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闹，便又到了午后。
她醒来时，只见床上早已没了他的踪迹，唯留枕边一朵洁白的花儿独自散发幽香。
她拿起那朵花儿，眉间眼角闪动着淡淡的幸福。
这般平淡的幸福，平淡的日子，若是能一直到永久，那该有多好。
柳随心起身穿衣，雪晴和雪荷随身侍奉着，雪荷还笑道：“娘娘，这回可真是君王不早朝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柳随心脸上一热，瞪了她一眼。
雪晴笑着为她盘起发髻，“娘娘，皇上看起来对你真是用心呢。他早起走了之后还特意采了御花园的花放在您枕边，奴婢们看得好羡慕。”
“怎么，你们两个丫头是想嫁人吗？要不我跟皇上说说，在宫外寻个好人家把你们嫁出去。”
“娘娘！”两个丫头顿时一阵害臊。
柳随心转眸对镜，只见铜镜中映出一个妙龄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芙蓉脸庞上眸含秋水，带着淡淡的柔情，眼角眉梢都是被宠溺的幸福。
这个少女恍惚是她，却又不像她。
这真的是她吗？
“娘娘，您想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这幸福好不真实，让她有些不安。
“娘娘，该用午膳了。”
“好。”她起身去用午膳，看着满宫的宫女，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雪晴，怎么不见小玉？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碌，好像有十多天没有见到过了她了。她不在乾定宫了吗？”
雪晴和雪荷对视一眼，两人都带了几分鄙视：“娘娘，别提她了。这个小蹄子趁着您去了冷宫时，胆敢勾引皇上，皇上根本不理她，按照宫规她被杖责二十，闭门思过，她大概也养了十多天的伤，和公公说前天她好像已经被调去浣衣局当浣衣女了。”
“勾引皇上？”柳随心一怔：“想不到她真的会这么做。”龙释天没有理睬小玉，也让她有些诧异。
“对，像她这样的奴才，要来做什么？奴婢看她天生一副勾人样，时不时的就想攀上高枝呢。上次娘娘在西花园里之所以被皇上看到，也是她带人去的。倒还装得一副天真模样。您出事的时候她可高兴了。”
柳随心想了想：“她本也不是宫里选进来的宫女，我看也不必让她受罚了。让浣衣局的人放她出宫也罢。”
“娘娘，您怎么这么善心呢？她可不见得会领您的情呢。”
“这样吧，你叫人去传她来见我，我有话想问她。”
雪晴不太情愿，嘟着嘴转身离开，心里嘀咕着：这么善心在这后宫可是不行的。
等柳随心用完了午膳，小太监就已经把小玉从浣衣局叫来了。
她沉默了许多，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抬起头来，本来大大的眼睛因为瘦弱更显得大了。
雪晴瞪了她一眼：“还不拜见娘娘？”
“奴婢小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柳随心见她如此凄惨，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叹道：“好了，起身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吗？”
小玉握了握拳头，抬起头望着她：“娘娘，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背着您做那事情。奴婢今后都不敢了，也不敢再多想了。”
雪晴嘀咕一声：“你想也得有本事啊。”
柳随心拉起她：“好了。雪晴，你们都下去，我有话问她。”
雪荷雪晴这才带着宫人出去了。
“小玉，你我都知道你本是什么身份，既然你本来是宫外口技的艺人，现在本宫让你出宫。你也不必在宫中受罪了。让你回家和父母团聚，你看怎么样？”
小玉瞪大了眼睛，忽然惊恐万分地说：“娘娘，求您不要让奴婢出宫！”
“这是为何？”
“奴婢早就没有父母亲人了，一直也是跟着戏耍的班子跑，既然如此，奴婢还不如呆在宫里的好。”她深吸口气，想到要回到那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回到那清苦的日子，贫寒的生活，她便不敢想象。那太痛苦了。
柳随心叹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不怪你，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喜欢皇上那是你的事情，我不能让你不喜欢……”
“不，奴婢不喜欢皇上。奴婢当时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这才犯了错。事后奴婢后悔死了，娘娘，请您开恩呐，奴婢还想再回到乾定宫来当差。哪怕只是当个普通的扫地的，也好过在外面累死。”她连连磕头跪拜，直磕得都头破了。
柳随心拉起她：“你这又是何必呢？好吧，你还回乾定宫做事，我和皇上身边你是不可能待下去了。皇上也不会高兴的。”
“奴婢知道，奴婢就当着乾定宫最下等的杂役。娘娘，您真是个好心人，奴婢一定好好报答娘娘！”
她千恩万谢，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柳随心摆了摆手：“好吧，你现在就下去换身衣服，我会通知和公公将你调回来。”
小玉点了点头，这才退下了。一出了寝殿，她就看到雪晴和雪荷瞪眼望着她，冷声说：“小蹄子，你又跟娘娘说什么瞎话？”
小玉赔笑道：“二位姐姐，娘娘答应让我回乾定宫了，以后还请二位姐姐多多照应。”
雪晴瞪大眼，恨声道：“你这小蹄子，果然骗了娘娘把你弄回来了。娘娘善心不跟你计较，你还当自己真是个人物了！姐姐也是你叫的吗？”
雪荷挑眉道：“我看她是又想勾引皇上。”
小玉沉声说着：“我回来也是个三等宫女，不敢妄想。”
“你最好乖乖的，免得皇上动怒，将你杀了，可就惨了。”
小玉低垂着头，转身离开了。
等她走远了，回头望向那巍峨的宫殿，黑眸中忽然爆发出强烈的愤恨。
凭什么她要被人羞辱，要做着低三下四的活？
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高高在上，有的人却只能苟且偷生？
她不甘心！
小玉恨恨地想着，转了身从小道绕了一圈，去了淑妃的紫宸宫。
此刻，淑妃余淑碧正在花园抚琴，听心腹宫女说小玉来找她，她蹙眉道：“她来做什么？”
“娘娘，她说自己又要回到乾定宫了。”
“噢？好吧，叫她进来，做得干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淑妃淡淡道，心中盘算着什么，见小玉进来了，她的手指从琴弦上抬起：“找我做什么？”
小玉小声说：“娘娘，您可不能不认我吧？别忘了我们之间可是有协议的。”
淑妃冷声道：“这么说你今天来是想威胁本宫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小玉气道：“我出事之后你为何不伸手援救？或者将我调到你宫中也是可以的，你什么也没做！”
淑妃好笑道：“说你蠢还是抬举了你。我以什么理由伸手？在你做了那等丑事之后，我若用了你，整个后宫都会知道我在跟皇上皇后对着干。你自己蠢就罢了，还想拉着我跟你一起蠢？”
“你——你别忘了，我可是什么都看到的！要是我把你的真面目传出去，我看你怎么办！”
淑妃站起来，缓缓朝她走了过来：“噢？你也学会威胁人了？你以为我会让你有把话传出去的可能吗？”
小玉看出了她眼底的杀气，往后退了几步，叫道：“你以为我会没有准备就来找你吗？我告诉你，要是我出了事，就会有人把我写的一封信递给皇上。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淑妃轻笑了起来，敛去了眼中的杀气：“这么说，你倒是不那么蠢了。好吧，你告诉我，你来找我到底要什么？”
小玉深吸口气：“我们可以继续合作。我帮你监视皇后。”
“皇后会这么好心让你再回到她身边吗？”
“我现在虽然回去只是杂役，但是我会再努力回到她身边的。只要你使点手段……”她小声在淑妃耳边说了几句话。
淑妃哈哈大笑：“这倒真是个妙计啊。看来你倒是有点长进了。”
小玉哼了一声：“在这地方，如果我再不学聪明点儿，只怕早就死了。”
“你要什么？”淑妃玩味地看着她：“原因？”
小玉笑道：“跟你的目的应该差不多。你想要皇后的位置，我也想富贵荣华。”
“谁告诉你我想当皇后？”淑妃冷笑：“别再乱猜了。虽然你我的目的不一样，但是既然想扳倒的人都一样，那合作也无妨。
小玉淡淡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各自完成自己的目的。”
淑妃挥挥手：“滚吧，少来我这儿。”
小玉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淑妃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对着自己的心腹宫女说：“派人去跟踪她查查看，我倒要看看她说的那封信在谁的手中，还只是她诳我的。”
“是，娘娘。”
淑妃冷冷一笑：“你想跟我斗，还嫩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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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细弦岂上，影斜轮未安。
微升古塞外，已隐暮云端。
河汉不改色，关山空自寒。
庭前有白露，暗满菊花团。
“快到九重阳了呢，娘娘，你看着满园的菊花开得多好啊。”宫女们笑着说。
“是啊，再过几天就是重阳了。听皇上说要大宴群臣，还要给你们放假一天回家团圆。难怪你们都这么高兴。”
雪晴笑道：“可不是嘛，我也有好久没回家了呢。”
宫女们开心地议论着家里的境况，柳随心叹息着，想起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父母不在，亲人亦不知所终，如今她唯有龙释天了。
乾定宫种了许多的菊花，全都是名贵的品种，粉白橘黄碧绿嫣红各异的菊花在花园之中肆意绽放，迎风傲立，不怕寒霜。
她想起家乡的风俗，每年到了这重阳节，便要登高，采了茱萸插在发间。这皇宫之中没有茱萸，她于是采了些菊花回头打算酿些菊花酒。
“娘娘，您要是想喝菊花酒，叫人送来便是。何必自己动手呢？”
柳随心但笑不语，喝别人送的，怎么能和自己酿的比呢？
她专心酿制菊花酒，把菊花晒干然后与水、糖、酒酵勾兑密封在坛子中，不过几日刚好重阳就能品尝了。
“随心，你在做些什么？”龙释天见她忙忙碌碌的，好奇地问道。
柳随心还故意瞒着他：“等到重阳你就知道了。”
“噢，朕知道了，一定是你要送给朕的东西对不对？”他眼睛一亮，跑过去一看，“这坛子里装的是什么？酒吗？”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皇上，你这么早知道，那还有什么意思？”
龙释天想了想，笑盈盈地说：“皇后亲自给朕做的，即便是毒药朕也喝了！”
柳随心瞪了他一眼：“就会甜言蜜语。”但心间却因他的话而甜了起来。
龙释天搂住她：“朕怎么是甜言蜜语呢，这可是实话呢！”他声音低了下去，叹道：“怎么办，随心，朕今天批阅奏折的时候一直在想你，上朝的时候也是，都不知道朝臣说了些什么。”
“皇上，你难道要让我背上惑乱君王的罪名么？”她正色道：“国事为重，我可不希望你为了我把国家大事都给荒废了。”
“好了，朕的皇后娘子，朕听你的还不行吗？”
“皇上，重阳的时候我想去趟法若寺祈福。算是为我父母祈福，也为天下人祈福。”
“不为朕祈福吗？”他哀怨地问。
“好吧，顺便再为皇上祈福。”她低笑起来。
龙释天叹道：“真是的，朕在你心中的地位真低呀。”他想了想正色道：“要不然朕陪你一起去，我也拜会下你父亲。”
“要是皇上没事，那也好。”
“园里菊花开得正好，你陪朕去赏菊吧。”他牵起她的手到花园之中的八角亭坐下。
宫女端了茶来，几样素点，粉白凝碧，配上清茶，很是可口。
两人在亭中坐了会儿，龙释天因为有国事要处理，于是离开了。
“起风了呢，娘娘，您还是先回宫里去吧，别再受寒了。”雪晴说着，把披风披在她身上。
“雪晴，我哪有那么虚弱？没事的。”
“可是——啊——”雪晴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喊，一道黑影从她眼前闪过，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瞬间朝柳随心刺了过去。
柳随心往后退了一步，正在惊慌之时就见眼前一花，铁五和铁六出现挡住了那个黑衣人的攻势。
“娘娘，天啊，娘娘您没事吧？”雪晴吓得脸色发白，一群宫女太监连忙把她保护起来。
柳随心惊魂未定，只见那个黑衣人和铁五铁六缠斗了片刻，一直未曾有离开的迹象。周围的御林军早已被惊动，层层包围了过来。
就在这时，忽然斜刺里从花丛中飞出又一个黑衣人，他动作极快，再度朝柳随心袭击过来。
“保护皇后！”周围的御林军纷纷围了上来，谁想那黑衣人射出一支袖箭，眼看着就朝柳随心袭击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纤弱的身子忽然挡住了那支袖箭，扑哧一声，那支袖箭没入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将她狠狠掼到了地上。
柳随心定睛一看，只见眼前为她挡了一箭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小玉。
周围的宫女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乱成一团。还好铁六及时挡住了黑衣人，那两个黑衣人似乎无心恋战，见围上来的御林军越来越多，他们立刻撤离。
铁五和铁六生怕是调虎离山，只让大批御林军去追刺客，自己并没有去追。
“小玉，小玉你怎么样？”柳随心拉起她的右手为她把脉，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谁让你替我挡箭的？”
小玉咳嗽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的右肩被箭贯穿了，汩汩鲜血从她的衣衫下溢出来，很快染红了整个衣服，触目惊心的场景让人胆寒。
“娘娘．．．．．．”她虚弱地说着：“娘娘对奴婢、奴婢有恩。奴婢要．．．．．．报答娘娘．．．．．．”她说完，痛得晕厥过去了。
柳随心一怔，“想不到这丫头居然如此重情重义。来人，快去传御医过来！”
周围目睹着一幕的宫女们也无不为之震撼。
要说起来，真出了事，又有几个能舍了自己的命去救主子呢？
太医来了，将小玉肩上的袖箭拔去，又上了药，这才离去。
柳随心特意给她安排了个干净的房间养伤，见她还在昏迷着，不由叹道：“唉，她也是个重情谊的人啊。”
雪晴和雪荷也不再说话。虽然她们不喜欢小玉，但是她刚刚为皇后挡箭，她们也不由得为她感到钦佩。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皇后呢？”龙释天焦急地大步踏了进来，见她安然无恙这才舒了口气：“朕听说有刺客袭击你，连忙从御书房赶了回来。”
柳随心叹道：“皇上，我没事。不过今天还多亏了小玉替我挡了一箭。”
龙释天一见床上躺着的女子，不由皱眉：“是她？”
“对，我看她本性也是好的。而且也重情重义，如今她救了我，我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的道理，若不对她奖赏什么，心里难安。”
龙释天虽然不喜欢小玉，可是她救了柳随心，他于是也不那么排斥了。“随便你，奖赏可以，她既然救了驾，自当封赏。但是朕不想再看到她出现在乾定宫里。”
“皇上，你难道就这么小心眼吗？过去的事情还要一直记着？”
龙释天好笑道：“什么小心眼？你把朕想得也太差了点吧？随心，善良是好的，但要分情况。俗话还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
柳随心哼了一声：“我是皇后，若我连这点用人的权利都没有了，那这皇后不做也罢。”她说着就往外走去。
龙释天无奈地拉住她：“朕是为了你好啊。你感念小玉救了你，但是也没必要非要把她留在乾定宫吧？朕不想以后看到她，更不想这个女人会危害到你。你懂不懂？”
柳随心淡淡道：“我看皇上是把人都想得太坏了。一个会为报恩而舍命相救的人会有多坏呢？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时犯错，难道就不给她机会改过了？若是皇上不想她留在乾定宫，也行。臣妾就回自己的寝宫去，不敢打扰陛下圣安。”
龙释天见她固执如此，甚至要搬回自己的寝宫去，又是气又是无奈。
“好好好，朕答应你还不行吗？”他心中感叹，她到底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
这些年来他位处皇位，见惯了人性的黑暗和深宫的残酷，比她更明白人心的冷酷。
他看人一向准确，早看穿了小玉的心思。
但是今天小玉为她挡驾，他自然也是感激的，现在说什么柳随心是不会听的。
若是小玉真的觉得改过了，那倒也就罢了，若是她还想胆大妄为，他可不会容她。
柳随心见他答应了，这才露出笑容：“皇上，当帝王的也要心胸宽广才行，不然何以兼纳天下？”
龙释天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心胸狭小的人，但是事情可是要分情况的。”
“娘娘．．．．．．”小玉挣扎着醒了过来，她好像听到皇帝和皇后对话，虚弱地说：“奴婢不敢……不敢为难您，也不敢奢望……回、回答您身边……”
柳随心拉住她的手：“傻丫头，你就好好养伤。皇上已经答应了。以后你还回到我身边做事。”
“可是皇上……”她望着龙释天：“奴婢不想皇上为难。”
龙释天哼了一声，淡淡道：“你若是不再做些出轨的事情，朕自然容得下你。以后遵守自己的本分就是，不该想的事情不要多想。”
小玉点点头：“谢皇上恩典。”
龙释天不太高兴，转身离开了。
柳随心见他走了，安慰她道：“别管他怎么样，有我在呢。你好好养伤吧。”
小玉扬起一抹微笑：“谢谢娘娘。”
她低垂了眸子，状似困了，心中却在翻腾起来。
这个苦肉计果然用起来不错，看吧，她不是又回来了么？还让皇后更为信任了。
她冷冷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