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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燕云骑(2)

不知是屋中烧得很旺的炭火,还是扑在耳后的呼吸,让离歌变得有些不自然。冷清的面颊上爬出几丝红晕,冰冷的手心也沁出了汗。离歌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种桎梏,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逃,身子两侧都搁着沈醉的胳膊,显然是他无意识地将她圈在了他的怀中。

“恩?”没有得到回答,沈醉又问了声。

不得以,离歌只得胡乱点头。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沈醉以颇为自豪的语气道:“跟着本少爷的人怎可不识笔墨?别看木头呆愣愣的模样,他的文采胆识却是极佳的,便是放眼燕云也不过只几人可敌。便是石头,也算通晓古今。阿离可不能输了,知道了么?”

“是,少爷,阿离知道了。”在沈醉说话的期间,离歌已调整好气息,恢复到初始的波澜不惊。

沈醉点头,对离歌的乖巧很是满意,不由抓着她的手又书写了一些常用字。灯火下,离歌看着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只觉张狂不羁却又大气豪迈,和她所见识到的沈醉似有不同。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后,寂静无声的屋中忽然又响起沈醉困惑的声音。

“阿离此番为何会出现在离原?”

离歌略一思索后答道:“三年前,阿离的双亲双双因病去世。此后阿离便辗转由附近的邻居加以照顾,不想半年前邻居的李婶却开始盘算着将阿离卖给镇上的大户人家当小妾,阿离不愿,便半夜逃了出来。逃出后一时也不知要去哪里,便索性一路朝北。又听闻冰离雪原乃燕云中最为严寒之地,便朝着这里来了。阿离想着若是能走过离原而不死,此后就当努力活下去,若是死在这里,也算是阿离的一个归宿。等去了离原,阿离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无处不在,又寒彻入骨的冷,只坚持了一上午就晕倒在雪地里。若非少爷相救,怕是阿离早已不在这个世界。”

屋中沉寂片刻后,沈醉笑道:“如此说来,阿离此后定会努力活下去了?不论遇到怎样的难事?”

“是,少爷。”

“好!……那么,阿离要怎么报答少爷我的救命之恩呢?”

“阿离会永远忠于少爷,一辈子听从少爷差遣,永不背弃。”

沈醉一挑眉,道:“阿离是要对少爷不离不弃?”

“……是。”离歌心头一跳,不安一闪而过。不容她细想,身后已传来沈醉愉悦的笑声。离歌继续垂头,盯着纸上的离字。沈醉松开离歌的手,转而放到她的发心,轻缓地揉了揉。

沈醉狭长的凤目眯了眯,声音却异常温柔:“乖,当真是好孩子呢。等到三天后,少爷便带你出去转一转。”

后面约莫又去了半个时辰,离歌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呆愣愣地在床沿坐着,双眸无意识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经过一路的寒风,掌心的汗早已吹干,可却抹不去曾经出现的这个事实。离歌的双手开始颤抖,愈发剧烈,待到抚上自己的双眼时已是无法停止。

抽泣声起,初始细弱似蚊蚋,尔后渐渐变响,到最后则成了压抑的痛哭,一下一下无法抑制的抽咽声让人窒息。

如何入睡她已不知。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秦国毗邻离原,故整个国家常年飘雪,根本无四季之分,也因此秦国民众稀少,实力在十五国中居下位。但对于经历过离原之寒的人来说,秦国的气候已是可以。

离歌推开门,对着掌心呼了口热气。小院里的白雪在浅阳的照耀下泛出点点光亮,仿若黑夜中的星辰。“吱呀”一声,隔壁屋子里走出一人。颀长的身形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挺拔,脸型如刀刻,下巴尖尖,垂在身侧的右手……握着一把斧头。

石头面色如常地穿过小院,咯吱咯吱踩着雪经侧门步了出去。离歌也没多想,匆匆赶到厨房准备起早膳。

备好后,离歌端着粥在主屋外敲了敲,道:“少爷,早膳备好了。”

门倏地被打开,沈醉仅着单衣出现在门口,觑了一眼离歌后折身返回。离歌将食盒中的粥取出后,又去里屋给沈醉取了件披风。沈醉端起尚有温度的粥,诧异问道:“这粥竟然还如此温热?”

离歌笑答:“既然能跟着少爷,阿离便自然还是有些法子的。”

沈醉浅笑着眯了眯眼,看了一眼明显不同于昨日的离歌,心满意足地开始吃粥。身后离歌小心上前几步,将披风披到沈醉身上,道:“天气严寒,少爷还是小心点为好。”

“阿离这披风哪来得来?少爷我瞧着竟有些眼熟。”

离歌眼角一抽,道:“是从少爷里屋的屏风上取来的。”

“难怪如此。”

伺候沈醉用完早膳回厨房,离歌便看见石头拖着几捆积了厚厚白雪的柴禾走近厨房。待离厨房还有几步的时候,石头突然提起柴禾背在背上。白汽出现,积在柴禾上的白雪渐渐融化,待到了厨房门口,他背上的柴禾已彻底干却。再看石头走的这几步,脚印俱是深了几许,轮廓也比先前的模糊几分。

石头将柴放下后便准备离开,而离歌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道:“慢。”

趁石头回头之际,离歌连忙取出昨日留下的鸭,两手扯着翅膀走出来,道:“顺带把这个也解决了吧。”

微风骤歇,在这安静中离歌清楚地看见石头的嘴角抽了抽,随后手中斧头随意一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离歌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喷在脸上的血还带着点温热,几缕发丝悠悠然地飘落。反应过来时手中的鸭子也已经安静下来。

“唔,还不如自己来呢。”一把丢开鸭子,离歌即刻在厨房里找了些热水洗去脸上的血。

当天傍晚,离歌穿过长廊时恰看见木头一边抖落身上的雪,一边疾步朝主屋赶去,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换成了相反的方向。

木头狠命地搓着自己的手,头一次羡慕起石头来,然心中念叨归念叨,却是顾不上不住哆嗦的自己,对沈醉道:“少爷,有消息了。”

“恩,很好。”

木头诧异抬头,此番来离原的目的不正是为了那个志在必得的东西,怎的如今反应竟如此平淡?顿了片刻后,沈醉又道:“你知道就好,现在还不必告诉我。等带着阿离逛过后,我们就动身前往华国。”

“是,少爷。”木头压下惊异答道。既然选择认了沈醉为少爷,那么他自然会一切以沈醉的命令为上。

或许是为了实现某人的心愿,后面竟一连几天都是大好的晴天,让这秦国也多出几分生机,连带着沈醉眸中的笑意也愈发浓厚。这一天早晨,离歌将早膳送进主屋后,并不意外地看见木头和石头两人。而沈醉一改往日的白衣风格,换成了华丽的暗紫,腰间左边垂着墨玉,右边挂着紫色锦囊,向来披散着的一头长发也以玉冠束起。

注意到离歌瞬间的怔愣,沈醉手中折扇一起,笑道:“阿离,少爷我这身装扮如何?可也有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少爷风采天成,自是如何装扮都好的。”

“哦?可比得上那公子云阳?”沈醉凑近几步,眨着眼睛问。

离歌暗自后退,捏了捏藏在袖中的掌,答道:“阿离不曾见过公子云阳……少爷,这粥快要冷了。”

沈醉点点头,道:“也对。不怕,此番去华国定是能见到的,届时阿离再给我答案便好。快些用膳吧,用完少爷带你出去转一转,这秦国虽气候恶劣,地处偏远地带,但国都也自有一番风情,民风也是淳朴!”

离歌未答,挨个给三人盛好粥点后,自己也随便用了点。尔后简单收拾片刻便匆匆赶到门口,而三人业已等在那里。除去石头仍是一身单衣,沈醉和木头俱已披上了一件皮毛所制的披风,从那毛色来看自是上品。离歌走近方才发现沈醉的臂弯中还挂了另一件披风。

见到离歌走近,沈醉一抬臂,便准备将那披风披到离歌身上,却被后者下意识地抬手拒绝。沈醉一挑眉,离歌忙解释道:“少爷不知,阿离自小对这些富贵之物有了阴影。那些富家子弟看上去是贵气优雅十足,可那行为,骨子里却是披着人皮的兽,毒得很呐!”离歌扯得顺溜又愤慨,全然忘了身侧的沈醉。

“阿离,你是说,少爷我是披着人皮的……兽,恩?”

沈醉半眯着眼睛,笑意浓浓,可那乌黑的眸子却似暗黑的漩涡。离歌暗呼不好,连连摇头:“阿离说的自然不是少爷!少爷救了阿离一命,还好心收留阿离,自然是好人,好人……”

“恩。”沈醉随意应了一声便回过身子看向前方,双手笼进袖中。

离歌暗自垂头擦去了额上的冷汗,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人一扯,整个人迅速朝沈醉跌了去。沈醉将她扶好,言笑晏晏地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一手横过她的肩自背后帮她将披风披起,最后更是细心体贴地系好带子。奈何离歌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哪里来的心思去感受少爷的温柔。

看着垂头的离歌,沈醉浅浅一笑,伸手将她的手纳入自己掌中,牵着她步入外面的街道。和其他国家相比,秦国的日光显得苍白无力。极目望去,远处的雪山岿然不动,默然静立,而这日光只好似给披了层淡淡的纱。但这丝毫不能影响秦国的百姓因这难得的阳光而欣喜。

不多时,身畔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幸福而满足的神态。

“这几日天好,他们的集市便延了些时辰,否则可只有午间一个时辰。若秦王室同他们的百姓一般容易满足,那他们的日子定还要好过一些。”

离歌沉默不语,沈醉也并未在意,买了些小玩意后便继续朝前。过了一会儿,街道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齐齐朝着北面走去,甚至有些商贩也收拾了东西跟上。在沈醉的示意下,木头拦了一老者问道:“敢问老丈这是前往何方?”

老人打量了四人一番,笑呵呵地捋着胡须道:“冒昧地问一句,四位可是从他国而来?”

木头颔首。老人笑意更深:“这可当真是稀奇了!秦国条件恶劣,故鲜有他国人来此,不知道霜雪节也是正常。老头我也不卖关子了,此番正是前方乾门凑一凑霜雪节的热闹。这几日难得的好天气,我们怕后面气候不便,便把霜雪节提前到了今日。四位既然来了,又赶上如此巧合,便一道去瞧瞧可好?”说着,老者凝眸看向沈醉,目光愈发深沉。

木头抱拳躬身,抬步向前挡住沈醉,对老者恭谨道:“多谢老丈相告。”

待一行五人抵达乾门,前方已围起众多百姓。抬起头看去,乾门上悬挂着数盏灯,皆是由冰雪雕刻而成,内里点着五彩灯芯,再配以火力旋转。见离歌盯着乾门上的灯盏,老人笑着解释:“那便是琉璃盏。霜雪节有个比试项目,便是看谁可拔得头筹,夺得乾门顶的琉璃盏。每一年的霜雪节,那个特殊的琉璃盏都是由幻雪宫的宫主亲自制作,得了它,宫主便会应下一个要求。每年可都是有无数人争着为它啊,宫主的允诺是一方面,同时那个琉璃盏本身便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艺术品,不少人也单是为了琉璃盏去争的。”

沈醉来了兴趣,问道:“那现在为何不见?”

“再过一刻,就该由幻雪宫的人护送出来了。”

几人依言等候,不知何时,身后突然传来声响。五人回头望去,只见数名女子仅着雪色单衣出现在街道两侧的屋顶,身子下倾给每户人家挂上灯盏后又回到原位。袖中纱绫齐齐递出,直达乾门的最顶端。不一会儿,另有一名蒙着轻纱的女子自南方出现,轻轻点立在纱绫上。只略一停顿便轻身朝乾门而去,手中安放着一莲花样式的灯盏。然而更确切的是,是一朵未开的莲花。

在众人的注视下,女子提着灯盏立在乾门顶,轻轻放下后也不知从何处抽出红色的缎带,颜色如血和灯盏形成鲜明对比。女子一手捏着红色缎带,头也不回地沿原路返回。沈醉离歌等人不明白地盯着女子,却在半路听闻身边人的惊呼。

四人匆匆回头,竟看见那未开的莲花在徐徐绽放!绽放完全时,花心中间急速窜出烟花,在尚且算得明朗的天空中绽放。再去寻那莲花灯盏,竟已染上鲜血般的颜色,真真成了一朵妖艳的红莲,当中一点光亮不灭。

在离歌痴然之时,身边老人叹息道:“若是在夜晚,定要精彩百倍。当真是可惜了宫主的琉璃盏了。”

沈醉却不以为意,见离歌目光始终紧锁在艳丽灯盏,便俯身问道:“阿离可是喜欢?”

离歌尚未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点头。沈醉满意地一笑,道:

“那少爷便为你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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