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笑，是个力气活，腹肌要用力，使劲，一口丹田气，憋出一脸灿烂如烟花的笑，从大腿根到后脖颈一块颤抖，然后嘴角大幅度裂开，鱼尾纹挤出一层一层又一层，发出豪迈的胸腔共振音：“哈哈哈哈哈。”一切要真诚且真实，才能看起来这个笑对得起观众。程意背着破包，站在楼梯口，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门帘里人影闪动，传来阵阵笑声，深呼吸，丹田用气，挤出了满脸的笑，尽量提醒自己，要笑的漂亮！
笑对于程意来说不是享受，也不是折磨，而是动力，套用日本动画片的话，是生活的奥义！程意的生活，不用带上一脸悲催模样，只要平静的讲述，就够身边的那群流氓文艺女青年们哭泣三周以上，可是就算感动了天下，也感动不了生活，因此程意从不诉说，从不摆出一幅敏感受伤的面孔，用程意的话形容：“敏感这词，听起来就像是肥猪肉，油腻腻，软塌塌，戳一下，稀里哗啦流油，我那么穷，敏感不起。”
刚刚跑了四个小区送完晚间牛奶，又去打扫了一栋教学楼，程意腿脚酸软，此时需要的不是哭天抢地抱怨世事不公红颜命薄，而是趁睡前这会，和宿舍里的流氓文艺女青年们聊聊八卦，说几个段子，用“我辈岂是蓬蒿人”般豪迈的大笑，按摩一下全身的筋骨。
“姑娘我回来了！”撩起门帘，程意一垂首，再抬眼，满屋笑声：“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想锁门了！”屋里加上程意，住了八个人，不得不说，那种上床下桌的宿舍值得羡慕，可是没上那好学校，只能忍受屋里四张上下铺，两个长条桌的“闺房”，地上没有地板，连瓷砖地板革都没铺，水泥地面开着一条一条的缝，倒一杯水，不用说句话的功夫，楼下就能接满一杯，原封不动的给你送回来，可就这么一个破宿舍破学校，也让程意为了学费生活费住宿费等等，愁得发如雪眉如霜。
“程意，快，吃黄瓜，专门给你留得。”肖潇端着水淋淋的盆子冲上来，往正在脱衣服的程意嘴里塞一根黄瓜，程意大口嚼着：“嗯嗯，谢谢，谢谢，姐们太够意思了。”肖潇也是穷人家的女儿早当家，和程意一样靠助学贷款交学费，却不甘和程意一样拼死拼活挣钱，大一认识了大学生艺术团的姐妹们，买了几身廉价的时装，跟着姐妹们出去赶场子跳舞唱歌，居然能挣不少，够肖潇吃饭穿衣，够肖潇三不五时给程意留下两个包子或者一根黄瓜。
没等程意洗漱完，熄灯了，女生宿舍因突然的黑暗惯例似地叫了一嗓子，然后沉寂了，程意端着盆挽着裤腿回宿舍，卧谈会正开着，程意把床铺好，搬着小炕桌往外走，马雯雯探头叫了一声：“程意，还出去学习啊？”
“没写作业呢。”
“哎呀，作业！”程意一嗓子，叫出了好几个宿舍的人，顿时小桌板小板凳在楼道里摆了一排，女孩子抱着零食捧着作业纷纷凑了出来，程意坐下没写俩字，马雯雯穿着真丝小睡衣凑了过来：“程意，你今晚能写完不，写完放我床头，我早起抄。”
“能写完。”程意头也没抬，马雯雯凑上去冲程意大声的啵一口：“好了，算我谢谢你了啊！”
“你个死流氓。”程意笑着推了马雯雯一把，肖潇端着凳子也跑了出来，坐在程意旁边：“我也写点，待会你写完了我直接抄。”
“得得得，我就是神牛一号，劳苦功高。”程意笑着，低头在楼道昏黄的灯光里写着，女孩子们说是出来赶作业，其实聊天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肖潇也一样，神秘兮兮的把刚烫的红烧狮子头凑近程意：“知道么，谷小杰被开除了。”
提到这个，程意全身抖了一下，抬头，大眼睛眨了眨，挤出了一个惨淡的笑：“这操蛋的社会。”说完，低头继续写，肖潇也缩了回去，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写着一边念叨：“不过说起来，谷小杰她家那么有钱，就摆不平这件事儿么？以前还以为她家牛的不得了，现在看来也就那样。”
程意没再接口，写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带点泄愤的意味。理工科的作业，大部分还真不是计算推演，大部分是对原理的考量，作业本上写着密密麻麻关于原理的概念和解析，程意写的手指头都有些酸。
第二天下课，程意站在食堂外面的布告栏前面，仰头看着上面各种通知，交水电费，出售二手电脑，租房，收书等等，最新的一张，飘扬在那里，是关于谷小杰的处理通知，看着通知，程意回想起那天中午放学，一贯沉默的谷小杰自己跑回宿舍，背了一张长条桌子冲了出来，往人来人往的学子广场一放，蹭蹭上了桌子，拿着扩音喇叭，高声朗诵起来：“孟亭春，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你下三滥！你是个臭流氓，你……”程意当时满嘴嚼着包子，背着破包匆匆去留学生部打工，被这一幕惊呆了，包子都忘了咽下去，看着谷小杰在越来越多的围观者面前泪流满面满脸通红控诉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孟亭春”——机械学院的教导主任。程意听着，心里暗叫通快，嘴里喃喃的嘟囔一句：“还挺押韵。”
现在，谷小杰已经回家了，宿舍空了床，桌子也搬回去了，谷小杰的名字在这张通知上飘着，孟亭春却还在办公室里，程意看看发红的教学楼二楼那间窗户，叹口气，那窗户的里面，孟亭春正在等着自己。
“请进。”孟亭春很得意，看着程意一脸烦躁的进门，他莫名的觉得很高兴。程意长的漂亮，真漂亮，可惜没钱买衣服，一年到头，就那么几身灰突突的衣服，鞋子不露脚趾头不换新的，听说裤子还是捡宿舍人不要的。看着程意背着那缝了无数遍的破包，穿着那身自打大一就没怎么换过的衣服进来，再看看程意粉白的小脸，孟亭春站了起来，一伸手，程意厌恶的一躲，孟亭春一抬眉头，缩了手，却笑了出来：“哎呀哎呀，你看看你，客气什么，来，坐。”孟亭春指着自己身后的沙发，程意冷笑，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抱臂看着孟亭春：“孟老师，你找我有事儿？”称孟亭春为孟老师，因为孟亭春这学期代课，教城市轨道交通这门课，要不是选了这门倒霉的课，程意也不会被孟亭春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了。
“程意啊，你看，孟老师一直很喜欢你，你是个朴实的孩子，学习刻苦，又这么坚强…”孟亭春说一句，就把凳子往程意身边凑一下，程意看着孟亭春，一脚踩在孟亭春的凳子腿上，假作歇脚，其实使劲蹬住凳子，孟亭春挪不动了，一低头看见，冷笑抬头：“不过啊，你上课的态度实在是欠缺。”
“欠缺啥？”程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看，这一个月，你请了三次假了，这样下去，你可就危险了。”孟亭春坏笑，伸手拍拍程意的膝盖：“程意啊，你上课，可要跟你的名字似的，有诚意啊！”
“老师，我姓程，不姓有。”程意缩了腿，孟亭春又凑近了一步，对着程意：“其实吧，你这个孩子，我挺看好的，你看你现在大三了，下学期你就要准备毕业设计了，找工作什么的，有人推荐对你帮助很大…”
“孟老师，我请假是要去打工，我连饭钱都挣不出来的话，没饭吃就饿死在宿舍里了，就别提上您的课，接受您的帮助了，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几次得了，好吧？”程意有些烦躁，孟亭春一口一个“看好你”，程意听着，就觉得如同三伏天靠近了猪圈，由衷的恶心。
“程意，老师不是想为难你，可是孩子也要懂事啊！对吧？”孟亭春一副把问题抛回来的模样，得意洋洋眨巴着小眼，程意实在是坐不下去了，起身，一咧嘴：“孟老师，我懂事儿，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您的课我肯定考90以上，将来毕业设计肯定好好做，离开学校我一定老老实实做人，绝不辜负您的教导！”说完，蹭蹭后退了两步：“孟老师，我还得去留学生部打工，我先走了，咱俩有空再聊，我陪您聊个几百块钱的！”说完，程意也不等孟亭春说话，开门闪身而出，孟亭春咬了咬嘴唇，听着外面楼道里蹬蹬蹬的脚步声远去了，孟亭春恨恨的将凳子踢回了桌子旁边，哼一声：“小妞还挺辣。”
程意端着中文课本，一字一顿的朗读者，听者是日本留学生铃木崇，这个读课文的活，一小时10块钱，程意觉得赚的轻松无比。
“程，程，你停停。”铃木那僵硬的中文打断了程意的朗诵，程意停下，铃木严肃的说：“程，你不能这么读。”
“那你要我怎么读？”程意纳闷。
“你这样，啊啊啊啊啊啊，没感情的！课文，对话，两个人你说我说，要有感情的！”铃木比划着：“动漫，声优，知道么？”程意不由得头大，声优？读个课文用得着这么专业么？
“你看，这里，惊讶，要真的惊讶的读！”铃木示范着惊讶的表情，张大嘴瞪大眼，活像是周星驰被点了穴。
“好！”程意一点头，不就是声优么？只要不是女优，随意了！偌大的教室里，程意和铃木二人，张牙舞爪挤眉弄眼眉飞色舞，把一篇问路寒暄的课文，读了个波涛汹涌。
“程，这是钱！”工钱一个月一结，铃木用白色的信封恭恭敬敬递上来，程意笑出个桃花三月，虽说白信封看起来有些怪异，可是里面的银子可是赤裸裸的红票。
“程，这个，我买的，不好吃，你吃。”铃木崇递上一个塑料袋，一脸善良，铃木知道程意家境贫困，偶尔会有这样举动，本意是好的，但是话一出口，程意就想抬起自己37号的脚用力踩在铃木44号的脸上。
“啊，谢谢。”程意接过来，铃木一鞠躬，程意点点头，转身跑掉，跟日本人客气，就太对不起自己了，程意不敢给铃木还礼，怕没完没了鞠躬腰间盘突出。
拎着口袋揣着钱，程意往宿舍跑，先把吃的送回去再去打工，顺便还能看看宿舍里谁在吃晚饭顺便蹭一口，经过足球场，日韩留学生足球对抗赛正在进行，这两伙人凑一块，彻底毁掉了日剧韩剧长期培养起来的中国女生对日本韩国小正太的幻想，满场上跑着满眼的罗圈腿，大饼脸，绿豆眼，程意看了一眼，没敢停留，不怕被场上吓着，怕被同学看见自己旁观这样的比赛，被批评为没品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