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定了这是雷拓宇要继续扮可怜博取我的同情，于是从他怀里爬出来，拢了拢头发，“开学了，该去店里上班了吧？你这学期课多吗？”
雷拓宇仰着靠在宽大的沙发靠背上，“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对你撒谎。”
我认真辨别了一下雷拓宇的表情，把手放在了他手心里--这小孩手心里又全是冷汗了！“你说真的吗？”
雷拓宇抬起手，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张领养证明。
小孩儿冰冷的手心里满是汗水，“下午我才知道的。原来以为只是没有爸，这回可好，妈是谁也不知道了。”
雷拓宇说着说着就哭了，顺势倒在我怀里。我抱着他的头，揉着他有些长的头发，“没事，没事，有我在呢。”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能干什么，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面临着雷拓宇这挂名爹妈极力反对的状况，麻烦一大堆。
雷拓宇哭得非常伤心，我抱着他的头，任凭他把我的白毛衣蹭得乱七八糟。他在哭，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转，想一切能够安慰他的办法。可是我觉得如果是我碰到了这种事儿，什么安慰都不管用。
雷拓宇哭够了，坐了起来，用手背擦擦眼睛，“对不起，我一个大男人，不该哭。”
搁在平时，我肯定会说“你什么男人啊，就是一小破孩儿”，可今天我却用我自己都惊讶的温柔口气说：“哭出来好受点吗？”
小孩儿感激地笑笑，眼睛红红的，“我现在真是孤家寡人了。”
我拍拍他的手背，“不能这么说，你妈妈肯定特别爱你，她对你一直那么好，要不是被你发现了这事儿，你自己都觉察不到她不是亲妈吧？就是差一个血缘，又能怎么样呢？别太在意，她今天找我谈，也是因为爱你，怕你吃苦。你看，她一直没要别的孩子还不是为了你！而且，你这个继父，他如果不爱你妈，哪儿能这么多年都不要自己的孩子？有几个有钱男人能做到这一点？你想过吗？”这话很长，但是雷拓宇哭的时候我已经斟酌了好几遍了，所以说出来极其流利。
雷拓宇显然没想到我说的这些道理，眼中火光一跳，我一看他有些被我说动了，就继续顺着说：“你这么些年动不动就给你后爸找麻烦，他计较过吗？高中时候你成绩都好成那样儿了，他还把我请来教你数学呢，亲爹也就这样了吧？再说，就你那花钱架式，他要是不疼你，怎么可能把他赚的钱让你那么花？”我咬了咬牙，继续说，“我可能不该说你过世的爸爸，但我还是得告诉你，其实你爸生意那么忙，基本没什么时间着家，你妈一个人带着你，得多不容易呀，正好有个特别爱她的人出现了，所以……唉，可以被原谅吧？”
说完我偷偷看雷拓宇，怕他大发脾气，可是没有，他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我说话。我受到了鼓励，深呼吸一口，说：“其实，你比很多很多孩子都幸福，我家算条件不错的了，可是跟你根本没法比。你这个爸爸，能花那么多钱请我给你当家教，肯定不是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他爱你，对你期望高。”
我说完了，等着雷拓宇的反应。
好半天好半天，雷拓宇开口了：“对，当初知道我没考清华，他很失望。”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每次我想要对他笑，想要叫声爸，都觉得对不起我死去的爸。我妈已经背叛他了，我不能再背叛他。我一直都这么想。”他两只手捂住脸，“可能是我错了吧。”
我无言以对，只好机械地拍着他的背，算是安慰。
大概这么静静坐了三四分钟，雷拓宇抬起头，站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我也站了起来，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让你不难受不可能，但你答应我，别胡思乱想，行吗？”
雷拓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埋下头，紧紧抱住了我，“余悦，宝贝儿，求你，千万别离开我。”我犹豫了一秒钟，最后两条胳膊还是攀上了雷拓宇的肩膀。我没有答应，但，这应该算是默许了吧？
现在雷拓宇在学校里不大找我，我知道他是怕沈小鱼知道。沈小鱼还在不断地找李英秀的麻烦，我估计这会儿李英秀肯定后悔她一定要找个中国男朋友的决定。小丫头来找我，跟我诉苦说她跟雷拓宇这个不明不白的恋爱谈得真是郁闷--郁闷是我说的，她暂时还说不出来这么有深度的中文词汇--她说：“Ken桑连跟我接吻都不肯！”显然这件事让她很生气，“虽然说是表面上的，但，他为什么不肯？我不美丽吗？”
我“噗哧”笑了，“英秀，你非常漂亮，但Ken那个人是讲感情
的，他爱你吗？”李英秀天真地摇头，“他说他爱一个别的女孩，不是我。”“那就对了呀，这不是代表你不漂亮，而是他没眼光。”李英秀仍然郁闷，她给我讲她最近的遭遇，然后说出了一个很复杂
的中文词：倒霉。我很善意地没有告诉她一切都是因她的Ken桑而起，否则她非得咬舌自尽不可。
好在她跟雷拓宇一个月的约定已经到期了，雷拓宇坦言这一个月李英秀还是没能让他来电，他们该结束了。李英秀虽然还是依依不舍，但她不知道至少有一点值得庆幸，她在离开了雷拓宇的同时也会脱离沈小鱼的可怕纠缠。
“他还是不欢喜我。”李英秀对我说，“一个月过去了，他还是不
电我。”“英秀，是喜欢，来电。”李英秀摇头，“他说，他喜欢听我朝三暮四的汉语。”这个丫头竟然开始学会用成语了？我大笑，“是颠三倒四吧英
秀？”
李英秀露出了两个非常甜美的酒窝，“也许，他只喜欢我这个。”我真诚地说：“英秀，你很好，非常好，如果你在雷拓宇碰到他心
上人之前认识他，他一定会爱上你的。”“真的吗？”“真的。”我说，“你这么可爱，谁都会喜欢你。”李英秀很高兴，“我、Ken桑还是好朋友，一直的。”“那，你还会继续爱他吗？”李英秀用力点头，“会，到没力气了为止。”我拍拍她肩膀，“你不怕给他造成困扰吗？”“什么困？”“我是说，你不怕他因为你爱他觉得麻烦吗？”李英秀把眼睛蒙起来，“我悄悄的，不给他知道。”“嗯，”我说，“有机会常来店里吃饭，我们店里的人都喜欢你。”李英秀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去店里上班的时候，程剑锋看到我，用非常久违的口气对我说：
“好久不见，你好吗？”我笑着说：“你一百年没看到我了吗？干吗这么感慨？”程剑锋抓了抓头发，“感觉好像很久没看到了似的。至少你恋爱之
后没看到过。”我被噎得有点说不出来话。程剑锋圆场说：“晚上跟我一起吃个饭赏脸吗？”不等我回答，雷拓宇一边系围裙一边走过来，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胳
膊，把我向后一拉，“干吗？”程剑锋非常自然地回答：“想请余悦吃个饭。”雷拓宇看着我，“你去吗？”我倔脾气上来，抽回胳膊，“当然去。”雷拓宇竟然没说什么，只对程剑锋说：“到时候你送她回宿舍，别
忘了。”说完去干活了。程剑锋望着他的背影感叹：“这孩子，果然成熟了啊，刚才我还以
为他得给我一拳呢。”看着程剑锋欣赏的目光，我险些以为他要跟雷拓宇歃血为盟称兄道弟了。
下班之后程剑锋带我去了一家小餐厅，点了几个菜之后就一直问我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我大概给他讲了讲，包括见了陈念是什么心情。我告诉程剑锋，见了陈念我本来很想真心祝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出去的话都是带刺的。
“不是你的话带刺，而是，你们的心里有刺。”“你这话什么意思？”程剑锋轻轻摇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闭口不谈你问我的那些
关于陈念的问题吗？因为我不想告诉你实话，却又不想骗你。”“什么实话？”“陈念从小就懂得打算，他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只会按照自
己的标准去选择。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未来的规划和打算，当时我就知道，你余悦绝对不在他的选择之列。
“我不信他对你没感觉，这事儿我问过他。他说，他是挺喜欢你的，可是，比起这种喜欢，他还是更加在乎前途。他对幸福的定义跟我们不一样，他找女朋友一定要符合他所有的标准，如果不符合，就算再爱，他也会觉得不幸福。所以我说，你不了解他。就算是没有秦晓辰，他也不会选择你。”
沉默了一会儿，我才说：“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干吗？黄花菜都凉了！”虽然心里还是有点酸溜溜的，可是雷拓宇这个可怜孩子已经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去一大半了，我对陈念的那些怨恨啊喜欢啊，都渐渐远去了。春节的时候见到陈念的那些酸甜苦辣，现在想起来，竟然那么遥远了。短短的时间里，我竟然变化这么多吗？还是雷拓宇让我变化这么多？
程剑锋认真地看着我，“我是告诉你，你不要对一个不了解的人太用心。不单是陈念，也包括雷拓宇。”
“你又嫉妒了？”
程剑锋哭笑不得，“对，我嫉妒。可是这事儿跟我嫉妒不嫉妒没关系啊，我是为了你好。虽然我看雷拓宇不顺眼，但我知道他极其聪明，而且他那个家庭背景加上他的年纪，都很危险。余悦，我是男生，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男生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有很多变化，自己都觉察不到，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深深地伤害到别人。”
我不以为然，“你不是也说雷拓宇长大了吗？再说我点儿有没有那么背啊，总被伤害？”
程剑锋笑着点点头，“他是成熟了不少，我也希望我是错的。”
我吃了口菜，“你肯定错了。”
这会儿，饭店里响起了音乐，我又听到了熟悉的女声：“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
忽然很想见雷拓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