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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老狼营 (3)

张掌柜呵呵一笑:“坐不住了不是?这第三条是,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现在还没有影响到滨岛,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不再和你联系,这是为了保护张先生,还请理解。”说到这里张掌柜的胖脸上出现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东北军一枪不放就把大好河山让了出去,你们最起码还在坚持抗战。现在东北到处是臭肉,出几个苍蝇也不稀奇的。还说让我小心点,倒是你们应该小心点才对。”张涛安慰道,“是谁叛变了?实在不行我去把他给插了就一了百了了!”说到这儿,目露凶光,杀气在身上腾地就起来了。

张掌柜知道张涛绝对不是个老实的主儿,生怕再惹出什么漏子来,连忙道:“还不知道是谁叛变了,最近我们在锦州、义县的同志接连被捕,好几个情报站和交通站都被摧毁了,我们就分析肯定是出了叛徒。我们会小心的,至于惩罚叛徒的事情,我们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办,就不劳张先生操心了。”

张掌柜告辞之前,再三嘱咐张涛要注意安全,张涛连连答应把张掌柜送出了参议府。

“‘山兔子’!”张涛沉着脸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一个护院应声走进了客厅,这人的外貌和兔子根本就不沾边,既没有长耳朵也不是三瓣嘴,身高足有两米开外,长得黑瘦黑瘦的,活像一棵雷劈过的树桩子。

这“山兔子”跟张涛算起来已经有两年的交情了。原来本是一伙胡子的“眼梢”,一次踩盘子的时候被人家的炮手发现,“山兔子”胳膊上中了一枪。恰好张涛外出给碰上了,就把他救了回来,并治好了他的枪伤。听说“山兔子”的绺子被日本人给打得倒了旗,就把他留在参议府上当了名护院。张涛的20个护院里面,“山兔子”的功夫和枪法都在中下等。但是这家伙有三绝:一是认路,不管多偏僻的小路、山路,只要是没有出关,就没有“山兔子”不认识的。二是化装,他要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就是他爹也认不出是他。三是赶路,尤其是走山道,两条大长腿一迈,谁也撵不上他。跑得比免子快,这才是他的外号“山兔子”的由来。

“张参议,您叫我。”“山兔子”走进来后,鞠躬行了一个礼,消瘦的脸上表情木讷。

“‘山兔子’,你得上趟小黑山,有几句话带给‘杀八方’和刘小姐,你过来。”张涛招了招手,“山兔子”听话地走了过去,张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以后问道:“咋样,记住没?”

“山兔子”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当眼梢子的第一关就是记性,张参议放心,这几句话我要是说走了样,回来您把我的两只兔耳朵割去下酒喝。”

“耳朵就不用了,你的耳朵又没有猪耳朵好吃,不过这次不同往日,鬼子盯得紧,你不能骑马,还得化装出城,越快越好。”张涛急急地说道,“要是晚了,老狼营没准让人家倒了旗了。”

“张参议放心,要是真那样,我就不回来了。我现在准备准备就走。”“山兔子”没有废话,转身就跑了出去。

出城检查站。

几个伪军和鬼子一丝不苟地检查和盘问着过往的行人。一个驼背的乞丐排队接受检查,这乞丐不知道是不是有毛病,才刚入秋就穿上了羊皮袄,里面就是光着膀子,头发老长,乱糟糟的。身上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了,一阵阵地散发出酸臭味。脸和手也是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来本色。几只苍蝇饶有兴致地围着他欢快飞舞着,也就这种飞虫喜好这股子“鲜亮味儿”。

看到一个伪军走了过来,乞丐一边用手搓着胸口上的污泥,一边大大咧咧地开口道:“这咋还检查呢,刚才进城都检查过了包,我也没要着钱儿呢。”一口地道的关里唐山口音。

嘴里一股臭韭菜味把刚要凑上来的伪军一连逼退了两步,捂着鼻子大骂:“这股味儿,都馊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快滚快滚!”

乞丐点了点头,撒丫子就想溜。

“检查的没有,出去的不行。”一个挺着三八大盖的鬼子兵走了过来,闻到了乞丐身上那生猛的味道,皱着眉头站住了,犹豫了一下,向着刚才的伪军扬了扬下巴:“你的,仔细检查的干活。”

“啊?我啊?”那个倒霉伪军指了指自己,看到那小鬼子坚定的目光,只好憋着气摸向那件羊皮袄,还没有摸几下,那伪军就跳了起来,像踩上了电门一样死命甩着手,嘴上还大喊:“跳蚤,怎么这么多跳蚤!”

旁边的伪军和鬼子幸灾乐祸哈哈大笑起来,废话,乞丐身上要别的没有,就盛产这玩意儿!

倒霉伪军连忙掏出一块手绢狠狠地擦了擦手,然后用力把手绢扔向一边,向乞丐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道:“滚,快给我滚,以后你要是再进滨岛,当心大爷我毙了你。”

看着检查站渐渐远了,化装成乞丐的“山兔子”小声嘀咕道:“等着,早晚有一天爷爷把你蹄子砍下来。”

又用同样的办法过了另外两个检查站,正午时分,“山兔子”已经进了山。

他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看看四周无人,脱光了膀子,迅速把身上洗干净,又伸手把皮袄的夹层打开,拿出一把盒子炮别在腰上。拎着破皮袄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从一棵大柳树的树洞里面掏出了一个油布包裹,打开后是几个盒子炮的弹夹和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短褂。穿戴整齐以后随手把破皮袄塞进树洞里面,向群山的深处走去。

初秋和阳春的季节最适合走山道,既不会冰冷刺骨,也不会大汗淋漓。下午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树叶子的缝隙点点照在身上,让“山兔子”感觉很舒服。他顺手在边上的果树上摘下来几个野沙果放在褂子的兜子里面,然后把手里留下的那个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咬了起来,酸甜的汁液仿佛顺着嘴角一直流到了心里。连着吃了3个野沙果之后,“山兔子”停下来抬头辨认出太阳的位置,离开了山道向左边的小路拐了进去。

他越往前走,林子就越密实,一层又一层的树叶子把太阳都挡得严严实实的,比刚才在山道上的气温好像还低了几度。可能是不见阳光的关系,树根子底下全是蘑菇。

“咻”的一声,一条花蛇从“山兔子”脚前窜了过去,没命地往旁边的草丛里钻。“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远,一眨眼的工夫就听不到了。接着又是一只野兔子从身后窜了过去。

“山兔子”心里面“咯噔”一下。能毒死一头牛的被面子蛇都跑得飞快,看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没准是自己遇到林子里的凶兽了。

他小心地拔出了手枪,拉开保险猫着腰一步一步向老林子深处挪了过去。刚刚挪了没有几步,就听得“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嗷——”的一声长啸,这声音极大,中气十足。

原本肃静的林子这次可热闹起来。原本不知道在哪里猫着的獾子、刺猬、松鼠等小兽全都没命地跑了起来。山鸡、飞龙、串子和一些不知名的野鸟“扑棱棱”乱飞得到处都是。

这家伙挺厉害,不会是东北虎吧!虎王的叫声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吓得鸟兽们清了山。可这声音又不是虎啸,倒是有点像黑瞎子叫唤,不过黑瞎子叫唤一声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邪乎。“山兔子”本想马上绕过去,尽快赶到小黑山,可强烈的好奇心又让他挪不开步。

“时间还来得及,大不了紧走几步天黑前也能赶到,有枪声就有人,救一个人积点德,没准打仗的时候老天爷能让我躲开一颗要命的枪子儿。”“山兔子”迈开两条长腿向着声音的源头奔了过去。在离“山兔子”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林癞子地,就是像人长癞的地方没有头发一样,在密密匝匝的树林子里没有一棵树的地方。刚走到癞子的边缘,“山兔子”就停下了。

就在离“山兔子”50米的地方,一个老人紧紧地握着一杆老洋炮,一条腿血肉模糊,勉勉强强站着和对面的凶兽对峙着。

老人的对面是熊瞎子,足有3米高,一身油亮的皮毛是青色的。

“人熊!”“山兔子”大惊失色。

在东北的老林子里面,熊瞎子很多,人熊却极少。老辈人说大熊瞎子吃过千年人参活过200岁才能变成人熊,离成精就不远了。

在传说里面,人熊是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一巴掌就能拍断一棵大腿粗的老松树。在东北有“宁碰东北虎,绝不遇人熊”的说法。

“山兔子”仔细一看,发现人熊也受了伤,一个铁的熊套子被扭得七扭八歪,一只熊掌上也是流着血。熊套子的力道足有七八百斤,却被这人熊给弄坏了,这得多大劲儿!

眼见人熊一步一步地向老人挪了过去,“山兔子”也管不了那么多,“啪”、“啪”、“啪”,对着人熊的后脑勺就是几枪。

人熊毫无防备被打得向前踉跄两步,眼见后脑勺流出血来却没有倒,对着“山兔子”转过了身子。“山兔子”这才看清原来人熊的脸上也受了伤,足有十几个伤口在流血,伤口却都不大,看来是刚才老人手中的洋炮也伤了它。

这十几个伤口都分布在眼睛周围,人熊的眼睛却没有事儿。一对细长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山兔子”。那眼神完全就是人的眼神:歹毒、怨恨、愤怒。

死亡的气息,开始在这老林子中弥漫开来……

“吼!吼!”往前一瘸一拐地冲了几步,人熊的身躯就站住了,直直地瞪着“山兔子”。人熊身后的老人一边手忙脚乱地往洋炮里面倒火药、压枪砂,一边喊:“小兄弟,人熊是想让你走,你快走吧,别为了我这个糟老头子没了命。”

“山兔子”也是恶狠狠地盯着人熊,手攥着枪把都攥出了汗,喘着粗气:“爷们,我也是汉子,哪能在这个时候跑。”

老人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心里面着急,端起了刚压好子的洋炮又轰了一下,同时大喊一声:“过山洞!”人熊的背后升起一道青烟,身子连晃都没晃,脸上愈发狰狞起来,慢慢地回过头去。

“山兔子”心里一苦,“过山洞”在黑话里面就是耳朵眼的意思,老人是在提醒他打耳朵眼,可是这东西的耳朵眼比熊瞎子的小一倍,比子弹口径也大不到哪里去。管不了那么多了,“山兔子”心一横,快速拨动了盒子炮上面的快慢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打了一个长点射。

看着人熊脑袋上蹦出点点血花,一梭子打完以后,“山兔子”转身就跑,心里说:要是打死就是救了一条人命,要是打不死我也是尽了江湖道义。没跑出几步就听后面“嗷——”的一声凄厉长啸,震得旁边的大树都嗡嗡地响。然后就是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小兄弟,别跑了,人熊让你打死了。”隐约听到的声音让“山兔子”停下了狂奔的脚步。他换了弹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只见人熊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老头蹲在人熊跟前翻看着。

“山兔子”这才重重吐了一口气,把手枪别在腰里走到老人跟前:“老人家,你腿上的伤没事吧?”

老人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山兔子”:“小伙子,多亏了你呀,要不今天这老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山兔子”倒不好意思起来:“您可别这么说,我都给吓得快尿裤子了,还把您撇在这儿自个儿跑了。”

“跑?搁我我也跑,要不是腿让这畜生掏了一下,我早就跑了。东北虎比咱爷俩厉害吧,见到人熊跑得比咱们还快。”老人扫了一眼“山兔子”腰里的手枪,“你懂行话,手里又有自来得,是哪个大绺子的吧?”

“山兔子”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这个干瘦干瘦、白须飘飘精神头十足的老头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可能都是吃山饭的缘故,随口就答道:“我是前面老狼营的,就在小黑山上。”

“我这个老头子见过不少绺子,老狼营还真是个奇怪的绺子,每天喊口号,还训练,也不怎么干活,就是不让生人靠近,倒是有点像官军。”老人在怀里摸出烟袋锅子点上,“虽说你打死了这畜生,但我也拖了它半天,还挂了彩,这畜生算咱们爷俩打的怎么样?”

“老人家,我不是猎户,要这东西没有用的。天过会儿就要黑了,我得赶紧走了,老人家,您家在哪儿呀,我送您回去。”“山兔子”一脸关切,把关于老狼营的话题岔开了。

“我家离这里可远着哩,在林子里面都转悠好几天了,你忙你的吧,明天这个时候你带着绺子的大当家过来,咱们爷俩当着你们大当家的面把这畜生身上的宝贝平分了。”老头眯着眼睛贪婪地看着人熊的尸体。

“老人家,看来您也不是空子,你这腿上的伤都露了骨头,我还是把你带回绺子先治伤!”也不管老头同意不同意,背起老头就走。

老头也不反抗,还偶尔指点一下近路。从黑瞎子沟插回山道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刚到小黑山脚下,从山道边的树上突然蹦下一个人来,这人穿着绑满了草叶树枝的衣服,乍一看就以为是一堆树枝草叶子,手里拿着一把长管左轮,冰冷的枪口顶在了“山兔子”的脑袋上。

与此同时,身边的草壳子里面也跳出了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山兔子”才知道自己刚才基本上就是擦着人家鼻子尖走过去的,这奇怪的衣服藏在草丛里还真找不出来。后面的两个人端着“奉13年”步枪,逼住了“山兔子”和他背上的老人。

“蘑菇,什么价,这是要往哪儿溜达(你是什么人,哪伙的,要到哪里)?”看自己的同伴已经将两个人控制住,从树上跳出来的大汉问道。

“山兔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是老狼营的暗哨。放下了背上的老头,扶他站住,笑呵呵地说:“太阳大大啦,要啥来啥,想喝奶遇上奶妈,想娘家人,孩子他舅舅到了(就是找你们的,咱们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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