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儿，娘对不起你，如果你赫连叔叔死了，娘也活不下去了。他用了自己的命，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她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回摇篮中，慈爱地望着他。
她看守着孩子，望着那始终没有消息的寝殿，也不知道到底赫连野怎么样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寝殿里终于有动静了，莫无仙擦着汗走了出来，一脸的沉痛，一见到她，他就大哭起来：“徒弟媳妇，我没有保住他呀，宝贝徒弟他……”
柳随心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手抓住莫无仙：“你说什么？没有保住他？你不是说你一定能救活他的吗？赫连野他、他怎么了？”
莫无仙擦着眼睛叹道：“我没救活他呀，我本来以为凭我的功力救活他是一定没问题的，可是现在我也回天乏术了．．．．．．”
“莫无仙，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这种时候……”
“我没开玩笑，徒媳妇，你自己进去看他最后一面吧。唉！”他大大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柳随心浑身一震，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移动到寝殿门口的。
他——他不行了？
柳随心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寝殿，越过了屏风眼前是一道帷幔。掀开帷幔她就能看到他。
可是此刻，当她用颤抖着的手抓住了那道帷幔时，她却不知道自己如何掀开这道帷幔。
本来轻轻的帷幔此刻竟然显得沉重无比，好似一座重重的泰山压在她手上。
她鼓起勇气握住那道帷幔掀开，缓缓的，缓缓的——
可是她又猛然放了下来，手中的那道帷幔在眼前不断摇晃着，晃着她的眼，晃着她的心。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她低喃着，猛然掀开了帷幔冲了进去，可是一进去看到躺在床上的那道身影，她顿时呆愣住了。
此刻的床上躺着一个身上蒙了白布的人，因为受伤，床铺都被鲜血给染红了。而他一动不动，便仿佛一个死人一样。
“娘娘．．．．．．”朵丽和朵灵捂住嘴望着床上的人，“王上升天了。”
柳随心摇了摇头：“他不会的，赫连野他不会就这么去的，我相信他不会就这么走的。”他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睥睨天下，那么艰苦的环境他都熬了过去，难道如今这道坎他却熬不过去了？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床边，将手伸到白布上，她想掀开这布看看他，盼望他突然睁开明亮的眼睛对她微笑，告诉她他只是在开玩笑。
可是她却感到一股绝望从心底不断攀爬起来，好像突然袭击的暴风骤雨打得她动摇西晃，几近凋零。眼前瞬间模糊起来，大滴大滴的泪从眼眶滑落，在脸上冲开一道沟壑。
她捂住嘴，不然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喉间的呜咽声喊了出来。
“赫连野！”她扑倒在他身上，“你不要死，不要就这么走了，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我们要好好地在一起，你还说要养大铎儿．．．．．．”她掀开白布，倏然看到他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色，毫无人色的唇瓣，仿佛就是已经死了一般。
“赫连野．．．．．．”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可是他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肌肤冷得让她发抖。
莫无仙明明说可以救活他的，为什么现在他却救不了赫连野？
她不要他死，不要他死！
直到此刻，她才恍惚察觉，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并不是一个毫无轻重，并不是一个没有分量，并不是一个让她不在意的人。她在乎他，不要他死，更不要他因为救她而死！
赫连野啊赫连野，你就是一个傻瓜。
你不是还要你的霸业吗，你不是还要睥睨天下的吗，为什么却为了我而让这一切通通断送？
对你而言，我当真比生命还重要吗？
她又想起了远在龙陵王朝的那个男人，他也曾为了她受伤，也曾为了她剖心留下她。可是最后呢，她却听到他只是在利用他。
她不应该比较谁更爱她，可是当现在这种时候，当赫连野为她做了这样大的牺牲之后，她何能无动于衷？
她的心怎么可能再保持平静？
“赫连野，你不要死，你只要不死，我就答应你的要求，我答应当你的王后，我答应、答应会慢慢接受你。只求你不要这么残忍，现在消失在我面前……”她低泣着，泪便一滴滴从她的脸庞滴落在他的脸上。
“王上……”朵灵和朵丽扑倒在床前大哭了起来。
柳随心哭得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太多的泪早已朦胧了她的眸。忽然她耳边听到了一个极细极细仿佛蚊吶的声音：“真的吗？”
柳随心倏然停止了哭泣，她擦了擦眼睛，却看进一双碧绿的眸中，那双深入海洋般的眸子此刻带着一分笑意，好似很开心听到她方才说的话。
“赫连野？”她一惊，抓住他的手：“你、你没死？”
赫连野声音很低：“我要是死了、死了还怎么听到你说愿意嫁我？随心，这、这可是真的，不能反悔的。”
柳随心瞪大黑眸，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愤怒地站了起来：“赫连野，你、你居然和莫无仙那老头一起骗我！”
她总算明白过来了，他根本就没事了，而是和莫无仙合演了一出戏，装死好骗她的真心话。
这个狡猾而该死的混蛋，他、他知道不知道她刚刚有多难过？柳随心想到这，气道：“好，你也来骗我，我走！”
“随心……好痛……”他忽然叫了起来。柳随心顿时紧张地转身看他：“怎么了，哪里痛了？”
“胸口……”他皱着眉，一脸痛苦地捂住胸口。
“是伤口痛吗？朵丽，快去把莫无仙叫来！”她急道。
“好痛……随心，我要死了……”他拉着她的手，叹道：“随心，我的心真的很痛，你都不肯理我，痛死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一片真心，随心你看不到吗？”
柳随心定住神望着他，“你根本不是心痛，哼！”
“我是真的痛啊。那两支箭把我的胸口都射穿了，现在我痛得要死。可是这比不了随心你不理我的痛。”他一脸哀怨地说着：“我要是熬不过去了……”
“不许你说！”她捂住他的唇瓣，不让他说出不吉利的话来。
赫连野眨了眨眼睛，此刻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得很，但是已比先前好了许多。好歹总算是有分生气了。
他调皮地舔了舔她的手心，柳随心连忙将手收了回来，瞪了他一眼：“还是老不正经的。”
赫连野无辜地说：“我只对你不正经嘛。”
正说着莫无仙被朵丽给硬拽来了，他嚷嚷着：“他没事的，他……”他下面的话被柳随心一眼瞪得全缩回嘴里了。
“莫无仙！”柳随心脸色不太好地说：“好玩吗？你觉得这样欺骗我很有意思吗？”
莫无仙挠挠头，笑道：“哎呀我这是帮着我徒弟嘛。不这样你怎么能知道你对他的真心呢？现在你看多好，赶快成亲，从此以后你们就快快乐乐的在一起。我老头子也开心呀。我刚刚去看了我的徒孙，不过我徒孙长得不太像我徒弟啊。”
柳随心目光一黯，却觉得手被赫连野握住：“师傅，多谢你了今天。随心和我都要感激你的。过两天我们成亲，你要留下来吃酒。”
莫无仙点头：“好好，我老头子最喜欢凑热闹了。到时候你们可不许赶我走啊。对了，你这伤虽然在我的疗伤下保住性命了，但还需要长期的休养。我等你伤好了，成了亲之后再看看去哪儿。这胡夏国要是好玩我就多呆些日子。”
“我才不要和他成亲。”柳随心抽出手，“赫连野，刚刚都是你们骗我，我才说的那些话，不作数的。”
赫连野无奈道：“随心，你可是亲口说的，不能反悔的噢。不然，唉，师傅你不要救我了，让我死了吧。我不活了。”
他一边装哀怨一边瞥着她的表情，见她没有强硬表态，心中窃喜，一手再度偷拉起她的手，虚弱地说：“随心，你真的要看着我死吗？”
“这是两回事，赫连野，你不要动不动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我好么？今天你愿意接那三箭，你是心里舒服了。可是我呢？你可知道，你用那三箭救了我，如果你死了，我难道还有脸用你换来的命活下去么？你若当真死了，我就一命抵一命，赔你一命！”
赫连野镇静了许多，柔声问：“看来随心也是真的在乎我的。”
“可不是，她当时就想以死相随，被我给拦住了。哎呀徒弟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啊。”莫无仙笑嘻嘻地说着，一边拐了出去，还把几个看呆的宫女给带了出去。
此刻殿中已是无人了。
赫连野直到此刻，才露出一丝痛意，叫了起来：“痛死了！”
“真的很疼吗？要不要我去拿点药来？”
他摇摇头：“我师傅已经给我上了药了。现在我是浑身不能动弹了。至少得休养个把月才能恢复。毕竟是元气大伤了。我说痛是真的，不是在玩笑。”
她眼眶一红：“我知道。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不痛呢？你真是太傻了。为什么当时要接下那三箭？你完全可以不管我。”
赫连野皱眉：“我怎么能不管你呢？当时我也是在赌一把。我知道师父来了胡夏国，所以就赌一把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三箭。若是我师傅来了，我兴许还有一丝生机，若是他不来，我当真是要去见阎王爷了。我想我的运气没那么差，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赫连野定定地望着她，深情地说：“若是用一命换得你的爱，死也值了。”
她沉默了起来，摇了摇头：“我不要你这样做。赫连野，我的确感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我对你的这样的举动都没有感动，那我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但我不是。自从我离开了赫连野，我便对爱死了心。我不想碰触它，不想再让爱伤得体无完肤。我……”
“但我不会伤害你的。随心，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我们成亲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一时之间悲喜交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嫁，嫁的是素未谋面的龙释天，嫁的是他人的丈夫，嫁的是一场阴谋，嫁的是重重深宫；二嫁，是否她还能再承受得了这样的伤痛？
不愿嫁，也不该嫁。
．．．．．．．．．．．．分割．．．．．．．．．．．．
这时候，离柳随心离开龙释天也已经有快九个月了。
天下依旧是那个天下，人依旧是那些人。不同的是，有些人去了，有些人留下来了。
宫莫离却是有些不高兴。
此刻，在离宫的宫殿中，宫莫离正在提笔绘就淡青，一副壮丽的河山画像便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描绘出来。
他退后几步，欣赏着面前的山水画，然后提笔提了一首小诗在上面。
极轻的脚步声惊扰了他的思绪，他没有回头，淡淡问着：“人带来了吗？”
“禀宫主，人已经带来了。”
“好，你退下吧。”他写下最后一个字，满意地看着那首诗，放下手中的笔，懒懒地问：“潇梦，你知道本宫主为什么要召你回宫吗？”
那跪在地上的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此刻她低着头不敢抬头：“属下不知。请宫主吩咐。”
“你不知道？”宫莫离回过头来，从窗棂吹进的微风卷起他的乌发起起落落，倒平添几分邪魅。他弯下身子看着潇梦，认真地问：“本宫主让你扮成淑妃，但那不代表你就可以当自己真的是淑妃了。你记得自己的本分吗？”
潇梦点点头：“属下自然谨守本分，不敢妄想。属下一心只为宫主的大业，还请宫主明鉴。”
宫莫离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攫住潇梦的下巴，唇瓣开开合合吐出冰冷的话语：“你只是棋子，棋子妄想操纵主人，你知道会有什么代价吗？你忘记了作为棋子的本分，自己脱离主人的操控，竟得意了起来呢。”
潇梦一惊，她就是淑妃，淑妃也就是她。可是前两天宫莫离派了手下护法将她带回离宫，说是有任务派给她。
她不能不来，于是称病不见任何人，脱身回到离宫来了。
可是此刻，宫莫离处处的话语都透着一分试探，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难道他居然察觉到了她反叛的事情？
不可能，宫莫离或许觉得不对劲，但他一定还不清楚。他一定只是在试探她，想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潇梦想到这儿，低眉道：“宫主，潇梦不曾忘记过宫主的教诲。不知道潇梦是哪里做得不对了，请宫主责罚。”
宫莫离在她脸上观察着，忽然冷哼一声：“潇梦，本宫主给了你机会了。你既然不肯说，那就等着承受责罚。胆敢背叛我的人，我会让她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把推开了潇梦，手掌一拍：“把人给我带进来。”
潇梦扭头一看，当那人走进来时，她顿时吃了一惊：“你——”
宫莫离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很吃惊么？这个宫女不是你最心腹的宫女梦兰么？”
“梦兰，你怎么会在这里？”
梦兰冷冷望着她：“我是宫主派在你身边的，我当然会在这里。”
“什么？你是宫主的人？”潇梦直到这时方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耍了。
梦兰本是大家闺秀出身，身家清白，因父亲是武将，她从小就练过些武功。后来因为当官的父亲获罪，这才成为官婢入宫。因为她聪明而识大体，潇梦也就是淑妃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几经试探终于确定了梦兰的忠心。后来她渐渐拉拢梦兰成为自己的心腹宫女。她许多的事情都有梦兰参与。包括锦妃的死，暗杀天牢里的玉儿和丽妃，这些都有梦兰的参与。
潇梦一直以为梦兰不是离宫的人，所以才会对她放些信任，但是她没想到，梦兰根本也是一颗棋子，是一颗宫莫离安插在她身边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棋子！
宫莫离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珠子：“潇梦，你很聪明，可你也败在这聪明上。梦兰根本不是那个真正的梦兰，真的梦兰早就死了。这个不过是我派去安插在你身边的人。你以为本宫主是可以任由你玩闹的吗？本来，你一直忠心耿耿，很好地完成我派的任务，这些有梦兰在你身边帮着更好。但是后来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他手指一弹，手中的一颗琉璃珠子就打在了潇梦手臂上，“啪”的一声穿透了，鲜血淋漓。
潇梦脸色一白，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已经是全盘都败了。
宫莫离的城府极深，他从来不曾相信过任何人，所以他会给每个重要的手下身边都安插许多人来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用这种隐形的方式控制着所有离宫的人。
而潇梦却自以为是，她以为自己能变成第一个成功掌控了主人的棋子，可是却没想到主人根本什么都知道，只是坐看她玩把戏而已。就好像如来佛祖看着孙悟空在掌心里玩，因为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你杀了血影，破坏了皇宫的离宫系统，这些本宫主都清楚。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真是没有多少惊讶——”他微微一笑：“你从两年多前不就开始有这个心了么？啊，我知道，你是当淑妃当上瘾了，不止上瘾了。还妄想当上皇后。因为你爱上了龙释天，对不对？”
潇梦苦笑着：“宫主你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
“看来是没错了。本宫主当初派你到淑妃余淑碧身边去当宫女，你为了占住这个位置就杀了淑妃，跟我禀报说淑妃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你就动手了。本宫主就让你扮成淑妃。可是后来你看到龙释天宠爱水柔，你又不开心了，告诉我，水柔留不得，因为当时摄政王在跟我们合作，所以你主张杀了水柔，让柳青青当皇后。其实本宫主不介意谁当皇帝，只介意谁听我的话。你做的这些本宫主都知道。可是——水柔死了，柳青青也没了，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柳随心来，潇梦，这还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呢。现在柳随心去了胡夏国了，你是不是在想——”他靠近她：“你想，我淑妃是不是也该当回皇后了？或者，更多的，掌控江山呢？”
潇梦脸上阵青阵白，宫莫离什么都知道了。
宫莫离不仅知道，他还一直在看着她闹腾。
也许他是太过无聊了，不找些游戏就会难受。上天实在太宠爱这个男人了，他有人们所梦寐以求的一切，美丽、富贵、荣华、权势、智慧、武功。
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
这个男人是下棋的人，天下就是他的棋盘，甚至皇帝也是他的棋子。
他要的是臣服，要的是离宫几百年来的威望继续下去。
因为，他才是天下的主宰。
但是，潇梦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如果说有一件事是宫莫离不知道的，那就是她谁也没有告诉的事情。这件事梦兰不知道，龙释天不知道，就是宫莫离他也不会知道。
因为这是她亲手做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完了，背叛了离宫，就等于是死。而得罪了宫莫离，那更是生不如死。
她逃不走，也知道面前的男人有多么可怕。别看他现在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只要他动了杀意，不出三招就能把她置于死地。
“你说，本宫主该怎么惩罚你呢？”宫莫离懒懒问着，手中的琉璃珠流光溢彩，在他指间来回转动。
他一身的白衣如雪，倒真像一个天上的神祗，但是此刻的他眉目之间的冷，更像是披着仙人外衣的魔鬼。
不，他本就是一个魔鬼！而且是个吃人不眨眼的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