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到一毫米的地方响起来。低低沉沉，他的眼中笑意锐减。我感到莫北的血顺着我的背脊流下去，却只能脸上一丝一毫都不显出来，淡淡的说：“夜公子，还有一事，我需要提点你几句。普天之下众人皆知的事情还有一件，那就是……”
我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我苏小小说了不见客的时候，是任何人，都不能把我拦下来讲话的。”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莫北府上的。”
我半是惊讶半是奇怪的瞥了瞥旁边的院子，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占地也不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这记性，估计只有苏府的一半大，和莫北或索酒家根本就是没得比。自从夜残音翻身飞入围墙，我整个人就开始脚步发软。为难了莫北，又给忘了。”
身后半天没有声响，一边要顾忌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势，一边又要照看着我，倒是辛苦。
两个人一路走回院子。一路上倒是我比较急，一直催促他快些回去处理伤口。莫北却闲闲的，步子并不急促。这么走回去，路程不远，却也走了一两盏茶的时间。
待他的府邸遥遥在望，我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
莫北却忽然伸手一拉我，止住我的脚步。只是一座很普通的院落，根本就不像是夜残音的风格。我奇怪的看着他，他却突然走向旁边的一个人，传音入密，出手如闪电般的轻轻拍了一下那人的后脖颈。那看似轻缓的一掌，却让那人立刻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我这厢还没有反应过来，莫北已从怀中摸出几块银子扔到那人身旁，又将他身上的外套褪了下来，走回我身边，把那件外套披在了我肩上，才复又拉住我的手，说：“走吧。”
我跟着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望了那人一眼。夜幕中看不清楚他的身影，这就是武侠小说里面大侠们常用的武功啊。莫北也会的，却听到莫北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只是拍晕了。”
莫北负手站着，没有说话。
到了府中，我原以为莫北会立刻喊人给他处理伤口。却没想到他突然一个使力将我拉到他身前，两手圈住我，低头凑在我的耳边。这动作让人看着，那可真是亲密至极。我在心里叹气，早知道要在古代留这么久，当初我就应该去学武功。可莫北的声音却清冷的有些凛冽，低声道：“不要任何人知道我受伤了。懂吗？”
我诧异的想要问他，莫北却将我抱的更紧：“小小。”
我升调的“嗯”了一声。莫北为什么不让任何人知道？这里是他的府邸，是他的地方，是他的家。他为什么不让他家里的任何人知道？
莫北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耳垂上，刚才那个声音近在咫尺，我的脖子瞬间僵了一下。
接着，莫北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了点笑意的说：“回去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烧掉。不要让任何人看到。烧完之后来我房里找我。”
我还想问什么，莫北胳膊上又加了点力道，声音提高了那么一点点点的对我说：“小小！”
我在脑袋里迅速的将所有的事情想了一遍。这样近的距离我不太舒服，伸手推了推他，问他，他却纹丝不动。
夜残音知道莫北受伤了，但莫北不让他自己府上的任何人知道。他刚才和我一路走回来，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说这些话。可是到了府上，倏然回过头去，到了院子里，到了他所谓的“任何人”的面前，他却突然抱着我讲。他会传音入密，他可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可是他没有用。
我轻轻推开莫北，绽开一个许多年前，曾几何时，我对南木绽开过的笑容。然后踮起脚尖，伸手抱住莫北的脖子，嘴唇在他的脸上轻轻一碰。说：“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