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柳随心一早就醒了过来，她起身打开门，正好看到那老太监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吃饭了。”
他不声不响地走进屋内，将早上的清粥小菜放好：“今天的小菜味道不错，你多尝尝。”
“慢着！”柳随心叫道：“我需要跟你谈一谈。”
老太监抬起头，“奴才不敢。”他的声音很小，刻意压低了的：“您身边有铁卫保护着。我们不能说太多的话。他们就在附近。”
柳随心一震，铁卫？他们不是负责保护皇帝的吗？怎么会在她这里？
难道龙释天居然还不肯相信她？抑或是——他担心她的安危。
不，在那种情况下，他还会再关心她的安危吗？
他是不相信她，即便她到了冷宫，他还怕她给他戴绿帽子吗？
“反正你知道，我是主人特别交代了要来找你的。你放心，那个人很安全的。”
“那个黑衣人和他的同伙都死了，你怎么没事？”
老太监淡淡道：“我是单线联系，别人不知道。”
“不，我要看到他的亲笔信，不然我不知道我能否继续和你们合作下去。”
老太监点点头：“行，我会转告的。”他提高了声音：“您慢用。”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老太监前脚刚走没多远，柳随心就走到门口，叫道：“铁卫，出来！”
“娘娘！”铁五铁六二人顿时从外面暗处出现，跪倒在她面前。
她神色冰冷：“你们不用再监视我，回去吧。铁骑十三卫是保护皇帝的，不是保护我这个被打进冷宫的女人的。回去告诉皇上，我领了他的这份心，但我不需要。即便我死了，那也是命。”
铁五为难道：“娘娘，这是皇上的一片好心。他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特别派我和铁六保护您。铁骑十三卫从不曾离开皇帝，这一次也是破例的了。”
柳随心挑眉：“我说了自己不需要。我都到了冷宫，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在皇后的位置上，到了冷宫，只怕再没有什么人想要对我动手了。反正动不动手都无所谓了。”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铁五看了看铁六：“你回去向皇上回禀，我留下。”
“娘娘，我先去回禀，待会再回来。”铁六起身，迅速消失在她面前。
柳随心望了眼铁六：“你不必跪我，我现在身在冷宫，何须再跪？起来吧。”
铁五站了起来：“皇上既没有废后，娘娘自然还是皇后。”
柳随心摇了摇头，有她这样住在冷宫的皇后吗？
柳随心回到屋内吃着早餐，知道龙释天现在还不太可能会出现，毕竟现在是早朝时分，要等到下了朝他或许才会来。
但是她没想到，龙释天今日未上早朝，也没有去送行大军出征，而是在乾定宫休息。
他不想去送行，恐怕自己见到萧临睿会失控想要下旨杀了他。更不想上朝，反正百官都去送行了，也没人上朝了。于是他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睡个安稳觉。
铁六悄然而至，见皇帝在安睡，不敢打扰，只是跟铁一商量了一下。
“皇上一片好心，她却为何不肯接受呢？”铁一为皇帝打抱不平：“皇上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铁六摇摇头：“我看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虽然时时刻刻和皇帝在一起，却也不能懂得他的心思。皇帝想的自然和我们有所差别，他们考虑得太多了。即便是想爱一个人，也是顾虑重重的。”
和泉跑出来叫道：“还不去伺候皇上起床！”
“是。”立刻有宫女端了梳洗用具走进寝殿内。
“待会你去跟皇上说。我感觉皇上一定会生气的。”铁一摇摇头：“真是弄不明白。”
铁六笑道：“大哥，其实没什么不明白的。皇帝也是人啊，他和皇后是夫妻，夫妻之间吵架，难道不是常有的事吗？”
“但他们不是普通的夫妻啊。”是啊，他们不是普通的夫妻，连吵架都会变成国事。
帝王无家事，都是国事。
铁六见宫女们出来了，这才闪身进入寝殿禀报。
龙释天刚刚起床，见他进来，诧异道：“你不是在——出事了？”
铁六摇了摇头：“皇上，娘娘发现我们了。她说请皇上撤回我们，说她不需要保护。”
龙释天神情一冷：“不需要？哼，她不需要？刺客难道不会找上她？她如今在冷宫，更是容易出事了！”
铁六想了想，斟酌着回答：“娘娘说她既已入了冷宫，旁人也不会再对她动手了。她执意要我们回来。我这才回来向您禀报。”
龙释天扔下手中的奏折，在殿内来回走着方步。
他越走步子越快，越走越急，直到最后他停了下来：“朕亲自去见她。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理由！”
他又气了起来，觉得自己好心被她当成驴肝肺，好像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从乾定宫到冷宫距离遥远，他还乘了龙辇过去，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还要管这个女人的死活？为什么他不能彻底对她绝情？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更像个没人要的傻瓜。
龙释天，你这个皇帝当的，太失败了。
眼见着就要到冷宫了，他眼角瞥见旁边一个步辇也朝冷宫而来，他的龙辇刚停下，步辇也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柳素妍柳贵人。
她也来了？真是无巧不成书。
“臣妾参见皇上！”柳素妍连忙行礼，“皇上，臣妾只是想探望一下姐姐……”
龙释天眼光一转，改变了主意，拉着她说：“你随朕一起进去。”
柳素妍一震，低眸
和泉跟在后面，眼珠子差点都瞪掉了。
一大早的，皇帝就跑到冷宫来，现在他拉着柳贵人一起进去算是什么意思呢？
皇帝没有惊动太多人，他只是神色冷淡地牵着柳素妍往柳随心所住的地方而去。
但是过重的脚步声明显泄露了他的心思。
柳素妍也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她转眸一看，果然看到龙释天。他——手上还牵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柳素妍。
他，带着柳素妍来做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称他什么，是自称臣妾还是称民女？
“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她淡淡地行礼，一个民女，顿时把两人的关系拉开了十万八千里。
龙释天本来压下的怒气再度上扬，“朕还没有废了你，你还不是民女！”
柳随心对上他的眸：“皇上，可我已经在冷宫了。废不废不是已成定局吗？”
“好！”他不怒反笑，忽然拉着柳素妍一起走进她的屋内。
他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见她仍旧不改习惯，桌上摆满了书。即便是离开了乾定宫，在这冷宫之中，她倒还是一样悠然自得。
“昨晚朕去了柳贵人那里，朕觉得她比你要好得太多。朕已经决定要封她为素妃了。”他突然冒出来一句，黑眸紧紧盯着她秀丽的脸庞。
此话一出，柳随心心头微微一震，她低垂了眼眸，不肯让他发现自己的波动，素手却轻轻握住了。
他，跟她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恭喜皇上，恭喜素妃娘娘。”她冷冷说着，一丝一毫都不肯示弱与他。
和泉在外面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皇上干嘛撒这种谎，他明明没去柳素妍那里，骗皇后有好处吗？难道想看她吃醋？
真是够幼稚！皇帝的智商什么时候降低了？难道陷入感情中的人都这么傻吗？
和泉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求遍了十八路诸神：哎呦我的万岁爷，你可别再闹腾了。再闹下去没法子收拾了。
龙释天心头又起一阵失落，仿佛空落落的，被人挖去了一角似的。他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只是迫切想看她的反应。结果，她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料，纹丝不动。
他想看她为他波动的表情，哪怕是恨也罢，气也罢，那都证明自己在她心中有分量，不管是什么分量，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
偏偏她不肯对他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心。
“好啊。朕真的很开心。”他低笑着，笑意根本没有到达眼底。“皇后，你既然喜欢在这里，就住下。朕何必——”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他话锋一转，“铁卫必须留下。你想与不想都改变不了朕的旨意！”他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她柳随心叫道：“你何必如此？我已经到了冷宫，你还不相信我，还要我如何？派着他们监视我，我又还能在这里做什么？”
龙释天整个人一僵，监视？她认为他是派人来监视她？她就是这么把他的一片好心当成了恶毒的坏心。
他明明，只是怕她会被小人暗杀，明明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他回过头来，目光闪过太多复杂的波光，最后，变成了一片愤怒：“对，朕就是不相信你。朕就是派人来监视你，那又如何？朕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无权反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朕不要的女人！”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不想这样说，可是最后，他却出口伤人，说了自己不愿意说的话。
和泉翻个白眼，糟了，这回可真的完了。皇上自己把一切都搞糟了。
好了，注定他和泉以后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只要皇帝不跟皇后在一起，天知道他的脾气会变得如何差。和泉一想到这些，不由得满心凄凉，唉，他怎么这么命苦啊。皇上怎么这么傻啊！明明没什么的，这下倒弄得好像有什么了！
她脸色一白，忽然微微一笑，“对啊。我只是皇上不要的女人，既然如此，还费这么多周章做什么？”
“随……”他想唤她的名，想起旁边这些人，神情一变：“随便你怎么说。朕就是要留下人，来人，起驾回宫！”
他拉着错愕万分的柳素妍一起走出她的小屋，还大声地说：“和泉，立刻传旨下去，封柳素妍为素妃，仪同三品，品秩五百担，赏……”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伴着宫人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
她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望着他牵着柳素妍离开的手，这才没有克制自己，忍不住心头的悲伤，只觉得一阵阵刺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不是不在乎。
可是，在这种情境下，要她如何舍弃了尊严去表示自己的在乎？
她不能，不能连最后的自尊都丢弃了。如果爱得连自尊都没有了，这样的爱，会让她窒息而死。
铁五和铁六在暗处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与方才那冰冷淡漠的表情南辕北辙，分明是被皇帝方才的一席话给伤到了。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互相折磨呢？”铁五不解地问着。“我想不明白，皇上好好的干嘛要撒谎。他分明不是这么想的啊。为什么口是心非呢？”
铁六叹息着：“他们都是非常在乎自尊的人，不肯轻易放下来谈话的。你看皇后，她分明是在乎皇上说的话，刚刚表现得那么冷淡，皇上一走，她却又一副快哭的表情。可是，这也只有我们看到了。皇上没看到啊。”
“那你说怎么办？”
“他们当局者迷，我们多说无益，只有他们自己想清楚了才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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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气阴沉沉的，忽然下起了大暴雨，这雨下得又急又猛，一下就是一整天。
这样的大雨在这个时节已属反常。毕竟已经过了夏日雨水泛滥的时候了。
大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稍微停下了。
雨后，阵阵泥土清香扑面而来，雨蛙在树丛中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为这阴沉的天气添了几分生机。
温度忽然降低了好多，尤其在这初秋时节，更是让人倍感寒冷。
她多穿了件衣裳，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屋内没有木炭，冷宫自然不必其他地方。供应条件要差了许多。
今天不是老太监送饭，她草草吃了几口，早早就上了床，还是觉得冷。
明明躺在被窝中，身上是暖的，心里却冰凉的，凉得她想拿着东西去暖。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雨又下大了起来。
倾盆大雨再次席卷人间。
温度，又降了几分。
“今天可真够冷的啊。”雪晴搓了搓手：“不知道娘娘在那边怎么样了。”
雪荷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糟了，上次我们给娘娘好像只抱去一床被子，这天气这么冷，那薄被子肯定不行。她肯定会冻着的。”
“嘘，你小声点儿，皇上睡着了。”雪晴放低了声音：“要不我去送床被子过去？”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外面有人照应着，一会儿没事。这会儿雨下得又大了。”
“雪晴。”龙释天忽然掀开了龙帐，哪里有一丝的睡相：“朕去。”
“皇上？”雪晴一惊：“您要去送——”
“不必多说。也不用惊动别人，带上东西，走。”他言简意赅地说完，起身自己穿上外衣，对两个目瞪口呆的宫女说：“怎么还不动身？”
雪荷立刻去取了一床被子，随着皇帝走出了乾定宫。
龙释天没有带其他人，从回廊里向冷宫走去。
他缓缓走着，默然地望着越下越大的雨，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在做些什么。
白天的事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根本就没有睡着，听着两个宫女的低声细语，想起她单薄的身子，不由得心头又紧缩起来。
他忍着不要起来，她那样对你，你连皇帝的颜面都不要了吗？
她冻着如何，他，他才不管！
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去看她。
太多的情绪积压在脑海中，他很想见她一面，好好地和她谈一谈。不想再这样下去。他想跟她说，他白天说的全都是胡说。
雪晴为他撑着伞，她看着皇帝好像在梦游一般神情恍惚，心中叹息，皇帝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这种神情了。
他抛弃帝王的尊严，在这凄清的雨夜里看皇后，这已经说明了一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看，皇帝只怕早已动情，却不肯承认罢了。唉，天底下的情爱，真是让人心酸啊。
“皇上，到了。”
龙释天这才清醒过来，摆摆手：“你们在门口站着，朕自己进去。”他一手拿起被子，推开门，见她躺在床上，似乎冷得很，浑身都缩成了一团。
他心中一痛，为什么他会让她在这里受苦？为什么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能再坦诚点？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低头将手中的被子给她盖上。似乎感觉到了温暖，她身子放松了许多。
她睡着了，睡梦之中还蹙着眉头，好像想着一些伤心的事情。
是什么，让她伤心的？又是什么，让他和她彼此之间陷入了这么大的鸿沟之中？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冰凉的。
他心头一酸，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眼中再也隐藏不住激烈交锋的痛苦。
“为什么要骗朕？如果你不是这样不相信朕，朕——”
