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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可惜的是,赫连野并不想听自己的母亲说的这些话。

他并不是个任意妄为的人,但是在柳随心的事情上,他却是执意为之,不论天下人如何评断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但是无论如何,耶律太后其实说的并没有错。

立外族女子为后的例子不多,通常自古以来无论是哪个王朝也习惯立本族女子为后。即便是春秋战国之时诸侯国立了其他诸侯女儿为后,但那也是贵族啊。

柳随心一不是贵族,而不是本族中人,何能当王后呢?

一月之后,赫连野的伤势也基本痊愈了。

这天师徒二人坐在大殿之中聊天,莫无仙一边喝酒一边问:“怎么,你们孩子都生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赫连野沉默片刻:“师傅,实际上,铎儿并不是我的孩子。”

莫无仙倒是没怎么诧异,眯眼瞪他:“你师傅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那娃儿长得跟你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他是龙释天的孩子吧?”

赫连野点点头:“随心离开他之后才发现的,她不想打掉这个孩子,所以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莫无仙笑呵呵道:“真看不出来我徒弟居然是个绝世情种。替别的男人养儿子,师傅我甘拜下风。我可记得你当年可是恨龙释天入骨的,怎么,现在你决心忘记一切是非恩怨,重新做人了吗?”

赫连野神色一冷,“师傅,你也就别挖苦我了。我和龙释天之间必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我和他,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我之所以容忍他的儿子,完全是看在随心的份上。我知道孩子没了她一定会伤心,我不想她伤心。”

“哎呀,这世上最让人头痛的就是这情字了。你师傅我不敢沾也不像沾。看看你们这些痴男怨女们,一个个哎。”莫无仙摇摇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反正我是不管的。你和她两情相悦的话就成亲。”

“可是随心还不愿意跟我成亲。她心里还有芥蒂。”

莫无仙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说徒弟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笨了?她不答应难道你就没办法了吗?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笨徒弟?你先斩后奏,昭告天下,等到婚礼那天再告诉她不就行了?到时候她肯定也会答应的。毕竟你都为她差点死了,哪个女娃不感动?”

赫连野唇畔一勾:“师傅说的也是。要是等她知道了,我可就把责任推到师傅身上了。这可不是我想的。”他眸光带了分狡猾。

莫无仙突然想明白了,气道:“你这死小子算计你师傅哇?你早就想到这个主意了对不对,故意让我说出来,好哇,算计到我身上来了!”

赫连野挑眉:“师傅不用来算计还用来做什么?”

莫无仙气得追着他打,赫连野赶忙飞身离开大殿往外躲去。他这也是在开玩笑,逗逗师傅他老人家。

婚事不能再等了。

他心中想着,前些日子他就已经背着柳随心暗地里吩咐宫中准备封后大殿,准备他们的大婚。

他要她正式成为他的女人。

他不想再等了,她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还要继续等待?

赫连野想着,愉快地勾起了唇角。

他匆忙往毓宁宫去找她。

刚进了毓宁宫,宫女小声告诉他娘娘正在里面喂奶。赫连野心中一动,缓缓走进了内殿,见她正坐在床上给孩子喂奶。她的衣襟微微敞开着,孩子埋在她胸前吸取甘甜的**。那一瞬间他竟然嫉妒起这个孩子起来。

这个小祖宗倒是自在,他现在甚至想让自己变成这个小祖宗,好光明正大地抱着她,拥有她,占据她。

此刻的她又是宁静而慈爱的,她低眉望着铎儿,满眼的温柔。笼罩在母爱光辉中的她好像瞬间进入了一个光圈,让他不敢打扰。

直到她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袭来,柳随心这才抬起头来,一见是他,连忙转过身去拢住衣襟:“你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

赫连野低笑起来:“随心,你害羞了?”

柳随心睇了他一眼:“胡说些什么。”看孩子吃饱了睡着了,她这才将衣襟扣好,然后才转身面对他:“你不是和莫大师谈天去了吗?”

“是啊。我师傅说我是情种。你说我是不是?”他走上来搂住她的腰。她想挣扎,奈何他不肯放手,无奈道:“是,你是天底下最大的情种了。”

“随心,嫁给我好不好?”他低声在她耳边喃喃着,热气喷在耳蜗上,带来一阵酥麻。

“我不嫁你。”她低眉看着自己的儿子,“赫连野,这件事还没能让你明白吗?我在宫里,你、我都会受到伤害。我在龙陵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也一样。”

“但我不是龙释天。”他一句话说出来让她顿时无语。

是啊,他不是龙释天。

不是她曾经爱得痛彻心扉、爱得深入骨髓的那个男人。他也不是那个让她伤透了心的男人。

可是,无论他是不是龙释天,无论他是不是爱她,都一样。

那就是,他们都是帝王。

赫连野的状况现在未必比龙释天好到哪里去。胡夏国也是氏族势力过于庞大,王权不稳。而龙释天当初面临的不正也是这种状况。

她将目光转向了雕刻精美的轩窗,上面刻着胡夏国的图腾狼。窗棂开着,从这里视线所及是一大片茂密的葱翠。

正到了夏天,满眼的绿意盎然,深得似乎一瞬间那绿意就会滴落下来。

窗外有一颗胡夏国的长丽树,这种树一到了夏季就会开出点点的小黄花来。

满天的花儿随风飞扬,脱离了母体,瞬间坠落,零落成泥。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飘到她手上的花瓣,看着那花瓣在手中盘旋,跳着胡旋舞,最后轻盈地停了下来。像美丽的女子梳洗青丝,娴静而优雅。

她也像这花儿一样,风吹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可是,她的心,却永远地停留在枝头的母体上,无法带走。

风可以带走花儿,却无法带走花儿的心。

可是,到底哪里才是这花儿的方向,才是它的归宿呢?

她不知道。

飘萍无踪,她也没有踪迹。

可是,赫连野终究不能让她这么继续沉默下去。

他背着她安排了大婚的事情,安排了封后大典。这一切都是背着柳随心做的。

没人有告诉她这个消息,因为被赫连野要求保密。

柳随心只觉得这些天来宫里的奴才们个个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有时候她不经意就会发现他们在暗中看着她议论着,见到他却又做鸟兽散离开。

“朵丽,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她疑惑地问着。

朵丽掩嘴笑道:“什么事也没有。娘娘多心了。”

可是柳随心还是直觉不对劲,为何她有种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早晨柳随心起床,突然发现皇宫内外,宫殿上下到处是大红的帷幔,大红的喜字,穿梭来往于宫殿之间的宫人们。

“朵丽,宫里要办喜事吗?”她抱起铎儿正要准备给他喂奶,忽然听到朵丽笑嘻嘻地说:“恭喜娘娘封后!宫里是要办喜事啊,是王上他要和你大婚了。”

“你说什么?大婚?”柳随心一震,一股突如其来的风暴瞬间把她的心拍打得七零八碎:“他居然瞒着我!”

柳随心万万没想到赫连野居然瞒着她做下这等事来。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宫内上下神神秘秘的,居然都是背着她在准备大婚的事情。

“王上在哪儿?”她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冷肃。

朵丽也被她的表情吓着了:“娘娘这是喜事呀,您……”

“我问王上在哪儿?你们全都瞒着我,竟然到了今天才告诉我。赫连野呢,我要找他问清楚!”

“我在这儿,随心,这件事我跟你解释。”赫连野大步走进寝殿,见她俏脸生寒,眸光带着冷漠和愤怒,知道她肯定是气得不轻,连忙挥退了宫人们,讨好地蹭到她身边:“你别生气嘛,我也是急着想要跟你成亲……”

柳随心冷淡地挥开他的手:“急着要跟我成亲?赫连野,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你可以背着我让人准备了大婚,可以瞒着我瞒到今天。让我变得像傻瓜一样。你是不是等到大婚的典礼开始了,才会告诉我要成亲?到时候我能不顾及你的面子吗?我能不顾及被人的议论吗?你知道我不能,这样的先斩后奏,这样的欺骗,赫连野,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柳随心觉得心寒,如果一个男人为了得到她而不顾及她的感受,而非得强迫她接受,那这样的强迫她就一定要接受吗?

“随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够了!赫连野,你把我当初三岁孩子了吗?惊喜?这么大的惊喜,我柳随心承担不了。如果说我现在是在寄人篱下,那我可不可以选择离开这个篱笆,离开这个地方?你一定要娶我为妻,明明知道我有多为难。可是你还执意要给我这个惊喜。我要不起这个惊喜。”她往后退了一步:“你把婚礼取消吧。”

赫连野却是不肯答应:“随心,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现在你既然在我宫中,既然在我身边,我是不可能放开你的。没错,我是故意隐瞒了你。但那也只是因为我爱你。随心,你明明知道我爱你的心是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就算你不想嫁给我,难道铎儿就不需要父亲了吗?他还这么小,你就要让他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长大吗?”他说得恳切。

柳随心低头望向自己的儿子,一瞬间竟是百种滋味焦急,在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

她知道赫连野不会放过她,以他的个性,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紧紧地抓在手里不会放手。她既与他到了胡夏国,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因为他是不会忍耐太久的。

他早就想要得到她了,从她认识他开始她就知道。

可是在被龙释天伤了心之后,当时她举目无援,离开皇城的唯一办法就是与赫连野一起走。

如果当时她能有第二个选择,她都不会选择和极其危险的赫连野离开。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怎么办?

见她始终没有说话,赫连野柔声安慰道:“大臣们都在等着了,大典很快就要举行了。现在就差你这个王后了。随心,你难道要我在众臣面前取消吗?到时候我还如何立威呢?何况,你也不能如此无名无份地呆在宫里啊。铎儿也不能这样没名没份下去。他将来会长大,你让他如何面对别人的目光呢?”

她顿时左右为难,明里是他对她的恩情和爱情,暗里,是他拿儿子来挟持她。若她不答应,他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外面传来了典礼即将开始的长鸣声。

“典礼快要开始了。”他望着她:“你还是不肯答应吗?”

她没有回答,一直在低头沉默着。

一阵惊鼓声像一阵雷声从天边闷闷地袭来,让她心头一震。她抬起头看着他。只见他此刻也是一脸的憧憬和期待,正把热切的目光放在她脸上。绿眸无意中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也在紧张得等着她的答案。

可是她此刻实在是左右为难,答应和不答应都不是。

“好吧,随心,我明白了。既然你不答应,我就去告诉众臣结束大典。”他转身,难抑失望之情,刚要离开却听到她低低的,无奈的声音:“你让宫女进来给我换装吧。”

赫连野惊喜地叫了起来:“你答应了?好,快来人,给娘娘更衣!”

她面无表情地任人给她更了衣,换上锦衣华服,戴上珠翠高冠。镜子中的女子一身红色鸾凤齐鸣的织锦朝服,高腰束身,发髻上带着凤冠,满眼的珠翠点缀其间,耀眼夺目。在她一看,却是好一个华丽而又空洞的塑像。这满身的珠翠,倒更像是在嘲笑她。

她不是第一次穿上这样的华服参加这样的大殿。

可是,她此刻更觉得一种凄凉袭上心头,纵然她对赫连野有感动,有感情,可是却也不喜欢被人逼着用这种方式当上他的新娘。

而且,她根本不想再当一次新娘了。

一次失败的婚姻已经足够了,难道还不能吸取教训,还要来第二次吗?

她由侍女扶着离开了毓宁宫,前去参加大典。

封后的大典在王宫空旷的广场上举行,此刻文武百官都已经排列在侧。他们虽然不满意,可是赫连野一意孤行,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得了他的想法。

赫连野在殿外看到了她盛装之后的容颜,他的眼中一阵惊艳,满眼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我的王后是最美的!”他牵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僵硬着,笑意沉了下去,“随心,你放松点。”

柳随心沉默着任他带着她到了广场上,那里早就预备好了帝后的宝座。本来耶律太后也该参加这大典的。但是耶律太后坚决不承认她这个王后,所以太后的座位空了下来。

他牵起她的手走到了帝后的座位前站住,望着满朝的文物,底下众多的宫人们,叫道:“今日本王在此宣布,从此后柳氏随心即为王后,赐住毓宁宫,掌后宫……王子赐名铎,为本王长子……”

柳随心听着他说的话,此刻他们在万人中央,在众人瞩目之中。他与她并肩而立,面向的是天下中人。

她也曾和一个男人这样并肩站立过。那个男人曾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告诉她:这江山我与你共同分享!

此刻,当她又再次成为极其尊贵的后,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握住她手的那个人,却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回首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明明是在极高的地位上,在所有人的崇敬之中,在热闹的大典上,她却感到一股从心底而生的寂寞而悲凉。

大典顺利地举行着,没有什么意外。很快,接受了百官的朝贺之后,大典就结束了。

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众人的奉承和拍马,是各式各样的笑容。

有的居心叵测,有的妄图攀上富贵荣华。

赫连野大宴群臣,而作为王后的她则被宫女们带回了毓宁宫。

此刻的毓宁宫也布置得华丽喜庆,好似一个巨大的牢笼。

“娘娘进喜房吧,在进去之前可有三道关有过噢!”朵丽笑着说。

朵灵拿了个托盘来,朵丽笑呵呵地拿起一个木棒在她身上轻轻地打了一下:“一打灰尘散,前缘往事都不管;二打俏娘子,从今而往夫妻安;三打仙娘娘,早生贵子围膝转……”

朵灵笑道:“这贵子可都生了,不过呀,王子不嫌多,娘娘还要再生几个呢!”

柳随心淡淡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娘娘,您先进去休息吧。王上要晚上才能来呢。”朵丽和朵灵扶她进了寝殿。

“铎儿呢?”

“小王子在睡呢,娘娘您放心,有我和朵丽两个照顾,保管不会误了你和王上的新婚。”两个丫头窃笑着。

柳随心没有出声,明明并不累,她却觉得从心底里感到疲倦。

她厌倦了,无止境的后宫争斗,厌倦了无止境的明争暗斗,厌倦了无止境的提心吊胆。

在后宫,她永无宁日。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离开后宫。

她宁愿自己不曾认识过龙释天,不曾认识过楚向晚,不曾认识过赫连野,也不曾来到京城。

她宁愿自己只是江南小镇一个平凡的民女,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惊涛骇浪。

时也,命也。

她的一生,注定了太多的曲折,太多的喜怒哀乐,太多的不平静。

而此刻,再嫁的她又该如何处理她将来的人生?

虽然嫁,但她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自己交给他,她做不到,她不能。

一天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

夜色逐渐笼罩了人家,喜庆的皇宫此刻恢复了安静。

赫连野迈着微醺的脚步,有些不稳地往毓宁宫来了,他今天的心情极好,娶到自己想娶的女人,天下江山,心爱的人,夫复何求?

宝音将他扶进毓宁宫中,一群宫女太监跪下贺喜。他心中高兴,笑道:“赏,每个人都赏!”

“谢王上!恭祝王上王后恩爱逾恒,白首到老!”

赫连野大步向寝殿走了进去,掀开帷幔,看到柳随心坐在床上看书,见他来了她这才站起来:“王上。”

赫连野几步就到她面前,挥退了宫里所有人,灼热的目光望着她,像是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他喃喃着:“别叫我王上。随心,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他抚上她的面颊,被她不自在地躲开了。

“王上,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搂住,以无可抵挡的力量将她压倒在床上。

他呼吸急促,微微的醉意更让他有些冲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不要浪费了。”

说着他的吻便想狂风暴雨一样袭来,柳随心挣扎起来:“不要这样,王上,你先听完……听完我说的话……”

“明天再说……”他想要解开她的衣襟,却听她一声低喊:“我不要跟你洞房。”

赫连野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眸子望向她,见她紧紧闭着眼睛,身体在微微颤抖着,显然紧张极了。

她怕他!

这个发现刺痛了他的心,赫连野低喃道:“随心,你怕我?你不肯当我的妻子吗?”

随心睁开眼睛,看到他眸中的受伤,叹道:“我还没准备好。赫连野,我没有准备好当你的妻子。现在,我们能不能不要圆房?我还不想现在……”

“你是还不能忘记龙释天吗?”他却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问出这句话来。

她顿了顿:“不是因为他。是我自己的关系,你先起来好吗?我们谈谈。”

赫连野没有动弹,他的眼神逐渐暗了下来,深得好像一团墨汁,看不清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

“你是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吗?”他的声音暗沉了下来,带着一分沙哑。

柳随心沉默着,她的沉默却更像一个致命的毒镖扎中了他的心。一瞬间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颓然叹了口气。

“我——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赫连野直直看着她,整个寝殿都安静极了。只有滴漏的滴滴答答声和红烛偶尔的滋滋声。

这殿内静得吓人,一种哑剧般的寂静缓慢地渗入到皮肤之中,皮肤也随着竖起了汗毛。

他定定地望着她,半晌转过头去,起身道:“我今天不会碰你。”

柳随心松了口气,她坐了起来,见他在床上躺好:“睡吧,也闹了一天了。”

他背过身子不再看她,厚重的脊背好像带了几分落寞。

柳随心心中愧疚,转过身,在床外侧躺了下来。

她根本没有睡着。她知道他也没有睡着。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躺在一张床上,同床异梦,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了。

直到了后半夜夜深人静了,她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酣睡声,这才睁开眼睛瞪着纱帐上繁复的花纹发呆。

她睡不着,只觉得这里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柳随心干脆起身走出了宫殿,此刻夜正深,一轮下弦月半悬在东边天上,淡淡的寂寥。

她挥退了值夜的宫人,自己在宫内那花团锦簇的长丽树下站住了。

淡淡的月光下,那树上的小黄花依旧在随风坠落,飘得近的便落在她的眉间发上;飘远了的便再也看不到了,随风而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这里是皇宫,皇宫是宫,但不是家。

但是此刻,儿子睡在偏殿,他睡在里面,忽然也好像一个家了。

她抬起头,视线中忽然飘过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仿佛浮光掠影,却是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在做梦吗?

“向晚?”她嘀咕着,又抬头寻觅,看到一抹身影挂在长丽树上,乌黑的长发直垂腰际,随着微风摆动着。有叮叮的细微脆响在他腰间响起。

他从树叶中伸出脑袋来,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一轮月亮,水汪汪的,让人一瞬间迷惑了在那轮月亮里,以为自己看到了月宫的仙子。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眨眼,睁开,再眨眼,再睁开。

但是那个人并未消失,而是摇晃着裸足,轻灵灵地冲她笑着,好像一朵花轻轻盛开在他的眼底眉梢。

“向晚!”她低叫一声,声音里带着一分别后重逢的喜悦和不敢置信的惊诧。

他飞身而下,一手揽住她的腰抱起她飞到了长丽树上,躲进了枝叶茂密的树干中。

“随心,是我!”他的声音带着一分喜悦,“我来找你了。”

柳随心不敢置信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直到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方才相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那熟悉的容颜啊,那熟悉的笑,骤然在她心里荡开五颜六色的暖流,酸酸的,痛痛的。

“向晚!”她搂住了他,眼角带着一分湿润。

她好担心他。从他不辞而别离开了皇宫之后,她一直在想,他到底去了哪儿呢?

他留给她的那封信,她还清清楚楚的。他认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是如今,她的幸福根本是虚妄而不存在的。那一切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只是一个泡沫,一戳就破。

当他和她再次重逢,她有太多的感慨在心底沸腾。

好像一瞬间已经经过了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再次重逢。一时间竟是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楚向晚拍拍她的肩膀:“我很想你,随心。这大半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柳随心眨了眨眼睛,不想让他察觉自己眼中的泪。“你都能找到这儿来了,一定是都知道了吧?”

楚向晚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先前我离开了皇宫之后就打算回逍遥教去。我在教里呆了很久。当时我把自己全心投入到练武功上面,闭关了半年多这才出关。出关之后我让人打听你的近况,却听到探子说你离开了皇宫,跟着赫连野去了胡夏国。我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就急迫地跑来找你。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柳随心神情一暗;“那就是因为我和你都错了。向晚,龙释天并不是爱我,他只是在利用我而已。我亲耳听到他说我只是他用来引出离宫的工具罢了。后来我就和赫连野一起到了胡夏国,因为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无法再呆在那个地方,再看到他。”

楚向晚诧异道:“他真是这么说的吗?”他皱皱眉,满是疑惑地说:“可我感觉不像啊。如果是只为了留你,他也没必要使出剖心这种手段啊。这可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出来的。当时他几乎已经丧命了,是我给了他一颗丹药才保得他的性命。这里面是不是有些蹊跷啊?”

“是他亲耳说的,还能有假么?何况,我也再不想回到那尔虞我诈的深宫去了。我被他伤得太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向晚,我再不想去想他的事。不要再跟我提他。”

楚向晚点点头:“好吧,既然你不想说他。我还有点奇怪的,你又爱上赫连野了吗?我看到整个王宫披红挂彩的,你们成亲了?”

柳随心苦笑道:“我不想再嫁人了。可是赫连野背着我准备好了大婚的一切准备,今日要我与他成亲。我现在不止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儿子,我也不能不顾忌许多。”

楚向晚眸中闪过一抹亮采:“这么说,你是不想跟他成亲咯?如果他逼迫你,随心,我带你走吧。你不是最讨厌深宫的生活了吗?现在我来了,赫连野他也未必就能留得住我。这半年来我的武功也非同往日了,我有自信可以带着你们安全离开这里。我们去逍遥教吧,那里没有这些是是非非,你会很开心的。”

跟他走?

“跟你走?向晚,我如今还带着孩子,你……”

“我不介意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也喜欢。随心,你不用担心,我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很开心了。我不会像赫连野那样逼迫你的。我才不在乎那些劳什子的名分呀什么呀。你的孩子我也当成自己的孩子,我还会教他武功,把我最厉害的武功都教给他。”他一脸的憧憬和向往,抓住她的手:“随心,我们这就带着孩子走吧。赫连野他找不到我们的!”

柳随心心头震动,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

楚向晚的出现像是劈开盛夏闷热空气的凉风,把整个局势都搅乱了。

如果现在跟他走,那她就不用陷进这一团漩涡之中,不用再呆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楚向晚和赫连野不一样。楚向晚的心思单纯,没有霸占天下的欲望,也没有非得威逼她的可能。跟他在一起,她相信他做得到不会逼迫他。因为他是这样的孩子心性,却又事事为她着想。

比起赫连野和龙释天,他的爱澄澈多了,没有掺杂那么多的杂质。

如果走,她就不用陷在进退两难的地步中。

可是赫连野怎么办?

她若走了,他——会伤心,他一定会愤怒,会气愤。

他对她,也是很好啊。除了强迫她成亲之外,他对她真的已经很好了。

她正心神不定时,楚向晚已经拉着她的手跃下树来,“我们这就带孩子走吧。”

柳随心叫道:“等等,向晚,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愤怒的喊叫:“站住!”

柳随心一听这声音,顿时心头一凉,果然她转身一看就看到赫连野。

只见月光下他修长的身影拉成了一条长线,暴怒像是一条吐着信的毒蛇在他身上跳跃起来。

糟糕,被他捉了个正着!

赫连野几乎快要被怒火给焚烧殆尽了。夜半她出去,他并非不知道,他也根本没有睡着。所以尾随她跟了过来。想不到楚向晚居然会出现。他本来要抓住楚向晚,却听到她和楚向晚之间的对话。她说的那些话比钢针更要刺痛他的心。

离开!离开!

他只觉得胸口如同被人掏了一个大洞,冷飕飕的,冰凉透骨,而其中那颗心更像是一个包裹着蚕茧的蛹,被人从外面一点一点抽丝,细细地抽痛起来,又尖,又痛。

一直以来集聚着的不安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只需要一个火种就能点燃。而她要离开他的可能直接让这座休眠火山爆发了。

他如何能不痛!他爱上了这个女人,爱得疯狂,爱得可以为她做一切他以前从不能做的事情。帝王的疯狂绝恋,一旦爱上了就是惊天动地的事情。他可以为她去死,可以为了她挡住外面任何的风雨,只为了她能有一个安好的环境。

就是今天,他还不肯委屈她,没有要了她。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要走吗?

楚向晚吐吐舌头,“我就是要带心儿走,怎么着,我看你也未必拦得住我。”

“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他大吼一声,身后奔来大群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柳随心惊道:“赫连野,你听我说,不是那样……”她也没说她就要走啊。

“我不要听,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了,你就是要跟他走。你跟我成亲就是为了铎儿,那我赫连野对你而言到底算是什么?”他带了几分疯狂:“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离开!”

“哼,你以为你就一定能拦住我吗?”楚向晚眯着美眸:“姓赫连的,我早就想跟你打一场了。现在刚好,如果我打赢了你,你就得让我带走心儿。你也听到了,心儿是最讨厌呆在深宫的。既然如此,你不如放她跟我走。不然她永远都不会快乐的。”

赫连野握紧双拳,碧绿眼眸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杀气:“你别想我放她。”

楚向晚挑眉:“那我只好跟你打一仗了。”他说话间脸上还是满眼的笑,下一刻已窜到了他面前挥袖打向了他。

赫连野知道楚向晚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家伙,两人的功夫不相上下,如果真打起来,未必分得清胜负。

柳随心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眼看着楚向晚和赫连野两人打得难分胜负,她一时间头脑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痛得要死。怎么办?

走是不走?

不,现在不是走不走的问题,是不要再让他们继续打下去的问题。

两人一路从地上打上了天,又冲天上打回地上,眼看双方对峙造成的强大气流引得飞沙走石,枯叶狂舞,她担心他们都会受伤,一边大叫着:“停下”一边想要阻止他们继续争斗下去。

正在此时,赫连野和楚向晚两人都停了下来。忽然他们又动了起来,根本不听柳随心的劝告!

只见赫连野和楚向晚在半空中运功打斗,那巨大的冲击力竟然将那棵巨大的长丽树给震倒了!

两人各站在一棵高树上对峙,拼起了内力。

一股无形的屏障在他们四周形成,内力冲击波在空中交汇互斗,此涨彼消。

突然内力膨胀到极限,突然“碰”的一声两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给震开老远。

两败俱伤!

这样一场巨斗只让两个男人各自伤重。

他们两人一闪又聚到一起,两人对峙着,目光都冰冷狠绝。

楚向晚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能留得住心儿吗?”

赫连野怒叫:“你以为你带得走她吗?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让她离开!”

“够了,你们都给我住手!”柳随心望着半空中的他们,气道:“若你们还要再打下去,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她说到做到,居然拔出发簪指向自己的咽喉。“我让你们停下,我数三,若你们不停,我就死在你们面前!三——二——”

“随心!”两人一惊,骤然停止了攻击。急忙飞身而下去夺她手中的簪子。

柳随心苦笑道:“你们不用争来争去的了。我死了就什么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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